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躺在床上,夏依病懨懨地瞪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就是不肯看窗外又圓又大的月亮。
中秋佳節合該是大團圓的一個節日,但今年的中秋,她卻孤零零地躺在台北的小公寓內,活像個無人閑問的獨居老人。
因為感冒,她臨時告訴家人想留在台北休息,不想舟車勞頓,加重病情;但她忽略了,孤單單的一個人,也許會讓自己的感冒更加嚴重。
尤其屋外還有個又圓又大的月亮,彷彿在笑她的孤單。她咬着唇,翻過身,即使心中百般後悔,也只讓自己知道。
以前,總覺得父母親大人老是催着她嫁人很煩,一個人自由自在過日子不也很好,為什麼要急着走進婚姻的不歸路?她習慣了一個人過活,呼吸着只有她一個人的空氣,不論是寂寞還是快樂,至少那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不用背負任何的情感,不用考慮別人的感受,她不要生活被別人闖入……但不知何時,他開始進入了她的生活,慢慢的,一點一滴的,等到她發現時,已經陷得太深了。
真是遲鈍!她敲了自己一記。連自己何時愛上他,都不知道。
之前那一段彆扭的情緒,此刻都獲得了充分的解釋,就像一道困擾她很久的數學題,終於解了出來,除了豁然開朗的喜悅,卻也多了份失落。
嗚……她失去了她的心。
她閉上眼,想起自己曾對他的任性,毫無道理可言的任性,她笑了起來,覺得心裏頭舒坦了些,再想他對自己的好,想他對自己的溫柔,小小的甜意煨暖着她的心。
管他什麼自卑,她愛他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任他擦肩而過,她要勇敢追愛,去得回他的心!
不過,她的追愛舉動,還是先等她感冒好再說吧……好睏,也許是服了感冒藥的關係,她的眼皮愈來愈沉重……
“夏依。”
好熱,全身都是汗,她不適地翻了個身。
“醒醒。”又輕又低的嗓音瓢進她的夢裏,催她醒來。
一隻大手拭乾了她臉上的汗后,不一會兒,屋內的小燈被點亮了。
她用手背掩住眼睛,非常不歡迎這刺目的光線。
見她依舊不肯醒來,他嘆了口氣。“再不醒,我就要吻你了。”事實上,他的唇早就貼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吻了起來。
聞言,夏依的眼睛倏地一睜,會說這話的沒有別人。“是你!”她猛然從床上坐起,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這個人是前幾天將她罵得狗血淋頭的人嗎?為什麼一臉坦蕩蕩,連一絲面對受害者的愧疚都沒有?
“你好像很歡迎我。”杜蘊棠微微一笑,心裏感到安慰許多。“你怎麼會在這裏?”聞言,她板起了臉,她雖然承認愛上他,可還是記仇得很。
“你還敢說!”他的眉兇惡地擰了起來。“我本來想按門鈴,可卻看到你的門只是虛掩着,根本沒關上!”“你小聲點。”她捂住耳朵,受不了他突然放大的嗓門。“我是病人,哪注意得了那麼多?”
“你忘了曾經被搶嗎!”他惡狠狠地盯着她,直想把她抓起來痛打一頓。
“不會啦,我們這裏的治安已經好很多了。”自從加裝了監視器和路燈后,她半夜出門也不怕。
“而且我又練了防身術,更加不怕。”
“你的防身術,只能騙騙小貓。”
“你火氣很大哦!”她納悶地看着他的臉。
“我從台北開車到台南,聽到你感冒沒回家過節,又從台南飛車到台北,你說我火氣大不大?”他抹了抹臉,俊雅的臉顯得疲憊。
“你為什麼要回我老家!”她挑起眉。
“怕你這隻小狐狸一氣之下不肯回台北。”他鬆開了領帶,活動疲累的筋骨。
“氣什麼!”喔,談到重點了。
“裝傻。”他敲了她一記。
“你欺負病人!”她捂着頭,指控他的暴力。
“你則欺負一個快累垮的男人。”他脫下鞋子,半擁着她,躺回床鋪上。
“喂,你不可以躺在我的床上。”她又羞又急地說道。
“為什麼?”他揉了揉眉心。
“我的床很小,你會壓垮它。”這算是借口吧!
