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大早,江燦風先搭計程車回家梳洗;三個小時之後,他又神采奕奕的出現在舒元蓁眼前,他們說好了一起到慈佑療養中心去。
在車上,舒元蓁一直望着江燦風的側臉。
「怎麼了?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江燦風轉頭看看她。
「你……沒什麼話要問我嗎?」舒元蓁繼續盯着他看。
「當然有。」江燦風頓了頓又說:「其實,我昨天晚上就想問的,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化解誤會,所以……」
「所以你忍到現在?」舒元蓁歉疚的說:「對不起,我總是害你傷心。」
「別這麼說,那並不是你的錯,我也要負很大的責任。如果我一開始就對你坦白所有的事,那……」
「燦風,你不要再自責了,我們就把這件事忘了吧,以後,都不要再說對不起了,好不好?」
江燦風微笑着點點頭。
舒元蓁也報以最甜美的笑容,然後,她決定把「高」的故事告訴他。
「他叫高啟宏,我總是習慣叫他『高』。昨天下班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我公司門口,他說,考慮了好久,才決定來找我,他希望能把一直懸在心頭上的疑惑解開。」
「他的疑惑是『你』嗎?」
「是的。他問我,當時為什麼要把他『送』給別人。」
「你的答案是什麼?」
「因為我沒有信心。那時候,剛好家裏發生變故,一直在父母親呵護下長大的我,突然間失去了一切,讓我對未來完全失去了信心。當時,來找我的那個女同學問了我一個問題,她說,如果沒有『高』,我還活得下去嗎?因為從沒想過,所以我愣住了,可是,那個女同學卻說,如果沒有『高』,她就不想活了。」
「所以,你就退讓了?」
「是的。當時的我,實在是太悲傷,也太疲倦了。我好害怕,如果因為我的關係,讓同學受到傷害,那該怎麼辦?而且,她的眼神看起來好堅決,不像是隨便說說的樣子。再說,『高』又從沒有明確向我表白過,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麼資格阻止別人去尋找她的幸福呢?」
「那麼,他真的接納了那個女同學嗎?」
「沒有。因為我和彥芬刻意不去打聽他的消息,所以我們都不知道,原來他並沒有接受那位女同學的心意。另外,他還告訴我一件,除了他的家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的事。」
「什麼事?」
「他說,等他退伍之後,就要出國去念神學院了。他是一個很虔誠的天主教徒,這個想法,在他心中已經好多年了,直到最近,他才得到家人的允許。他來找我,是因為他很擔心我還在為他的事難過。當他聽到我已經有男朋友之後,非常高興的說,他終於可以安心的去侍奉主了。」
江燦風驚訝不已。這個故事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慚愧的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昨天晚上看到他送你回來,我真的很介意。」
「沒關係。」舒元蓁凝視着江燦風說:「比起我帶給你的傷痛,這根本微不足道。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我們一定都要告訴對方,相信對方,好嗎?」
「好。」江燦風緊緊握住舒元蓁的手,內心充滿了無限的幸福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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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慈佑,江燦風先陪舒元蓁走到C棟大樓門口,才轉身走向A棟。
舒元蓁踩着開心的步伐,奔向母親的病房。今天,她有好多話要跟母親說,先是她和江燦風和好了,還有高啟宏的事,她也要告訴母親。原來過去三年多她並不孤單,因為他一直把她放在心上,只是,他最後選擇了天主而已。
走到病房門口,輕輕推開房門,舒元蓁嚇了一跳,因為有一個人正坐在母親床前,從那一頭漂亮的大波浪捲髮,她立刻認出是唐薇薇。
唐薇薇轉身,面無表情的看着舒元蓁說:「我等你好久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舒元蓁愕然的愣在門口。
此刻的唐薇薇,看起來比上次在公司會客室見到的時候還要蒼白,雙眼空洞無神,彷彿靈魂隨時都會飄走似的。
唐薇薇的嘴角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應該是個笑容,可是,卻比哭還難看。她輕聲的說:
