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穿上珍珠白的雪紡紗禮服,載上頂級的粉紅珍珠項鏈,晴娟羞澀地依向傑的要求在他面前轉一圈,看見他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完美無缺!”他頗為滿意自己挑衣服的眼光,“你的皮膚白,穿這樣果然好看!你喜歡嗎?”“喜歡。”受寵若驚的她,只是有一點不懂。今天是什麼節日嗎?為什麼你突然買這麼多東西給我?”
也難怪晴娟高興中又有些膽戰心驚了,衣服、鞋子、皮包、首飾,深圳一回來就拿了這麼一大堆禮物送她,聽說男人只有在做了對不起老婆的事後,才會送禮求安心,向傑送了這麼一大堆,該不會是愛上了誰,想跟她提分手吧?
“明天有一個時裝派對,你就穿這樣陪我去。向傑雙手搭上她的雙肩,迷人的深邃眼眸注視着她。
“什麼?”她嚇了一大跳,頭一個反應就是找理由拒絕。“呃……可是我明天已經有約了。”
“是嗎?”他唇邊泛起一抹瞭然的笑意,根本不信。“跟誰約?去哪?”
她心虛地微垂眼睫,飛快想着理由。“我……我跟克寒約了,我們要去吃飯。”
晴娟知道向傑不太喜歡跟克寒說話,所以更不可能打電話去跟他確認,而要克寒跟她串供是最簡單的了。
“打電話去取消。”
“啊?”
“我知道你聽見了。”他的手滑向她的腰際!往前貼上她的裸背,晴娟立刻紅了雙頰。
“跟他吃飯比跟我約會好嗎?”他傲眉微揚,陰鬱的雙眸里,耀動着他尚未察覺的妒意,“難道在你心裏他比我重要?”
“當然是你比較重要!”話一脫口,晴娟就羞澀到不行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向傑很滿意她的回答,俯首在她額上輕留一吻,心裏還挺得意的。
“派對六點開始,我大概四點半左右回來接你,就這樣,晚安。”
“可是我……”她還沒來得及再編理由,向傑便離開她的房間了。
晴娟沒想到,向傑還挺了解她的。
她原本打算溜回娘家裝病,結果女傭在他的吩咐下“軟禁”她,一整天都不讓她出門,斷了她的逃路。
“你真的要我陪你去嗎?”看着向傑打開車門要她上車,晴娟顰眉淺嘆。“向傑,你最好還是不要帶我去。”她決定好心的提醒他,“你那麼出色,應該帶個和你相配的女伴才對,在那種全是名流參加的派對上,我在你身邊只會讓你丟臉……”
“你是我老婆,沒錯吧?”他突然插話,還問了一句讓她只能點頭承認的問題。“我明明有老婆,為什麼還得另找女伴?”他頎長的身軀斜倚在車邊,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況且,我們很相配。”
就算只是哄她的,可是從他口中聽到他說她跟他相配,晴娟還是不由得一陣臉紅心跳,暈陶陶的。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可是……”她雙手直捏着手提包的帶子,都快把皮捏皺了,“我不想讓人家笑你有個這麼難看的老婆,所以……”
“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跟我出門嗎?”他用食指輕彈了她的額頭一下,“別想太多了,你一點也不難看,更不會讓我丟臉,,這種話我不想重複說上好幾次,反正今天你一定要跟我去,快上車吧!”
抿着下唇,晴娟沒轍的上車,跟着他到會場。
五星級的飯店裏,一場名牌服飾的下一季新裝發表會正式展開,伸展台上儘是體態妖嬈的美麗女模款擺着迷人姿態,台下受邀的名嬡淑女也不遑多讓,各個裝扮得花枝招展,讓晴娟更加自慚形穢,頭越來越低……。
“地上沒鑽石好撿,不用一直盯着地板看。”向傑把越走離他越遠的晴娟一把拉回身邊,伸手由后摟着她的腰,讓她再也沒機會溜開。
“你看,我沒說錯吧!這麼多人誰會留意到我們?而且一大堆化妝化得跟妖怪一樣的醜女,你比他們漂亮多了。”
晴娟有點擔心,擔心他說了那麼大的謊,會不會被雷劈?
