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是氣死我了,害得我大白天就要酗酒,啊啊啊!現在我要怎麼面對朱先生?現在他一定覺得我是個瘋子的助理!」強尼抓頭髮,一隻腳啪啪啪不耐煩地打着節拍。
「你很吵。」薛守栩淡淡回道。
「吵?你說我吵?如果沒有我你怎麼辦?剛剛那狀況,那大好機會就要從你手上溜走——」
「強尼,我見到她了。」
強尼皺眉,頓了一下,問:「誰?」
「我家裏牆上那張照片里的女人。」
「哪張?」強尼想了一下,哪張哪張?啊……「中間那張?學生服的漂亮小女生?」
「對,她過得不好。」薛守栩嘆息。
曾經有一回,在柬埔寨拍到一個小男孩,他又黑又瘦,一臉無辜,薛守栩拍下他陽光下的笑臉,可是過了一年後,碰巧又回到當地拍照,卻得知他因為被野獸所傷,沒有看醫生而死去的消息。
薛守栩有時候會想,他拍過的人,都去了哪裏?
遇見夏茵的那天,他決定要隱瞞父親往興趣的方向跑,那天在他的記憶里佔了太大重量,夏茵也被鑲了進去,每回他想起自己下了這決定,就會想到那天的公園,那個好可愛的夏茵,所以這回遇見她,她的遭遇惹得他更在乎。
強尼腦筋動很快。「你就是說她忍辱負重?」
「可能吧。」薛守栩沒正面回答,也沒把那些謠言說出來,那太傷,他只是想談談,可是不想講那些關於夏茵的毀謗與私隱。
「好吧,這我不管,你告訴我那張照片過了幾年?」
「九年。」
強尼問:「她記得你嗎?」聽薛守栩提過那張照片的故事,很簡單,是一場公園的小邂逅,那女孩很美卻帶着憂愁,一直活在薛守栩家的牆上,強尼看久了也好奇。
「記得。」他想起那天初次重逢時,她的眼色也是驚訝的,可是她很快回復鎮定,表現疏離,故意好像不記得。
強尼笑呵呵。「九年她也記得?那麼久時間,你有照片留存,她怎麼會還記得?你想那麼多幹麼?不覺得她還記得你這件事,就有夠值得嗎?」
這一提點,讓薛守栩駭着。
九年,她還記得他。
還記得他!
他這才驚喜,看了看強尼的笑容,他張唇說不出話。
強尼接着又說:「她該不會暗戀你九年吧?那也太痴情,又不知道你在哪裏,如果真的是暗戀,拜託你介紹我跟她認識,這種孟姜女現在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啊!我要認識這個奇葩。」
「不可能。」薛守栩搖頭,強尼的話讓他面對現實,她記得他就有夠奇迹了,還有可能暗戀他九年?!
「好啦好啦,你現在說不可能我要錄音,如果哪天你們搭上,我就要拿錄音要脅你!」
薛守栩就喜歡強尼這點,他明明很煩惱,強尼還可以不正經,讓他很輕鬆。
他笑了笑,說:「那我要她做我們這次展覽發表活動的公關。」
「什麼?!」強尼笑不出來了。
「你聽到我剛剛說的了。」
「不行,合約已經簽好了,展覽的事也全部都交給朱翰他們負責了,你如果現在開條件會太耍大牌,別人會說你難搞、氣焰囂張,傳出去你怎麼辦?」
「你就跟他說,我就這一個條件,其他全都配合。」薛守栩又補了一句:「無條件配合。」
強尼還是說不要,他們倆堅持來堅持去,最後還是小助理強尼低頭,他哀怨地打電話去,剛剛還在想要怎麼面對朱翰,現在馬上就得硬着頭皮……
「朱先生您好,我是薛守栩的助理,是、是,剛剛不好意思……薛先生的意思是有一個條件,希望可以指定發表活動的公關公司……對,其他都可以配合,不不不,您的團隊很好……」
強尼的腰很軟Q喔,他超級低姿態跟朱翰要求,講了二十分鐘捧朱翰,終於掛上電話,他恨恨瞪着薛守栩。「滿意了吧滿意了吧?」
