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期三天的拍攝工作終於接近尾聲了。
當池震宇按下最後一次快門,高喊一聲OK之後,所有工作人員全都興奮的跳起來,高喊「萬歲」。
雖然狄雅兒根本跳不起來,反而是蹲下來、坐在舞台邊,但是,她的心情也跟大家一樣開心,甚至,她比其他工作人員更高興。因為終於可以脫離苦海了。
「你還好嗎?」池震宇向狄雅兒伸出手。
「還好……」狄雅兒點點頭。
池震宇用力把狄雅兒拉了起來,雙手交握的那一刻,他嚇了一跳,她的手好冰。是冷氣太強嗎?還是太累了?
這時候,黃鈕堂和宋麗卿並肩走進攝影棚,宋麗卿手上提着一個大蛋糕,黃錳堂則是一手提着飯盒,另一手扛着一箱飲料。
「各位!」黃鈺堂高聲說:「宋組長買了蛋糕和飲料來稿賞大家嘍。」
「哇!好棒喔!」工作人員齊聲歡呼。
「另外,宋組長還帶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請注意聽喔。」黃鈕堂說。
「咦!還有什麼事啊?」工作人員交頭接耳的低語著。
「首先,」宋麗卿笑容可掬的說:「我要感謝攝影組同仁的辛勞,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完成工作進度,真的很不容易。我知道,大家已經準備要下班了,可是,真的非常抱歉,剛才接到客戶的通知,還要再追加四套服裝,可不可以請大家幫忙,再趕拍四套?」
「噢!還要加班喔……都快累死了……」工作人員全都面露難色。
這一次的案子,本來是排定五個工作天的,但因為模特兒人選太慢決定,所以後續的工作流程全被壓縮了,拍攝的部分只剩下三天,好不容易趕完進度,現在又說要追加四套,真的讓人難以接受。
宋麗卿看大家抱怨連連,又趕緊解釋說:
「因為這四套服裝不在合約範圍之內,客戶同意追加預算,各位當然也就可以領到額外的酬勞。」
一聽到有加班費,工作人員終於有了笑容。
「另外,為了答謝各位的幫忙,明天晚上由我作東,請大家去吃日本料理,好嗎?」宋麗卿說。
「好、好!」工作人員異口同聲,並且熱烈鼓掌。
「謝謝大家。」宋麗卿鬆了一口氣,然後,她又說:「這一次的拍攝工作,最辛苦的就是狄雅兒小姐了。配合工作人員趕進度,那雙美腿一定非常疲憊吧?」
工作人員都笑了,同時,大家也不約而同的為狄雅兒鼓掌,唯獨站在她身旁的池震宇,不但沒有笑容,還擔心的看了她一眼。
「雅兒,再繼續加拍四套,你可以嗎?」黃鈺堂問。
「我……」狄雅兒其實已經非常疲倦了,但是,看到宋麗卿和工作人員殷切期盼的表情,她怎麼忍心拒絕呢,只好點頭了。
「哇!」工作人員開心的歡呼,再次給予狄雅兒最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大家都圍繞著兩位組長切蛋糕、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只有狄雅兒一個人默默走回休息室。
池震宇本來想跟過去,卻被宋麗卿拉住;另外,服裝師和化妝師也被叫定,四個人到辦公室去討論要加拍服裝的細節。
跟之前一樣,狄雅兒一個人回到休息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高跟鞋踢掉。但是這一次,可能是太累了,一個不小心,雙腳沒踩穩,右腳踝扭了一下,痛得她跌坐在地上。
「噢……」狄雅兒按著右腳踝,直冒冷汗。
在地上坐了一會,好擔心等一下沒辦法拍照,所以,她掙扎著爬起來,抓着椅背,慢慢站直,然後,試著讓兩腳平均承受身體的重量。她閉緊眼睛,出乎意料的,竟沒有想像中的痛。
她輕輕轉動一下腳踝,還好;再稍稍用一點力,也還好;往前踏了一步、二步、三步,太好了,還能走;只是,在每一次踏穩腳步的那一剎那,會感到些微疼痛,她想,應該是可以忍耐的。
她趕緊坐下來,不敢再隨便走動,只是把雙腳微微抬起,然後輕輕旋轉,這麼做,腳好像又舒服了一點。
黃鈺堂拿着餐盒和蛋糕走了進來,笑咪咪的說:「雅兒,怎麼不跟大家一起在外面吃蛋糕,一個人躲起來了?」
「我沒有躲,只是想休息。」狄雅兒微微一笑。
「聽到還要再拍四套,有沒有嚇一跳?」
「有。」狄雅兒很誠實的點點頭,說:「我本來還以為終於解脫了,沒想到,厄運又降臨了。」
「現在你該知道『名模』並不是那麼好當的。」
「沒錯。」狄雅兒苦笑一下,「我的腳站得都快斷了,腰也酸,背也痛,脖子和肩膀都好僵硬,最糟的是我的臉,笑得都快抽筋了。」
這時候,池震宇來了,手上還拿着三瓶飲料。
「你們在聊什麼?」池震宇先把飲料遞給黃鈺堂,給狄雅兒的時候,又問:「模特兒小姐吃飯了嗎?」
