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響……」
咦?是雲……
睜不開眼睛的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他了。
「風響。你要撐下去……」
「你說過的,我們要死在一起……你不可以不守承諾……」
啊,是啊,我說過的,我發過誓的。
「唔……」
痛!身體開始劇烈的疼痛!
「風響,是不是很難受?來,把這個吃下去,你會好受一些。」
雲輕輕地把我抱在懷中,往我嘴裏塞進一粒藥丸。
我只是含着,咽不下去。
可是,葯還未因此在我嘴裏化開,雲已經小心的撬開我的嘴,唇對唇往我嘴裏送入溫水。
他的舌擠了進來,把這顆停滯在我舌頭上的藥丸頂進我的喉嚨,讓它順利進入了我的肚子。
不僅這—粒,像當初他為了怕我病發在我病好后還要求我不斷吃藥那樣……
一直一直,他把藥丸送入我的嘴中,並把它喂到我的肚子裏。
直到我難受地呻吟出聲,他才停止。
或許是藥效發作了,我開始感到身體被另一股溫和的暖流貫穿,它流經之處,身體上灼燒般的痛變得舒緩,還有一些些麻。
雲把我抱住,貼在他的胸膛,他溫熱的手一直一直輕撫着我的臉。
「風響、風響,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今天見到你被那樣子的折磨,我卻只能站在旁邊裝成若無其事……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嗎?」
「我受不了了,我們,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一定會被分開。」
「……我不要……我不要!」
「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不能!所以……」
「我決定了……我們逃!」
「逃開這裏!」
當我張開眼睛時,四周一片陽光璀璨。
我就躺在柴房中的那張建議木板床上,被子把我的身子捂得嚴實。
我試着移動了下身子,還好,不是很痛。
比當初被鞭笞時,好多了。
對了,記得昨夜雲他給我餵了不少葯……所以,身子才會恢復得這麼快的。
那雲,走了。
我環顧四周,看到只有我一個人的柴房后,無限惆悵溢滿心頭。
無力地繼續躺在床上,我突地憶起了昨夜雲對我說過的話,在我完全昏迷前,他的那句:「逃開這裏。」
選,怎麼逃?
我盯着屋頂隱隱約約透過光線的瓦片,滿腔苦澀。
雲之所以會留在青崖山莊的原因我不會忘。
那個男人囚禁着雲的父母,給他的父母餵食毒藥逼迫他不得不依他的命令而行。
要是雲逃開了這裏,不就代表他不顧他父母的生死了?
我不認為雲會這麼做,更何況,他也不是這種人。
要真是這樣,那個男人怎麼能把雲關在育崖山莊長達五年。
……雲他,只是氣極了隨口說說而已。
一定是這樣。
不過,昨夜雲是怎麼來我這裏的昵?
那個男人不是來了嗎?
還是跟次一樣,他是偷偷過來的?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沒上鎖的柴房門口被人打開了!我扭頭一看,是張管事。
我連忙下床迎接他,卻在起身時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勢,痛得我咬牙切齒。
「起不來就算了,我不是來趕工的。」
—邊冷冷地說著話,走到我面前的張管事對着我的臉沒有絲毫表情。
「張管事。」我坐在床上,敬畏地說道。
「嗯。」張管事應了聲后,冷漠地問,「身體還好吧?」
「只是皮肉傷,沒什麼大礙。」
「那就好。」張管事點了點頭,然後,他把一直拿在手上的餐盒打開,把一碗熱騰騰的飯菜放在我面前。
「這是……」我困惑地瞪大了眼盯着他。
「這是主子特別吩咐的,要你好好養傷。重活幹不了就不要幹了。」
