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着行事曆上圈起的紅圈,晴娟不由得嘆了一聲。從她去跟向傑“求婚”到今天,剛好滿一個禮拜了。
“晚上七點多了┅┅”她看着桌上的企鵝造型時鐘,喃喃自語,“他可能已經想到更好的籌錢方法了吧?”
“喂?”
“喂?請問是翁小姐嗎?”
她立刻聽出是向傑的聲音,心跳當場漏了兩拍,連呼吸都差點忘了。“我是。”她緊握着手機。
“可以見個面嗎?”
“呃,可以。”她的手開始發抖。
“那你決定地點吧!要我去接你嗎?”
“你不用來接我了,我家附近有家咖啡館,我把地址告訴你,我們在那裏碰面。”
晴娟將地點告訴他並結束通話,握着手機站在原地,心裏忐忐忑忑的。
撐着傘,晴娟在絲絲細雨中來到咖啡館。
“嗨,小娟娟!”正在吧枱后煮咖啡的女老闆,聽見掛在門上的銅鈴清脆的聲響而抬頭,一見是晴娟便笑咧了嘴親昵的喊她。
“蕾姐。”晴娟低着頭走過去,臉上因不好意思而淺浮着一抹紅雲。
“怎麼下雨天還出門?”董蕾說著便倒了一杯熱咖啡給她,“外面很冷吧?先趁熱喝了,萬一感冒可不好。”
“嗯!”晴娟聽話的坐上吧枱,輕啜着香濃可口的咖啡。
“你跟克寒約在這嗎?”蕾蕾有些不悅的皺皺眉,“那傢伙也未免太不體貼了吧?下兩天也不開車去接你,待會他來我一定罵他一頓!”
晴娟知道克寒有多敬畏這個率直又豪爽的大姐,不把誤會解釋清楚,今晚他肯定會被念到臭頭。
“我沒跟克寒約,我約了別人。”她抬頭看看掛在牆上的玫瑰花形時鐘,“我想他應該快……”
一陣鈴聲響起,門一開,走進一個身材修長,穿着一襲黑西裝,右手臂上掛着一件鐵灰色毛呢大衣的帥氣男子。
“要坐這嗎!”向傑一進店便認出托腮坐在吧枱旁的晴娟,他走過去,有些驚訝她會選有人“旁聽”的位置。
“不是。”晴娟連忙跳下椅。
她慌張的神色董蕾全看在眼裏。“吧枱前這兩個位子是特別座,只有熟客能坐的。”她直率地說,還大咧咧地盯着他看。“稀奇喔!我的小娟娟竟然會跟男人約會喝咖啡,你該不會剛好姓常,還正好叫向┅┅”
“啊!”晴娟突然叫了一聲,打斷了蕾蕾的問話,也小嚇了向傑一下,兩人至一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那個……我不能太晚回家。”她尷尬的笑笑。
她只想打斷蕾姐的話才大叫一聲,現在只有隨便編個理由了。“董姐,我們有急事要談,不跟你聊了,來一杯卡布奇諾、一杯不加糖的藍山,麻煩你了。”
她說完便領着向傑到店內的地下室,地下室的三桌特別座只有客滿時才會用到!在客人稀少的雨天夜晚,只有他們兩人獨佔一室幽靜。
“你是同性戀嗎?”
“啊?!”一坐下就被他劈頭問了個如此勁爆的話題,晴娟不禁訝異的張口結舌。“當┅┅當然不是!”她搖頭兼揮手,否認到底,“為什麼這麼問?我看起來像嗎?”她有點擔心,難道是跟克寒混到大,舉手投足間有了什麼會讓人誤解性向的地方嗎?
“沒,只不過方才那個人說你是‘她的’小娟娟,所以我才這麼想。”
她鬆了口氣,“蕾姐一家人跟我們家是鄰居,兩代也全是好友,她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
“我明白了。”他淡淡說了一聲,也打斷了她的話,俊顏上除了漠然,還有明顯的疲憊。
“請問卡布奇諾是哪一位的?’’打工的年輕服務生快速端來了咖啡,還附上蕾蕾請他們吃的一盤核果餅乾和蜂蜜鬆餅。
“我的。”晴娟甜笑的回答,另一杯不加糖的藍山咖啡自然落到了向傑面前。
“你知道我喜歡喝不加糖的藍山咖啡?”
向傑長睫下閃動着訝異與警戒,方才她點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兩人有共同的咖啡喜好,畢竟她替一個陌生人點尋常的卡布奇諾並不奇怪,可是如今看來,她像是早知道他慣喝什麼咖啡。
這一問晴娟才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不小心泄漏了自己對他的熟識。
“呃,我在一篇關於你的專訪上讀過,因為很特殊,所以就記得了。”她連忙扯理由搪塞,言歸正傳,你找我出來要談的應該是那件事吧?”