「對喔,光顧著聊天,都忘了要吃飯。雅兒,你快吃。」黃鈺堂幫狄雅兒回答,然後又對池震宇說:「池大攝影師,我們去辦公室吃吧,我有事要跟你討論一下,我們邊吃邊聊。」
「組長……」池震宇嘆了一口氣,說:「拜託讓我喘口氣好不好?你跟宋組長這樣輪番上陣,我真的快吃不消了。」
「哦?池震宇也會有吃不消的一天嗎?我還以為你是『沉默的鐵人』,都不會抗議呢。」黃鈕堂笑。
「應該是『沉默的羔羊』才對吧,一天到晚被你們這兩頭獅子、老虎組長欺負。」池震宇說。
「什麼獅子、老虎?」黃鈺堂哈哈大笑,「我們哪有那麼可怕啊!不過,宋組長的企圖心真的很強喔。聽說她最近在跟一家大客戶接觸,如果能夠順利簽約的話,企畫部長的寶座,就離她不遠了。」
「是嗎?」池震宇說:「那到時候我們又有得忙了。宋組長接的案子一向都不輕鬆。」
「沒錯,大客戶可都是很挑剔的。好了,我們定吧。」黃鈺堂說。
臨走前,池震宇又回過頭叮嚀:「模特兒小姐,一定要吃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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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雅兒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扭到腳的事,她只是單純的想着: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可以結束了。
可是,等到要拍第四套服裝的時候,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狄小姐,你還好嗎?怎麼一直在冒汗?」服裝師問。
「是啊,有那麼熱嗎?妝都脫掉了。」化妝師也覺得奇怪。
「沒關係,可能是站太久了……」狄雅兒覺得她的腳愈來愈痛。
「要不要我去跟攝影師說,再多休息一下?」服裝師問。
「不用了,已經是最後一套,快點拍完,大家就可以休息了。」狄雅兒說。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不大好。」化妝師說。
「那就麻煩你幫我畫出『好臉色』嘍。」狄雅兒說。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聽化妝師這麼說,狄雅兒和服裝師都笑了。
等一切準備就緒,狄雅兒慢慢走出休息室,小心翼翼走上舞台,雖然很疲倦,她還是強打起精神,畢竟,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環顧攝影棚四周,光鮮亮麗的舞台、台下忙碌的工作人員,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造就模特兒最完美的形象。
之前她是如此排斥這份工作,但是現在,她卻非常感激;這樣的機會真的不是人人可得,她何其有幸能踏入這個圈圈,窺探到這個角落的美麗,也體驗到這個角落下為人知的辛勞。
也因為這份工作,讓她對服飾之於人生,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適當的服裝加上合宜的配飾,的確可以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外在形象。
以前,她總是刻意忽略這一點,因為她想要隱藏自己,安安靜靜的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認為只要自己這麼做,就不會惹上麻煩,也不會帶來傷痛。
突然,鎂光燈閃了兩下,正在發獃的狄雅兒被刺眼的亮光嚇了一跳,她立即回神,往前望去,池震宇正疑惑的看着她。
「可以開始了嗎?」他問。
「可以了。」她點點頭。
鎂光燈不但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也把她腳上的疼痛給喚醒了。她真的覺得腳愈來愈痛,伴隨著痛而來的是又麻又脹的感覺,她猜想,腳可能腫起來了,因為鞋子變得好緊,但是,她忍耐著,努力去展現最後的笑容。
池震宇不停的按著快門,心想: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所以,他要把她美麗的樣子全都記錄下來。
剛才,他捕捉到她沉思的表情,跟在公園時有些雷同。他非常疑惑,她還那麼年輕,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變得那麼深沉?
