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天消逝,秋天又來,唐浩群被繁重的課業壓得快窒息了,日日和雪貞跑圖書館。
雪貞為了畢業論文,減少打工的時數,以便有更多的時間到唐家和浩群在房間裏做報告。
現在她以沒有電腦為由,更加光明正大地窩在浩群的房裏。
她明白唐浩群一向大方,她也懂得央求他幫忙。
阿瞳看在眼底很不是滋味。
“我買一台電腦送你好了!”
有一天,她當著雪貞的面這樣說。
當然,她被唐浩群罵了。
袁芯瞳總算明白了和唐浩群吵架是吵不贏的,特別是當阿瞳是暗暗戀着他時——註定在他面前會是個輸家;她全世界的人都不怕,偏偏只怕他。
於是,她看着葛雪貞理直氣壯霸佔住唐浩群的房間,卻毫無辦法。
所幸,唐浩群仍是有空即和阿瞳上市區逛逛街、吃吃飯、看場電影。
這樣,阿瞳就很知足了。
她仍然天天過着奢侈、遊手好閒的日子。
唐浩群及雪貞在忙論文時;芯瞳和朋友正出入舞廳,忙着學習新舞步。
當浩群他們正為某個研究題苦惱時;她則在電影院為某個女主角的愛情痛心。
浩群忙着追求知識、充實自己時;芯瞳卻在揮霍青春、浪費金錢、麻痹自己。
能夠這樣揮霍是一種幸福吧?但阿瞳並未感受到所謂的幸福。她只知道日子這樣過,倒也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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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阿瞳的爸爸打了通越洋電話回來,只為了問她生日時想要什麼禮物?阿瞳一月底過生日,那時她就二十歲了。
“隨便啦!”阿瞳並不缺什麼。
但她卻跑去問唐浩群。“我爸一月回台灣,你有沒有想要什麼美國的東西,可以叫爸帶回來。”
“唔,我沒有。”
但阿瞳十分堅持。“哎!你想想嘛,難得我爸要來。”
“好吧!那幫我帶一件衣服;上面有紐約布魯克林大橋圖案的。”
“好。”
阿瞳很開心地跑去跟她爸爸說:“我要上頭有布魯克林大橋圖形的上衣。”
袁父笑笑。“你的生日禮物幹麼跑去問人家?”
不過袁父還是答應了。
他收線前聽見阿瞳突然嚷了一句。“啊!帶兩件來好了,要一模一樣的。”
袁父笑得更大聲了,問她。“你在打什麼主意啊?”
袁芯瞳當然不會說。
她實在迫不及待地想和浩群穿上“情侶裝”,好看看葛雪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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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千金小姐出身,然而相較之下,唐芙蓉似乎比阿瞳更懂得充實生活。
她已經快二十五歲了。
唐家父母開始有意無意地叮嚀她該找個好對象了。
然而,只見排隊追她的人不少,卻未見過她跟誰走得比較近。
這日,阿瞳問她。“芙蓉姐,那麼多人追你——”
“我知道。”
“沒中意的嗎?”
芙蓉高傲地抬抬下巴。“沒,那些都不夠格。”
阿瞳不懂。芙蓉從不曾戀愛,難道她真的沒對任何一個男人動心過?全天下有幾千幾百萬的男人,莫非她全看不上眼?
芙蓉看出她的疑惑,忙道:“我不像你,眼中就只看得見浩群。我的世界不可能只有一個男人,若真要有,那他也非得是最好的不可。我在等,等一個最好的,寧缺勿濫。何況,我有這麼多事要忙,不談戀愛又死不了。”
是呀!阿瞳看得見芙蓉姐對未來的那股野心,她有很多創業的計劃,雙眸中的自信與光彩是那麼地炫人。
比起芯瞳,芙蓉的人生目標偉大得多。
阿瞳卻覺得,她只要能日日見到她的浩群,看他開心,看他努力做課業,和他一同看電影,她就覺得無限歡喜了。
在和芙蓉午茶散會後,阿瞳一個人在街上瞎逛,直到深夜才回家。
當她掏出鑰匙接近門口時,忽然聽見一聲又一聲小貓的喊叫。
平靜的夜,這聲音分外刺耳。
阿瞳拎着鑰匙,循聲找去,好不容易找到聲音的來處。那是從宅邊臭極的溝渠中傳出的。
阿瞳捂住鼻,忍着臭味,在溝邊探着。漆黑中一雙藍眼珠對着她望。
呀——是只巴掌大的灰貓;又瘦又干又臟。它在爛泥巴堆中匍匐地掙扎,看它的樣子是那麼無助可憐。
阿瞳徘徊又徘徊,最後才皺眉將它一鼓作氣地拎起。
小貓在她指間扭動,爛泥巴甩到她臉上。
“該死的!”阿瞳咒罵,並將它拎得離自個的面頰遠遠的。“你真是只又臭又髒的貓。”
最後她妥協了,心不甘、情不願地開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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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雪貞在飯廳吃飯的唐浩群一見到臉上沾滿爛泥,手裏拎着一隻同樣滿是污泥的貓咪時,他即刻擱下了碗筷。
“你跌到水溝了嗎?”他關心着。
阿瞳狼狽道:“我真夠倒霉,沒事遇到這隻掉進水溝的笨貓。”
葛雪貞已經聞到一股惡臭,忍不住略微皺眉、掩鼻。
“我真想扔了它!”阿瞳也捏住鼻子,瞪着在她手裏怪叫亂扭的貓咪。“我真的想扔掉它,臭死了!”
