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皓哥哥,風箏飛好高喔……」
「對啊!很好玩吧!」
「……這樣風箏會不會飛不見啊?」
「有線拉着它啊!」
「可是線快沒有了……」
放風箏其實是一件相當兩難的事,希望風箏愈飛愈高,手裏的線也就愈放愈長,當引線放盡,風箏飛到最高處,竟然失去控制了,高空中有氣流,拉引着風箏,這時風箏線想要救迴風箏,用力拉扯,線卻斷了……
風箏愈飛愈遠、愈飛愈遠,線飄落在地,再也沒有飛的能力……
「在想什麼?」坐在駕駛座上的藍文皓,問着一旁的葉芝寧。
收回散亂紛雜的思緒,「沒有啊!」她輕輕揉着大腿,想要驅趕走腿部的酸痛感。
「妳的腿怎麼了?不舒服嗎?」
抿着唇,「有一點……」
「我帶妳去看醫生……」急着打算讓車子轉向下山。
葉芝寧急急攔阻他,「不用了,這是小事,每次工作完都會這樣,過一會兒就好了。」
皺緊眉頭,凝視着她堅定的眼神、肯定的語氣,重重嘆了口氣,「小芝,妳知道嗎?妳這樣我會心疼,我受不了看到妳這麼辛苦,我真的受不了。」
「傻瓜,哪有工作不辛苦的……」
「我就是受不了!」
葉芝寧沉默不語,只是凝視着窗外。
夜景深邃,山區小路只剩夜燈迷離照射,藉著路燈與車燈,葉芝寧終於認出眼前的場景。
這就是當年葉家豪宅后的小山路,小時候,她常常跟藍文皓一起跑到這裏來玩,放風箏,捉迷藏,樂此不疲。
「小芝,把工作辭了好不好?」
沒理他,只是逕自看着窗外,沉浸在過去的回憶。
「小芝?」
葉芝寧突然問拉住藍文皓的衣服,「我們停在這邊好不好?文皓,把車停下來。」
煞住車,藍文皓還沒來得及問到底怎麼了,葉芝寧就推開車門走下車,跨出步伐時因為大腿酸痛還差點跌倒。
「小心一點!」
站穩了身,葉芝寧來到山邊,看向遠方萬家燈火。「那裏就是以前的家……可是,家已經沒有了……」
當年,她親手賣掉了豪宅,後來曾數次回來緬懷故居,卻發現舊家成了一片工地,原來新地主想蓋新房子,拆掉了原先的房舍。
看着工地里漫天灰沙,僅有的記憶憑藉逐漸崩落,心裏除了感傷,卻有更深的無奈。
站在她的側身,藍文皓看見葉芝寧的眼裏泛着淚,他情不自禁抱住她,「別難過,我會把地買回來,把房子再蓋起來。」
他堅定的承諾,他要把當年那個幸福的家重新築起來,現在他有能力了,他一定要做到。
「算了,就算地買回來,一切也都不一樣了。」
收緊雙臂,藍文皓用臉頰摩挲葉芝寧的額頭,「一樣的!只要妳回到我身邊,一切就會跟以前一樣。」
「真的嗎?」顫抖破碎的聲音從喉間逸出,淚水隨着疑問一併流出,沾濕了藍文皓的臉頰。
真的可以跟以前一樣嗎?不會再一次分開嗎?可以永遠嗎?
她曾經重重摔過一次,不能怪她的怯懦,她伯,她寧可永遠孤獨,也不願意再次品嘗分離之痛。
飛過的風箏,貪高;斷掉的風箏線,怕摔……
「別哭,真的別哭……」忘情的吻去她臉頰上一顆顆淚水,慌亂的手口並用,想要止住她的淚水。
葉芝寧深吸一口氣,自己抹去了淚水,「都是你害我哭的……」
「對不起,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我根本就不愛哭。」嘟起嘴,輕輕抱怨着。
這個嬌俏的模樣,讓藍文皓看傻了眼,低下頭,順着自己的心意,偷了她一個吻。
電流竄過,兩人同時驚動,晚了五年的親吻,但她唇上的味道,卻始終鮮明。懷念啊……
「你占我便宜……」
一愣,沒想到她會這樣指控,藍文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拚命賠下是,「對不起!對不起!」
葉芝寧踮起腳尖,迅速攀着他的脖子,回以一吻,趁着他還在沉醉時,迅速收手。「不欠了!」
藍文皓抬起頭,眼睛裏燃起了慾望的火焰,「不行,太短了。」
「你還挑啊……不欠不欠了……」拚命閃躲他的搔癢,哈哈大笑。
「妳還躲……」
「不行,我快笑死了,哈哈哈……」
藍文皓收住手,深情的將她抱在懷裏,「妳在這裏……妳終於在這裏了……」
「傻瓜……」
「是!我是傻瓜……」
第一次,葉芝寧沒有絲毫抗拒,主動偎進他懷裏,任由他將她緊緊抱住,才發現他的懷裏一樣溫暖、一樣寬大,一如當年。
有沒有可能她的風箏曾經飛得好遠,現在真的飛回來了,而且跟以前一樣,還是希望跟她這個風箏線在一起?