張管事邊說邊蓋上了餐盒的蓋子。
我一聽,眼眶一熱,但還是用頗為平靜的聲音小心地問:「那、那皇上知道這件事嗎?」
張管事看了我一眼,才回答:「知道的,主子說這件事的時候,皇上就在身邊。」
「哪、那皇上沒說什麼?」
「主子說是皇上誤罰了你,所以要給你一些補償,皇上也就沒有多說什麼……你的運氣還真不錯,能夠讓主子幫你向皇上求情!」
張管事的冷言冷語令我只能沉默。
「要不是主子幫你求情,你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了。皇上對主子寵愛得很。而你居然敢私藏主子最重要的東西。真是不要命了你,」
「小的知道錯了,小的撿到那塊玉配后見到它這麼漂亮,小的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
我惶恐地說道。
「哼。」張管事冷哼,「要不是因為你,我還不至於這麼丟臉。」
「小的真的很抱歉。」
「抱歉有什麼用,臉已經丟了……」
可能是意識到那種丟臉的事情提出來也只是讓人笑話,張管事話到一半就住口。
「算了,既然都已經這樣了,說什麼也沒用了。主子讓你好好養傷,你就乖乖地養傷。還有很多活等着你做呢。」
「小的知道了。」
「嗯。」張管事由鼻孔里吐出聲音,算是回答了我。
我並不在意,除了我本就卑微的身分外,還知道我這個讓他在別人面前丟臉的下人不被他私下裏折磨么泄憤,已經算是很好了。
雖然雲有吩咐讓我好好養傷,但他還是可以用些外表看不出來的刑具來懲罰我。
以前在訓人館時,高一級的奴僕欺負低一級的奴僕時因為害怕被館主責備,都是用這種手法,所以我知道。
現在,儘管張管事這麼對我,我還是覺得他已經對我寬宏大量了。
「我走了。」張管事丟下這句話后,便轉身離開了。
見狀,我心急地問:「張管事,主子現在在哪兒?」
昨夜雲的出現一直讓我耿耿於懷,我深怕他會被那個男人發現他離開過連雲閣。
張管事動作一頓,慢慢地回頭,冷冷的看着我,
「問這個做什麼?」
他的冷漠讓我不禁驚悸地咽了咽口水。
「沒什麼,我只是、只是覺得、覺得……主子人真好、真好……」
一時間找不出理由的我語無倫次。
張管事冷哼着又回過了頭,不過,他留下了話:「主子跟皇上已經離開青崖山莊了。」
我—愣,脫口而出:「離開了,什麼時候?」
我的話一說完,就看到張管事有些懷疑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看。
我瑟縮着身子,驚慌地喃喃說道:「我只是、只是好奇……」
「想在青崖山莊繼續待下去。你就不能有好奇心,知道嗎?」
信了我的話的張管事瞪着我。
「是……」我畏怯地回答。
這次,張管事只是看了我一眼后,不再說什麼,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后,我的視線停留在眼前冒着熱氣的飯菜上,最後我頓感無力地癱回床上。
不久之後,我在枕頭下找到了一個藥瓶,裏頭放着滿滿的葯九子,還塞着一張字條。
字我到現在還認不得幾個,不過字條上只寫了八個宇,且都是我認得的,按時吃藥,好好養傷。
看完,我不禁噗哧一笑,想起了上次他逼我吃藥時招數用盡的樣子。
笑完之後就是一陣惘然。
雲離開青崖山莊已經整整三天……就這樣,與那個男人不知所蹤。
去哪兒了呢?
我一直在想。
現在,我有點了解當初我突然由雲的身邊消失時,他的感受了。
心空了,再明媚的陽光在眼裏看來都是灰暗的。
意冷了,不再執着於任何一樣東西。
無心無力無意無神……這不是絕望嗎?
好痛的發現,好難掙開的窒息。
比死還難受,總想着,死了是不是會更好?
可是,又不能死……
生命此時看來漫無邊際,生死兩茫茫。
痛了,心錐痛了,為當時雲兒的這種感受。
明白了,不再一意的認為自己不配與他在一起。
我是他最重要的人,不是嗎?