「我很羨慕你的母親……她忘了周遭的人,也忘了自己是誰。這樣的人,應該是很幸福的,既不會傷心,也沒有痛苦,更不會去計較被搶走什麼……」
舒元蓁聽得出來唐薇薇話中有話,但她不想回應,她反手關上門,緩緩走到病床邊,母親仍在沉睡,她對唐薇薇說:
「你是不是應該到A棟去?你要探望的人應該是饒伯伯才對吧?」
「不,我不要看他!」唐薇薇的眼底閃過一絲恐懼,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着:「我……我是來找你的。上次,我已經告訴過你,江大哥是絕對不會忘記紜菁姐的,為什麼你還執迷不悟的纏着他?難道,你真的可以忍受自己的男朋友心裏總想着另一個女人嗎?」
「我不能,所以我逃避過。」舒元蓁氣憤的說:「為什麼你要捏造不實的謊言來欺騙我?當初,聽了你的話之後,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他絕不會忘記紜菁姐,永遠也不會!你可以擁有他的人,但是,你絕對無法擁有他的心!」
舒元蓁憐憫的看着唐薇薇,誠懇的說: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我擁有的東西送給你,可是,感情是不能轉送的,請你尊重燦風的選擇,請你祝福我們,好嗎?」
「我不要!」唐薇薇激動的高喊:「為什麼每次都是我退讓!好不容易擺脫了紜菁姐,為什麼又出現一個舒元蓁!我不要、不要——」
「唐小姐,你怎麼了……」舒元蓁本能的後退兩步,唐薇薇那冰冷又憎恨的眼神把她嚇壞了。
突然,唐薇薇上前一步,捉住了舒元蓁的手腕,反覆的說著:「求求你放了他……求求你放了他……求求你……求求你……」
「唐小姐,請你放手。」舒元蓁被唐薇薇抓得好痛,她掙扎着想甩開,可是,那十隻纖細的手指就像是一副鐵爪般,將她牢牢扣住。
「你答應放了他,我就會放了你。」唐薇薇的表情越來越怪異,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我說不呢?」舒元蓁努力要自己鎮定。
「你會的,你一定會答應的。」唐薇薇冷笑一聲。「你跟紜菁姐一樣,都深愛着江大哥,絕對不忍心看着他和他的家人因你們而受苦……」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舒元蓁瞪視着唐薇薇。
「你知道江大哥的父親是我爸爸的部屬嗎?」唐薇薇冷冷的說:「只要我爸爸一句話,江伯伯立刻就要捲鋪蓋走路,你知道『中年失業』是一件多麼悲慘的事嗎?江伯母是一個完全沒有工作經驗的家庭主婦,江大哥的弟弟又還在念書,如果,連江大哥都失業了,你可以想像江家將會陷入怎樣的困境嗎?還有,饒伯伯的療養費要由誰來負擔呢?」
「你……你……」舒元蓁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唐薇薇竟然拿江燦風一家人和饒伯伯的生計來威脅她!
「沒有麵包做後盾的愛情,就像是一根點燃的火柴棒,絢爛的火光一下子就熄滅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抉擇。」唐薇薇突然用力一掐,那長長的指甲硬生生在舒元蓁手腕上刻下十道鮮紅的指痕。
「啊!」舒元蓁痛得尖叫一聲。
這時候,房門突然被推開,江燦風沖了進來,舒元蓁和唐薇薇都愣住了。
江燦風用力扯開唐薇薇的手,將舒元蓁護衛在他的身後,他像發狂似的抓住唐薇薇的肩膀,用力的搖着她,憤恨的說: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跟你父親一樣,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事?!」
「江、江大哥……」唐薇薇嚇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江燦風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他那鄙夷的眼神把她的心都震碎了。
「當初……你是不是也對紜菁說了同樣的話?」江燦風的雙眼泛紅,額頭和脖子上的青筋都在暴跳,他怒吼着:「不對!你一定說了什麼更刻薄的話,不然,她也不會開快車,以致於發生車禍!」
舒元蓁嚇壞了,她從沒看過江燦風這麼生氣;他問唐薇薇的話,更讓她膽戰心驚。不會的、不會的……她不停的在心裏祈禱,不可能會有這麼可怕的事情發生,那應該只是一場意外。
「那天晚上,你到底跟紜菁說了什麼?你說、快說啊!」江燦風大吼。
「我……我沒有……我什麼都沒說……真的……真的不是我……」唐薇薇渾身顫抖,又不停的哭泣。
「不是你,那是董事長嗎?!還是夫人?!你們到底對紜菁做了什麼?!」江燦風一直粗魯的搖晃着唐薇薇。