看向一旁的山路,那裏通往半山腰的一片空地。「文皓,你還記得秘密基地嗎?」
「記得……想去嗎?」
「想!」
「好!我們去。」藍文皓拉住她準備往前走去。
葉芝寧卻頓下腳步,感覺到大腿的酸痛,平常這個時候,她早就窩在家裏抱着小祁睡覺休息了,今天還特別跑到山上來,現在她真的腳好酸。
「腳還是不舒服嗎?」
「肌肉有點酸痛……」
藍文皓看着她,思索一下,隨即蹲下身。「上來,我背妳!」
葉芝寧看着他寬闊的背,好熟悉喔……
「小芝,上來,我背妳!」
「好!」
「唔……抓好了喔!」
「抓好了!」
「天啊!小芝,妳好重喔……」
「抓好了喔!」藍文皓挺起身子,任由葉芝寧的手腳緊緊抱住他。
「抓好了……」話尾卻是一番笑意。
「笑什麼?」
「你現在心裏是不是在嫌我重啊?」
藍文皓輕輕一笑,知道她想起了往事,「錯!剛好相反,我覺得妳太瘦了。」
那段他們一起擁有的過往記憶,美得令人難忘。
輕輕鬆鬆的施力,讓她安穩的待在他的背上。葉芝寧則輕輕的將頭靠放在他的肩膀上,下意識吸聞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沉迷,痴醉。
藍文皓定着山路,路不太平,他卻能輕鬆的定着,每一步都放緩腳步,深伯顛盪到後頭的人。
隔着背,聽見他的喘息,聽見自己的心,澎湃跳個不停,她彷彿聽見了自己心裏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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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十分鐘左右,繞過一段小路,終於來到當年熟悉的小空地。
空地其實不大,有一片草地,還有一個涼亭,但是視野很好,小時候他們會一起在這裏放風箏,半山腰上的空地,風箏放起來也是高人一等。
「到了!這裏還是跟以前一樣……」藍文皓額頭上已經流下了汗水。
「……」葉芝寧無語,只是一徑將頭靠着他的背,無語。
「以前我們一起來這裏放風箏,妳總是叫我不要放太多線,不然風箏會斷,可是我說我喜歡看風箏飛得又高又遠,所以線也愈放愈多……」
「妳說,風箏線如果斷了,風箏就回不來了;我卻說,風箏就算飛遠了,最後還是會回來,因為它跟風箏線是在一起的……」
「……」
「小芝,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一愣,藍文皓感覺到自己肩部一片濕潤,他無法回頭與她面對面,卻感受到她的肩膀正不斷起伏。
「小芝?」他慌張的問:「妳在哭嗎?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小芝……」藍文皓決定將背上的人放下來;但葉芝寧卻抱個死緊,不肯放手。
「小芝,到底怎麼了?」
「你為什麼要走?」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話裏帶着破碎的哭泣聲,狠狠掐住藍文皓的心臟,胸腔一陣緊縮,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他一直都清楚的知道,他的離去就像一把刀一樣,狠狠的傷了她。這道傷痕留在她心中,始終沒有痊癒。
她避而下談,不代表她已經雲淡風輕,毫不在乎,相反地,她還在心痛,還在傷心。
感受她在他背上不停啜泣,甚至痛哭,藍文皓再也忍不住,他一定要將她擁進懷裏,撫慰她的傷口,訴盡對她的承諾。「小芝,下來,讓我看看妳。」
她搖頭,淚水甩動落在他的脖子上,冰涼卻刺燙。「不要……因為這樣,我才敢說……」
「小芝……」藍文皓眼眶也濕了,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葉芝寧深吸幾口氣,整個人哭泣到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芝,靠着我,告訴我,妳想說什麼?」
葉芝寧垂下頭,輕輕靠了上去,肌膚緊貼,淚水也留在他身上。「我不要你走……我不要……」