哪裏有一堆醜女了?而且姑且不論那些用同情或是訝異眼光看着她的人,光是以傾慕眼光偷看風流倜儻的他的女人,從進場到現在,已經十多個了,就不信他神經大條到連一個都沒看見。
她知道,他是在哄她安心而已。
話說回來,能被喜歡的人哄,也是一種幸福了,想到這,她好像就有勇氣面對別人異樣的眼光,不再感到那麼格格不入了。
看完了秀,派對正式開始,宴會廳里早已準備好給貴賓享用的歐式自助佳肴,服務生用銀盤端着香檳,穿梭於眾人之間,舞台上樂聲一下,穿着火紅低胸禮服的金髮女郎在燈光照映下,用低柔的嗓音開始唱起動人的愛情旋律,舞台前開始舞進一對對婆娑身影。
晴娟完全看出神了。
出車禍前,她也跟父母一起參加過這種復會,還跟爸爸和其他邀舞的大哥哥或叔叔們跳過幾支舞,但是自從車禍傷了腿,她就再也沒跳過舞,參加過這種宴會了。
但她不只一次想像過和向傑翩翩起舞的模樣,如果她腳沒跛,她一定會趁此機會鼓起勇氣向他邀舞,能和喜歡的人共舞是件多麼浪漫的事啊……
“我們也去跳支舞吧!”向傑看出她眼中的嚮往,瞧她盤中食物已經吃得差不多,他便主動向她提出邀約。
“我不行。”她想歸想,腦袋可沒發昏,忙不迭地搖頭拒絕。
“你沒跳過舞嗎?”
“跳過。”她眉尾微垂,低着頭說:“不過是在我跛腳以前。”
“那你只是很久沒跳,不是不會跳噦?”他故意忽略她刻意提“跛腳”兩字的意思,“沒問題,跳出第一步你就會想起來了,我帶你。”
“我不要。”她不想在大庭廣眾下出糗,“不跳舞也不會怎樣啊!”
他知道她又想縮回她的烏龜殼去了,這半年多來他全由着她,尊重她的決定,卻反而讓她跟人群越來越疏離了。
為了她好,今晚他決定堅持到底。
“我想跳。”他故意以不悅的語氣跟她說,“你總不能老是要我遷就你,卻連一次都不肯配合我吧?”
自從新婚夜過後,向傑從沒逼她做過什麼,只要她說一次“不”他就不再強求,這次他口氣如此強硬,還真讓晴娟有些吃驚。
“我……我不介意你去邀別的女孩子共舞。”她揪心成全他。
“你夠了吧?”這回他真的有些惱了,“不要老是一副可憐兮兮、羞於見人的模樣,腳跛又怎樣?臉上有疤又怎樣?那根本都不算什麼,別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娶了一個幽靈,完全不存在一樣,你也該嘗試着跟我一起活在陽光下吧!”
他話是說得重了些,但出發點至為了她好。
像幽靈一樣不存在……晴娟聽來覺得刺耳又傷人。
“像幽靈……才不會給你添麻煩,不會讓你丟臉,這樣不好嗎?”她低垂着頭說完,抬頭望着他凄楚一笑。
“你一定沒看過跛子跳舞吧?等看我跳了之後,你絕對不會願意丟這個臉的。”她突然站起身,在向傑還沒反應過來她想做什麼之前,晴娟便在離桌三公尺遠的地方,隨着音樂一個人跳起舞來。
不在舞池裏,沒有燈光投映,但是一個接着一個好奇的眼光,已紛紛移至她身上了,在她一頓一頓笨拙、歪斜的步伐下,四周開始有了耳語,也傳來她預知中的訕笑聲。
一切如同她所料,她又丑又跛,就算她是翁永祥的女兒,就算她一身昂貴的服裝,醜小鴨還是醜小鴨,在“天鵝湖”里游只是自取其辱,這下子向傑一定會明白逼一個幽靈現身嚇人,是再糟不過的主意。
接下來,他會開始嫌棄她;疏遠她,死都不願和她一起出門,看都不想看她一眼,那她就不會再因貪戀他的溫柔,死握着結婚證書,奢望或許有真情動天的奇迹了。
“你跳得不錯。”向傑走到她面前,打斷了她一個人的獨舞。“不過,跟我跳會更好。”
晴娟愣住了,在眾多的嘲諷眼光中,她沒想到向傑竟然還敢上前來認她,而且他的審美觀恐怕有嚴重的錯誤,竟然還誇她跳得不錯?!
