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天,排練場地。
藍媚兒坐在觀眾席上看着顏之介排練:心裏仍舊記掛着他還沒說出口的那段過去:雖然她嘴上說沒關係,等他想通了再告訴她,然而當然還是希望他能儘早告訴她,她也才能想辦法幫他度過這個難關。
不自覺地輕嘆口氣,覺得喉嚨有點干啞。「唉,原來戀愛的感覺就是這樣……心情起起伏伏、為他擔憂為他心煩……」
「事情有這麼嚴重嗎?」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她抬頭一看,原來是顏之莫,於是懶懶地打招呼:「是你喔,來探班啊?」
「怎麼?這麼冷淡?」他優雅而笑,坐到她旁邊。「我是聽說昨天這裏的大廳上演了一出浪漫愛情喜劇,想說今天來瞧瞧,看是否有那個運氣親眼目睹。然而看妳現在一副苦情女的模樣,是不是表示我白跑這一趟了?」
雖然語含惋惜,但他眼中卻有着滿滿的愉悅,心裏着實替之介與媚兒感到高興。
她腦袋緩慢地接收到這個訊息,然後才慢半拍地想到這件事情的糟糕面,叫了聲:「啊?」有人看到了?
「聽說之介在大廳等了一段時間,不惹人注意都難哦。」
「啊?」她嘴巴張成O字型。「這樣……會不會怎麼樣?」
他依舊笑得優雅,攤了攤手。「什麼怎麼樣?頂多上報嘍!」
「上報?」她瞪眼,那不就全部的人都知道了?
她覺得頭有點昏昏脹脹的。「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頂多替妳跟之介辦一場婚禮嘍!」他倒看得很開。
她瞪他。「婚禮?我跟顏之介?」
「不然還有誰?」
她指向台上正在演奏的人。「顏之懷啊。」
她當然願意跟顏之介舉辦一場婚禮,然而在絕大多數人的眼中,顏之介可是「顏之懷」哪,她才不要嫁給「顏之懷」。
他笑。「所以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讓之介回復原本的身分啊。」
她輕斥:「你說得倒容易!」
他揚眉。「到目前為止……妳都沒有任何進展嗎?」
她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有些無奈道:「我還是不知道他與顏之懷的糾葛,從他口中還問不出什麼,而我原本以為琴房裏面會有關於顏之懷的事物,卻完全判斷錯誤。」
「妳進去過琴房?」
她點頭,為他的詫異感到不解。
「媚兒,妳還不懂嗎?」他眼神抹進少見的柔軟,感動道:「琴房裏面本來就沒有關於之懷的事物,琴房是屬於之介完全私有的天地,而妳進去了,表示--妳已經在他心底了。」
聽到這一番話,她忽然覺得腦袋裏的溫度有直線上升的趨勢,又轟隆轟隆的像有人在她耳邊打鼓……
「咦!」忽然注意到台上的情況,顏之莫輕叫了聲。
「嗄?」她呆愣地應着,覺得頭頂像壓了千斤重似的。
「之介向我們衝來了哪!」他道。
她緩慢地轉頭看往顏之介的方向,發現他果然往觀眾席方向而來,但還不至於用「沖」的,頂多只是大跨步而已,顏之莫形容得太誇張了。可是顏之介臉上的神情緊繃嚴肅,的確不像是要來與他們閑話家常的樣子就是了。
顏之莫雙手環胸,玩味笑起:「我又沒對妳怎麼樣,難不成之介的醋勁大到只要在距妳三步之內的男人都要統統驅趕離開?」
他話還沒說完,顏之介就已經站在他們面前,但他完全無視顏之莫的存在,眼神只專註在藍媚兒身上。
「怎……」
她剛一開口,他的手掌忽然覆上她的額頭。
才半秒,他臉一沉、眉一皺,確定道:「妳發燒了。」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就發現她有些異樣,到了會場,她的情況似乎有愈來愈不穩定的跡象--整個人顯得疲態又反應遲緩,他推測她應該是昨天淋雨着涼感冒了。在排練時他不時擔心着她,見她跟之莫在對話時的反應,他判斷她極有可能發燒了,再無心排練,現在一摸她額頭的熱度,就完全確定她果然發燒了。
「我發燒了?」她喃喃跟着復誦,原來她一直覺得渾身不對勁就是因為她發燒了啊……奇怪?他怎麼會知道?真是太神奇了……嗯,她有多久沒生過病了?好幾年了吧……
她綻開雙唇衝著他一笑。真奇怪,雖然她生病了,但她現在的心情卻出奇的好耶……
古怪看了眼她異常愉悅的笑靨,他牽起她的手,鏗鏘一句:「我們回家。」
就這樣,在演奏會前一天、到場排練不到兩個小時,更在數十雙眼睛的注視下,顏之介就這樣理直氣壯地帶着藍媚兒離開會場。
直到兩人消失在出口處,在場的樂團團員、主辦單位策畫小組人員以及現場工作人員……等等,還回不過神來--現在是怎樣?發生了什麼事?主角走了要怎麼排練?明天就是演奏會了耶……顏少會回來吧?他只是一時尿急吧……對吧?對吧?