失去了我這個精神支柱,他是沒有靈魂的。
要是他變成這樣,我絕對不能瞑目。
那就一直陪着他吧。
在被冰封寒冷看不透前路的囚籠中……
相擁住,感受懷抱在一起的溫暖,
在被痛苦侵襲時,品嘗我們的感情孕育而出的甘甜。
就算它們很微弱,卻是我們的生命災難之後,賴以生存的希望。
十七天,雲離開青崖山莊經的第十七天,他出現了。
出現在我面前。
頭一次,我看到他束起了自己的發,完全露出了他絕美的容顏。
我看呆了。
皎潔的月輝下,神一般出塵清傲臨風而立的他……笑得超然。
我心驚膽顫。沒有生氣的笑容。
「雲……」我喚出的聲音顫得變了調。
「風響。」他向我走來,把我擁在懷中。
感受他,我熱淚盈眶:「太好了,是熱的。」
那一刻,他超然的笑容讓我以為他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什麼是熱的?」他輕抬起我的臉,問。
我搖頭,含着淚微笑:才不要告訴他,他會笑話我的。
「那怎麼哭了昵?」他舉指掬起了我的一滴淚。
我不禁扁扁嘴:「你這些天都去哪了呢?」
「想我了?」他呵呵笑道。
我的回答是輕捶了他的胸口一下。
在下一刻,他打橫抱起了我。
「雲?」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抿嘴,笑得神秘:「帶你去一個地方。」
是什麼地方。我沒問,就算他帶我去地府,我也心甘情願。
但,當他飛身翻過一堵高高的圍牆時,我放在他胸前的手抓緊了他的衣。
他了解地低頭看了懷中的我一眼:「風響。沒錯,我帶你去的地方。不在青崖山莊。」
那是什麼地方?我睜着眼睛看他。
「到了,你就知道了。」
說這話的他,還是那抹神秘的笑。
我沒有繼續問,抱緊他,感受初夏微涼的風由我們的面前吹來,再吹過。
雲的懷抱根溫暖,他的躍行也平穩,在這種環境下,很快地,我就在他懷中沉睡。
……他不在青崖山莊的日子,我夜夜難眠。
當他把我叫醒時,天已經蒙蒙亮起。
我一驚,投想到我一睡竟睡了這麼長的時間。
況且,雲是什麼時候開始騎馬的,我都沒有察覺。
知道我的疑惑,他為我解釋:
「看到你睡着后,我便點了你的睡穴,讓你睡得更久些。」
「行程還很長,我怕你受不了。」
「行程還很長?」我不禁開口問道。
「對,不日不夜的趕路,約莫還有—天的行程。」策馬前行的他,目光如炬地望着前方。
到底要去哪?我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可我沒有繼續問,縮在他溫暖的懷中靜靜望着前方。
夜黑之後,雲策馬來到了一座山坡上。
「風響,你看看那個地方。」他手指着山下的某個地方!示意我看過去。
我眺望過去時,看到了他所指的在月夜下打着燈籠閃着點點光芒的一座府邸。
「我們。要去的就是這個地方。」
他一說完,便抱着我從馬背上飛身往高高的山坡躍下。
那一霎疾速的躍下!讓我難免驚慌地叫了一聲。
他淺笑,抱住了我。
風聲中,他的話在我耳邊回蕩:
「風響,不用怕,我會保護你的……至死都會。」
總算來到了,雲所說的,我們要去的地方時……
他沒有由正門進去,而是翻牆而過。
謹慎地,害怕被這個府邸的巡衛發覺,所有的行動皆小心翼翼。
「到了。」他的這句話讓我舉目一望,看到的是點着燈火的一個房間。
雲帶着我跳上這個房間的窗台上,在窗台上輕輕叩了三聲。
房間立刻一陣驚動,不到片刻,窗戶被人由裏面打開了。
窗戶一被打開,雲迅速抱着我竄進房同里。
「吱呀」一聲,我知道窗戶在我們進來后被人快速關上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連串小心謹慎的行動剛令我覺得困惑,接下的對話就讓我完全怔仲住了。
「雲兒。這孩子就是你要帶來給爹娘看的人嗎?」
「是的,娘。他就是風響,我所愛的人。」雲邊說邊把獃滯中的我推到了一位面容慈藹的婦人面前。
而我只能膛目結舌地望着面前風韻猶存的美麗婦人。