終於,追加的四套服裝全拍完了,池震宇再一次高喊:「OK!」
「哇!萬歲!」所有工作人員齊聲歡呼,終於真的結束了。
歡呼中卻夾雜著一個驚呼聲,那是來自化妝師的驚叫:
「狄小姐!你怎麼了?!」
池震宇轉頭一看,只見狄雅兒跌坐在舞台上,他立刻衝上前去,其他工作人員也一擁而上,大家都嚇壞了。
「你怎麼了?」池震宇抓着狄雅兒的肩膀。
「我的腳好痛……」狄雅兒痛苦的抱着右腳。
「腳怎麼樣?!」池震宇脫掉狄雅兒腳上的白色短統馬靴,仔細一看,整個右腳踝是腫的,大拇指和小指的邊緣都是瘀青。
「噢!天哪……好可憐喔……」工作人員議論紛紛。
「怎麼會這樣?什麼時候受傷的?」池震宇自責不已,狄雅兒的腳腫成這樣,他竟然不知道。
其他工作人員也一樣感到很愧疚,只為了自己的加班費,都沒考慮到狄雅兒白天站了一天的辛勞;服裝師和化妝師更是難過,她們和狄雅兒是最近距離相處的人,可是,卻沒發現她的腳扭傷了。
「你是傻瓜嗎?不會喊痛啊!腳都腫成這樣了,還拍什麼拍!」池震宇既擔心又懊惱,一下控制下住情緒,就對著狄雅兒吼了起來。
「我……」狄雅兒滿臉委屈,她的腳已經很痛了,為什麼還要挨他的罵?而且,還是在所有工作人員面前。
「你是白痴嗎?!腳痛還能笑得那麼開心!」池震宇忍不住又罵了兩句。一想到她剛才是用什麼心情和忍耐在微笑,他的心就好痛。
圍在旁邊的工作人員都呆住了,一向好脾氣的池震宇竟然會發脾氣?還會罵人?這可是吏上頭一遭啊。
「現在該怎麼辦?」化妝師怯怯的問。
「去醫院。」池震宇冷冷的說。
「不用了,我要回家。」狄雅兒有些賭氣的說。
「幫我叫一輛計程車。」池震宇對助理攝影師說,然後,又轉向化妝師,「把狄小姐的衣物拿過來。」
被叫到的兩人立刻分頭照辦,其他人則是趕緊散開,去整理攝影器材、燈光物品,準備收工。
東西已經都收拾好,可以下班了,池震宇讓大家先離開,只留下助理攝影師幫忙最後的關燈和鎖門。
「走吧。」池震宇對狄雅兒說了這麼一句,就把她從舞台上抱了起來。
「我自己可以走……」狄雅兒掙扎著,「真的不用……」
「閉嘴!」池震宇吼了一聲,嚇得助理攝影師倒退三步。
狄雅兒也嚇了一跳,她瞪着池震宇,那一刻,她什麼感激都沒有了,有的只是一肚子的火氣。
池震宇把狄雅兒抱上計程車,自己也坐了上去。
從進去醫院到離開醫院,池震宇一直抱着狄雅兒,不過,這麼親密的接觸,卻沒有讓兩人進出任何火花,唯一有的是憤怒的火焰。
經過他們身旁的路人,個個面露擔憂——等一下那個男生是不是會把女生給丟到地上啊?
