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強尼叉着腰。「從今天開始到周六不要找我,我要跟我親愛的去台東旅行,還是周日你可以自己去參加活動?那我又撈到一天……」
早在這次回國前,薛守栩就答應強尼讓他放個假。
「我可以自己去,你快點回家保養你的皮膚,然後晚上才能美美的跟你親愛的見面啊!」薛守栩提醒他。
「喔對對對!」強尼站起來,走到門口,回頭又罵道:「你以後要記得接手機,我這樣跑上山半小時,下山又半小時,就為了跟你說十分鐘的話,我勞碌命啊我~~你存心操我?」
「對不起。」
見薛守栩坦率道歉,強尼這才不再念,撇撇嘴走了。
周日,咖啡廳被包下,不對外營業。
知名彩妝品牌在這兒辦發表會,在冷調又富有人文氣息的這家咖啡廳,佈置數個看板,每個看板上都是一幅美麗景色,分別有模特兒在一旁展示妝容。
臨時搭起的小舞台上,是知名彩妝師在替模特兒化妝,旁邊的小茶几上載滿美麗茶點,四種不同風情的飲料在另一邊小桌上,滿滿的人,是受邀的VIP、美妝雜誌記者、網站記者、知名部落客。
角落,夏茵站在那裏,剛剛還忙着,因為品牌公關突然告知等一下將為三名幸運兒提供拍照機會,由薛守栩掌鏡,她連忙跟咖啡廳喬喬,看哪個地方還能空出來拍景。
好不容易忙完,她工作告一段落,還是得在現場待命,她定定望着活動現場,沉默着,等待有人指示,她再去把在裏面的薛守栩請出來。
背後的小隔間,是來賓休息室,剛剛已經出場過的兩個美麗名媛,跟薛守栩一人,待在同一室內。
名媛吃着糕點,邊聊天邊等司機來接,她們出場幾分鐘,換得如雷喝采,天生是時尚焦點,精心打扮過的模樣,引人瘋狂模仿。
薛守栩低頭整理鏡頭,聽見旁邊吱吱喳喳的聊天聲,她們話題一個換過一個,從彩妝衣服聊到名牌,還有誰家要出國度假,哪個人買了什麼奢侈品……忽地,名媛甲開了個話題,引起他注意。
「真是不要臉,還敢繼續出現在這圈子,有夠誇張!」
名媛乙一臉不明所以。「什麼啊?」
「喏。」名媛甲將手一指,名媛乙順着看過去,從半開的門中,看見外面站着的夏茵。
「幹麼?」
「你不知道?她就是那個騙了王天佑一堆錢的女人啊!雜誌上不是說名表嗎?聽說還送了名車跟房子,結果只是為了錢。」
「就是她?!」名媛乙也略有耳聞。「我聽說當初就是這女的倒追,然後騙了一堆錢就說要分手,原來就是她喔……長得很漂亮,可是那些專門攀附權貴的女人都長得很漂亮,說到底還不就靠漂亮才能騙那幾個錢。」
名媛甲一臉不屑。「我最討厭這種女人,水準真低,早知道今天是她辦的活動我就不出席了,我現在就想走,跟她在同一個地方呼吸都讓我覺得不舒服……」
忽地,砰一聲,她倆被嚇着,紛紛轉頭看向後面男人,他一臉陰鬱,散發不快情緒。
這不是今天的攝影師嗎?做啥這麼大聲?她們看着大攝影師忽地站起,看也不看她們一眼,走出門。
從半開的門,她們看見攝影師拽住剛剛被她們說三道四的夏茵,然後不顧夏茵反對,將她拉了進來。
薛守栩拉着夏茵站在她們面前,他很生氣,異常生氣,瞪着眼前兩個女人,嗓音一沉。「道歉。」
道歉?!