「成功沒?」薛守栩急切道。
「你想得簡單喔?」強尼哼哼叫。「朱翰要我們拿出資料來,他口氣是軟啦,說可以參考看看,還要開會決定,況且,又不是你一個人展覽,朱翰說還要徵詢另一方的意見。」
薛守栩聳聳肩。「這就交給你啦!」什麼報告資料的,全交給強尼去溝通。
「我就知道!先說喔,不一定會成功。」強尼先打預防針,畢竟不是小展覽,也不是個人展覽,如果薛守栩口中說的那女人沒有漂亮的經歷,一定會被朱翰打回票。
薛守栩笑得開心。「如果成功就加薪!」
「加薪?哼,加薪可以彌補我受的恥辱嗎?你明明為了私慾!」說什麼加薪,還說成功才加薪?!如果不成功啊不就做白工?強尼指着薛守栩,哇啦哇啦叫。
「別把我說得這樣窩囊。」薛守栩站起來,他比強尼高半個頭,由上而下君臨天下貌,很囂張。「我查過了喔,她辦過不少藝術發表會,有這能耐,我很清醒,不昏庸。」
不昏庸?!強尼冷笑,悶聲灌酒去,懶得跟他辯。
這個周末,天氣悶熱,創下歷史高溫,夏茵躲在她的小公寓裏,不敢出門跟太陽串門子。
單人床上,她穿着清涼,背心短褲,露出大片雪白肌膚,電扇轟轟在轉,她租下的這間老公寓,沒裝冷氣,得忍受夏日高溫,可今天還真熱,她癱在床上,不想動。
手機在客廳充電,她關機,以免充電途中還有人打電話來,尤其是找她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她想休息賴床上,不想衝過去接電話弄得滿身汗。
緊鄰單人床的小茶几上,擺着一台白色筆電,開着機,播放輕飄飄的音樂,女聲用法文歌唱,旋律像彈跳的玉珠,很可愛,她很喜歡。
突然,電腦桌面跳出一個視窗,她MSN還開着,有人加她好友,她支起身看了一眼。
她的名片上印有MSN帳號,常有工作夥伴會加她MSN方便談公事,這很正常,她懶洋洋地敲了下滑鼠,看了眼新增好友的視窗,看見上面寫——
我是薛守栩。
這五個字,讓夏茵跳起,她呆看着螢幕,忽然不知如何反應。
薛守栩……
她沒忘記那天的各持己見,一直沒忘,心口其實還撼着,可是她很厲害喔,可以忽略得很徹底,故意不想起,反正活動結束后就不會再見面,即使這個不再見面的想法讓她覺得心又難過起來……
她呆了幾秒,手指卻自動自發按下同意新增好友,她感覺自己心跳加快,不知道他找她什麼事?還來不及猜想這些,一個視窗跳出,登登登的罐頭音效出現,薛守栩來了訊息——
我有事找你,你手機沒開,可不可以出來見面?一下就好。
她獃獃看着那行字。找她幹麼?有事?什麼事?她很好奇,尤其是薛守栩的邀約,她很難很難拒絕……
一分鐘后,她回了兩個字——
在哪?
薛守栩的回話在幾秒內傳來——
當代藝術館,我有展覽想看。
她看着,笑了,他說有事要跟她談,結果又說要看展覽,他到底想幹麼?還是他又要看展覽、又要找她談事情?剛剛還說出來一下就好。
夏茵微笑着打字——
從我家過去大概要一個小時。
他很快回——
沒關係,我二十分鐘就到,我等你。
夏茵想要叫他別那麼快出門,可是要打字時,他已經下線,薛守栩整個人像急驚風,跟她約好就離線,得到約定地點才找得到他。
很強勢啊!讓她沒辦法羅哩羅嗦找藉口拒絕,她換上T恤牛仔褲,長發隨便梳了一下,很快出門到巷口招計程車,赴約去。
不想這麼趕,可是一想到薛守栩在等,她還是連衣服也沒挑、頭髮也沒梳整,最後只能在計程車上懊悔,然後,還一邊催計程車司機可不可以快點——
她怎麼了啊?也感染他的心急了?
