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色如水,室內一片靜幽幽的藍光,左肩膀上緊緊地綁着白色繃帶的晏子殊,靠床頭坐着,眉頭微擰地看着一張張黑白的、大爆炸后海下一片狼藉的照片。
沉船殘骸像被撕碎的紙片一樣散落在綠鞭珊瑚、泥沙、岩石上面,大部分沉入了黝黑的懸崖,泥沙中間還有沉船上逝去已久的乘客的頭骨碎片,殘骸散落範圍達五百平方英里。
看到這些照片的瞬間,晏子殊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硬生生剜去一大塊,一種失魂落魄,找不到聚焦點的痛苦。
身為國際刑警,晏子殊看過無數災難現場,怎麼會不知道找到倖存者的機率幾乎是零?
就算再怎麼幻想逃生的可能性,一拿出照片的時候,晏子殊就被深深擊潰,他無法呼吸,尖銳的疼痛從心臟開始射向每個細胞,連拿起水杯的力氣都沒有,為什麼卡埃爾迪夫的死,對他而言好像世界崩潰了一樣?
應該是仇恨的情緒,心臟卻跳得那麼軟弱無力,究竟……這種感情是什麼?
晏子殊鬆開手指,照片落在雪白的床單上,隱隱反射着月光,他回憶起過去八年和卡埃爾迪夫交手時的點點滴滴,是恨多一些,還是某種莫名的情愫更多一些?
晏子殊無法回答,雖然時常陷入險境,卡埃爾迪夫卻從未丟下他不管,也許有一天,他會找到答案。
晏子殊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靜謐的月色,忽然覺得自己有了許多思考的時間,儘管這種時間,帶着令人無可奈何的哀傷……
半年後,德國小鎮
穿着黑色長風衣,戴着墨鏡的晏子殊,走在一條彎曲向上的碎石路上,小路兩邊是讓人覺得寧靜而悠閑的復古式建築,投下長長的夕陽的影子,晏子殊不緊不慢地走過拐角,發現有人跟蹤,可是他並不意外。
這半年來,一直有人密切注意着他的行蹤。
他繼續往前走,然後上了一道斜坡,樓下是花店,從一側的樓梯上去,就是他暫時租住的房間。
晏子殊打開門,房間佈置得很簡單,一張獨腳圓桌,兩把鋪藍色軟墊的椅子,靠牆放着一張橡木床,一個旅行箱,整體給人冷漠和漂泊不定的感覺。
晏子殊拿下墨鏡,從玻璃水罐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鬼鬼祟祟的跟蹤者,像幽靈一樣推開了深色的房門。
「是妳。」晏子殊從牆上弧形的鏡子裏,看到了穿着一身赭石色長裙,戴着白色寬沿帽、白色絲織手套的阿米娜。
「我一直在找你。」阿米娜以一種低沉而沙啞地聲音說道,綠色深邃的眼睛裏沒有以前的愛慕,而是一種遭受背叛后的憤怒!
「父親的屍體腐爛了……」她失神地說,看着晏子殊,「他本來應該像法老一樣,永遠活下去的。」
「是人都會化為灰燼的,阿米娜。」晏子殊放下水杯,蹙眉說道。
那一天,當他看到殺手腋下夾着的是鐵盒的時候,就知道阿米娜拿不到黃金了,沒有紙張能夠在鐵鏽和海水的侵蝕下,五十多年後還保持完整的,阿米娜拿到的,可能是一盒碎紙片,或者紙漿。
「信仰不會!」阿米娜使勁咬了一下緋紅的嘴唇,「你不明白我有多麼愛我的父親!」
晏子殊長嘆了一口氣,「阿米娜,我發現我一開始就不該遂妳的願,妳真的愛我嗎?妳要的……不過是一雙可以抱着妳,讓妳幻想得到父愛的手臂。」
晏子殊語重心長地說:「阿米娜……他是妳的父親,而且已經死了,妳不可以活在那麼偏激的世界裏。」
「什麼叫做偏激?!」阿米娜怒不可遏,「你和公爵又是什麼?晏子殊,你說過你會回來的!可是你卻沒有回來!」
水杯被阿米娜揮到了地板上,一片狼藉。
晏子殊沒有回答,許久,才淡淡地說:「妳回去吧,對不起……」
阿米娜站在原地,很不甘地瞪着晏子殊,突然,她拉下手套,筆直指向晏子殊!她手裏拿着的是掌心雷,是一種極易隱藏攜帶的小型手槍,有兩根槍管。
晏子殊一動不動,恨意在阿米娜眼中閃爍,她纖秀的手指扣着扳機,胸膛急促起伏着,「你就和我父親一起去吧。」
砰!阿米娜一槍打碎了晏子殊身後的鏡子,晏子殊並不意外,看阿米娜掙扎萬分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會真的殺人。
晏子殊走上前,想扶住阿米娜緩緩坐倒的身子,阿米娜卻渾身一震,嘴角流出血來,她的左胸處還有一片漸漸暈染開來的,更大的血跡。
「阿米娜!」晏子殊瞪大了眼睛,一把抱住她,抬頭,就看到了讓他臉色劇變的人物唐·加洛!