“那為什麼不扔呢?”
“可是——”阿瞳懊惱地說。“我怕待會兒它萬一死在外頭,會找我報復。”
唐浩群被她逗笑了。
葛雪貞則差點沒噴飯!
阿瞳瞪着這兩個幸災樂禍的傢伙。“喂——笑什麼笑?”
唐浩群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那你是打算養它嘍?”
她這是哪國的邏輯思考?
阿瞳很無辜地說:“所以我說我很衰嘛!”
“老天!阿瞳,我從沒想到你膽子那麼小,這說出去簡直是笑話。喂!你可管好那隻野貓,別讓它進我的房間,雪貞的報告在地上哪!”
阿瞳頓時沮喪不已。在她這麼慘又這麼衰的時刻,他竟然只記得雪貞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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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叫你什麼名字呢?”
她為了給它取什麼名字而失眠。
最後就決定喚它——樂樂。
她希望它擁有快樂,也希望自個永遠都這麼快樂幸福。
阿瞳覺得,她好像有了一個小孩似地。
但“樂樂”畢竟是只小野貓。
它隔天即發揮了它潑辣的野性——
打翻垃圾桶、咬破了沙發、撕碎疊好的過期報紙、大便在阿瞳心愛的短衫上。
吳媽尖叫連連,阿瞳則是追着它一邊狂叫一邊哀嚎,捶胸頓足、呼天喊地,好不凄慘。
而唐浩群卻興緻高昂地看着這個翻天覆地的局面。
“真是一物剋一物啊——”他冷嘲熱諷。
疲憊極了的阿瞳怪他不幫忙,還一味地說著風涼話。
唐浩群看這樣一隻小野貓整得阿瞳神色憔悴兼精神緊張,真覺得好笑。他唯一幫的忙即是張嘴叮嚀她一句。“管好你的小野貓,我房間有報告哪!”
雪貞來時,也看見阿瞳拿着棍子追趕那隻貓。
稍晚,阿瞳終於將它關進房裏,對着浩群說:“我要去買個堅固的籠子。”
浩群提醒她。“它牙很利,買不鏽鋼的好了。”
雪貞在一旁聽得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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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瞳作夢也沒想到當她興高采烈地挑了一個豪華堅固的貓籠回家時——
等着她的是怒氣沖沖的唐浩群和淚眼婆娑的雪貞。
芙蓉和吳媽也在客廳。
“發生了什麼事?”阿瞳着急地問。
唐浩群憤怒地拿了一疊被撕毀的報告,包括已裝訂好的封面都被咬得稀巴爛。那是葛雪貞這周在他房裏忙的東西。
阿瞳立刻知道是“樂樂”闖的禍。可是她出門前明明將它關進她房裏的呀!
阿瞳心虛地睨向唐浩群。
他的臉色從來沒有如此壞過。他口氣硬邦邦地問她。“我不是交代過你關好它的嗎?”
“我明明關好了……”
“那這些是怎麼回事?”他將毀了的報告摔到桌上。“你沒有一次做事是負責任的,你知道這份東西有多重要嗎?”
葛雪貞輕扯住他的身子,輕聲細語道:“浩群,阿瞳也不是故意的,你別對她那麼凶嘛!”芙蓉在一旁冷哼一聲。她看雪貞那假惺惺的模樣就反胃。
阿瞳撇撇嘴。“好嘛,不然我幫雪貞重做一份嘛!幹麼那麼生氣?”
“你會做嗎?像你這樣成天只會吃喝玩樂的人,會做這報告?”