唯一鎮定如常的只有顏之莫。他雙唇揚起的弧度像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回家?真是教人期待的用詞啊。
別墅里。
「不要不要不要!」藍媚兒緊緊抱着棉被,頭埋在枕頭中,以沙啞的聲音任性道:「我不要去看醫生!」
「媚兒……」床邊的顏之介一副苦惱的模樣。「可是妳已經燒到三十八度半了,不看醫生是不行的。」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她耍賴叫道。
「好好好,不去不去,妳別叫,傷喉嚨。」他安撫,雖然她的聲音只是輕微沙啞,但聽在他耳里卻是萬分不舍。
從排練會場回來后她的狀況就持續惡化,過中午後已經燒到三十八度半,他決定帶她去看醫生,沒想到卻引起她這麼大的反彈。
他只能站起身,打算再去幫她換個冰枕,她忽然從棉被中露出半個小臉,不舒服地皺眉道:「我不要去看醫生,我要喝薑湯。」
「薑湯?治感冒的嗎?」
「嗯,你去把老薑拍一拍,然後用五碗水小火煮成一碗,再加一點黑糖,我要喝。」她理所當然地對他指使道,與平常的藍媚兒顯然大不相同。
其實她生病的時候會很任性、脾氣很大,這是她鮮為人知的一面。身體不舒服嘛,生病的人最大。
「好,我馬上去弄。」而顏之介竟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儼然變成了一隻忠狗,她要什麼就給她什麼--她生病了啊,什麼都依她。
兩人的角色就此互換。
好一會,顏之介終於熬好了薑湯,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端到藍媚兒房間,發現她已經睡着,但似乎睡得不怎麼安穩,眉間輕鎖。
他定到床邊放下碗,輕叫她:「媚兒。」
「嗯?」她從喉嚨發出聲音,想睡極了。
「薑湯熬好了,起來喝吧。」
「不要。」她沒睜開眼,直接皺眉搖頭。
「乖,起來把薑湯喝下就可以繼續睡了。」他哄她。
「我不要。」她翻身不理他,任性到極點。
「媚兒,起來喝下吧。」他又輕哄,搖了搖她的肩膀,又摸了下她的額頭,不希望她繼續高燒下去。
發現她完全不理會他,他只好將她半扶起身,坐到她身旁讓她靠坐在他身前,輕擁着她,空出的一手捧過碗端到她面前,哄道:「來,喝下吧。」
她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對上他擔憂的眼,半晌,像是才終於清醒過來似的,忽地悠悠一笑。「顏之介。」
「嗯?」
「你是顏之介耶……」
他一驚,伸手摸向她的額頭,她該不會燒壞腦袋了吧?
「嗯?怎麼啦?」她還是有些迷迷糊糊。「你是顏之介啊……」
他皺眉,她的熱度已經開始下降了啊,怎麼會傻不楞登的?