名媛甲指指自己。「我?!」
「還有她。」他努努嘴,表示旁邊的名媛乙也該道歉。
「我幹麼道歉?真好笑,我又沒說什麼,就算有,說的也是實話。」
薛守栩冷目一瞪。「你憑什麼證明是實話?」
「我……大家都這樣說!」名媛乙挺了挺胸膛。
「那你呢?她說因為大家都這樣說所以就是實話,你是當事人,你說話才最准。」他側過目光,看着身旁的夏茵。
夏茵被嚇壞了,剛剛在門口,她們的話她斷斷續續有聽見,沒想過要來辯白什麼,只是很難過的覺得,薛守栩也在裏面,他也聽見這些……
可沒想到他就這樣衝出來,將她狠狠一拉就拉到這兩人面前,要她們跟她道歉……夏茵很感謝願意這樣做的他,可是,她不願樹敵,更不願拖他下水。
她想息事寧人。
可是這剎那,接觸他相信的目光,她忽然不知如何是好,咬着唇,她沒說話,聽見旁邊名媛甲哼哼笑了一聲。「叫她講什麼?不都默認了,不要浪費我們時間。」
「她還沒講。」他冷着嗓。
夏茵凝視着薛守栩,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幫她,大家一聽這謠言就都直接判她死罪,怎麼他不一樣?心口,忽然很暖很暖,有一股勇氣,狠狠衝上,她凝眸,頭一回,有了想說出實話的想法。
「不是真的。」夏茵開了口。
她定定看着眼前兩人,目光如炬,態度不疾不徐。「這不是真的,我沒有收名車豪宅,事實上,我連名表也沒拿——」
「笑死人,你這樣說我就信?」
「說謊每個人都會啊,你說不是難道就不是嗎?拜託讓讓,我的司機來了,我懶得在你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
她們兩人各丟下一句,就鑽過他們之間,走了。
室內,忽然變得很靜,只剩下他們。
夏茵感覺那氣氛的緊繃,她沒忘記還有工作,於是什麼也沒說,也跟着就要往外走——
但手臂還被拽住。
她低頭凝視那隻握住她手臂的大手,再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外面……」
「你剛剛都有聽到?」
薛守栩的表情很嚴肅,深邃眼睛嚴格地望着她,嗓音沉又冷。
沒聽見她回話,他再問:「我說,你剛剛在外面都有聽到她們談論你?」
夏茵點了頭。
他凜着臉。「然後你無所謂?」
不,她不是無所謂,只是……她望向他,說不出那些藉口,事實上,她怎可能不介意?只是學會麻木,所以能裝作沒聽見。
她抿了抿唇,回道:「我很謝謝你替我講話,可是我真的不在乎這些。」
「不在乎?你不在乎?被人講得這樣難聽,你不在乎,可是有沒有想過在乎你的人的想法?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們全不在乎?!」他不敢相信。
她不吭聲,目光嚴肅,看着他說這些話的神情,臉上笑容不再,目光帶着怒意與不平。
他深吸口氣,看着她神色平淡,又是那一逕的落寞,他搖搖頭,道:「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對這些不在乎……」
夏茵揚眸,對上他的眼睛。
下一秒,她輕輕笑了,那笑容很淡很淡,但薛守栩真的看見了。
「謝謝你,你是第一個願意對我說這些的人。」
她邁開腳步,這回,他的手不再禁錮她,他因為這話而震撼,鬆開了手,任她走出去。
薛守栩不敢相信。
她說,他是第一個說這些話的人。
她還說,謝謝。
她沒有朋友嗎?沒有關心她的人嗎?他看着她在外面站着,那落寞側顏,讓他心頭一緊,剛剛太生氣,氣她不扞衛自己,這樣被動懦弱,在他薛守栩的世界裏,怎麼可能會任人唾罵?