終於回到狄雅兒家附近,那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計程車停在巷口,池震宇小心翼翼的把她攙扶下車。
結果,兩人為了要不要送到她家門口而起了爭執。
「到這裏就好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狄雅兒說。
「既然都送你回來了,就剩幾步路,當然要送進家門才放心。」池震宇說。
他發現巷口的路燈壞了,整條巷子只靠着巷尾路燈的余暈,和每戶人家窗口透出的一點微光,勉強可以辦別方向。這麼晚了,她的腳踝又扭傷了,他怎麼能讓她自己走回去呢,於是,他請計程車司機先離開。
「現在很難攔到計程車,你為什麼要讓車子走掉!」狄雅兒着急的說。
「沒關係,我又不是女生,就算走路回去也不用擔心。」
「走路?你知道你家離這裏有多遠嗎?光是搭公車就要二十分鐘。」
「那又怎樣?我還定過比那更遠的路呢。」池震宇說。
「拜託你快點回去,想辦法攔一輛計程車,絕對不要用走的。」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不只固執,還很羅嗦。」
「什麼?」
「不服氣嗎?」他靠近狄雅兒,想把她抱起來。
「真的不用了。」狄雅兒後退一步。
「如果不想一整夜站在這裏,就乖乖聽話。」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根本不是很有毅力,而是非常霸道。」
「是嗎?說我霸道,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好吧,那我就表現一下好了。」池震宇於是把狄雅兒給攔腰抱了起來。
「啊!」狄雅兒叫了一聲,又立即搗住自己的嘴巴,因為夜深人靜,任何一點聲響都會吵到鄰居。
池震宇抱着狄雅兒,依著微光,慢慢往前走,後者只好無奈的環着他的肩膀,指示家門的方向。兩人都有些尷尬,特別是狄雅兒。
她覺得靠在池震宇懷裏的感覺既奇妙又畏怯。奇妙的是,那種安全感和依賴感,竟是如此吸引着她,似乎只要這麼靠着他,一切就不用擔心了;但畏怯的是,她不應該留戀那種感覺,她好害怕自己會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池震宇也感受到狄雅兒的下自在,幸好她家已經到了,他將她輕輕放下。
站在家門口,狄雅兒在背包里找了老半天,就是找下到大門鑰匙。
「怎麼了?」池震宇問。
「好像忘了帶鑰匙……」狄雅兒一臉沮喪。
「按門鈴就好了。」
「不行,會把我爸吵醒的。」
「那怎麼辦?」
「我……爬牆好了。」
「什麼?」池震宇看了一眼狄家那面跟他肩膀一樣高的水泥牆,說:「你想摔下去,讓另一隻腳也跟着腫嗎?」
「烏鴉嘴!」狄雅兒很不服氣的說:「我才沒那麼倒霉呢。」
「還是按電鈴吧,挨罵總比摔傷好。」
「不行。」狄雅兒想了想,說:「不然,你幫我好了。」
「幫你什麼?」
「當我的墊腳石啊,這樣,我就可以爬上去了。」
「你確定要爬牆?」
「對,快點,我現在只想趕快回到房間、大字躺平,我真的快累死了。」
「好吧,等一下如果摔下去,可別怪我沒攔你。」
「欵,你真的是烏鴉投胎的嗎?」
池震宇無可奈何的走到牆邊,靠牆跪下,狄雅兒先脫掉鞋子,單腳踩到他背上,兩手攀著高牆,用力想要爬上去。
這時候,突然有人大喊小偷,還有一道手電筒的光芒照過來,狄雅兒嚇了一跳,一個沒站穩,就從池震宇背上跌了下來。
「唉唷,好痛……」狄雅兒驚叫一聲。
「看我怎麼修理你們……」喊著抓小偷的人,手上拿着一隻木棍,不由分說的就朝狄雅兒的身上打去,狄雅兒被打到手臂,痛得大叫。
「住手……我們不是小偷……快住手……」池震宇護著狄雅兒,一面大喊。
那個人哪會相信,又舉起木棍朝池震宇身上亂打,痛得他連聲哀號。
「可惡的小偷,算你們倒霉,哪裏不偷,偏偏偷到我家來了,就讓我來好好的獎賞你們……」
狄雅兒覺得那個人說話的聲音好熟悉,突然她大叫:「爸,是我!我是雅兒!」
「什麼?雅兒?」那個人總算停了下來,用手電筒仔細照着狄雅兒。
「爸……」狄雅兒又驚又痛又羞又惱,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善後了。
池震宇被打得渾身痛楚、頭昏腦脹,但是,狄雅兒那一聲爸,卻讓他立刻清醒,他靠在牆邊,哭笑不得。