他只好答:「我是啊。」
她笑,像是很高興似的。「你在照顧我哪……」
原來她想說的是這個,他放心一笑,道:「妳生病了啊,當然要照顧妳。」
她又一笑,告白:「我喜歡你喔。」
他愣怔,整個人僵了下。
她笑得迷濛,有點像喝醉酒的人,反問:「那你喜不喜歡我?」
「咦!」
「你啊,從來沒有說過你喜歡我。」她抱怨。
「媚兒,先喝下薑湯吧,快涼了。」他迴避話題。
「那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啊?」她拗起脾氣,執意要一個答案。
「媚兒……」他有些無奈,卻更在意她的身體狀況。「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讓妳的燒趕快退,其它的我們改天再談吧。」
她乾脆耍賴。「我不管!你要先告訴我--你也喜歡我,我才要喝薑湯。」
「媚兒……」他開始苦惱了,要怎麼說服一個生病又固執的人呢?
「顏之介,」她義正辭嚴。「從我認識你開始,任性不講理的人都是你,好歹你也公平一點,換我任性看看啊!說喜歡我又不會少你一塊肉……咳、咳!」她愈說愈大聲,拉扯到喉嚨,忍不住咳了兩聲。
聽在他耳里真是好生心疼,慌忙安撫道:「好好好,妳別激動,我說、我說--我喜歡妳。」
「嗯,很好。」她笑得滿足,又問:「那你愛不愛我?」
他嘆氣,融合些許的無奈與滿心的真誠,點頭。「愛。」
沒想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苦苦抗拒竟如此輕易就被化解,自己內心黑暗的苦楚就這樣簡單地消融在她的純真里,對她的情感說出了口,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彷佛洪水引流到正確的渠道般,理所當然得教他感到不可思議。
他怎麼可能不愛上她呢?她的樂觀、她的活力,在在吸引着如荒漠般枯竭的他,而她的堅強與韌性更是徹底的拯救了他。他怎麼可能不愛上她!他怎麼可能放棄她!
她又滿足一笑,乖乖喝下薑湯,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又說:「那以後要多說給我聽,不要我叫你說你才說,知道嗎?」
他溫柔笑道:「好。」
看着他如此溫柔的神情,她不舒服的程度當下減少了大半,她感動的低語:「再說一次。」
「我愛妳。」
晚上。
藍媚兒等於是睡了一整天之後,燒退了,病情也好了大半,可是卻也睡不着覺了。
「我身體本來就很好,睡一覺就百病全消。」她躺在床上大睜着眼睛,對坐在旁邊椅子上陪她的顏之介說道。
他看她一眼。「所以妳現在睡不着了?」
她小臉微皺,也很苦惱。「是啊,怎麼辦?」明天是演奏會第一天哪,她可不希望自己頂着一對熊貓眼參加。
「我去幫妳泡杯熱牛奶。」說著,對她一笑,便起身離開房間。
不一會,他端着一杯熱牛奶和幾個小點心到她面前。「喝杯牛奶、吃點東西應該就會想睡覺了。」
她一骨碌地坐起,像個小孩般開心地接過;對於讓他照顧的感覺相當喜歡,終於可以明了一個女人被寵着的心情,尤其今天的晚餐是他親手下廚做的,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但是仍然教她十分高興又感動。
見她燦亮如冬陽的笑,他心中的冰霜又融化了一層。
「怎麼了?」見他神色有些異樣,彷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啟口的模樣,她問。
他坐到她身邊,輕撫她臉頰,神情溫柔而感激,真摯道:「媚兒,不管我的過去如何,我都必須感謝神將妳帶到我身邊。」
她聞言,知道他準備告訴她關於他的過去了,於是同樣真摯地說道:「不管你的過去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
他忍不住將她擁進懷裏,感動得無法言語。
她低語:「如果離開了你,誰來和我鬥嘴?誰來彈琴給我跳舞?誰來照顧我?誰來為我半夜沖泡牛奶?」
他微笑。「我知道還有其他人願意為妳做這些事情的。」這麼說不是因為嫉妒或不高興,而是在給彼此找退路--如果她最後選擇離開他,那至少還有其他人照顧她,而他也會因此而感到放心與感激。
「可是那都不是你。」她堅定看進他的眼,道:「傻瓜,你還不懂嗎?我愛的人是你啊,任何人替我做這些事都沒有意義--除了你。只有你才能夠讓這些事成為印刻我心中的印記啊。」