一大堆的專訪究竟談過些什麼,已經多得讓向傑都記不清了,他猜想大概自己曾經提過,也就不再追根究柢了。
“嗯,我要談的的確是我們的婚事。”他直言,眼底有着決絕。“就照你說的,我們結婚吧!”
晴娟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你……說真的?”
他點點頭,“我不介意沒有愛情的婚姻,但是你確定嗎?我不保證會對你日久生情,就報恩而言,你付出的未免太多,這真的是你幫我的惟一原因嗎?”
原本就不敢奢求得到他的愛,所以他一番冷酷話語並未場到她的心。
“我……很喜歡‘華亞百貨’。”她不想讓他覺得虧欠她,為了讓他安心,她編出更多的理申。“所以,我不希望看它倒閉,或是被其他財團并吞。”輕握着微燙的咖啡杯,“還有,雖然我的外表有一大堆缺陷,但還是不乏男人追求,只不過他們追的全是‘翁永祥的女兒’,而不是真心喜歡我。”
她垂下雙睫,嘆了口氣。
“反正,嫁給誰都無所謂,只要是我自己選的,讓我爸媽以為我很幸福就好了,本來我一輩子都不想嫁,不過嫁給你要是能幫助你,也能幫我堵住我爸媽一天到晚叫我相親、結婚的嘴,算是我們各取所需吧!”
向傑左手肘擱在圓桌上,斜抵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凝視着她刻意以長發掩蓋的左頰傷疤。
晴娟知道他正盯着她看,她端起咖啡慢慢喝,掩飾自己的心慌,更迴避彼此的視線交集。
“我明天就上你家提親。”向傑長臂一伸,抬起她下巴。“可以吧?晴娟?”
她紅了臉,輕輕點了頭。
“最喜歡吃的食物?”
“海鮮義大利面。”
“最喜歡的甜點?”
“起司蛋糕。”
“最喜歡的花?”
“向日葵。”
“怎麼認識的?”
“你在百貨公司不小心撞到了我……”
一邊開車,向傑一邊接受晴娟的“抽考”。
昨晚她e了一長串關於她的興趣、喜好,及兩人交往的“相關資料”給他,好讓他默背起來,應付爸媽的“拷問”,否則要說已經偷偷交往一年,他對她的一切卻一問三不知,精明如爸媽一定會看出其中有詐,而他們對這樁婚事可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
“好,全都對了。”
抽問了二十幾題后,晴娟很滿意的點點頭,看來向傑的記憶力超強,暫時不用擔心會讓爸看出他對她很陌生了。
“你呢!”向傑現在才想到,“不用我告訴你我的興趣、喜好嗎!”
“不用了,我全部都知道。”
“你全知道?”剛好停紅燈,向傑詫異的轉頭看她。
“呃……我昨天半夜想起來,不好意思打電話問你,所以就翻雜誌、上網,多少搜集了一些你的相關資料,我想應該夠應付了,畢竟我爸媽比較可能問你,不太可能問我。”晴娟真想敲自己的笨腦袋一下!
她得更小心一點,不能再表現出對他了如指掌的樣子,不然他又會起疑的!
“是嗎?我好像接受太多採訪了……”向傑沒有對她的說法起疑。
他二十歲接掌父親一手創立的百貨公司,早上是大學生、晚上是董事長,一下子成了名人,當時抱持着為公司打知名度的想法,他幾乎答應了所有採訪的邀約,興趣、喜好等等,他的確都老實回答過記者。
“原來我這個人在網路上是完全透明的……”他皺了一下眉,在號誌轉換時重新踩下油門,“感覺真不好,看來以後最好少接受採訪。”
這麼近距離的看他顰眉的憂鬱模樣,是晴娟以前從來不敢想的,而且,她也好久沒看過他西裝之外的打扮了。
今天他穿了一件休閑襯衫,外罩棕黃色羊毛背心,同色系寬管長褲,和一件駱駝色的喀什米爾羊毛大衣,品味十足,看來帥氣又具知性,難怪人家會稱他是“商界貴公子”。
這個男人真的好出色!
“那個……”晴娟起了頭,卻吞吞吐吐的沒下文,向傑等了好久,終於沒什麼耐性地追問。“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你最好有心理準備,待會我爸一定會罵你。”
她太了解疼愛她的父親了,“他那個人很好的,就是有時生起氣來會口不擇言,我希望不管他罵你什麼,你都要忍住,而且別記在心上,好嗎?”