阿米娜被人跟蹤了?
晏子殊的腦海里閃過好幾個片段,一直以來,他以為偷偷追查他行蹤的人只有阿米娜,原來那幾個男人是唐·加洛的手下!
晏子殊懷裏,心臟中槍的阿米娜已經沒有呼吸了,她的手無力地垂在地板上,身體越來越重。
「阿米娜……」晏子殊再次呼喚她,心如刀絞。
唐·加洛走了進來,右手拿着裝有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槍,冷眼看着十分悲痛的晏子殊。
這半年來,他被警察通緝,又被莫西拿家族拒之門外,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只能在暗無天日的紅燈區生活,他把滿腔仇恨都投向了蘭斯·馮·卡埃爾迪夫公爵,可是公爵已經死了,唐·加洛就想到了他第二個仇人晏子殊。
「起來!」唐·加洛兇惡地說,冷冰冰的槍口直指着晏子殊的頭顱,「放下這個婊子!」
晏子殊的眼睛裏頓時噴出怒火來,他狠狠攥着拳頭,沒有動彈。
唐·加洛踢飛阿米娜手邊的掌心雷,然後反手搧了晏子殊一記耳光,「我叫你起來!」
晏子殊怒火中燒,可是不得不放下阿米娜,站了起來,他直視唐·加洛殘暴的眼睛,像要把他撕碎!
唐·加洛卻十分輕佻地撫摸着晏子殊紅腫的臉頰,用手槍抬起晏子殊的下巴,嘖嘖輕嘆着,「還是這樣漂亮……怎麼,你好像並不驚訝我還活着,是一直在等我嗎?」
槍口沿着晏子殊的喉結往下移動,停留在呢料風衣的鈕扣上,晏子殊皺起了眉頭。
「脫衣服。」唐·加洛說這話的時候格外沙啞,他用槍口頂了一下晏子殊的胸膛,「聽到沒有?」
晏子殊脫下了長風衣,裏面是一件薄薄的羊毛衫,黑色長褲。
唐·加洛的左手滿意地撫摩着晏子殊結實的胸膛,猥褻地碾動着晏子殊羊毛衫下的乳首,晏子殊面無表情,在那頂着他胸口的手槍,略微往下移動的時候,他猛地往前一撞,唐·加洛還來不及大叫,就撞翻橡木桌,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手槍走火了,天花板上落下不少石灰屑,晏子殊撲了上去,一拳狠狠地揍上唐·加洛的臉,同時風馳電掣地一腳踢飛他手中的槍,唐·加洛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
「只有一個人,能在搏擊上贏過我。」晏子殊冷冰冰地說,用力地拽起唐·加洛的衣襟,又重重給了他一拳!而後動作利落地扭轉他的手臂,牢固地壓制着他!