她知道他還在猶豫,緊握着他的手,堅定不移地說道:「我愛你。」
「媚兒……」他感動萬分,也真摯道:「我也愛妳。」
深吸口氣,他道:「那……就換我說一個床邊故事給妳聽吧。」
她對上他的眼,點頭。
凝視着她,他緩緩開始敘述道:「從前,有一對雙胞兄弟,兩人自小就對音樂有興趣,於是在很小的時候,他們同時被送往國外學習鋼琴。在遙遠的異國,兩人就只有彼此可以相互倚靠,遇到事情一起面對、一起解決,彼此是對方最親近的人……」
低下眼,他神情陷入回憶中。「然而,隨着年紀漸長,兩人雖往同一條路上前進,但彼此的個性卻在無所察覺之中漸漸往不同的方向發展,那自然天生的本性竟教兩個相同基因的人發展出完全不同的性格……」
「我……喜愛音樂,當我忘我的沉浸在音樂國度之中時,漸漸忽略了之懷的想法與心情,兩個人的心在不知不覺中漸行漸遠,雖然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已經忘了該不時去與對方溝通……」
「在我們十六歲那一年,當我正驕傲地站在台上領取世界青少年鋼琴比賽首獎的獎狀時,我就該發現他對我的羨慕與嫉妒--但我沒有,而且後來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也都讓我以為他並不在意……」
「他就這樣隱藏壓抑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天,我在他桌上發現他將要發表的樂曲樂譜竟與下久之前我所譜寫的樂曲十分相似,甚至相似到無法不讓人起疑的程度。我當時驚訝困惑不已,而他那個時候正巧進到房間來,我立即以不能理解的質問眼神看向他……」
說到這裏,他靜默了下,像是被翻騰而起的回憶衝激得像夜晚的海洋般激蕩澎湃。
她將他的手包覆得更緊,給他支持與安定的力量。
他看她一眼,輕吸口氣,續道:「我永遠都記得他那時的眼神,那是一雙滿含怨恨憤懣而又壓抑太久的眼神……他以絕斷的語氣對我說:『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你太自我中心,憑恃自己的琴藝將你以外的人全踩在腳底下!你花三天時間輕易就練成的樂曲,我卻得花一整個月的時間去練習,而你竟然還殘酷地在我面前像只驕傲的孔雀展示羽毛般的炫耀你的創作樂曲!自始至終,你就只想到你自己,完全沒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你根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偽君子……』」
她緊緊握着他的手,為他那滿臉痛楚揪心不已。
「他最後吼着:『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會恨你一輩子!一輩子!」丟下這最後一句話,他突然轉身跑出屋子。當時,我驚愕地站在原地沒有追出去,可是屋外隨即傳來一陣刺耳的緊急煞車聲以及一聲巨大的撞擊聲響,當我回過神追出去看時,之懷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敘述這段過往像在夜海的洶湧浪濤中泅泳了一回。
她發現他額間竟不斷冒出冷汗:心疼地趕緊為他拭去。她可以理解他的痛楚,那種凌遲與折磨,換作是她,她也無法承受。
一而且,最教人感到折磨的事是……之懷發生意外之後住進加護病房的那兩天,兩天之中,他沒睜開過一次眼、沒說過一句話、沒動過任何一隻手指頭,也沒顯現過任何一絲清醒的意識……最後,他就像是要報復我似的,在一個無星無月的暗黑深夜中,以最慘烈的方式急救了十三次……卻還是宣告無效的告別了人世。」
故事終於結束,像終究沉沒進無底深海中的一艘小船,他整個人像失去重心般的虛軟無力。
以為他已經說完,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一直低垂着頭的他又突然抬頭,並且反抓住她的手,神情沉痛地開口說道:「所以,之懷的死是我的錯,是我親手殺了他,我的雙手染着之懷的鮮血,我是殺人兇手……這樣妳明白嗎?我是殺死之懷的兇手啊!」