「小芝,我已經回來了啊!」
「我不要離婚……」
「我們沒有離婚!」
「可是你還是走了……我留不住你的……」
藍文皓很想抱她,卻只能兩手交剪於後,緊緊撐住葉芝寧的身軀,「過去的事,我很抱歉,我也很懊悔,可是我回來了,我不會再離開的,小芝,請妳相信我。」
「我不知道,你已經飛得好高了,而我已經不能飛了……」
「誰說的!我會帶着妳,記得嗎?風箏跟風箏線是在一起的。」
它們是在一起的……
「真的可以嗎?」她小聲的問着。
「當然!」藍文皓深情的說著,「我們是一起的,沒道理分開,知道嗎?」
深吸一口氣,葉芝寧平撫了情緒,她一定要問出心裏最大的疑問,沒有問出來,她不敢順着心意走。「文皓,你真的還要我嗎?」
「我要,不是別人,就是妳!」
「你還會……再離開嗎?」她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望,她說過她願意接受他離開,但請他不要再回來,這樣她反而會感激他。
重重摔過,絕對不能再摔一次,原諒她的杞人憂天,因為這正是她的可悲之處。
「永遠都不會了!」
永遠,就是永遠。他曾經欠她的一切,現在讓他拿永遠,還有完整不變的情意來還。
永遠,他說了永遠,那就讓她信他吧!順從內心的渴望,不顧心裏晦暗角落的隱隱作痛,愛他的心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壓下心中作祟整整五年的心魔,無可磨滅的愛意說明了一切。
愛他……
「皓哥……」
藍文皓全身一震,「妳叫我什麼?」
重逢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昵稱,這代表什麼?
「皓哥,我愛你。」
第二句話狠狠的撞向藍文皓的內心,讓他不覺胸口一熱,再也無法剋制自己滾燙的情意,他將背上的人放了下來,趁着葉芝寧還在暈頭轉向時,緊緊將她抱進懷裏。
這一回,換藍文皓落淚了。「小芝……小芝……我也愛妳!天啊……」
吻住她的唇,一回一回、一逼一遞的摩挲,唇齒相纏,直到氣急,兩人稍稍分開,藍文皓才說出下面一句話,「妳知道嗎?妳這句話對我好重要……」
將他從地獄裏救了上來,從自責與自我鞭笞里救了出來。她對他,具有不可言喻的重要性,終於,她回到他懷裏了,她接受他了。
垂下頭,繼續深吻着。
葉芝寧攀住他的頸項,兩人淚水一同奔騰。
也許,她的決定沒有錯:也許,她對他,還是有幫助的。
她這條風箏線也許真的不會綁住他,不會成為他的束縛:或許風箏與風箏線真的應該在一起。
她願意,也渴望,就讓風箏與風箏線重新綁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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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葉芝寧住的公寓外時,已經快十一點了。藍文皓牽着葉芝寧的手,一同站在老舊的公寓外。
「妳就住在這種地方?」
這種公寓至少已經有二十年的歷史,老舊不堪,門戶凋索,大門還沒關。住在這種地方,太危險了。
「什麼叫做這種地方?」葉芝寧不服,「我每個月也要付五千多元的房租啊!」
「我沒有瞧不起妳的意思,只是妳住在這種地方,我不放心。」攬緊她纖細的肩膀,「先說好,不管妳等一下要跟我說什麼,今天晚上都一定要到我那裏去住,知道嗎?」
葉芝寧輕點頭,方才在山上,她告訴藍文皓有件事要告訴他,要他載她回家。當然,這件事就是小祁的事。
「文皓……」
「怎麼了?」
「等一下我要告訴你的事,希望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這麼多年……」
雖然聽得迷迷糊糊,但藍文皓笑了笑,「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對妳生氣的。」
今天晚上,他已經重新得到了她這個大禮物,現在的他,心情高興得不得了。更何況他怎麼可能對她生氣?