樓下很亂,藍色的警燈一閃一滅,人們接二連三地從屋子裏湧出到馬路上,第一聲槍響的時候,樓下看管花店的老婦人,就驚慌失措地報了警。
「你只配待在監獄裏。」晏子殊咬牙切齒,這是他對唐·加洛說的最後一句話。
拿着P7系列警槍和防暴警棍的警察大步跑上了樓梯,小屋裏頓時擠滿了人,晏子殊鬆開唐·加洛,緩慢的站了起來。
唐·加洛在這剎那間想跳起來拿槍,卻被一擁而上的警察牢牢制服,一個棕色頭髮、肥胖的警察,用槍緊張的指着晏子殊,並示意其它人去查看倒在血泊中的阿米娜的情況。
面對他一連串的德語發問,晏子殊撿起風衣,拿出自己的證件。
美國三藩市
計算機屏幕右下角的數字鐘,顯示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除了晏子殊面前那一塊角落,偌大的辦公室一片漆黑,走廊里的燈也是有氣無力的慘白色。
這一個月來,晏子殊一直在調查卡埃爾迪夫偷盜藝術品的目的,把他曾經出現的地點、盜走的物品,還有經營的生意輸入計算機,一樣樣的分析,查閱背景數據,甚至打電話給博物館管理人員、考古學家,發現卡埃爾迪夫並不是漫無目的地收集雕塑、古金幣和名畫。
一切,都隱隱約約地和某個神秘的遠古傳說有關,在一夜之間沉沒在海地的文明,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曾詳細敘述過這個文明,可是對於它是否真的存在,自始至終都沒有人證明。
「這個世界本來就有很多秘密,很多傳說。」
晏子殊突然想起卡埃爾迪夫曾經說過的,關於考古和傳說的事情。
「什麼是真相呢?發掘越多,只能更加迷惑而已……」
自己就是盜墓者,卻對考古挖掘冷嘲熱諷,晏子殊以前不明白卡埃爾迪夫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現在卻能體會,和「大西國文明」有關的傳記、歷史遺迹越多,人們就越爭論得厲害,而且結論也越匪夷所思。
晏子殊不知道卡埃爾迪夫在這傳說中扮演什麼角色,是守護人?秘密組織的領導人?還只是純粹狂熱的考古愛好者?
晏子殊不能回答,卡埃爾迪夫留下的印記太少了,就像是夜晚神秘的月光,黑色的身影緩緩拖過樹梢、草地,天一亮就消失不見,僅憑手上這些不確定的資料,晏子殊什麼也不能證明。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晏子殊喝完他的第五杯黑咖啡。最近他有個綽號叫「工作狂」,每個人見到他都是一副想勸又不敢勸的樣子。
晏子殊知道他這樣拚命工作,在別人眼裏看起來很不正常,就像是患了「強迫症」,但是他只有在工作的時候,才能少想一下那天的大爆炸。
比起石盒,卡埃爾迪夫更重視的,是他的性命。
晏子殊的眼睛有些濕潤,深吸一口氣,獃獃地看着計算機屏幕。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了,因為沒有聽到腳步聲,晏子殊嚇了一跳,倉卒地望過去,一個黑影倚靠着桃花木門框站着,晏子殊瞇起眼睛,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輪廓。
「西蒙?」晏子殊驚訝地問,「你不是在法國嗎?」
西蒙·迪克森被派去法國ICPO總部公幹,應該半年後才會回來的。
「我怕我再不回來一趟,某個人就要﹃過勞死」了。」西蒙長嘆道,走進辦公室,「我去過你的公寓,你不在,是凱瑟她們叫我回來看看你的,她們說你拚命的工作,已經超出正常範圍了,子殊……發生什麼事情了?」
晏子殊沉默不語。
「失戀?」西蒙大膽猜測。
「沒有。」晏子殊眉頭一擰。
「破產?降職?這些能讓你那麼失態嗎?」西蒙擔憂地看着他,「這個世界上沒有跨不過去的門坎,為什麼要鑽牛角尖呢?」
「你不明白。」晏子殊旋亮不鏽鋼枱燈,把計算機關掉。
「我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痛苦,」西蒙不快的說,一把拉高枱燈的燈桿,「我只看到你越來越瘦的臉,你這樣頹廢,難道是為了公爵?」
晏子殊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蘭斯公爵,是為了他嗎?」西蒙不以為然地問。
「你、你怎麼知道……」晏子殊結結巴巴,很震驚。
西蒙習慣性地撓了撓後腦的頭髮,像是有些無奈,「他是我的主人,明白嗎?姦細、卧底,隨便你怎麼說我,可我是很認真地在做警察的。」
晏子殊呆若木雞,西蒙是卡埃爾迪夫的手下?!