“跟我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向傑拖進了舞池,這跟在角落中的獨舞不一樣,在這裏跳,會引來的可不是兩三個人的訕笑,而是眾人的哄堂大笑了。
“放開我!”她急了,巴不得有個地洞好鑽。“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我是不是做了什麼意你生氣了?向傑,你不要這麼對我,我┅┅”
一個緊緊的擁抱,打斷了晴娟所有未脫口的懇求。
“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向傑說完才松放她,引導她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再握起她另一隻手。“放輕鬆,把你的身體交給我,耳朵只聽音樂,眼睛只看我,你就能跳得比誰都好。”
“可是……啊!”晴娟輕呼一聲,因為向傑立刻帶她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便讓她在驚訝中騰空。
她真的和他翩翩起舞了,他摟住她的腰的強壯手臂將她牢牢抱着,每當她需要挪動跛足時,便被他不着痕迹地提抱,,使她的腳步輕盈猶如蜻蜓點水。
不是“拐子舞”,她知道此刻自己跳得跟正常人一樣,這是睽違八年她頭一次與人共舞;在她身邊的,是她最愛的男人,而且是他幫她完成了她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為什麼?”晴娟知道這一曲他舞得有多吃力,也頓時明白今晚他努力要她融人人群的用心。“是為了盡義務,還是你可憐我?”她猜不透他為什麼要為她做這些。
看着她眼中的脆弱,向傑溫柔地對她牽唇一笑。“我只是忽然很想跟你跳一支舞,偶爾我也想當個壞男人,強人所難一下,嚇到你了吧?”
“嗯,你嚇到我了……”一陣熱淚湧上眼眶,他的溫柔讓她無從招架。
從冷漠、疏離,到親近,向傑對她的態度已經不再如陌生人,而是像朋友一樣,但他卻不知道,他對她越好就讓她越愛他,愛到完全無法自拔。這樣下去,她會無法實現承諾,放他自由的。她將臉里進地寬闊厚實的胸膛,無聲的淚不一會便在向傑的昂貴西裝上弄濕了一片,然而他只是擁着她緩緩移動步履,什麼也沒說。
他一直覺得晴娟是個敏感、纖細,需要人細心呵護的女人,而他最不擅長的就是照顧人,更從來沒想過要去照顧一個女人。
也許……是他該改變的時候了。
“惠慈療養院”
下車進入療養院,看着重新粉刷過的淡綠色牆,和庭院裏又長高不少的小扁柏,向傑才發覺自己已經大半年沒來看過父親了。
隨着父親蘇醒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每次來探視
都只會讓他覺得更傷心。
“常先生。”
長廊上突然有人叫住他,向傑轉身往後一看,原來是療養院的院長。
“成院長。”他禮貌微笑,“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成院長掛着一臉和藹的笑容走向他,“你來接常太太的嗎?”
“我媽在這?”
這倒稀奇了,他可不記得繼母有那麼有情有義,每年過年固定在父親病房裏過除夕夜,她都不想來了,雖然她不敢在他面前說什麼,其實他早就心知肚明。
“我說的是你太太。”她慈祥的笑着,“常太太真是難得,我知道你們家離這裏有點距離,但是這半年多來,她每個禮拜至少都會來探望她公公一次,幫他做按摩,喂他吃東西,講講你們一家人的事,還說笑話給他聽,真是乖巧又孝順,這年頭這麼好的女孩子難找了,常先生你真是好福氣啊!”
向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晴娟暗地裏為他爸做了那麼多,只怕連奶奶和繼母也不曉得。
她真傻,傻到讓人又氣又心疼!
家裏沒有留車讓她用,她也說過她不大敢坐計程車,那麼從家裏來到這邊,她不只要換搭兩次公車,還要走上二十幾分鐘的路才能到,等車、坐車,再加走路,來回一趟絕對要花上半天,更別提她原本是多不喜歡在眾人注目下行動。
“謝謝你這麼誇獎她,我先去看我爸了。”不想再多言寒喧,他只想親眼確認晴娟娟真的在這裏,而不是發白老花的老院長記錯人了。
“晴娟。”
一進病房他便瞧見正在幫他父親按摩雙腿的晴娟,因為她一邊說著話,以至於向傑出聲后,她才驀然發覺他的出現,也突然愣住。
“真……真巧!”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慌忙放下捲起的襯衫袖管。“我今天突然心血來潮,所以就一個人跑來了……”
“院長已經把你每個禮拜都來的事告訴我了。”他在她面前停步,“為什麼你要做這些呢?”