「沒、沒有……我什麼都沒說……不是我害的……真的不是我害的……」唐薇薇近乎歇斯底里了。
「燦風、燦風,你冷靜一點。」舒元蓁拉住江燦風的手,焦急的說:「你快點放開唐小姐,她快要昏倒了。」
「元蓁……」江燦風流着淚說:「你知道紜菁死得有多慘嗎?你知道一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就因為這場莫名其妙的車禍而家毀人亡了嗎?」
「我知道,我都知道。」舒元蓁溫柔的說:「燦風,那只是一場意外,你不能這樣誤會唐小姐,那對她是不公平的。」
「不,這是很有可能的。」江燦風仍緊抓着唐薇薇,死命的瞪着她說:「車禍那天晚上,饒伯伯一家受邀到你們家去吃飯,結果,卻在回程路上發生車禍,警察說肇事原因是車速過快,所以失控撞上對向來車;可是,紜菁開車一向很小心,更何況,車上還載着三個家人,她怎麼可能會開快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她心神不寧,以致於發生意外……還有,為什麼董事長和夫人從不曾到醫院探望饒伯伯,只願意幫他處理車禍賠償和醫藥費……還有你,薇薇,你也很奇怪,每次去探望饒伯伯的時候,你總是顯得很虛弱,甚至,不太願意待在病房裏,難道……」
「別再說了!」唐薇薇打斷江燦風的話,一臉驚恐的說:「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承認的,我沒有害死紜菁姐……是她自己不好,都是她自己的錯,那是報應、報應……」
「唐薇薇!」江燦風氣得渾身發抖,這時候,她竟然還在詛咒紜菁。
「燦風,你不要這樣,放開她、快放開她!」舒元蓁一面拉開江燦風的手,一面扶唐薇薇坐下。
這時候,江燦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發出音樂鈴響,他拿出來一看,上面顯示着唐家的電話,他不情不願的按下接聽鈕,原來是唐夫人正焦急的在尋找寶貝女兒,唐薇薇是偷偷搭計程車來的,家裏的人還以為她失蹤了。
一個小時之後,唐董事長和夫人趕到慈佑,一看到唐薇薇滿臉淚痕又精神耗弱的樣子,他們心疼極了,唐董事長怒氣沖沖的對江燦風說:
「如果我女兒有什麼閃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董事長,」江燦風毫不畏懼的反問:「請你告訴我,饒伯伯一家人出車禍的那天晚上,他們在府上聽到了什麼話?或者,你們談論了什麼事?」
「這……這件事……」唐董事長眼神閃爍的說:「你三年前就問過了,我也已經告訴過你,他們只是純粹來吃飯而已,什麼事都沒有。」
「就算有什麼事,你也絕對不會承認的,對吧?」江燦風苦笑一聲。「或許,事實就這樣永遠石沉大海了,但是,我相信冥冥中必有果報。董事長、夫人,你們認為呢?」
「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唐夫人惡狠狠的瞪了江燦風一眼。
「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個人犯了錯卻不認錯,或許他表面上看起來理直氣壯,但是,他的良心將永遠處在驚惶不安之中,那就是一種最好的懲罰了。因為,他的內心將永遠無法得到平靜,他這一輩子都要陷在謊言被拆穿的恐懼當中,一直到……生命結束。」
「你、你在胡說什麼!」唐董事長神情慌亂的怒吼着:「我……我幫饒家解決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我一點也不欠他們!」
「或許,在金錢上你並沒有虧欠他們什麼,但生命是無價的,再多的金錢也換不回生命、彌補不了良心的裂痕,只有誠心誠意的認錯和改過,才能消弭恐懼和不安。」江燦風冷冷的看着唐董事長。
「哼!」唐董事長輕蔑的說:「金錢或許不是萬能,但是,沒有金錢卻萬萬不能。如果你親身經歷過債務纏身的困境,就不會說得這麼輕鬆了。年輕人,讓我告訴你吧,金錢、地位和權力,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三樣東西,有了它們,就可以呼風喚雨、主宰一切,包括,整垮敵人。」
唐董事長憤怒的、意有所指的丟下那些話,就帶着太太和女兒離開了。
病房內又復歸於平靜,舒元蓁這才注意到母親已經醒了。母親張着茫然的雙眼望着天花板,剛才的風暴對她而言大概就像是一陣微風吹過吧。
「對不起……」江燦風緊緊擁住舒元蓁說:「讓你聽到這麼這麼醜陋又可怕的事,還差點讓你受到傷害。」
「不要這麼說,你一點錯都沒有,錯的是他們……燦風,你害怕嗎?」