「謝謝你!」
他嘆口氣,「不要再說這麼見外的話了,我們是夫妻,知道嗎?」
她噙着淚,重重一點頭。
兩人一起進入了公寓,攀上一階又一階的樓梯,來到了四樓一戶住家外。
「妳住這裏?」
「不是,我們住五樓,吳嫂才住這裏。」
「你們?」
葉芝寧沒有回答,直接按下電鈴,立即聽見裏頭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想來小祁那孩子等她等很久了……
今天她要把欠小祁的,還給他。
門一開,果然是小祁,他直接沖向葉芝寧,抱住她的大腿。「媽媽,妳回來了,便當有沒有吃完?」
「有——」摸摸他的頭,慈祥的說著,「只是小祁把飯裝太多了,媽媽撐得好漲喔!」
「小祁怕媽媽肚子餓啊!」
這時吳嫂走了出來,「小姐回來了啊!這孩子說明天不上課,一定要等到妳……」看見一旁完全呆愣住的藍文皓,「文皓少爺?」
文皓少爺怎麼會跟小姐一起來?難道他們……
葉芝寧看着一臉驚愣住的藍文皓,蹲下身子抱住小祁,「小祁,記得媽媽說過,如果媽媽一定會跟小祁在一起,小祁要不要一個爸爸呢?」
「記得啊——」小祁看着一旁的藍文皓,好高的叔叔喔……
她牽着小祁的手,「小祁,這個人就是你的爸爸喔!」
葉芝寧的眼眶一陣濕,因為藍文皓眼睛已經紅了。
相信他已經從第一眼就判斷出,從骨肉天生的血緣親情就確定了,小祁一定是他的兒子。
「真的嗎?」小祁眼睛一亮,跑到藍文皓面前,「他長得好高喔!爸爸,你真的是小祁的爸爸嗎?」
藍文皓蹲下身子,撫摸著兒子的臉龐,再也無法剋制自己的淚水滴落。「妳……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葉芝寧擦去淚水,「還記得嗎?那一天,你說要離開的那一天……」
「我記得……」
「那一天我到婦產科做檢查。我請吳嫂告訴你,回來后要來找我,就是因為要告訴你這件事……」
藍文皓閉起眼睛,又多了一件責備自己的事。
真是愚蠢啊!他的離開,他的成功,是在犧牲了這麼多的事情下才達成,他得到了事業,卻失去了親情與愛情,他還在那邊沾沾自喜……藍文皓,你真可悲啊……
「對不起,我隱瞞了你這麼久……」葉芝寧不停哭泣。
「是我自己的錯……」他從來沒有這麼恨自己。
現在,他的罪狀又多了一條,他讓芝寧一個人挺着大肚子,孤苦無依的生活着,一個人帶着孩子面對無知且無助的生活。
小祁乖乖站着,不懂大人間的愛恨情仇。「吳奶奶,爸爸跟媽媽怎麼都在哭?」
吳嫂擦擦眼淚,不知如何解釋,倒是藍文皓先說話了。
「因為爸爸很高興,可以認識小祁……」
「真的嗎?」
藍文皓擦乾眼淚,緊緊凝視着小祁,臉上勾起陌生卻又真誠,出乎本性的慈愛笑容,「嘿!小子,你長得很帥喔!」
小祁摸摸頭,一臉傻笑,「呵呵呵……」
藍文皓伸出手,卻膽怯了一下,「小祁,爸爸可以抱抱你嗎?」
「可以啊!」
藍文皓一把抱住小祁,感受這瘦弱的孩童身軀,緊緊貼住自己,感受那親情間的靈犀感觸,在一大一小的身體間流動。
藍文皓髮誓,他晚了五年,沒來得及參與小祁的成長;但未來,他一定要好好呵護這對母子,呵護他們的家庭……
葉芝寧就站在身旁,看着丈夫與兒子,再次肯定自己的決定是對的,這才是她想要的,一個家庭,雖然晚了五年,但是還是來了……
「小祁,你不是一直說要坐戰鬥飛機嗎?你可以叫爸爸幫你喔!」
「真的嗎?」小祁拉着藍文皓的手,「爸爸,小祁想要坐戰鬥飛機……」
藍文皓聽不懂,但兒子的要求豈能讓他失望,「沒問題,爸爸去買一台飛機……」
葉芝寧一笑,「不是啦……小祁你自己告訴爸爸那是什麼。」
小祁勾住藍文皓的脖子,「就是把小祁舉得高高,然後飛來飛去啊!」
「這個叫戰鬥飛機?」藍文皓哈哈大笑,「好!那有什麼問題。」話一說完,隨即抱住小祁開始跑來跑去。
「好好玩喔!」跨坐在藍文皓的肩膀上,小祁高興的大叫。
「要俯衝啰——」
「啊——」驚聲尖叫,隨即又是一連串大笑。
葉芝寧一直在一旁微笑看着,她的笑容揚滿整張嘴,是來自心底的真切喜悅,可是眼眶裏卻無法自制的落下了淚水。
吳嫂也站在一旁,淚水撲簌簌落着。
這是一個家庭。
走了五年,終於成為一個家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