第一章

第一章

在莊家窄小的客廳里,一名少女蹺着腿,斜着身子坐在已經老舊不堪的藤椅里,手上的遙控器被她按得都快秀逗了,旁邊一名臉上有着鯨剌的白髮老太婆正在打盹。

一名婦人雙手一邊在圍裙上抹一邊走進來,瞧她身上的圍裙跟動作該是從廚房走出來的,她看了少女一眼,轉眼往門外探了探,問少女:“依蘋呢?”

“大概又在房裏看小說吧!”小女沒回頭,遙控器按來按去。

婦人皺起眉頭,有點不悅,“整天看小說就有出息,就交得到男朋友,嫁得了好男人了嗎?”

少女還是沒回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待在這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有出息、交得到男朋友,嫁得了好男人——才怪。”整天要姐姐出去找工作,找工作就必須出門,出門就見得到男人,見得到男人才有辦法交到男朋友,而交得到男朋友才有辦法嫁人,但是——也不看看這是什麼鬼地方?

小小的豐平村,位居南投山區最不起眼的一角,說句難聽話,不過是個原住民的小小部落,整個村莊的人都靠種檳榔維生,姐姐要在這種地方找工作?找個屁啊!

“我是怕她到了都市被人拐。”婦人噴氣了。

“嘿!”少女這下可回頭了,笑得一臉邪氣,“那不正合了你的意?你整天要她交男朋友,想她嫁人替咱們莊家傳承香火想得不快瘋了,被人拐了就可以生個娃娃,莊家就有后了不是嗎?”

婦人用力拍了少女的頭一下,“你這瘋丫頭說什麼瘋話?我是要她正正經經的嫁人,不是要她跟人家亂搞。”真是丟臉,竟生出這種女兒。

“還不都一樣?”少女嗤鼻。

“當然不一樣。正正經經找個男人嫁——”

少女煩不勝煩的打斷婦人的話,“我知道我知道,但,”眼兒往上飄起,“媽,姐才十八歲,你現在就叫她嫁人不會太早嗎?噢!”她又被K。

“早什麼早!你老媽我十六歲就嫁給了你老爸,十七歲就生了你姐姐,她十八歲了還嫌早?”婦人氣得翻白眼。

“媽,現在的時代不一樣了。”老媽真是八股。

“有什麼不一樣?我看你們還不是飯照吃,覺照睡。”

什麼邏輯?吃飯睡覺跟時代有什麼鬼關係?少女也翻翻白眼,跟這種“番婆”繼續討論下去結果還是一樣——浪費口水。算了。

婦人瞪了一眼,瞥了右邊的房門一眼,壓低了聲音說:“我警告你,不要老在你姐姐面前談什麼現在的社會一不一樣的,要是她被你洗腦不肯嫁,到時候我就教你先嫁,反正你們姐妹倆一定要有一個替咱們莊家傳承香火,不是她,就是你。哼!”

“哪有這樣的?”少女皺起還算漂亮的五官,撇着唇。

“就是這樣。”婦人哼了一聲。

“可是媽,現在的社會真的不一樣了,你們那一代的人,不管年輕的或老的都寧願死守着這遍山也不願到外頭去,所以部落之間有很多的年輕男女可以通婚,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年輕人沒有一個肯待在部落里,全都到外頭去闖了,姐繼續待在這裏絕對找不到男人嫁——”少女的話因為右邊那扇房門被拉開而打住。

依蘋搔着頭走出來,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連帶打了幾個呵欠,溫吞吞的問:“飯煮好了沒?”

“你看小說看到肚子餓了,知道要吃飯了是不是?”婦人氣呼呼的。

依蘋再搔搔頭,也不管自己到底把頭髮搔成什麼德行,懶懶地往藤椅里坐下,“我沒有在看小說啊!”