「為什麼要爬牆?」狄戎海的聲調滿是責怪。
「爸……你、你怎麼還沒睡?」狄雅兒問。
「今天晚上輪到我巡邏社區。」狄戎海說。
經過一番解釋,狄戎海終於知道他錯怪兩個孩子了,但是,他卻沒有跟池震宇道歉,反而把他訓了一頓,說:
「她不敢按門鈴,你就幫她按嘛,為什麼要爬牆?喔,女孩子說要爬牆,你就讓她爬啊?萬一跌斷腿怎麼辦?你這樣還算男人嗎?」
「爸……你在說什麼啊……人家是在幫我……」聽到父親莫名其妙的訓斥池震宇,狄雅兒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下去。
「對不起。」池震宇並沒有反駁,只是淡淡說了這一句。
「算了,看在你送我女兒回來的份上,我就不再追究了,你走吧。」
「爸……他……他……」狄雅兒急得說不出話來了。
「那我先走了,伯父再見。」池震宇對狄戎海微微一鞠躬,也沒對狄雅兒說什麼,就默默的走了。
狄雅兒望着池震宇模糊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裏除了抱歉還是抱歉。還好,工作已經結束了,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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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震宇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甜,突然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抓起枕頭蓋在頭上繼續睡,無奈敲門的人實在是太有耐心了,他只好不情不願的爬起來,走到門口去開門。
門一開,原本雙眼半閉的他立刻睡意全消,站在門口的人竟然是狄雅兒。
「對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狄雅兒看池震宇一臉惺忪,再往下看,他竟然光裸著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及膝的運動短褲,她趕緊把目光栘開,說:「那個……昨天晚上,真的很抱歉,我……我是想來看看……」
「看看我是不是還活着?」池震宇接著說:「放心,那麼幾棍子是死不了人的。」然後,他低頭看了看狄雅兒的腳,問:「你的腳怎麼樣了?」
「已經消腫了。」她說。
「走路會痛嗎?」他又問。
「有一點。可是,只要走慢一點,就幾乎沒什麼感覺了。」
「那就好。」池震宇點點頭說:「好了,你已經看到我活得很好,可以回去了。」
「其實……」狄雅兒趕緊說:「我帶了一點東西,是午餐,你一定還沒吃吧?」
池震宇看狄雅兒兩隻手各提着一個大袋子,他想了一下,才說:「進來吧。」
當他一轉身,狄雅兒立刻驚叫:「池震宇!」
「幹嘛叫那麼大聲!」池震宇被她嚇了一跳。
「你的背……」狄雅兒才真的嚇呆了,因為,他的背上亂七八糟的橫著好幾條大大小小的瘀青。
「我的背?」池震宇淡淡的說:「怎麼樣?構圖很美吧?」
「拜託你不要這樣開玩笑好嗎?我真的很難過……」
「又不是你打的,難過什麼?」
「都是因為我,才害你被打,我當然會難過。」
「過幾天就會好了……」池震宇說著又趴回床上,閉上眼睛繼續睡。
「我想可能有需要,所以帶了藥膏來,幫你擦一點好嗎?」
「不用了……」池震宇把臉埋進枕頭裏。
狄雅兒先把袋子放在桌上,又從背包里拿出一瓶藥膏,站在池震宇的床邊說:
「上次,我腳抽筋,你也幫過我,我不想欠你人情,所以現在……我要幫你擦藥膏嘍……」
看池震宇沒答應,但也沒拒絕,狄雅兒就慢慢坐上床沿,靠近他身邊,打開藥膏瓶蓋,用手指挖了一些藥膏,輕輕擦在他背上一條瘀青的地方。
這時候,她才看清楚了,原來不只背上,連肩膀、手臂上都是。忽然,她覺得好想哭,她知道那有多痛,因為她也被父親打了一下,她的手臂是整塊瘀青。
「一定很痛吧?」狄雅兒邊擦藥邊問。
「……」池震宇沒回答。
「現在,我要開始用力推一推,請你忍耐一下……」狄雅兒用大拇指在他背上瘀青的地方施力按摩。
如果是一股人,早就痛得嘶嘶亂叫了,可是,池震宇卻連吭都不吭一聲。