四十五分鐘后,夏茵到了當代藝術館。
一眼就看見薛守栩,他還是那件白T恤,在陽光下好閃耀,淺藍色牛仔褲讓他看起來很清爽,他走過來,熱絡看着她。
因為他的目光,讓她緊張起來,想着是不是自己太邋遢,所以讓他駭着?她慌張地轉移話題。「你找我?」
她真可愛。
薛守栩看着她的模樣——素顏,簡單休閑裝扮,長發披散,大眼睛盛滿疑惑,雪白皮膚讓她看起來好無辜。
她更像那個照片里的女孩了,簡直一模一樣,他胸口湧起豐沛情感,好像那個小公園又出現在眼前,那隻小黑狗又在那邊懶洋洋地睡覺。
「等等再說。」他拉着她一起去看展,一邊說:「真巧,正好這幾天我想找時間來看,擇日不如撞日,我想跟你分享我喜歡的攝影師。」
她一路被他帶着走,在展館穿梭,從簡介上面知道他喜歡的攝影師叫大衛?拉夏培爾,她沒聽過這名字,只能從攝影了解這個人了……
當第一張展出照片跳入夏茵的視野里時,她忘記薛守栩找她來這的目的了,因為她也被那一張張繽紛照片給狠狠吸引,她微微張唇,像誤入奇境的愛麗絲,對每一張照片都充滿興趣。
薛守栩看着她震撼表情,很得意,覺得與有榮焉,從她的表情,看出她也喜歡大衛?拉夏培爾帶點戲謔的攝影風格,色彩豐富強烈的照片很有意象,更有張力,有些甚至帶點警示與預言的味道,正對他的胃口。
看完展,出來后,她忍不住說:「太棒了!這些照片真美,裏面的人好像都有靈魂,每張都讓人震撼,我覺得好感動……」
薛守栩笑了,陽光下,他與她站在灰磚道旁,一些藝術展出作品旁邊,樹蔭遮住她一半的側臉,他伸出手拉她一把,他們躲進樹蔭下對視着。
他故意不說話,只是專註地看着她。真奇怪,那天的不歡而散在今天消失無蹤,他們本來各持己見,現在見面,好像那些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薛守栩忽然在這剎那明了,他氣她任由別人辱罵,可是卻因為自己強硬要她去爭取辯白機會,讓他們之間產生傷害,但這沒必要啊,他們之間可以這樣和平,他卻為了其他事情找她爭吵……沒錯,他在乎她被罵,可是也在乎他們之間的緣分,所以,他問自己,何必呢?
浪費時間,為了別的事情鬧得不愉快,值得嗎?
「你一定猜不到我有什麼事跟你說。」
她揚眉看他。「我猜不到。」
「等等,先說一下,那天的事情,我們忘了好不好?」他態度坦率,想到什麼說什麼。
夏茵定定看着他,本來她就沒打算計較,要完全忘記有點難,但忽略是她的專長……然後,她點點頭。
「好,那我要談正事了。」他笑了,笑容讓他看起來很耀眼。「找你是因為我也要開展了。」
她呆了一下,隨即訝異驚呼:「真的?!」
薛守栩點頭,靜靜看着她一直說恭喜,她飛揚的眉睫染上喜悅,藏不住的真心祝福從她的笑容化開,他很難不感動,她為他高興的誠摯表情印上他心中虛構的照相機。
他故意清清嗓子,很神秘地說:「然後我要找你幫我辦發表會。」
是多虧了強尼,他做出了一份很完美的報告書,也幸虧夏茵所待的公關公司在業界頗具名聲,稍稍打探下,光是公司網站上就有很多活動案例,這些都讓強尼借題發揮,讓朱翰跟另一方合展人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