“那你躲在房裏幹什麼?”婦人與少女異口同聲。

“我在睡覺啊!呵……”又打了個大呵欠。

“睡覺?”婦人手叉腰,“你整天躲在房裏不是看小說就是睡覺,你有沒有出息啊你?”

依蘋垂了下眼皮,屁股往前挪了一些,“不看小說不睡覺要幹嘛?”再把她困在這裏,她遲早發霉。

婦人張口卻無言以對,愣愣地看着依蘋。

少女斜眉又笑,“沒話說了吧?”

“你這臭丫頭閉上你的嘴。”婦人發飆又K了一下少女的頭,然後轉進廚房。

“媽好像不高興喔?”依蘋身子整個歪進藤椅里,閉上眼睛。整天無所是事,卻比跑了五千公尺的馬拉松還要累。

“她嫌你沒出息。”少女又開始按遙控器。

依蘋哼笑一聲,又打了個呵欠。

少女賊眼往廚房方向瞟一眼,突然挪了屁股靠過來,推推縮在藤椅里的依蘋,“姐,你說你整天看小說睡覺氣她,她會不會突然就開竅,讓你到都市去闖一闖?”

依蘋張眼瞪了妹妹一眼,隨即又閉上眼。瞧依萱說這什麼顛倒是非的鬼話?她可是個“孝女”,竟把她說得像只心機深沉的老狐狸,可惡!她整天躲在房裏看小說絕不是為了氣媽,而是她愛看。十八歲的年紀對愛情總是充滿幻想,她發誓這一生一定得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就像小說里的男女主角那樣,愛個死去活來,否則絕不嫁人,管媽跟老奶奶對她有多大寄望,她就是這麼決定。

慢吞吞的撐出一條眼縫看着妹妹,懶懶的說:“你說呢?”

少女聳聳肩,瞟了廚房方向一眼,“難說。”不要抱太大希望才不會失望,但她由衷希望媽會開竅,否則姐嫁不出去遭殃的可是她。

明年她就要高職畢業,媽會不會也逼她嫁人生孩子?想到就發抖。

突然,婦人又轉了出來,雙手叉腰瞪着正交頭接耳的兩個女兒,“依蘋。”

少女回頭,連忙閃到一邊去。情況好像有些不妙。

依蘋還是那懶洋洋的模樣,“嗯?”

“行李給我收一收,吃完飯就給我搭車上台北,先在你姑媽家住兩天,然後自己找房子搬出去,告訴你,到了大都市別給我丟臉,別像阿霞那樣帶顆球回來丟人現眼,要記住,我是要你正正經經的找個男人嫁,不是要你跟人家亂來……”婦人的口水噴了一地,模樣是下了決心的。

而旁邊的兩名少女全都聽呆了。

這……這不會是在做夢吧?

******************

依蘋扛着大包小包走下巴士,身上的洋裝是過時的,看起來很老土,鼻樑上戴着黑框眼鏡,是沒鏡片的。依萱說台北現在流行復古,所以讓媽修改了一件媽的洋裝讓她穿來,保證沒有人會看出她是從山裏出來的,還有……她推推歪掉的鏡框,這也是依萱說的,她說這叫新潮,說台北人很流行戴着眼鏡卻沒鏡片,可……可是……

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像雞群里的一隻鴨,怎麼看都顯得突兀?

而且……

她是臉上寫了字,還是生了瘡,要不然為什麼大家都盯着她看,好像她是動物園裏的猴子?

一對年輕男女從她身邊走過,刻意看了她一眼,女孩噗哧一笑,刻意壓低聲音說:“好土喔!”

“哪來的‘庄腳聳’?”男孩瞟來一眼,用閩南語說。

接着,兩人便哈哈大笑着走遠。

庄依蘋想裝作沒聽見,不臉紅都辦不到。真是羞恥!庄依萱,你耍我?可以想像那可惡的傢伙此刻在家裏笑得東倒西歪的樣子。可惡、可惡、可惡!