「那我在土耳其的時候……是你……」晏子殊喃喃地問,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你的機票、到達的時間、調查的進展,全都是我告訴他的。」西蒙攤開雙手道:「公爵是只狡猾的狐狸,可是我無法違逆他,有時候也根本找不到他,最後一次聯絡還是一個月前……」
「等等!」晏子殊猛地站了起來,用力抓住西蒙的手臂,「你說最後一次聯絡是一個月前?」
「是啊。」西蒙被抓得很痛,齜牙咧嘴,「子殊,放開我。」
「卡埃爾迪夫沒死?」晏子殊大叫,西蒙覺得耳膜也開始痛了,「輕點!我們誰也沒聽說過他死啦!」
晏子殊愣在原地。
卡埃爾迪夫還活着,卻故意讓他以為他已經死了,為什麼?
晏子殊覺得心臟如刀絞般痛,緩慢地放開西蒙,「他找你是什麼事?」
「調查一個人的背景,他要去莫斯科,參加這個人舉辦的舞會,就是……這個月末吧。」
「幾號?」晏子殊匆促地掃了一眼桌上的枱曆,今天是二十九號。
「三十一號。」
晏子殊一把推開西蒙,拿起辦公椅背上的大衣,就衝出門去。
西蒙揉着被晏子殊捏青的手臂,咕噥着,「還說不是失戀!」
高大的雕花落地窗外,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那是一種北國的大雪,像由一隻巨大的手撥下來似的,密密匝匝,形成一張飄忽不定的幄幕。
天空是灰色的,庭院裏大水池結着厚厚的冰,冰上還覆蓋著雪,和偶爾露出一點綠色的草地連成一片。
和窗外的寒冷比起來,屋內非常暖和,不僅有暖氣,那巨大的壁爐也燒得很旺,晏子殊站在天鵝絨的厚窗帘旁邊,長久望着庭院裏令人感到窒息的雪景。
西蒙這個混蛋!
晏子殊暗暗咒罵,只給了他偽造的請帖,卻沒有說明這是什麼宴會,晏子殊走進這氣宇軒昂的大廳的一瞬間,就看到好幾張他熟悉的臉孔。
拉古薩地區的販毒首腦、黑手黨家族的繼承人和被通緝的殺手,在這裏扔一顆炸彈可以省去國際刑警組織二十年的麻煩,可反過來,如果讓他們知道一個警察混在他們中間,會是什麼下場?
晏子殊不敢想像,頭皮一陣發麻。
他不敢站到熱鬧非凡的大廳裏面去,只能在偏僻的角落或者走廊里徘徊,但他一直透過玻璃的反射關注着大廳里的情況。
宴會九點整開始,現在是十一點了,卡埃爾迪夫還沒有出現。
晏子殊嘆了口氣,感覺心中的期待一點點涼了下去,卡埃爾迪夫也許……不會來。
「帕西諾先生嗎?」身後,一道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晏子殊轉過身,他有一百八十四公分,可是面前的男人比他還要高,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身材像橄欖球運動員一樣壯實。
晏子殊暗叫糟糕,可是神情依然冷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快地說:「什麼事?」
「我叫科瓦約夫,是負責沙夏先生安全的人員,我們對你的邀請卡有一點小小的疑問,很抱歉,只是請您去驗證一下身分而已。」科瓦約夫的態度不卑不亢,看得出訓練有素。
黑手黨為什麼難以剷除?因為他們不僅狡猾,身邊還有一堆不亞於FBI特種部隊的武裝人員。
晏子殊知道這是鴻門宴,他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分,禮貌地請他出去,是不想驚動那些酒酣耳熱的客人。晏子殊想,他們會把他的屍體丟在哪裏呢?雪地?還是豪宅後面那條結了冰的河流?
晏子殊的心跳已經達到每分鐘一百一十,他不是非常怕死,只是這樣的死法讓他很不甘心。
「我在這裏幹什麼呢?!」晏子殊恨恨地想,他到底是哪根筋接錯,才會在什麼都不確定的情況下來到莫斯科?