“若壓垮了,我買張新的給你。”但得和我一起共枕眠。他勾起了笑。
“又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笑愈來愈不值錢了。”她支起頤,看着他深邃的輪廓、出色的五官。
“我又不準備賣錢。”他的手輕撫過她的臉頰,半垂的眼眸溫柔地看着她。
“那一天有沒有哭得很傷心!”他歉然地說道。
“當然有。”她不滿地睨了他一眼,那一天,她又傷心又難過,想起他的疾言厲色時就拚命哭,等到發現自己愛上他時,驚愕得無法動彈,到最後甚至都忘了哭泣。
“對不起,我利用了你。”他修長的指尖畫過她的唇,眸里的顏色轉為深濃。
“啪!”她拍開他的魔掌。“什麼意思?”她忽爾避開他的眼,他的眼神讓她想逃……
長長的發遮住了她的臉,他伸手撥開她烏黑的長發,想看着她。
“為了說服公司的大股東,我國內國外奔跑,搜集了所有的資料攤在他們面前,證明一切條件都有利於我們,可他們還是堅持己見,不肯答應‘全美電訊’購併我們……”
“什麼?我們公司將被併購?”夏依嚇了一跳,那她的工作呢?難不成她的後半輩子真得和一百個人搶當超市收銀員?
“這是必然的趨勢,時間不是站在我們這一邊,若不及早佈局,公司談判的籌碼會更少。”對方願意出五十億元的價位,還依比例換股,這是他費盡辛苦談判出來的結果,可這一記漂亮的球竟被反對的意見給打亂了。他揉了揉眉心,在台灣拿到第一沒有什麼用,提高股東的價值才是時勢所趨。
“你一定被罵得很慘。”
杜蘊棠苦笑了下。“連不戰而降,棄械投降的罵聲都出來了。”
“原來被罵的人不只有我,你也被罵了。”她幸災樂禍地說道,心裏舒坦多了。
“你這記仇的小狐狸。”
他笑着吻住她,唇舌交纏、深深切切,直到她喘不過氣,紅着臉推開他。
“那你剛說利用我是什麼意思?我不懂。”她還嬌喘個不停。
“殺雞儆猴,我明着是罵你,暗着卻是罵給那些固執的大股東聽的,委屈你了。”他放棄了和顏悅色的勸服,改用疾言厲色的威脅口氣后,事情終於有了轉變,已達到初步共識的階段。
“沒錯,我真的受委屈了。”這答案她還勉強可以接受。
“對了,我不是叫你不要來了嗎?你怎麼又來了,還躺在我的床上。”她想推他一把,卻在看到他閉上眼的臉龐時,手又收了回來。
“讓我抱抱。”說完,他伸手摟住她的身子,還將臉埋在她的頸間。
“你……你快放開我!”她脹紅了臉,身子被他抱得緊緊的,每根神經都變得異常的敏銳,呼吸逐漸窒礙紊亂。
他不回答她的話就算了,竟然還抱她,吃她這塊病豆腐?!夏依正打算一鼓作氣推開他,卻在瞧見他臉上疲憊的暗影時,軟下了心。
“睡吧!”她的手偷偷地跑到他頭上,輕輕揉了揉他濃密的黑髮,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想這麼做了。
感覺很幸福呢!
她抿着嘴偷笑,不安分的手緩緩游移,漸漸地放肆起來,在他濃密的眉,挺直的鼻樑和薄薄的唇都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
最後,再輕輕地點了自己的唇,印合在他的唇上……他應該有點喜歡她吧……***
清晨她醒來時,他還在睡。
幸好她比較早起!夏依瞄了他閉着眼的臉龐一眼,小心翼翼地收回跨在他身上的大腿。
臉上高燒的溫度稍退後,她開始撐着腮,趁此機會欣賞他的美男睡姿。瞧瞧人家眼是眼、鼻是鼻,眉宇間還隱然流露出傲氣,這應該是富家公子的專利吧!可他的傲氣既不刺人又不令人反感,這當然得歸功於他本人的修行;還有,他的唇總是上揚的,連在睡夢中也不忘微勾着,夏依不知不覺地跟着勾起笑。
“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啊!”她小小聲地問出懸在心中的問題。
“有啊!”他突地張開眼,黑眼灼亮,清朗的神情已不復昨日的疲憊。
夏依呆愣了兩秒,全身的血液都沖向臉頰,天啊,他全聽到了!