她咬牙切齒,渾身顫抖,是生氣的。

早知道就不要成天躲在房裏看小說,而是守在電視機旁吸收資訊,現在好了,被耍了,真是活該!

突然受到猛烈一撞,她大包小包散了一地,來不及反應,背在右肩的背包被人用力一扯,脫離了她的身體。

愣了兩秒,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拉開嗓門大喊:“搶劫啊!”

她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嗎?一下車就遇上這種鳥事。

不知打哪兒竄出的一條人影,用飛快的速度朝那賊人追去,身子騰空竄起,踹了那賊人的背一腳,賊人仆倒在地,馬上被制伏。

“哇塞!酷耶!”她看呆,亦驚呆,這身手!

看這拳腳功夫真像在看武俠小說,但實景確實比小說刺激精彩多了。

還沒來得及回神,她的背包已被人塞回懷裏。猛一抬頭,歪了的眼鏡差點掉了下來,她忙推回去,再度仰頭。

哇!好高喔!她滿是驚愕的眼神。

哇!好帥喔!眼裏已出現了星星。

若要當小白臉,這男人的長相綽綽有餘,若要當明星,肯定紅遍四海。

然而,這名男子最吸引她的不是他那又帥又酷的外表,而是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孤傲,以及眉宇間所流露出來的那份憂鬱,那種彷彿滄桑的氣質讓她不由自主的起了一絲迷惑,目光自然而然、渾然不覺的緊盯着他。

她突然一怔。

咦!她竟然可以看穿他隱藏在眉宇之間的憂鬱本質?他們不過初次見面,她竟對他感覺如此強烈,實在令人匪夷,“感覺”這種東西說到底還是受第六感所支配,他是否真的憂鬱恐怕還有待商榷。

其實酷的男人她也不是完全沒有見過,但他就是酷得特別有味道,特別對她的眼,這是一種直覺,無端的就吸引了她。

她的注視讓那男子不屑的撇了下唇,繞過她走了過去。

她眨眨眼,回了神,轉頭追去,拖着大包小包,“喂,等等我,喂!”終於給她追上。

他站着,低着頭冷眼瞪着她,眼中多了幾分輕蔑與鄙視,沒說話。

真酷耶!現下就流行這種冰冰酷男。這是從小說里得到的消息。

“謝謝你救了我……的皮包。”她鄭重道謝。

那男子再度撇嘴,連“不客氣”都沒說,只“嗯。”了一聲,抬腿又要走了,態度顯得十分傲慢。

她皺眉,他是真的好酷,酷得有點過了頭。

“方白。”右方突然跑來一名個頭看起來中等,穿得一身鮮艷的男子,笑咪咪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古怪。

方白轉頭,對那男子露出酷酷的笑容,伸手往那男子肩上摟去。

那男子一手環上方白的腰,轉眼瞥了依蘋一眼,眼裏透着古怪,問了句:“哪來的土包子?”

方白哼了一聲,那一聲又低又淡,讓人聽不出想法。與那男子相偕離去。

依蘋的眼瞳一直睜得大大的,瞪着那充滿……“曖昧”的兩個背影,感覺有點怪怪的,心裏不太舒坦,但就是說不上來為什麼?

“依蘋。”

“啊?姑姑。”現在才想起忘了問他叫什麼名字,可惜已經太晚。

******************

什麼鬼天氣,真是熱死人了!

不行了,天氣一熱她就昏昏沉沉的,好想睡。不,不可以睡啊,要睡也要回姑姑家再睡,更何況她還沒找到房子,絕不能偷懶窩在家裏啊!

若不是實在討厭看姑姑那整天繃著的苦瓜臉,她根本不想這麼急着找房子,有得吃,有得住,全是免錢的,多好啊!

房子,房子,你在哪裏啊?

找了一整天,看了七八間,不是髒亂不堪就是裏頭住了怪怪的人,看得她心裏直發毛。唉!想找一間適合的房子好難啊!