不,他的腦袋一定是燒壞了,不然才不會那麼反常,在黑手黨的聚會中遲遲不走,他這叫自掘墳墓。
報出「夜鷹」的名號,這裏每一個人都想扒掉他一層皮……
被迫跟着科瓦約夫走向偏廳的晏子殊,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注意着走廊兩邊的裝飾物:工藝複雜的玻璃製品,海豹皮壁毯,泛着古銅色光芒的古董板斧……
看來這間屋子的主人喜歡收集和展示古老的兵器,也許他有逃跑的機會!
晏子殊不動聲色,在經過一條較偏僻的走廊時,他假裝鞋帶散了,很自然地彎下腰去……
從寬敞華麗的大廳往上數第四層,是這棟別墅主人居住的房間,這裏沒有尖銳的物品、沒有讓人絆到腳的地毯,牆壁四周裝有桃花木扶手,高度和傾斜的角度都配合著輪椅者的使用習慣。
此時,俄羅斯最大黑手黨集團的繼承人,莫拿·沙夏坐在墊着北極熊皮的輪椅里,和長沙發上一個優雅的男人說話。
男人身材修長,金色微卷的頭髮披在肩膀上,淡紫色的眼睛平靜地看着沙夏,他的氣質如水,目光更是像抓握不住的水流般神秘叵測,什麼威脅、試探、挑釁都不能在他的眼睛裏激起波瀾。
莫拿·沙夏只有十七歲,金髮碧眼,皮膚白皙,又因為坐在輪椅上而顯得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十足的魔鬼,是一匹奔在雪原上的狼,他什麼都要,貪婪又冷血,臭名昭著的殺手「海蛇」兄弟就是他培養的。
不過他此次生意的對象,是黑幫眾首腦都不願得罪的人物,「北歐薔薇」蘭斯·馮·卡埃爾迪夫公爵,出了名的狡詐與富於心理攻勢,什麼時候被賣了都不知道,和他講話要提一百二十個心眼。
莫拿·沙夏覺得,如果不是有一批軍火要急着出手,他半秒鐘都不想和這個人交談。
「那麼,加上可攜式對空導彈,DragunovSVD狙擊槍,一億美元吧,我會把款項打到你指定的賬戶里。」卡埃爾迪夫望着窗戶上結的冰凌,漫不經心地說。
「不是一億兩千萬嗎?」莫拿·沙夏美少女般的容貌冰冷了起來。
「你想要九千萬也可以。」卡埃爾迪夫不冷不熱地呷了一口香檳。
「真是可惡的人!」莫拿·沙夏在心裏已經把卡埃爾迪夫砍成數段,這批從軍方高層秘密流出來的槍枝彈藥,已經驚動了俄國政府和國際刑警組織,所以他才會那麼急的想要脫手。
可是近兩百名的宴會客人當中,敢在風聲最緊的時候拿下軍火的人,也只有卡埃爾迪夫公爵了,所以莫拿·沙夏才陷入被動。
價值一億六千萬美元,還冒着巨大風險得來的軍火,居然被狠狠壓到了一億美元,莫拿氣得連話都不願多說,只是從膝蓋上扔了一張卡片過去。
卡片上用密碼編寫成的無規律字符,是保存軍火部分樣品的倉庫地點,匯款之前,當然要先驗貨。
卡埃爾迪夫看到了白色茶几上的卡片,可是他遲疑了兩秒,才伸手拿了過來。
交易算是成功了。莫拿·沙夏剛想喝杯烈酒解解氣,他輪椅旁邊的內線電話就響了,莫拿很沒好氣地拿起電話,用俄語吼道:「什麼事!」
卡埃爾迪夫面不改色,依舊喝着淡琥珀色的香檳,他的私人飛機十分鐘后才會到。
「有警察?怎麼可能?……想逃走?問我?你沒有腦子嗎!先打斷他的腿,再拖到河上去斃了,記着,用消音器,別驚動客人!」莫拿一臉不耐煩地說完,砰地掛斷了電話。
「警察?」卡埃爾迪夫輕柔的問。
莫拿·沙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真是狡猾啊,會說俄語卻一直用英語!