而她,用漂亮的明眸上下端詳着我,最後,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臉上。
我不禁退縮,卻被一直貼站在我身後的雲強擋着讓我面對她的詢視。
她伸出了手,把我用來遮掩臉孔的發挑開……我驚恐地閉上了眼。
她的動作停滯了片刻后,手顫動着撫上了覆蓋著醜陋疤痕的我的臉。
「可憐的孩子。」婦人哀傷的一聲輕嘆,說出的話已經哽咽。
沒有我料想的驚叫聲,昕到地哭泣般的語調后,我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
正好看到了,一位滿頭華髮,面容嚴肅卻難掩他俊朗相貌的中年男子憐愛地擁住了這位紅着眼眶的婦人。
「夫人,你怎麼哭了呢?雲兒帶來了他所愛的人,你應該高興才對。」
「對、對。」婦人應着,趕緊擦去了眼中的淚,「你看我,都這麼老了還跟年輕時一樣,動不動就哭。」
「什麼話,你老?我還覺得你越活越回去了呢!」中年男子精銳的目光此時含着微微的憐,他動手輕輕為妻子抹去餘留的淚。
「老爺。」婦人因他親昵的舉動羞赧的輕嗔。
「呵呵。」中年人呵呵笑着,嚴峻的臉因為笑而柔和了些。
看着這對夫婦恩愛的場面,我的眼眶不禁一熱。
身後的雲在此時緊緊摟住了我的肩膀。
「風響。」雲推着我,讓我面對他的父母,「來,叫爹娘。」
什、什麼?我扭過頭瞪着他發愣。
「風響,我們的所有事情,我已經都跟爹娘說過了。」
說過了?我疑惑地看他。
雲了解地一笑:「離開青崖山莊的這些天,我都是待在這裏。」
「他帶你來的?」
雲一怔,他沒料到我會知道,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對,是我要求的,是他帶我來的。」
所以,雲才會跟那個男人單獨離開青崖山莊。
思想此,我一直彷佛被什麼梗塞的心豁然開朗。
「好了,風響,叫爹娘。」雲推正我的臉,讓我直視用期待目光望着我的夫婦。
我語塞,站着發愣。
「風響,叫啊,叫爹娘啊。」這時,雲又在身後催促。
我低頭,仍舊無語。
「風……」
「雲兒!」婦人出口制止了雲的再次催促,「你怎麼這麼笨吶,這孩子的心思你都不懂你還說自己愛他。」
「你還沒給人家確定—個身份就硬逼着他叫爹娘。誰開得了口啊!」
婦人的話讓我不禁抬頭看着她:真是一位惠心蘭質的人啊。
婦人把我拉到自己面前,再仔細端詳了我一陣子后,滿意地點着頭:「這麼清明透亮的眸子,一定是個倔強質撲的孩子吧。」
我臉龐發熱的垂下了腦袋,
「為了雲兒,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沒有的。」我趕緊搖頭,「是我給雲……他添了很多麻煩。」
婦人望着我的眼睛隱隱滲着淚光:「真是個好孩子,你能夠愛上雲兒是他的福氣。」
「是啊。」雲的手由我的腰際穿過,環抱住我,「所以,我帶他來見你們。希望你們成全。」
婦人閃着淚光的眼看着我跟雲,之後,她與身後的中年人相對一望。
「雲兒,你把你們倆的事情跟我們細說之後,我們雖然震憾,但卻不曾反對過。」婦人邊說邊由衣袖中取出一件王佩。「所以,我們才讓你把這孩子帶來。」
「現在,我把這件玉佩鄭重的交予你……風響。」
我盯着婦人遞到我面前的玉佩,沒有接下。
反而是雲一臉激動地望着父母:「爹、娘,你們……」
「對,我們已經承認了風響的身份。從今天開始,風響就是我們冉家的人,他就姓冉。」中年男子的話鏗鏘有力。震撼人心。
我不可置信,獃獃地望着他們。
雲沒有給我時間反應,就已經由婦人的手中接過玉佩為我繫上。
「不要。」我反射性地擋阻他的動作。
「風響,你不用害怕,這次,這個玉佩沒有人能從你身上搶走。」怔了一下的雲很快的了解了我會有這種反應的原因。
「這個玉佩是冉家代代相傳,只傳於冉家媳婦,以表明承認這個人有資格進冉家的門的證物。」
「……是娘給予你的,就代表它已經是你的了,才證明,你已經是冉家的人了。」
什、什麼?我完全愕然地望着對面的夫婦。
「那、那我更不能收了,這麼重要的玉佩……要是弄丟了怎麼辦?……而且,我是個男人……」怎麼做人家的媳婦?