他的表情好嚴肅,讓晴娟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不該做的事。
“對不起!”她只差沒九十度鞠躬,“因為我有空……呃,我想他怎麼說都是我公公,所以……唉,我不曉得該怎麼說,總之我真的沒有做什麼傷害爸的事.我!我只是想……”“砰”地一聲,她“撞”進了向傑懷中。
“謝謝。”
向傑的聲音由她頭頂傳來,被他突然抱住的晴娟這時才鬆了口氣,知道他不是在生她的氣。
“向傑……”她渾身發熱,有些羞臊地提醒他,“護理人員隨時都會進來……”
“那又怎樣?我抱我老婆不行嗎?”
向傑的話讓她驀然一陣臉紅心跳,縱使這是一場沒有愛情的婚姻,但他真的很盡責,不管人前人後他都承認她是他老婆,沒有半點遲疑,完全顧及了她的自尊,這是她最感激他的地方了。
“你去看看爸吧!”他再不放手,她真的快因心跳太快而暴斃了。
向傑終於放開她,卻訝異地發現方才自己的心動。
在剛剛那一瞬間,他真的想要她,如果場景換在他房裏,他一定會狠狠的吻住她。
從勉強自己不去在乎她的丑貌,到習慣覺得她其實長得還好,然後開始不認為她丑,甚至覺得她有時看來還挺可愛,而他現在居然不用想到義務,也開始對她有衝動……
莫非……日久生情這一招對他真的有效?!
“怎麼了?”晴娟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是不是我臉上有……”一摸到臉,她才驚覺自己為了方便照顧病人,把一向垂放遮頰的長發扎了馬尾還沒放下,她立刻心慌得伸手要放下頭髮。
“你頭髮紮起來也滿好看的。”向傑看出她的羞慚,先一步握住她的手。“其實,這道疤形還挺可愛的。”他緊抓住想逃開的她,硬是看着她最不想讓他看仔細的左頰。“嗯┅┅有點像綢魚燒,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你別胡說了。”可是他看來真的不像是在‘嘲弄’她。
“真的。”他握住她的肩,溫柔地在她傷疤上附上一吻。
晴娟怔怔地看着他,那雙比夜色還深的黑眸里沒有一絲虛偽與同情,只有令人沉溺的無限溫柔。
他是真的……真的不討厭這張一直被她嫌棄到極點的臉。
“怎麼哭了?”向傑被她說來就來的眼淚嚇了一跳,“我是說真的,不是在戲弄你,我……”
“我知道。”她孩子氣地揉揉眼睛,羞赧的笑道,“別管我的‘綢魚燒’了,你來看,爸好像有恢復一點意識,我今天才發現的。”拭去眼淚,她興奮地拉他到病床前,對着因中風而成植物人的公公說。
“爸,你握手給向傑看!”
她話才說完,向傑父親攤開的右手指便逐漸曲攏,在向傑的訝異眼光中勉強握出了半拳。
“爸竟然會聽你的話握拳?”他又驚又喜,“爸,我是向傑,你是不是聽得見我說話了?爸?”
“我想他一定聽得見的。”晴娟說出自己的看法,“如果一家人住在一起,也許在親情的溫暖下,爸更有希望清醒。”
“你的意思是想接我爸回家照顧?”
“嗯!反正我可以一邊做翻譯工作,一邊照顧爸,還有阿娥可以幫忙……”
“我不能這樣麻煩你,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他知道自己已經虧欠她太多,怎麼還能把她當看護使喚?
“呃……我只是建議……”晴娟覺得有些尷尬,更擔心向傑會把她的好意誤以為是想纏住他一輩子的手段,連忙困窘的說:“當然,我也不可能長久照顧他,當初說好了我只是幫你一個忙,遲早我都會離開你們家的,不過到那時候請個外籍看護也可以,你考慮看看,我有點事要去問院長一下,你陪爸。”
看着她匆匆離開,向傑沒開口留她,眉心卻逐漸深鎖。
她是說真的嗎?她要離開他?
為什麼聽她這麼說,他竟然會覺得心痛?
他幾乎快忘了,晴娟早說過時候到了便會離開他,因為已經習慣了生活里有她的存在,竟忘了她有隨時走出他生命的權利。
“爸,如果讓這麼好的女孩子離開,你一定會罵我白痴吧?”
他握住父親削瘦的手,無奈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