可是這一秒,她說感謝他,那話語中的苦澀讓他恍然明白,這女人,她不是不扞衛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怎麼扞衛,而是不知道該為了誰扞衛,又為了什麼來扞衛。
薛守栩拿起相機,對着她的側顏,調整鏡頭,他愛捕捉人們的情感,相信底片能清楚印下所有瞬間,這一秒,他極欲捕捉夏茵臉上帶着倔的脆弱,他相信這會是張好照片,但卻怎麼也按不下快門。
終究還是移開了相機,沉下眼色,怔怔地看着她投入工作,勉強的笑着。
她一笑,他立即察覺那牽強,然後,他發現……
心口酸酸地。
夏茵麻木地看着熱絡的活動會場,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活動很成功,商品也備受好評,現在,正進行現場抽獎,幸運兒有三位,將可以讓薛守栩拍照,在她先前協調好的窗邊,那裏有着原木方桌、美麗的光線,一定可以拍攝出漂亮的照片。
這些,都感染不了夏茵。
她剛剛不該辯白的,不該開口說她什麼也沒拿,那隻會讓她淪為笑柄,說她嘴硬還想騙人,或者說她不值得相信。
可是這些指責、這些謠言,全沒有薛守栩問的話來得有殺傷力。
他說——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對這些不在乎……
他不明白,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她可以不在乎這些中傷,卻在乎他對她的看法?
她不想要他聽見那些流言蜚語的啊……剛剛在那兩個名媛面前,她有一絲的閃避,可她失常了,這分鐘,夏茵討厭這失常。
她覺得人生好像有點脫了序,因為薛守栩的出現,她好像不一樣了,這會有什麼影響,此刻的她很擔心。
活動結束后,夏茵站在店門口,跟店主人寒暄道謝,一會兒,因為有人呼叫,店主人轉身進屋,她站在黑色鏤空傘架旁,陽光斜照她腳踝,經由傘架的透框,在夏茵的腳踝上面印上天然刺青。
「夏茵。」一道男嗓從身後傳來。
她轉過身,看着薛守栩,他還是那一貫的純白T恤、牛仔褲、米色短靴,肩上背着一個大包包裝攝影工具,他工作結束該走了,她還要留下來善後。
「要走了?」她笑了笑,表情如常。
他皺眉。「嗯。」
「再見。」這樣看着他,夏茵覺得胸口那隻無形抓着她的手,抓得更緊了,她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她在乎他的想法,異常的在乎,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怎麼想,但薛守栩……她在乎。
薛守栩沒走,他定定看着她,眼神堅定。「我在乎。」
她愣愣地瞠眸看着她。
他對她說:「我說我在乎,你被那些人中傷,我在乎。」
夏茵眨眨眼,覺得這分鐘,有點失控,因為她的眼睛好像有點澀……
「你該解釋,跟大家解釋,沒必要背負那些,你幹麼這麼辛苦活在那種謠言下面?」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她,沒去想那個造謠的王什麼的,是在什麼情況下中傷她,薛守栩很單純的,只站在認識的人這邊。
她嘴硬着推託。「沒必要,有一天謠言會平息的,」她凝視他的眼睛,看見他不同意的表情,忍不住開口解釋道:「我如果解釋,會造成衝突,這是發表會,不是我的個人秀,會模糊了焦點。」
「你沒努力過,謠言怎麼會平息?聽我說,別那麼被動,你又沒錯,為什麼不能抬頭挺胸?」
她咬唇,不滿道:「我有抬頭挺胸啊!我努力工作有什麼不對?」
夏茵知道他是為她好,可是他一直跟她討論這些,只讓她覺得自己的傷口不斷被揭開,她討厭這樣,覺得自己居於弱勢,覺得他認為她懦弱。
於是她忍不住態度帶了點激動,想保護自己。
是可以不在乎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對她的看法,但他的,她卻無法不在乎,於是推拒着他出於關心的建議。
她也知道自己矛盾,在乎他的想法,卻又不肯出面解釋,即便很想奮不顧身的跳出去,卻還是耽於躲在自己的殼裏,不敢改變。
他的質疑令她痛苦、令她兩難,夏茵努力壓下所有激動,讓自己看起來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