我緊張地後退,拒絕雲把玉佩交予我。
「風響,你難道不想要跟我在一起嗎!」雲擰緊了眉。
我當然想。「……可、可是……」
「孩子,如果你是在乎你男子的身份,我想,這些你就不用顧忌了。」
就在這時,婦人沖我走來,慈愛地拉着我的手對我說道:「有可能,如果雲兒沒被龍嘯天那孽徒囚禁,我們會反對你們在—起。可是現在,我們接受你,衷心的接納你成為冉家的人。」
「這幾年,我們受到的傷害根本不算什麼。我跟老爺最痛心的是成為雲兒的負累,讓他因我們而成為龍嘯天的禁物。將近五年,我們無時不刻地在痛苦着,我們甚至想過自刎來結束這種痛苦。可是我們好怕,怕我們要是不在了,雲兒一個人孤伶伶的該怎麼辦?龍嘯天又會用什麼樣的方法來折磨他?」
「我們等啊、熬啊,就在連最後一縷希望都將要隕滅的時候,你出現了。你知道當雲兒告訴我們倆你們的事情時,我們有多高興嗎?」
「原本,雲兒眼裏只有誰也看不透的灰暗與絕望。可,當他說起你……你知道他每次說起你時,是怎麼樣的嗎!那時的他讓我想起了兒時的他,天真、爛漫、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我跟老爺不知道有多開心,我們當時恨不得馬上就見到你-—你這個在黑暗中出現的光芒啊。」
「所以,孩子,不要再有顧忌。雲兒愛你,真真切切地愛你。他需要你,我們也需要你。經過一番苦難之後,我們深深懂得,根本不需要執着於什麼世俗,真正相愛的人是多麼難求,我們何必為了世俗綱常抹煞苦苦等待的希望。」
「孩子,你懂嗎?懂得我們的這份心情嗎?接受好嗎?」
她語句真切的話說到最後,我已經是眼淚橫流,只能看着她由雲手中接過玉佩,親手為我繫上。
系好后,她眼露期特地看着我。
我用衣袖抹乾眼淚,緊緊抓住垂掛在我胸前的玉佩,然後,抬頭望着兩位可敬的人。
「爹、娘。」我鄭重開口。
下一刻,雲由身後緊緊擁住了我。
眼前,婦……不,娘一直蓄含在眼中的淚已經滿溢。
而爹,更是紅了眼眶。
爹擁着娘來到我跟雲的面前,我們四人,就這樣緊緊摟在一塊。
沒有言語,一個擁抱勝過千言萬語。
在沉默中,深深體會各自的真摯。
「好了。」爹先開口了,「不能更耽擱孩子們的時間了。」
「對。」娘也退出了,「快走吧,孩子,免得夜長夢多。」
只有雲還死死地抱着我,臉深深埋進我的肩窩,而我,感受到了頸間的濕意。
原來,雲他,哭了——
突然,雲拉着我跪在了二老面前。
「爹、娘,孩兒不孝,此生不能孝敬你們,來生,孩兒甘願做牛做馬服侍你們。」
「雲兒,這是什麼話!」娘哀痛地蹲下輕撫着雲的臉,「娘不要你做牛做馬,娘只要來生我們娘倆做對有緣有分的母子。」
「娘——」紅着眼眶的雲抱住了她。
最後,是站在一旁暗自抹淚的爹拉起了我們:「好了,快走吧,天就快亮了。」
「爹——」雲深深望着父親。
看到他們這樣,我莫名的,一陣驚慌。
「走吧。孩子,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走到龍嘯天發現不了的地方。」
爹盯着雲,並用力地拍着雲的肩膀。
「爹、娘。」雲拉住了我,低泣般喚着兩位老人。
「雲幾、風響,你們——一定要幸福。」在爹的懷中,嬌柔的娘笑得美麗。
「爹、娘。我們會的。」雲再深深看了二老一眼后,拉着我就要從窗戶離開。
我沒有轉過頭,一直看着二老——直到看到爹娘眼裏無比堅毅的目光時,我驚駭地回頭看雲。
而,頭也不回的他同樣的,也是一臉堅毅。
剎那,我醒悟了我沒來之前他們已經做了個什麼樣的決定。
我不顧一切拽住窗梁,不肯讓雲把我帶走。
「不,雲,不要——」我哭着,想拉回他。
「風響……」雲把手蓋上了我拽着窗梁的手,一個超脫一切的笑之後他狠狠扯下我拚命抓緊窗梁的手。
我不停掙扎,卻被他鉗制住了手腳。
我的最後掙扎,就是看到了爹娘佇立在窗前凝視我們離開的身影。