「我一點也不害怕。」江燦風堅定的說:「金錢,絕不可能使人得到一切,卻有可能使人失去一切。我相信,唐董事長總有一天會明白這個事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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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江燦風聽到一個消息,唐薇薇精神崩潰了。
聽說,某天夜裏,她突然大哭大叫,又大笑大鬧,嘴裏不停的念着:「不是我害的、我不是兇手、我真的沒有錯……不是我、不是我……」
她誰也不認識了,父母、親友,甚至連江燦風都不認得了。她睡着的時候極不安穩、囈語連連;醒着的時候情況更糟,不但哭鬧不止,還有打人的傾向。
醫生判定她得了精神分裂症,但是,唐董事長和夫人卻拒絕相信,他們決定帶着女兒到國外去訪求名醫,希望能把女兒給「救回來」。
就在他們離開台灣的那一天,江燦風接到唐家司機送來的一封信,那是唐董事長所寫的親筆信。
燦風:
我承認我錯了,金錢,的確不絕使人得到一切。
我決定「誠心誠意」的認錯和改過,以求得女兒的康復,所以,我要把三年前所發生的聲情告訴你。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只想消弭藏在我良心裂痕中的恐懼和不安。
五年前,你來當薇薇的家教,進而和紜菁結識,你們兩人陷入了熱戀,可是,我那可憐的女兒卻日夜為情所苦。
後來,你饒伯伯的印刷廠因為經營不善而面臨倒閉的命運,他來求我幫忙,我於是借給他一千萬元周轉。
有天晚上,我邀請你饒伯伯全家來吃飯,是想藉機請求紜菁放棄對稱的感情,可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還說會儘快把一千萬還清。
為了達到目的,我故意定下三天的還款期限,還威脅她,如果不放棄,就要把你的廠長父親革職,如此一來,兩個家庭就都要毀在她手上了。
聽完那些話,紜菁不得不屈服了,可是,她的情緒非常激動,他們一家人也就立刻離開,我想,她可能因此開了快車,以致於發生車禍。
我大自私了,只看到自己女兒的不快樂,卻漠視了其他人的痛苦。
現在,我是遭到報應了,但令我老淚縱橫的是,這報應竟落到我女兒身上。她是我的一切,如果失去她,就算擁有再多的金錢也沒有意義了。
你饒伯伯的療養費我會一輩子負責的,儘管如此,仍不能彌補我所鑄成的大錯;我「誠心誠意」的向饒家和你道歉,我真的太對不起你們了。
除非薇薇痊癒了,不然,我不會再回台灣。你饒伯伯就拜託你照顧了,你是個善良而正直的好孩子,我祝福你和你的女朋友幸福快樂。
誠心懺悔的唐伯伯草
江燦風看完信之後,激動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他的眼裏蓄滿了淚水;一想到當初紜菁所承受的痛苦,他的內心就有加倍的煎熬。他無法原諒唐董事長,因為他的自私,三條人命就這樣消失了,另一條人命雖然存在,卻與消失無異。
他的胸口就像是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化成灰燼了,他痛苦得衝出家門、奔上頂樓陽台,對着藍天大喊:
「紜菁、紜菁、紜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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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燦風病倒了,原因是一直高燒不退。
舒元蓁、丁彥芬和馬安平一接到消息,立刻趕到醫院。
「燦風的身體一向很健康,怎麼會突然這樣?」馬安平說。
「是啊,前幾天我們聚餐的時候,他還有說有笑的,一點都看不出來有生病的樣子。」丁彥芬說。
「我猜,我哥可能是太想念紜菁姐了。」江燦風的弟弟說。
雖然江燦風還沒有正式把舒元蓁介紹給他的父母親認識,但是,弟弟已經先知道了哥哥的事,而馬安平和丁彥芬也都是江燦風的好朋友,所以,他也就不避諱的把哥哥收到唐董事長的信說給他們三個人聽。
「天哪,太可怕了!」丁彥芬和馬安平都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舒元蓁也震驚得難以自持,她看着一語不發的江伯父和擔心得泣不成聲的江伯母,她覺得心好痛,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滾落了。她替江燦風感到哀傷,她可以了解他有多痛苦,他一定非常自責,認為是他的愛害死了饒紜菁。
舒元蓁向公司請了假,寸步不離的守在江燦風的床前,她一直緊握着他的手,不停的在心裏呼喊他的名字,並且祈求上天讓他快點醒過來。