不過卡埃爾迪夫目前是最重要的買家,他不得不搭話道:「一個小意外,不用擔心。」
卡埃爾迪夫思考了幾秒,問道,「國際刑警?亞洲人?很漂亮,還是長長的黑髮?」
莫拿驚訝地睜大眼睛,「你這也聽得見?」
「一億九千萬,」卡埃爾迪夫淡淡地說:「我要軍火和那個警察。」
莫拿·沙夏啼笑皆非,一個警察值九千萬?!他的軍火也不過一億耶!
他惡劣地說:「可惜我喜歡殺人,不喜歡賣人,打個折扣,一億五千萬,我把他的屍體給你。」
一瞬間,卡埃爾迪夫眼眸中的冰冷讓他打了個寒噤,莫拿的手哆嗦了一下。
「一億九千萬,再加一個人情,」卡埃爾迪夫看着他說:「你有需要隨時可以找我,其餘免談,不過……你也可以不答應,你對他所做的事我會十倍返還到你身上……不要那麼緊張,我不會要你的命,只是讓你覺得生不如死罷了。」
莫拿·沙夏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紅的是憤怒,還沒有人敢這樣威脅他;白的是害怕,卡埃爾迪夫眼睛裏閃爍的是極端的殘酷。
為了一個警察,不用和公爵鬧這麼僵吧?
莫拿·沙夏的心裏已經打起了退堂鼓,他畢竟只有十七歲,權衡利弊之後,咬着牙說:「好吧,人可以走,你欠我的人情……」
「記在帳上……隨時奉陪。」卡埃爾迪夫優雅地說道,站了起來,他已經聽到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剛才他還擔心大雪會不會耽誤他的行程。
以讓人琢磨不透的眼神,再次看了窗戶外的景色一眼,卡埃迪夫禮貌的告別莫拿·沙夏,離開了。
一個人到底打不過五十幾個擁有火力的高大男人,第四把古董長劍折斷後,晏子殊被十幾個人逼到了走廊死角,並被捆了起來,一頓拳腳招待,在科瓦約夫下令「殺掉他」的時候,一通電話急急打來。
科瓦約夫拿起報話機,先是面無表情,而後又濃眉緊皺很不情願,最後才勉強地作了個「別管他」的手勢,帶着手下回去了大廳,晏子殊就這樣被釋放了。
什麼人能在緊要關頭救了他?
除了卡埃爾迪夫,晏子殊想不到第二個。
他關心的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大雪中隱隱傳來的螺旋槳聲,卡埃爾迪夫又要消失了嗎?他難道是洪水猛獸嗎?卡埃爾迪夫就這麼急的要避開他?
晏子殊掙扎着從地板上爬起來,扶着牆壁,往外走。
門……門在哪裏?
怎麼到處都是落地窗?
聽到螺旋槳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晏子殊也越走越快,一扇又一扇帶格子的落地窗戶,一面又一面牆,終於,他找到了一扇桃花木門,用力拉了拉,是反鎖的,用包裹着外衣的拳頭砸開雕花玻璃,晏子殊將手臂伸出門外,打開了鎖。
室外,攝氏零下二十度的氣溫,還有讓人看不清四周景物的雪,晏子殊的手腳很快凍得沒有感覺,他呼哧着白色的熱氣,往寬闊的結了冰的河上跑去,可是卻沒有看見直升機,是大風讓他辨別錯方向了嗎?