“八號,八號在哪裏?哈,是這裏。”她仰頭一看,“哇,好高喔!”這棟樓至少有三十幾樓吧?

這……這棟大樓這麼新,看起來又這麼……豪華,房租……她咽了一下口水,肯定不便宜吧?

還……還是……算了吧!垮下臉,往回走兩步,又回頭。可……既然來了不看豈不白白浪費了公車錢?還是看一下好了。

走入大樓,有個管理員還有一名穿着警衛制服的男人坐在那裏,兩對眼睛直盯着她,像在看猴子。

“小姐找人?”管理員站起來,上下打量她。

奇怪了,幹嘛用這種眼神覷她?她今天可沒穿什麼復古裝。

“對不起,我是來看房子的,是這個地址。”她笑着把手上的便條紙遞出去,推推鏡框。

管理員看了便紙上的地址一眼,抬眼又端詳她。

這小姐看起來像還是個學生,跑到他們這種高級住宅區來租房子,有沒有搞錯啊?

管理員回頭按了電鈴上去,“方先生,有位小姐說要來看房子……好。”掛了對講機,他抬頭對她笑了笑,“你坐電梯上去,到了十一樓出電梯,然後右轉那間就是了。”

“謝謝!”

庄依蘋依着指示上了電梯。

“出了電梯右轉?啊,是這間。”她笑臉僵住,眼睛瞠大,那歐式豪華的大門看起來就……

這還用看嗎?還是……走吧!

她正要轉頭,門卻由裏面被拉開了,一具高大的身影壓迫過來,她猛縮了下脖子,卻只看到一具被緊身衫裹着的健碩胸膛。

好……好強壯的體格喔!她口水忍不住又咽了下,緩緩仰起頭,“啊!”是他?!那天在車站救了她……的皮包的男人。

這麼巧?啊!難道是緣份,否則天大地大,怎麼會這麼巧的又遇上他?

“是你要看房子?”方白一臉冷冰冰,酷得要死的表情,目光卻迅速地將她從頭看到腳。

不會超過十八,應該是個學生,有點“聳”,但還可以改造,只是奇怪,好像有點眼熟。

“是……是。”他不認得她啦?感覺有點酸酸的,好怪異。

一定是她那天穿得太“聳”,所以才沒在他腦海里留下半點記憶,都怪那個臭傢伙,給她什麼不合乎潮流的爛資訊,要不然她那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過都無所謂了啦,反正又給她碰上了。

“請進。”他說,門完全拉開,側身讓她進入。

她一腳踏了進去,立即驚呆。哇!有夠豪華,全新裝潢的屋內,沙發、不知道幾寸的大電視、漂亮的窗帘、水晶燈……老天!她走入皇宮了嗎?

另一腳又踩了進去,卻看見他死瞪着她的腳。

他幹嘛瞪着她的腳,有什麼不對嗎?她低眸看看自己的腳,再轉眼看看他的腳——啊,人家打着赤腳。

“對不起!”她咧嘴一笑,然後馬上脫下昨晚在夜市買的新鞋子——價碼是兩百五——扔到門外去。

真糗!臉都紅起來了。

他轉身走進去,推開一個房門,“就是這間要分租。”

“啊!”她看得太入神,踢到沙發,摔了一跤。

好糗喔!臉都紅透了。她連忙爬起來,趕緊陪笑,沒發現那沒鏡片的鏡框掉在地上。

方白抬了下眉,又說了一遍,“就是這間要分租。”

她走過來,往裏頭探了一眼,“哇!好大的房間!”還有好漂亮的床,床單跟窗帘是一整套的色系。她又咽了口口水,“這……嘿……這租金……不便宜吧?”煞死了,這麼漂亮的房間,她一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睡這種房間,這種床。

他的眼轉得很快,沒兩秒又從頭到腳看了她一遍,然後道:“三千五,水電包括。”

他要的不是一個房客,這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而這個——挺合乎他的要求的。

“三……”她老實誇張的瞪着自己比出的三根手指頭。她是不是聽錯了?這麼漂亮只要三千五?!