江燦風整整昏迷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清晨,他的眼睛動了一下,然後,他慢慢睜開眼睛,剛開始,視線有些模糊,後來,他看清楚了,這裏像是醫院,舒元蓁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她那溫暖的掌心還緊扣着他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覺得渾身無力,他默默的凝望着她熟睡的側臉,過了一會,他想起之前發生的事了——唐董事長寄來的信、紜菁發生意外的原因……突然,一個可怕的車禍畫面跳進了他眼帘……他痛苦得倒抽一口氣。
這一動,把舒元蓁給碰醒了,她驚喜的握住他的手。
江燦風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望着她。
舒元蓁知道他想問什麼,於是主動說:「燦風,這裏是醫院,三天前,你發了高燒,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江燦風望着她,在心裏問:這三天,都是你在照顧我嗎?
這句話,舒元蓁就聽不到了,她只是哽咽的說:「燦風……你想喝水嗎?」
江燦風閉上眼睛,他不想喝水,他覺得很疲倦、很想睡。
舒元蓁按了呼叫鈴,護士小姐來了,她幫江燦風量過體溫之後說,已經恢復正常了,舒元蓁連忙打電話通知江家這個好消息。
護士小姐走了,舒元蓁又坐回床邊,她想要再握住江燦風的手,可是,他卻躲開了,她的心像被什麼刺了一下,尷尬的把手縮回去。
半個小時之後,江家人趕來了,江母高興的握住兒子的手說:「燦風,你總算醒過來了,太好了!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燦風現在一定很虛弱,別吵他,讓他多休息吧。」江父說。
「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快點出院,元蓁姐才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你知道嗎?她已經在這裏陪你三天三夜了。」弟弟說。
江燦風望着家人,他有氣無力的說:「你們不用擔心我,都回去吧。」
「傻孩子。」江母輕撫兒子的臉頰說:「你好不容易才醒過來,媽當然要在這裏陪你,我知道你一定是心疼元蓁,怕她太累了,你放心,等一下我會把她趕回家去的。」
江燦風點了點頭,然後,又閉上眼睛。他聽到母親說:
「元蓁,謝謝你這幾天不眠不休的照顧燦風,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好好的睡一覺,補足精神,伯母會把晚上的時間留給你們的。」
舒元蓁羞澀的點點頭。江母慈愛的態度和語氣,稍稍緩和了她心中的疑慮和不安;已經三天沒睡好了,她也真的需要休息一下。她安慰自己,之前江燦風對她的閃避,應該只是自己多慮了。
晚上,舒元蓁又到醫院來探望江燦風。
江母很守信用的把時間留給舒元蓁,臨走前,她語帶暗示的說:
「元蓁,別把燦風寵壞了,如果他不乖、鬧脾氣,你就好好罵罵他,伯母絕對不會怪你的,知道嗎?」
「好……」舒元蓁雖然不明白江母為何說這話,還是微笑應允了。
送江母離開病房,舒元蓁走回江燦風的床邊坐下,她拉拉棉被,輕撫枕面,靠近他的耳邊,溫柔的問:
「燦風,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晚餐吃過了嗎?」
江燦風不但沒回答,還把臉轉向另一邊,甚至閉上了眼睛。
舒元蓁愣住了,這絕不是她太敏感,而是,他真的變了。
「燦風,你是怎麼了?不想看到我嗎?」舒元蓁哽咽的問,她多麼希望他立刻轉過臉來說不是,可是,他卻仍緊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燦風,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有很多不必要的誤會,就是因為缺乏溝通和澄清,所以導致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疏離……上次,我也說過,不管發生任何事,我們一定要告訴對方、相信對方,你也答應過我的,不是嗎?所以,你如果有了什麼新的決定,是不是應該坦白告訴我,我有這個權利知道,對吧?」
江燦風的眉頭皺了一下,他怎麼會不明白舒元蓁的心情呢,只是,他的心已經被自責和悲傷給佔滿了,除了覺得愧對紜菁之外,他再也無力考慮別的事了。
「我已經知道饒伯伯一家人發生意外的原因了,我可以了解你有多痛苦,我不會勸你忘記或原諒,但是,除了替死去的人哀悼,你是不是也應該為活着的人振作呢?」
江燦風翻了個身,背對着舒元蓁,他不能讓她發現他的眼淚,不然,這場沉默的戲,就無法再演下去了。