見他宛若槁木死灰般的沉痛神情,她心頭一驚,捧起他的臉,搜尋他眼裏僅存的些微熒火,凝鎖住,定定說道:「不是,不是你的錯,這一切並不是你的錯。是顏之懷他本身個性太偏執於與你比較的結果,是他看不開勝敗名位才會釀成的悲劇。」
他緩緩看她一眼,她手心的溫暖是支持他的力量,然而罪惡感還是狠狠壓在胸口,他不知道該如何卸下……
見他回復些許精神,她趕緊道:「顏之懷說你自私,但他自己不也一樣?是他自己壓抑了這麼多年,什麼都沒對你說,也沒想過要跟你溝通,卻在最後將一切責任怪罪於你,這不但是一種自私,更是一種咎由自取。」
他搖頭。「如果我能夠多注意他一些、多關心他一些,在他需要我的時候多陪他一些……也許就不會釀成這樣的悲劇了……」
她皺眉。「就算如此,那也已經是過去了,人生無法假設另一種如果。其實你自己一定也很清楚,顏之懷的死的確是意外,但你認為他的死是你間接造成的,所以才會將所有的愧疚感和罪惡感往自己身上攬。」
她為他的傷痛心疼得緊緊擁住他。「但那都已經過去了。你聽清楚了嗎?你沒有必要一直背負這樣的罪惡感。更何況你已經用他的名義開了演奏會,你已經替他達成他的夢想了,你為他所做的已經夠了。」
「真的嗎?」他下巴抵靠在她肩上,緊緊捏握着她的衣角,低啞道:
「真的已經夠了嗎?」
「那不然我替你承擔!」她喊。「你把這樣的罪惡感分給我,我替你背負!」
他驚訝地退開身看她,彷佛她說了一件天方夜譚似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聽了他的過去,她沒要離開他,竟然還說要與他一起背負?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心疼地說道:「之介,你不是兇手,你也沒有可怕到教人卻步的過去,你怕的……其實是你認為自己沒有權利得到幸福。在你的潛意識中,你最不能原諒自己的,就是你得到了幸福、擁有了一切,顏之懷卻躺在冰冷的地底下什麼都沒有。所以你才會以顏之懷的名義開演奏會,並且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包括我。」
他再度說不出話來,因為她竟然可以一針見血地指出他最深層的痛苦,教他驚詫不已。正如她所說,只要他獲得了一些什麼,他必定會隨即產生罪惡感,只因他擁有了,之懷卻什麼都沒有。「擁有」本身已經是一種罪惡--這樣的咒障兩年來不斷纏繞着他,幾乎快教他窒息了……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之介,我不可能離你而去,所以你也不要趕我離開,我們一同面對你的過去。」
他搖頭。「我怎麼會趕妳離開。」
「那就相信我的存在是你應得的幸福。」她定定看着他。「我理所當然該是你的。」傾身輕輕吻住他的唇,是承諾,也是平撫他此刻洶湧的情緒。
「媚兒……」他腦中一片混亂,而她的吻更是攪亂了他所有思緒,他困惑地看着她美麗的臉龐,身體的溫度開始上升……
「答應我。」她以臉頰輕輕摩挲着他的,低語。
「什麼?」他低啞回問,已經有些記不得她說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她的撫觸教他的神智混亂如一攤爛泥,而且,他是被她傳染感冒了嗎?怎麼身體這般灼熱……
「答應我就是了。」她在他耳畔迷濛低語。
「好,我答應妳……」
她柔柔笑起。「那我似乎該回報你些什麼才對嘍……」
她有些緊張、有些羞怯,卻飽含更多的情慾溫度再度輕吻他的唇,不知道求歡的正確步驟該是如何,只是依着慾望的本能將身體貼靠向他。
他低喘。「媚兒……妳在做什麼?」她難道不知道她這樣有多誘人嗎?她身體的溫度與他同樣灼熱,鼻息間儘是她的香氣,貼靠着他的柔軟軀體散發出成熟的女人味……在在教他心醉神迷。
「嗯……你說呢?」她當然是在誘惑他。
不希望他一直困在過去的痛苦不堪中,就得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而誘惑他應該是最好且最有效的方法了。
他呼吸變沉,像極力在壓抑什麼,輕推開她一臂之距,看着她沙啞道:「媚兒,妳這樣……會有什麼後果妳知道嗎?」
她眨了眨眼,無辜輕問:「會有什麼後果?」
「媚兒……」他瞇眼,看出她的用意--她太率真了,可以輕易從她眼中看出她的想法,理智一瞬間全灌回腦中,他拒絕道:「不行,妳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不行?」