離開那座府邸之後,雲不再鉗制我的手腳。
「雲,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樣的選擇?」我哭泣着,不停捶打着他。
「這是最好的選擇,不然,我們都會痛苦。」雲沒有止下腳步,仍舊抱着我飛躍着。
見我還在掙扎,他又說道:「風響,你記不記得你還欠我一件事情。現在,我讓你用跟我離開來實現承諾。」
「可是、可是——」我不停啜泣。
「沒有可是,風響。」雲加了力量抱住了我,「這就是人生,想要得到一樣東西,你就必須用另一樣東西來換。」
「爹和娘早就等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而我們,自由了。」
「雖然,我們的這個交換不一定能得到好的結果,至少,不會再有誰是痛苦的。」
「不一定會有好的結果?」我雙手環上了他的脖子,淚眼艨朧地看着月光下他含着堅定的笑意時,更為俊美絕倫的臉。
「龍嘯天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現在開始。是我們的逃亡路程。」他低下頭看我:「怕嗎,風響?」
我搖頭。
「願意跟我一起逃亡嗎?」
「——我願意。」我點頭后,把頭埋入了他的胸膛。
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呢?
現在,我們舍卻了一切,開始逃亡了。
現在,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
風纏着雲,開始漂泊着找尋天空攔截不到的地方生存了。
儘管艱辛——
卻無怨無悔。
***
雨下得很大,頃刻,我們就被傾盆大雨濕了衣裳。
為躲藏那個男人的追捕,我們選擇的路線是杳無人煙的荒郊。
——很難找到遮避物的地方。
兩個人的無言中,雲拉着我的手帶着我不斷的朝前方跑去。
耳邊,是大雨打在地面上的沙沙聲,還有,我們不斷前行的步履聲。
清晰、沉重。
我的目光雖被雨水模糊,卻仍能清晰地看見打在地面的雨濺起的泥土污漬了雲原先無垢的衣裳。
一點一點,斑斑駁駁,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我的胸口一窒,不由得慢下了步子。
「風響?」他困惑地回過頭。
看着他沉浸在水中,朦朧完美的臉,我微微一笑:「雲,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吧,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生病的。」
他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倏地伸手按在我的唇上,輕輕摩挲。
「你的唇都凍得發紫了——」
雨水打在地上的聲音把他心疼的話掩蓋了幾分,聽不確切,卻讓我胸口陣陣發燙。
他的話里的柔情呵,是再多的寒冷也侵襲不了的深刻啊。
「好吧,我們先找個地方躲雨。」他也微微一笑。
他展望雨霧謎茫的四周,正舉棋不定。我反拉住他的手,沖—邊跑去。
「跟我來。」
他柔順地任由我拉住他,我的鼻頭一酸——
我知道,他把所有都交給我了,就如此刻。
不過,我又何嘗不是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了他。
所有換所有,所以,是公平的,我們的公平的愛情。
正如我預料的一樣,茂密的山林間果然存在一個很隱密的洞穴。
當我們走進晦澀的,還算寬敞的洞穴中時,雲不斷發出驚嘆。
「天,風響你是怎麼知道這裏有一個洞穴的?」
我笑而不答。
因為我知道我的答案會是讓他心酸的事實。
在兒時大人都亡故的時候,我就已經掌握了輕易就能找到休息之地的技巧。