舒元蓁凝視着江燦風的背影,哀傷的說:
「每個人都在努力追求自己所愛……『努力』本身有什麼錯呢……但令人不解的是,那些追愛的力量卻會互相干擾、影響,甚至是破壞……這該怎麼解釋呢?天意嗎?命運嗎?我們為什麼要讓那隻看不見的手來操弄?」
江燦風的肩膀抖動了一下,他深鎖着眉心,緊握着拳頭,他也沒有答案,他希望舒元蓁不要再說下去了,但是,她仍滔滔不絕的吐露着心聲。
「燦風,認識你的這一段時間,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並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如果你想停下來,我不會強迫你繼續往前走;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就此停住,再也不動了,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別讓你的家人擔心。我也會好好的活下去,因為母親需要我,我絕對不會自暴自棄。愛情固然重要,但是親情和友情也很重要。」
舒元蓁說完之後,就站了起來,她拿起掛在椅背後面的背包,默默的走到門口,伸手轉開門把,突然,她又轉過身來,說:
「燦風,你不用擔心我,我一點也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我很羨慕紜菁小姐,她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我認為,她雖死猶生。我走了,你要多保重,燦風,再見了。」
「不……」江燦風突然發出一聲虛弱的嘶吼,他掙扎着從床上坐起,淚水在他的眼裏打轉,從眼角滴落,「不要走……不要走……」
「燦風!」舒元蓁再也忍不住了,她奔回江燦風的床邊,緊緊的抱住他,靠在他的肩上哭泣;此刻,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把她從他的身邊拉開了。
「元蓁……你不要走……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江燦風緊緊的抱住她,在她沖向他那一刻,他知道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儘管紜菁的事讓他傷痛欲絕,他仍無法放棄舒元蓁。
「燦風,謝謝你,謝謝你留住了我……」舒元蓁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的心裏充滿了狂喜和感動,她多麼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江燦風也有相同的欣喜和感激。他很慶幸自己即時清醒,沒有鑄下大錯;他更感嘆自己太糊塗了,旁人的自私已經讓他失去一次至愛,他竟然差點又讓同一件事毀去人生難以覓得的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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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舒元蓁仍留在醫院裏陪伴江燦風;但今晚,她不是趴在他的床邊,而是躺在他的臂彎里,他們擠在一張病床上,親密的擁抱着彼此。
舒元蓁本來是把頭靠在江燦風的臂彎里的,突然,她移動了一下身體,將耳朵附在他的胸膛上。
「你在做什麼?」江燦風微笑着。
「燦風,你認為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是什麼?」舒元蓁問。
「嗯,應該是交響樂團的演奏吧。」江燦風反問:「那麼,你認為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是什麼呢?」
「你的心跳聲。」舒元蓁不假思索的回答。
江燦風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他感動得將舒元蓁摟得好緊、好緊。
舒元蓁滿足的依偎在江燦風的懷裏,又問:「燦風,你知道我最喜歡的小說是那一部嗎?」
「哪一部?」
「是現在正在上演的這一部。」
江燦風會心一笑,他溫柔的吻了吻舒元蓁的鬢髮,然後滑向臉頰,最後停留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深深的、深深的吻住了她。
窗外,呼呼的風聲扣響着窗欞,黑絲絨般的天幕盡頭,倏然劃過一道長長的、閃閃發亮的璀璨流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