“別跑,你得告訴我滿不滿意啊!”他輕易地捏住了她的手,將正欲逃跑的她抱回床上。
“滿意什麼?”她在一陣如雨點般的吻中掙扎。
“就你所看到的一切。”他牢牢地抱住她,溫暖的吻從她的唇畔一路灑至纖細的脖子……
“我什麼都沒看到!”她乾脆來個死不承認,幸好她沒對他的臉流口水,否則就糗大了!
“小騙子。”他的臉貼在她的頰邊,耳拼廝磨,體膚相觸。
好親密,不知怎地,她覺得他這個動作比起熱吻還令她覺得無助,渾身沒了力氣,心頭暖呼呼的,就像……早註定相依相屬一樣。
“我們昨天都已經睡在同一張床了,還有什麼好害臊的?”
“我們各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她急忙撇清。
“是嗎?就不知道是誰的胖腿跨在我身上,壓得我喘不過氣,噩夢連連。”他一副呼吸困難的模樣。
“可惡?我的腿才不胖?”她抗議,拒絕這莫須有的毀譽。
直到她對上他的笑眼時,才意識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可惡!我如果是小騙子,那你就是大騙子。”她掄起拳不斷地捶他。
“別捶了,我快得內傷了。”
他帶着笑意的求饒聽起來實在不誠懇,夏依瞪了他一眼,在他的胸膛上又補了一拳,這才跳下床饒他一命。她拉開了窗帘,窗外大片的陽光立刻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天氣好好哦!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胸口塞滿健康的氧氣。
簡單的梳理后,她走到小小的廚房裏準備早餐。“只有花生口味的烤吐司,你要不要?”
“只要是你烤的,都好。”他坐在床上,用手順了順頭髮,陽光順着他輪廓深邃的臉龐滑下,在他身上灑上一層金光。
嘖!這人愈來愈會甜言蜜語了,背對他的夏依偷偷地勾起了唇。
“我很高興你終於肯走過來了。”
“什麼?”沒聽清楚他的話,夏依又問了一次。
“我說,娶個會烤花生吐司的女孩為妻也不錯。”他站起身,走向她。
“咚!”夏依手上的刀子掉到地上,差點傷到了她的腳。
他幫她撿起了刀子放在桌上,輕聲斥道:“小心點,我可不想娶個跛妻。”
“你你你……我我我……”夏依緊張萬分地看着他,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他剛才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他摟住她的腰。“求婚。”深情的雙眼鎖着她。
轟!夏依腦袋的運轉能力被這兩個字炸得粉碎,她不知所措地張大眼,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杜蘊棠從縐巴巴的口袋裏拿出了一枚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這下你相信了嗎?小狐狸。”
幸好有他抱住她,否則她鐵定昏倒,她的心頭充塞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亂和喜悅,天啊!求婚?!他向她?!
她連思考都沒有倫次了!
前些天,她還因為敵不過心底的魔障而想逃開他。天啊,她這個笨蛋竟然差點和愛情擦身而過!不是及發現自己愛上他,昨夜見到他來,她一定會趕他出去,那豈不是……冷汗流下了她的背脊。
“不管前陣子什麼原因讓你想逃開,但我真的很高興你自己走了過來。”他緊緊地抱住她。
她想哭!
夏依紅了眼睛,緊緊地、深深地回擁他,回擁這個最懂她、最愛她的人。***
自從媒體披露了公司即將被“全美電訊”購併的消息,內部傳得沸沸揚揚。
茶餘飯後閑嗑牙的話題已由政治八卦轉變為對公司前途的“關心”,員工的向心力從未如此凝聚過,紛紛主動加班,不遲到、不早退,生怕成為合併案后第一個被裁員的犧牲品。
而另一則消息,據可靠人士指出,主導購併案的杜副總將在公司合併案過後,年底步入禮堂,又有消息指出,那位幸運美人就是即將併購本公司的“全美電訊”老闆之女,她與杜副總是商業聯姻,目前正積極地培養感情中。
辦公室內,已超過了下班時間--
“夏依,你不去問杜副總嗎?”穆美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臉色。
“問他什麼?”正在寫字的她抬起眼,莫名其妙地看着穆美。
“問他是不是真的啊!”她拖了把椅子,在夏依旁邊坐定。
“什麼是不是真的,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講清楚!”