她剛剛看的那些破房子,一個小小的房間至少也要月租四千塊,而這豪華大房竟然只要三千五?!

“三千五。”他重複。

她突然用力一擊掌,喊道:“我租了。”這麼便宜不租是傻子,而且……每天都可以看到帥哥,簡直物超所值;只是,好奇怪喔,看到那張床她的眼皮就一直下垂,不過找了一天的房子,跑遍了半個台北市,她確實累壞了。

他環起胸來睨她,似乎對她愚蠢的腦袋有些好奇。微眯起眼,連眯眼的樣子都充滿了帥氣,“你知不知道我也住這個房子?”

她猛抬眼,傻氣的眨眼,“知道啊!”房間分租嘛,一定有人住在這裏的嘛,當她是傻瓜啊?

“你不怕我是壞人嗎?”他問,皺眉的樣子更凸顯出他的憂鬱氣質。

這個男人真是酷,都不笑的,而且一皺眉就顯得更憂鬱了,但,她就是喜歡他這種氣質不是嗎?她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跟自己所喜歡的男人談戀愛,而眼前這個正是她所喜歡的那種典型,酷得很憂鬱,很耐人尋味。

突然發現自己被他那種獨特的氣質所迷惑,她猛將心神收回,手揮得有點突兀,“不會的啦,你救過我的皮包,這麼見義勇為的人怎麼可能是壞人,你說對不對?”

他眉頭緊蹙,卻起了恍然。

呵,怪不得一直覺得她很眼熟,原來是那天在車站被人搶皮包的土包子!那天她穿着五○年代的洋裝,戴了副黑框又沒鏡片的眼鏡,像個內陸來的大陸妹,今天……呵,不錯嘛,有點進步,改穿牛仔褲跟T恤,但鄉土味依然濃厚,尤其那張臉,五官那麼深邃,一看就知道是“番婆”,不過無所謂,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但……

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夠嗎?他再度打量她。如果慢慢來,時間肯定不夠。

“你真的要租?”希望她不會後悔。

“當然。”她這輩子沒住過這麼豪華的房子,不租是笨蛋,當然,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有他一起住的緣故,她希望,真的希望,希望能交上這個“男朋友”,如果順利,她偉大的夢想,媽跟老奶奶的心愿,就可以一併實現。

“那好。”他走向沙發坐下,從紅木茶几下的小抽屜取出租約書,看她還站在那兒,說了聲:“坐。”

她笑了下,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她這輩子還沒坐過沙發,有點緊張。她緩緩坐下,呼,軟軟的,好舒服。不知不覺的身子就斜了起來,感覺眼皮好沉重,忽然瞥到他眸中的冷光,連忙坐正。

真是該死的,以後有的是機會,急什麼?不過這沙發軟軟的,實在是太舒服了,這麼一靠就好想睡。

他將租約書推到她面前,“你看看,若沒什麼不妥的話請簽名。”

她拿起租的書看了一遍,微微皺了眉,“是沒什麼問題啦,只是……這其中有一條什麼押金的……”

“不付押金也無所謂。”他非常爽快的提筆將押金那條劃掉。

他看她這蠢樣恐怕也付不起三個月房租的押金,而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等不及了。

這幾天是有不少人上來看房子,但那些人都帶着幾分精明,以後可能會有麻煩,而眼前這個,傻呼呼的,看來才剛剛步入社會,這種小女生最好拐,而且……事也湊巧,竟是在車站遇上的那個,所以當下決定是她,只要她答應做他的房客。

她瞠眼,想推鏡框才發現鼻樑空空。奇怪了,她進門時明明戴着的,怎麼突然不見了?