他苦笑說:“我還能說什麼呢?有求於人的是我,還有什麼資格談面子、談自尊?從答應這件婚事開始,我就已經告訴自己要對外界的嘲諷麻木了,你放心,不管你爸說什麼,都氣不走我的。”
聽他這麼說,晴娟心中不禁隱隱作痛。
應說沒有人會相信俊帥如他,竟然會愛上一個身有殘疾的女子吧?
大家一定會想到錢就是他們的“媒人”,所以向傑一定會遭到不少非議。
她只想着要幫他,完全忽略了這一點。
不過事情已經迫在眉睫,怎樣都比破產好,他們只能硬着頭皮做下去。
總之,非結婚不可!
在翁家挑高的大廳內,正瀰漫著一股風雨欲來之勢。
向傑已經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就在晴娟的母親還處於震驚中未回神時,永祥已經面色丕變。
“你想娶我女兒?”他不屑的大手一揮,“哼!我女兒善良好騙,但我翁永祥可不是省油的燈,你說你們已經交往一年多?我看是從你傳出財務危機那時才把腦筋動到我女兒身上,妄想借我的力量幫你吧?”
“不是的!”晴娟搶在向傑回答前接口,“爸,我們已經交往一年多了,克寒可以作證!”
她硬把還不知情的好友也拖下水,反正她知道克寒一定會挺她。
“你說月亮是綠色的他也會附和,問他那我還不如去擲杯!”永祥太清楚這對結拜兄妹的好交情了,“晴娟,你知道爸有多疼你,你的要求我從來沒有不答應過,可這不是你撿迴路邊可憐的小狗、小貓,還是要濟助什麼慈善團體那種小事,我們現在說的是你的婚事,是你的終身幸福,我知道你對‘華亞百貨’很有感情,也很同情常向傑的遭遇,但是你不能因為這樣就善心大發嫁給他呀!”
“爸,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們是真心想在一起的!”為了向傑,晴娟說什麼也不退縮。
說不動女兒,永祥把苗頭又對準了向傑。“常向傑,你是男人就別拐我女兒!”他氣急敗壞地說:“哪有這麼巧的事?你早不提親、晚不提親,偏偏挑在沒我女兒的‘嫁妝’就一定會破產的時候提親?白痴都能一眼看出你打的是什麼主意,我才不信你是真心愛我女兒,你敢發誓嗎?”
“我發誓,如果我不是真心愛着常向傑,就天打雷劈!”晴娟飛快立下毒誓,解決了向傑被逼立誓的絕境,也嚇傻了父母。
當然,向傑也大受震驚。
但他還來不及細究,晴娟又說了狠話。
“爸,其實是我倒追他,也是我向他求婚的,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他,很想跟他一輩子在一起。”她眼眶盈淚,說得情真意切。
“睛娟,你是認真的嗎?”一直靜默坐在一旁聽由丈夫處理此事的林巧月,看女兒一臉認真的模樣,原本和丈夫一樣的想法開始動搖,越看越覺得女兒是動了真感情,不是說說而已。
“媽,我是認真的!”她肯定的點頭,又看向父親,“爸,我一定要嫁給向傑,可是我也不想讓你難過,所以你如果堅持不讓我們結婚,我也會聽你的,不過,不能嫁給他,那我就一輩子不結婚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固執呢?”永祥又急又氣,“常向傑到底對你下了什麼葯?讓你對他那麼死心塌地?你要知道,憑我們家的財勢,爸可以幫你找到比他更好的……”
“爸,請你成全我!”晴娟突然下跪。
向傑先是一愣,繼而眉一皺、心一橫,也跟着下跪。“伯父,請你答應我們的婚事吧!”
“起來、起來、全都給我起來!”永祥真的拿女兒沒轍,“好,要結婚可以,常向傑,只要你能答應我三個條件,我就把女兒嫁給你,否則免談!”
巧月扶起女兒,也以眼神示意“未來女婿”起來回話。
“什麼條件?”向傑斂眉回問。
永祥按按發疼的太陽穴,先看看女兒,再看向他。
“一,你得給我立切結書,不準摘外遇、不準鬧離婚,否則我要你賠我一百二十億;二,看在我女兒的份上我可以幫你!不過你照樣要依一般程序填表借款,但是你放心,只要你還是我女婿的一天,我就不會址你後腿,催你還債;三,以後不管你和晴娟生幾個男孩,一定要有一個姓翁,繼承我們家的香火,這些條件你同意嗎?”