“就是他年底將和別入步人禮堂的消息啊,你難道沒聽說過?”她才不信。
“當然有。”拜託,這消息連掃地的阿彩都知道了,還有誰會不知道?謠言的威力,上窮碧落下黃泉,再次得到驗證。
他都已經向她求婚了,怎可能再娶別人?基本上,夏依對這則流言已有免疫力,而且,她已經決定要學着信任他,不讓這種馬路消息影響了兩人的感情。
“那你的反應怎麼這麼平常?”這實在不像夏依的個性。
“那要怎樣,拿把刀去逼問他嗎?”她白了穆美一眼,偷偷地用卷宗蓋住右手。
“你真的怪怪的,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模樣,是不是杜副總給了你什麼承諾!”穆美眯起眼打量她。
“無可奉告,順道告訴你,現在已經快六點半,你親愛的老公快餓死了。”她的肚子也好餓,不知道他待會兒要帶她去吃什麼大餐。
“今天就暫且饒過你,明天我一定要知道答案。”穆美撂下狠話后,才火燒屁股地奔了出去。
看着阿彩急沖沖的背影,夏依忽然心念一動。這就是幸福吧!心裏牽挂着家人,急着離去的背影自然染上一層歸心似箭的幸福顏色,這份幸福雖平淡卻格外真實。
她低頭望着手上的戒指,唇邊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她現在慢慢回想,才發現他真的很詐!先用“利多”誘她,再一步一步接近,讓她失去防心,慢慢愛上他。
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夏依想起了她家馬路上突然多出來的路燈和監視器,這會不會也是他搞出來的?可能性極高!
晚上吃飯時,她得好好逼問一番。
“夏依。”杜蘊棠站在門口喚她。
“來了。”她拿起包包,興高采烈地奔向他。
他牽過她的手,走向電梯。
夏依臉上的笑容在看見電梯前的女人時,凝住了。
是她!那個水仙一樣的女子。
“給我力量。”夏依輕聲喃道。
她緊握了下他的手,深吸口氣,然後放開他的手,走向她。
“我承認你比我美上一千倍,甚至比我善良一萬倍,但我愛他,這次我不會再放棄對他的愛了!”她認真又堅定地望着那女子。
上次,在面對感情之前,她就先逃開了,因為她的自卑。
但這一次,她有了力量來對抗心底的魔障,因為他的愛。
女子綻開了笑。“哥,我想她應該就是我未來的嫂子。”
夏依非常非常錯愕的臉色過後,有一股想撞電梯的衝動,好丟臉!她竟然把小姑當成情敵了。
“我想我知道你前一陣子退縮的原因了。”杜蘊棠走到她身旁,重新握住她的手。
“我怎麼知道她是你的妹妹……”她愈說聲音愈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你可以問我。”他挑起了眉。
她怎麼問得出口?她當時彆扭得緊,逃都來不及了,怎還有勇氣面對他?
“夏小姐,我們是不是有見過?”杜語歡總覺得對她似曾相識。
夏依羞赧地點點頭。“我騎摩托車摔倒,你還幫我撿塑膠花。”
“那個人是你?!”杜蘊棠也想起來了,只不過他一直沒有發覺那個女人是夏依。“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他眼眯了起來,看來她真的有很多事情瞞着他。
“我……”夏依“我”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正就是不想讓他看到就對了!
“那你呢?我家那條路上的路燈和監視器是你的傑作吧!你為什麼也沒告訴我?”
“別顧左右而言他,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我才沒有!”
這兩個人開始翻起了舊帳,看來離晚餐還要好一段間,杜語歡笑笑,悄悄地退入電梯下樓,準備先行填飽肚子去了。
初遇愛情的人,就像闖進了一個神秘的殿堂,陌生而安,請堅定地握住彼此手,互相給予力量,如此,才能走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