在去年被那個男人丟出青崖山莊時,我已經多年沒用的本事再次得到發揮。
只是從前的我怎麼也沒想到,我的這個不值得宣揚的本事居然能幫助我們。
讓我們不被能把人的身體擊打得生疼的冰冷大雨侵擾。
方才在行走中,所以我們不易察覺。但當我們坐在下,靜靜等待彷佛無止盡下着的大雨停歇後繼續逃亡時,我們才意識——
全身已經被雨浸濕透的我們,開始冷到瑟瑟發抖。
最先感覺到冷的,是我吧。
當我知道我冷到打顫時,我便坐到離雲稍遠的地方。
我怕他知道我的狀況,我怕他為我擔憂。
然,我還未坐好,雲便衝上來緊緊抱住了我。
「不要離開,風響,我也好冷——」
會嗎?貼着他的胸膛的我的背,感受到的可是他炙燙的溫度啊……
「真的很冷、很冷、很冷——」把火熱的氣息噴洒在我的頸間,他呢喃般不斷地說著。
真的感到冷吧,他在發抖,連帶的,被他緊緊抱住的我,也不禁顫抖——
不是冷,而是他把他身體裏的火熱體溫傳導給我時,我莫名的,指尖腳尖陣陣發麻的打顫。
他帶着溫度的手在我的胸前移動,最後摸索到我的唇,食指探入。
「風響……」對我說話的他,氣息停留在我被他揭開衣物的肩膀上,「我有一個可以讓彼此暖和起來的辦法,我們試試好不好?」
聽着他不知何時變得低黯的聲音,我全身難以抑止的發熱。
我感到我的嘴突然變得乾澀,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我的這個無心的舉動,往下咽口水的同時,就像在吸吮他探在我的嘴裏的手指。
無心引發了激情。
他不再徵求我的應允,扳過我的臉,他覆上我的唇,激昂且狂烈地佔有我的一切。
我默默承受,也在享受,他對我的深情,他給我的溫情。
這一天,雨停了,我們還在糾纏。
這一天,天暗了,我們緊緊相擁。
品嘗相愛的彼此間獨有的那種柔情。
儘管,未來是不確定的定數。
但是,我們不會忘記我們擁有過的這種相擁在一起時的溫暖。
我抬頭,可以看見他靜靜注視着我的眼中的深情。
於是,我貼近,再貼近他,貼近到沒有任何人可以把我們分開的地步。
他知道,他知道,所以他不斷,不斷把我摟得更緊。
風雨後的第二天,風和日麗,陽光璀璨。
無心觀賞的我們繼續前行。
那個男人的追逐不停,我們就必須逃亡不停。
當樹葉黃了的時候,我們的逃亡行程到盡頭了。
不是男人放棄了追逐,而是我們的行蹤被他發現並攔截住了。
在我們前進的道路上,男人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他的身旁,排列着一直追捕我們的皇家侍衛——為了追回雲,男人已經捨棄了一切尊嚴。
高高坐在馬背上,他得意的冷笑着。
「雲蔚,你怎麼妄想着要逃離朕的身邊?」
「天下是朕的,包括你在內,都是朕的!所以,不管你怎麼逃。都逃不掉!」
男人的突然出現,令我們驚慌萬分。
儘管我們做過萬種面對這種狀況的準備,都沒有親身經歷時,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緊緊抓住我的雲的手心冒出的熱汗浸濕了我的手,他盯着不遠處的男人,確定什麼般,不斷說道:「一定逃得掉的,我們一定逃得掉的!」
隨後,雲以所有人都摔不及防的速度抱起了我,往男人的人沒有包圍住的地方衝去。
「雲蔚,你不會逃得掉的,絕對不會!」
男人憤慨的聲音不斷地在我耳邊迴響,我抬頭看着抱住我凌躍前行的他,看到的是他眼裏的義無反顧的堅定。
我伸手抱緊他,把臉貼在他鼓動的胸膛上,對他說:「雲,我們寧可死掉,死在一起,也不要被他帶回去——」
「好不好?」被帶回去了,我們就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
如果這樣,那我寧可死,跟他死在一起,跟他在一起。