「應該很痛吧?你怎麼都不叫……」狄雅兒實在無法理解。
「叫,就會少痛一點嗎?」池震宇把臉抬了起來,翻身面向牆壁。
「真是個怪人。」狄雅兒喃喃自語。
「我這是跟某個傻瓜學的,腳扭傷了、腫了,卻連吭都不吭一聲。」
狄雅兒瞪着池震宇的背說:
「就剩下最後一套了,不然要怎麼辦?難道就為了我一個人,耽誤所有人的時間嗎?還有,如果不是我,你現在可以在這裏……睡大頭覺嗎?」
「是,你最偉大,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池震宇翻身坐起。
「工作的時候……難免會受傷嘛……又、又沒什麼……」狄雅兒話說得結結巴巴,因為池震宇的臉就近在眼前,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不悅的呼氣一下下噴在她額頭上。
小電風扇不停的嗡嗡運轉著,可是,她卻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悶熱,好像突然有人扭開最強的暖氣,小房間裏悶得快讓人窒息了。
狄雅兒從床邊跳起來,想離池震宇遠一些,但是,他卻抓住她的手腕。
「怎、怎麼了?」她一臉驚恐。
「謝謝你的午餐。」他放開了她的手。
「喔。」她鬆了一口氣。
狄雅兒轉過身去,手腕上剛剛被池震宇抓着的地方,又熱又燙,她的腦子裏更是昏亂得無法思考,她無意識的把袋子裏的餐盒一一拿出來放在桌上,一一把盒蓋打開,然後又一一蓋上。
池震宇下了床,站在她身後;狄雅兒轉過身,抬起頭看着他,他也凝視着她,兩人就這麼動也不動的望着彼此。許久,他的頭微微低斜,臉慢慢靠進,他的唇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
只是這麼輕輕一碰,碰醒了狄雅兒全身的細胞和思緒,她惶然的瞪大眼睛,耳邊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在說:你犯了大錯了,快逃、快離開這裏。
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企圖拉開兩人的距離,但是,一觸摸到他的肌膚,那滾燙的溫度,讓她立刻驚跳着收手。
他看着她,雙眼一片迷濛。她害怕那樣的眼神,像是要把人吞噬了。他的臉又靠了過來,他的唇輕輕劃過她的唇瓣那又麻又癢的感覺,嚇得她本能的向後退;可是桌子擋住她,她無路可逃,他的氣息吹在她的臉上,他伸手抱住她的腰,他的唇壓了下來,更緊密的吻住她,她被他吻得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微弱的理智在對她嘶喊著:快逃、快離開啊!
是的……好的……她知道該逃、要逃……可是,她的唇卻掙脫不開,她的心更被緊緊纏住……原來,那柔軟而甜蜜的感覺就叫初吻……原來,那熾熱而緊箍的力道就叫擁抱……原來,那激烈而澎湃的心悸就叫愛情
愛情?
那兩個字像晴天霹靂一樣,轟醒了狄雅兒的理智,她驚慌而用力的推開池震宇,飛也似的逃出了那個悶熱又破爛的小房間。
池震宇一臉錯愕,他懊惱的想着:又冒犯她了,自己一定是瘋了,瘋了!
狄雅兒衝到巷口,和一個戴着墨鏡的男子撞了個滿懷,她連聲道歉,奇怪的是,那個男子竟什麼話也沒說,反而神情慌張的掉頭就走。
她愣了一下,又繼續往前奔跑。她的心在狂跳,她的腳在隱隱作痛,但是,她寧願感受疼痛,也不願停下來;因為她怕,只要一停下來,剛才的事就會再度回到腦海,所以,她只能下停的跑、不停的逃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跑累了,再也跑不動了,她停下來,靠在路邊一棵行道樹上,用力的喘氣;這時候,她才想起來,背包忘了拿。糟糕!身上一塊錢都沒有,怎麼搭公車?
不得已,她只好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上去。靠着車窗,她不停的在心裏警告自己——不行,絕對不可以,不能陷進感情的漩渦里去,她要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就算是池震宇,也不能動搖她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