“爸——”
“你別說話!”永祥制止女兒又想求情的話語,一雙厲眸牢牢盯着向傑。“怎樣?我自認開這三個條件都不過分,如果你真心愛我女兒就沒什麼好猶豫的,如果你打算利用完,就把她一腳踢開,那我奉勸你別答應,不然我會綁死你一輩子!”
“爸!”晴娟還是忍不住替向傑求情,不想讓他陷入兩難。“第一條太嚴厲了,一百二十億不是個小數目,現在離婚那麼普遍,也許幾年後我們感情淡了,或是突然覺得彼此不適合,那……”
“那你等‘幾年後’再決定要不要嫁給他好了!”
“爸!”
“我答應。”向傑應允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進在場所有人耳中。
晴娟無法置信地將視線移到向傑身上,而他的眼光則篤定的落在永祥嚴肅的臉龐。
“我答應,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主動提及離婚,這三個條件我全部收受。”
沒料到他會答應得如此爽快,永祥愣了好幾秒,這才緩和怒容,無奈地嘆了口氣。“真不曉得你這小子哪裏好,竟然能讓我女兒非你不嫁……”他嘀咕了幾句,有些不情願的說:“好吧!我答應讓你們兩個結婚就是了。”
“謝謝爸!”
“謝謝伯父。”
晴娟聽見父親答應這件婚事,立即笑逐顏開,但在瞥見向傑強展的笑容下那只有她懂的無奈,不禁又為自己感到一陣悲哀。
她差點忘了,向傑答應她爸所開的嚴苛條件,不是因為愛她,而是為了保住他爸辛苦創立的事業所做的無奈妥協。
她在他心中,依然什麼也不是……
敲定了婚事,雙方心平氣和地談完一些細節后,向傑才起身告辭。
晴娟送他出去,下意識地保持落後他一步的距離。
“對不起。”走離門口幾步遠后,她才悄聲道歉,
“我不曉得我爸會開那些強人所難的條件,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辦法……”
她突然噤聲不語,因為向傑的手驀地向後伸,不偏不倚地握住了她的左手。
“到門口再說。”
向傑就這麼一路牽着她的手走到外頭的鐵門,晴娟也紅着臉,就這樣傻傻的跟他走,直到他停步。
“我問你,”向傑在門前回頭問她,“為什麼要發那種天打雷劈的毒誓?難道……你真的愛我?”雖然覺得不可能,但她的表現太過真實強烈,讓他不禁懷疑起這種可能。
“如果發誓有用,全世界的男人早就夭折一半了,我只是想說得逼真些,才能瞞過我爸,要說我愛你那就太離譜了。”她笑着,說得雲淡風清,滿不在乎。
她否認自己對他的愛意,不是為了面子,只是不想讓他因此產生心理壓力,更加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她,甚至勉強自己為了報恩而愛她。
她不要向傑因為可憐她而留在她身邊,那隻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加可悲。
她唇邊噙着一抹勉強的笑意,心卻在淌血,但向傑一點也沒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他放開她的手,忽然十分嚴肅又認真的凝視着她。“我既然答應了你爸提出的條件,就一定會遵守,不過在那之前,你必須老實回答我一件事。”
“你說。”
“除了報恩,你那麼堅決要嫁給我,該不會是因為懷孕吧?”他必須釐清自己的懷疑,“我不介意當挂名父親,卻十分介意七八個月後才發現你生下的孩子不像我,所以希望你能向我坦誠。”
晴娟倒抽了一口涼氣。
早該想到了,她主動上門求婚,他一定會有很多、很多的懷疑……可是,她沒想到向傑竟然會懷疑到她的清白。
“沒有孩子……”她濕了眼、紅了臉,咬着下唇抬頭迎向他懷疑的目光。“我還是處女。”一滴淚滑落她的左頰,“你要帶我去給醫生檢查嗎?”
向傑完全傻住。
這些年來他不是忙着學業就是忙着事業,完全沒有其他精力談情說愛,對女人他根本一竅不通。
能夠解決周轉不靈的困境,又能娶回一個看來還算乖的老婆,對他而言還能接受,他只是想確定一下她不會生出一個黑小孩還是白小孩,讓他感到措手不及而已。
不過,看來她沒有想像中的複雜,而且還被他的問話刺傷了。他不是沒弄哭過女人,卻沒有一次會像這樣感到心虛、慚愧。
“對不起。”他伸手想拭去她的淚滴,卻不經意觸及她左頰上的傷疤。
晴娟就像觸電一般,立即退後,讓他的手當場僵在半空中。
“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也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事。”她凝視着他,噙着淚凄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會纏你一輩子的。再見。”
她擦乾淚,轉身回到屋內。
向傑注視着她跛行的孤單背影,只覺胸口一陣沒來由的窒悶,茫然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