他不知道打哪兒摸出她的黑框眼鏡,“在這裏。”

她伸手要拿,他卻往後拋了去。她望去,眼鏡正好落入牆角的垃圾桶。哇塞!這樣都進?他……是打籃球的嗎?看他的身材,挺像的。

他好像剛剛什麼都沒做過,再度將租約書推到她面前,“沒問題的話就請簽名吧!”

她緩緩回神,“喔!”接過筆簽了名。

“你隨時可以搬進來。”他起身道,有送客之意。

“那……我明天就搬來。”她說,眼睛直瞄着垃圾桶。奇怪,垃圾桶在他背後他怎麼投得進?

“這鑰匙給你。”他從口袋摸出一串鑰匙。

“謝謝。”她接過鑰匙,心兒怦怦跳。

她就要跟一個自己喜歡典型的男人“同居”了,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感覺有點興奮,亦有點飄飄然,不太實際。

媽媽一天到晚要她交男朋友,奶奶一天到晚盼她為莊家傳宗接代,而現在生孩子講究優生學,這個男人不管外表或氣質都非常符合她的要求,如果……

她的注視再度讓他撇嘴,“你若還想再多待一會兒我不反對,但出門時請記得鎖上門。”他身體往門外移去。

“等等。”她臉又紅了,真是個花痴,老是對他看痴。“我……嘿……我也要走了。”連忙先他一步竄出去,穿上鞋子。

真尷尬,第二次見面就開始想入非非,真是色女一個。都怪那些濫情小說啦,話染了她純潔的腦袋。不過,她是真的想跟這個男人談戀愛,順便製造下一代,想死了。

與他同坐一部電梯,在狹隘的空間與他獨處,感覺有點緊張,而他卻泰然自若,好像根本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

電梯門一開,他馬上邁了出去,連等都不等她。

“喂!”她追在他後頭。

他沒搭理她,鐵臂環上等在騎樓下的男子的肩,是那天那個穿得很鮮艷,笑起來怪怪的男子,跨上路邊一部引擎已經發動的哈雷機車,連安全帽都沒戴,飆着就走。

“喂!”在她跑出去人家早就飆遠。

什麼玩意兒,酷成這樣,連再見都不說的?

******************

庄依蘋大包小包的拎到門口,伸手按了下電鈴。

沒聽見電鈴響,只聞得音樂聲,像是鋼琴演奏。

音樂聲不見,也沒人應門,她又按了一下,音樂聲又響。

奇怪了,有音樂怎麼會沒人?更怪的是,這音樂響了一會兒就會停。

她又按了一下,音樂聲又響,一會兒又停;感覺好怪,又按了一下。

啊!音樂聲就是電鈴聲!

哇塞,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人酷裝的電鈴也跟別人不同。她本來以為全世界的電鈴只有一種,就是她姑姑家的那種——叮咚叮咚的。

好糗!幸好他不在場,沒看見她的糗樣子。

放下兩條手臂掛着的大包小包,從牛仔褲里掏出鑰匙。沒人幫她開門她只好自己動手,就是麻煩了些。

門一推開,她眼裏忍不住就冒起星星。這房子跟他一樣好看,一樣……舒服——是說看起來啦!

她把大包小包往裏頭扔,抬腿跨出的步伐停在半空中,口水咽了一下,收了回來。差點忘了是要脫鞋的。嘿……幸好他不在場,沒瞪她。

哇!“天堂!”她飛進了天堂,飛過去打開冷氣。她那天就注意到這部冷氣了,好好喔,有冷氣,不像姑姑家,就只有電風扇,熱昏她了。她把身子往沙發用力摔去,彈了兩下,好舒服喔!這種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是神仙過的。

好想大聲歡呼喔!

眼皮好沉重!台北的天氣熱得讓人昏昏沉沉,現在冷氣一吹眼皮就抬不起來了,尤其剛剛下公車後走了一段路,身上還扛着大包小包,累死她了,所以身體一碰上這軟棉棉的沙發就……

“呼……呼……”

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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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在我面前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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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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