晏子殊一驚,立刻轉身,往廣場的方向跑去。
廣場在這棟別墅的右前方,是舉行室外舞會的場所,肆虐的暴風雪,讓晏子殊覺得眼睛都睜不開,而雙頰痛得要命,在快到廣場的時候,他緩緩停下了腳步。
有一個人,站在廣場有亮路燈的地方,靜靜地看着他。
而遠處,一架卡52直升機正停着,雙螺旋槳攻擊型的直升機,融入夜幕漆黑的顏色。
還好,螺旋槳旋轉的速度是越來越慢,晏子殊走到卡埃爾迪夫面前的時候,它也完全停下了。
四肢不停地哆嗦着,晏子殊想說話,卻說不完整,結果大吼了一句自己都覺得愚蠢的話,「我……我還欠你人情!」
「你是在引誘我嗎?」卡埃爾迪夫淡淡地說。
晏子殊覺得身體裏湧起一股名為羞恥的熱氣,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的,我是說……」
「不用了,」卡埃爾迪夫冷淡地拒絕,「在凍僵之前,回別墅里去。」
看到卡埃爾迪夫轉身要離開,晏子殊急忙用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等等!」下句話該說什麼,晏子殊卻不知道。
卡埃爾迪夫轉頭看着凍得瑟瑟發抖的晏子殊,嘆了口氣,脫下自己黑色的裘皮大衣和暖和的圍巾,穿戴到晏子殊身上。
晏子殊的身體立刻溫暖了起來,大衣不僅有卡埃爾迪夫的體溫,還有他常用的BurberrysLondon香水的味道,晏子殊的心臟咚咚地劇烈跳動着。
「我不想見你,明白嗎?」卡埃爾迪夫輕柔地說,再次轉身想走向直升飛機,可是由於紛飛的雪花和漆黑的夜幕,他愣了一下,才確定了方向。
晏子殊十分疑惑,直升機明明在三點鐘的方向,卡埃爾迪夫卻往前走,猶豫了一下才確定飛機在哪,難道……
晏子殊跑上前,再一次不容拒絕地用力抓住了卡埃爾迪夫的手臂,驚詫地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
卡埃爾迪夫的表情十分無奈,為什麼把晏子殊訓練得那麼敏銳呢?他沉默片刻,才說,「是的,幾乎看不見了,上次爆炸的緣故。」
莫拿·沙夏把卡片丟在茶几上的時候,因為都是白色的,即使戴了高度數的隱形眼鏡,卡埃爾迪夫還是分不清楚哪個才是卡片,是憑着細緻的聽覺和推測,才賭博似的拿到了卡片。
莫拿·沙夏則根本沒有懷疑,因為卡埃爾迪夫優雅閑適的舉動完全不像一個快要失明的人。
晏子殊緊緊抓握着卡埃爾迪夫的胳膊,被事情衝擊得快要站不住腳,嘴唇翕動着,「是因為我害你……所以你才不想見我?」
「一半,另外一半是因為我自己。」卡埃爾迪夫輕聲說:「我不是一個定性很足的人,離我遠一些,你不會想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晏子殊訥訥地問,站在原地未動。
突然地,卡埃爾迪夫拉起晏子殊的衣襟,狠狠吻住了晏子殊的嘴唇,火熱的舌頭在晏子殊口腔內掀起一陣掠奪的狂瀾,晏子殊透不過氣,掙扎着後退了幾步,卡埃爾迪夫牢牢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摁在黑鐵燈柱上。
唇舌激烈地絞纏,瘋狂的吻,肩膀被強大的力量壓制着,晏子殊之前還因為窒息而抵抗,漸漸地,體內的火苗被撩撥了起來,心臟猛烈地悸動,急促的鼻息,他放鬆了手臂的力量,兩人擁吻到了一起。
牙齒被輕輕舔舐,卡埃爾迪夫的手伸進晏子殊溫暖的大衣,緩緩地捲起毛衣……
乳首突然被擷住,晏子殊驚慌失措地抓住了卡埃爾迪夫在毛衣下游弋的手。
「我……」
在他說話之前,卡埃爾迪夫就放開了他,並幫他整理好了衣服。
卡埃爾迪夫的眼睛裏是一種溫柔而寵溺的感情,「刑警先生,你越來越可口了啊。」
「你胡說什麼!」晏子殊立刻就光火了,是誰在冰天雪地里還能發情?
卡埃爾迪夫突然抱住他,這是一個勝似千言萬語的擁抱,「我這一生都會保護你……」
晏子殊低着頭,臉不受控制地漲紅,血脈賁張,卡埃爾迪夫微笑着走向直升機。
卡52直升機的螺旋槳重新轉動了起來,晏子殊在它離開地面近五十米的時候才抬起頭來。
真囂張啊……俄羅斯攻擊型戰鬥直升機,有口徑為三十毫米的2A42型可移動自動機炮和四個B8B20A火箭發射巢,他是從哪裏搞到這種戰鬥機的?黑市?還是從身後那棟豪宅的主人手裏?
唔……這算是一種新的開始嗎?
晏子殊拉緊了身上的大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