「嗯。」風聲在耳邊呼嘯,雲的聲音堅定的響起,震蕩我的心,「我們,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
我的眼淚流出了眼睛,我微微抬起頭,把唇靠在他的耳邊。
輕輕地,鄭重地,對他說:「雲,我愛你。」
我對他的感情,我頭一次用語言去闡述,我要,不管行動還是言語,都要明確的對他告白,我愛他。
一直矜持的我,第一次也最後一次的放縱。
聽到的他,把我抱得更緊,我的一次付出,他的無數次回應。
「我也愛你,我愛你——風響——我生命之救贖,我至愛的人,風響。」
「我願意,生死相許的,愛人。」
我含着眼淚,望着不斷後退的枝葉遮掩下的,明朗的天空。幸福的笑了。
是命運的安排吧,選擇終於還是擺到了我們的面前。
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萬丈深淵,我跟雲相視一笑。
坦然。
我們已經在生死抉擇來臨前做好準備,這時還有何懼。
「雲蔚,你只要回到朕的身邊,朕既往不咎。」
不遠處,已經追上我們的男人坐在馬背上,高高俯視我們。
雲輕笑:「龍嘯天,你用什麼來要脅我呢?我的父母,還是我所愛的人?」
「我的父母已經自盡,而我愛的人,此刻正在我的身邊——你說,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男人因雲的話恨恨地眯起了眼:「雲蔚,你要氣朕也不要找這個人。一個是神一個是鬼居然還相愛,笑話!」
雲聽到這句話后,用力握住了我的手,他怕我因這句話而傷心。
我反握住他,告訴他,沒有關係。
「龍嘯天,你怎麼說也罷,總之,我愛他,傾心所愛。」
最後,雲望着我,溫柔深情地笑着。
「雲蔚,你難到非得這麼對朕不可嗎?朕那麼愛你——」
雲盯着他突地冷笑,一字一句說道:「你的愛,我不屑!」
「你!」男人的臉色霎時鐵青,他氣極地翻身下馬。
男人舉鞭指着我們,忿惱地道:「雲蔚,你最好快些過來。要不然,我會讓你身邊的這個人死無葬身之地!」
「不,龍嘯天,你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我們,要死在一起。」
我們深深相望,最後,我們向後邁出一步,再一步。
「雲蔚——雲蔚,你不要做傻事……」
男人驚恐的話響起時,我們的腳已經踩空。「雲蔚——!」
耳邊,那個同樣深愛雲的男人聲嘶力蠍的叫喊在不斷回蕩。
但我們的視線,望到的,只有彼此。
在墜落的同時,我們的手緊緊交纏。面對的我們的表情,是漾着幸福的笑容。——就要臨死,把眼睛閉上的那一霎,我們也會看着對方。這是剎那間,沒有事先預定,心靈契合的約定。娘說過,要我們一定要幸福。
現在,我們是幸福的——
我們找到了,無空擋阻不了的地方。
那就是地面。雲化雨墜落,風與之相隨。天空卻無能為力。
他再也沒有辦法阻擋我們的相愛。再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分開。
我們——至死都在一起。風與雲的生死相隨。刻骨銘心、義無反顧的長相廝守。
風,你知道嗎?是你的輕輕吹拂撼動了雲沉寂的心。看似無力的舉動,卻一點一滴進駐雲的心。
雲小心的打開了心房。希望你再多次的進駐。
可是,你就在這時想要離開。雲心驚地邁開了一直靜止的腳步。開始追逐你。以為抓緊了你,你卻又要離開。
不知所措,於是雲只能在你出現的每一霎——竭盡所能的死死抓住你。風行雲知道,因為你離開之後雲就會沉寂。白雲襯着天空雖然會很美。但沒有了你,雲不會飄動。只有風,能讓云為之撼動。
所以——不管上天入地。不管刀山火海。只要還一息尚存,雪的追逐不停。最後,雖然是化雨墜落大地……可,能與你在一起,雲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