「媚兒。」他嘆氣。「我很好,妳不必藉此轉移我的注意力。」
他在說謊,她看得出來,他的情況根本不能算是「好」。
她抬手以掌心熨貼他的胸口,輕問:「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妳,就因為愛妳,所以不希望妳在這種情況下犧牲自己。」
「你愛我,我也愛你,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麼不能有所進展?」她反問。「更何況我是心甘情願的。」
「但不是在這種情形下。」這麼做等於是卑劣的在占她便宜。
她搖頭。「你知道嗎?既得利益者其實是我--只要成為你的人,你就不會丟下我了。」
「媚兒……」他蹙眉不解。
她看進他的眼。「之介,你得承認一件事--想逃避的人,其實是你。」
他無言。
她說的沒錯。一直以來,不敢勇敢面對兩人之間關係的人其實是他,從一開始他不願承認自己愛上她,然後不敢相信她真的會愛上自己,現在甚至還害怕這份幸福的降臨……是他太懦弱,活在過去走不出來,是他不應該。
他擰眉,低啞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錯。」
她搖頭。「你沒有錯,之介,你只是太善良了,總是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所以才會認為自己沒有得到幸福的權利。」她輕柔微笑。「可是你現在已經有我了啊,我會給你幸福的,所以你一定要忘掉過去往前看,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他輕撫她臉,充滿感激地說道:「媚兒啊,妳是我唯一的光亮、我唯一的幸運與幸福。」
「我當然是!」她坦然且高興地收下這份證美,但附加一句:「只要你願意讓我陪在你身邊。」
「我怎麼可能捨得放棄妳,妳是這般美好啊……」他溫柔低語。「媚兒,我會努力的,努力成為值得妳愛、值得妳託付的人,『我會讓妳幸福』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妳的存在對我而言已經是一種恩寵與幸福了,我答應妳永遠不會背棄妳--顏之介永遠都愛藍媚兒,一輩子不棄不離。」
深情傾注在他的眼眸,溫柔得可以化成水,教她看得有些痴了。
「一輩子不棄不離?」這句話美得像首詩。
「一輩子不棄不離。」他承諾。
她又感動又高興地緊緊抱住他,一顆心快樂得像要飛起來。「顏之介,我愛你!」
他低抽口氣,軟玉溫香緊緊貼着他,教他有些招架不住。「媚兒……」
他輕輕將她微推開身,她卻順勢將雙手環圈住他的頸項,又嬌又媚地看着他,這是一種女性本能,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所代表的意義。
他已經被她誘人的身軀與魅惑人的表情迷眩得不能自己,卻還是得咬牙強忍住,壓抑道:「媚兒,我說過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
「我愛你。」她搶先他一步說著,聲調低緩柔媚,臉孔距他僅寸許,水翦瞳眸迷離得可以滴出水。「沒有附加的原因或目的,我是一個女人,你是一個男人,而我們彼此相愛,只是如此而已,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
「不要想太多……」她低哄,又輕輕吻上他的唇。
他的理智被她這一吻全數消融殆盡,最後一丁點的自制力也蕩然無存,低啞輕喊:「媚兒……媚兒啊……」
便轉被動為主動,捧住她嬌嫩的臉蛋回吻她,由淺入深,由輕吻漸漸深吻,兩具軀體也貼合得更加緊密,不知何時,兩人已雙雙倒卧在床上,纏綿擁吻。
他雙手摩挲着她的黑髮與她柔軟的嬌軀,細細輕吻着她的頸項,流連到她耳際,不斷低喃:「媚兒,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
她已經無法思考,任情慾洪流將她卷進未知卻充滿期待的世界,他的手、他的吻是那般令她意亂情迷,她只想好好感受彼此體溫的相合相融。
此時此刻,什麼理由什麼顧忌都已經不再重要。夏夜晚風中,情意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