阿瞳這下也生氣了,她委屈地嘟囔。“那不然你要我怎麼樣?好吧!大不了我賠雪貞,我花十萬買下那報告。”
“啪”的一聲,突然,阿瞳被他甩了一下熱辣辣的巴掌。
他從不打女人的,可他一時失控了。他真的氣極了,氣她的任性不懂事,犯了錯非但沒道歉的意思,竟還用錢侮辱人家。
可是這巴掌打下后,他即刻後悔了,他看到阿瞳不但沒伸手去擋,事後也沒捂住那腫脹的面頰。
她只是詫異地站在那兒,震驚地紅了眼睛。
“你這是幹什麼?”芙蓉拉過阿瞳,擋在她身前,破口大罵。“我說你是吃錯藥啦?阿瞳憑什麼被你甩耳光,你沒聽她說,她真的關好那隻貓了嗎?”芙蓉意有所指地瞄了葛雪貞一眼。“我們阿瞳從不說謊的!誰知道是不是哪個有心人故意將貓給放了出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葛雪貞氣憤地質問芙蓉。
芙蓉聳聳肩。“奇怪,我又沒說什麼,怎麼立刻有人跑出來承認了?怪了、怪了。”
“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雪貞?”浩群忿忿地說。
“是你頭腦不清楚,她呀——”芙蓉瞪雪貞一眼。“自小就心眼多,你不知道罷了。”
葛雪貞氣極了,她一個轉身,便哭着奪門而去。
唐浩群沒來得及攔下她。
“你怎麼可以這樣傷害雪貞?”浩群大聲說道。
“你就沒傷害阿瞳嗎?”
“是阿瞳不對在先——”
“我不管誰對誰錯,你打了她就是不對!”
阿瞳委屈地丟下他們,哭着奔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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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唐浩群代阿瞳打電話向雪貞道歉。
“對不起,害你得重做一份報告了。”
“我沒關係。”她善解人意地。“你打了阿瞳,一定被很多人罵了,她還在哭嗎?”
“不知道,我還沒去看她。”
葛雪貞輕輕嘆息一聲。“浩群,報告重做就好,她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再凶她了。”
“雪貞,阿瞳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雪貞笑着和他道了晚安,即掛上電話。
她手裏有一份完整無缺的報告。
是的,貓是她放進浩群房裏的。是她趁浩群下樓時,拿備份的報告和那隻笨貓玩的。她流的眼淚是假的,她一下午的驚慌和傷心是騙人的。
葛雪貞為她所引起的風波暗暗叫好。她可是一點內疚也無。
芙蓉越是認為唐浩群和阿瞳該在一起,她就越是要挑撥他們。她不相信以唐浩群是非分明的個性,會受得住任性、無理取鬧的袁芯瞳。
葛雪貞一步一步設法醜化阿瞳。
她深信——
唐浩群最後選擇的,一定是她——葛雪貞。
她可要耐心等着成為他們唐家的人。等着加入唐家的企業一展抱負。等着——
甩掉這貧困的生活,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可是積極爭取幸福的現代“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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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瞳回房后,即趴在床上哭個不停。
那隻闖了大禍的貓——“樂樂”,卻無辜地蜷伏在落地窗邊,銀白的月光流瀉在它身上。
阿瞳伏在床上,哭濕了枕頭。
唐浩群不再疼她、也不再寵她了。
阿瞳撫着左頰,那兒還熱辣辣地,他竟為了葛雪貞而甩了她一個耳光!
阿瞳好氣。從來沒人敢打她、罵她。而這些,唐浩群都做到了。就為了她說錯那句話。
實在太可惡了。她絕不原諒唐浩群,絕不!氣憤的淚水濡濕了她的雙頰。
她猜唐浩群會來哄哄她、安撫她的。
而她也想好了要怎樣向他哭訴她有多難過。
除非他求她,否則她絕不先原諒他。
然而等到近十二點了,唐浩群仍未出現。
阿瞳氣得撥了越洋電話要向爸爸告狀。
“阿瞳呀——”康兆立又驚又喜。“什麼事呀?乖女兒?”
“爸爸——”眼淚又涌了上來,聲音哽咽地。
“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
“是——是——”
不行,阿瞳打住了話,她不希望唐浩群被爸爸罵。那樣,他一定會更討厭她,於是她支吾了半天。
“怎麼啦?阿瞳乖,別怕,快說呀。”
女兒一哭,康兆立比誰都緊張。
“沒有——我作了個噩夢,夢見被人甩了一巴掌。”
“傻瓜,夢是假的嘛——”康兆立放心了。他還以為誰吃了熊膽敢欺負阿瞳。“阿瞳別怕,沒人敢欺負你的。天塌下來有你老爸頂着,別哭了好不好?”
“唔——”她揉揉眼,擤擤鼻涕。“爸!你真好,你最疼我了。”
康兆立格格地笑。
“爸,我撿了一隻貓來養——”
“唉,你要貓去買就行了嘛!幹麼用撿的?”
“人家都已經撿了嘛!”
“好、好,你高興就好。你為它取什麼名字?”
“‘樂樂’。”
“好、好、好名字——”他卯起來討好女兒。
阿瞳破涕為笑。“爸,都是你把我寵壞了啦——”
“開玩笑,你生下來就是給我康兆立寵的。”
康兆立在世上最疼的,除了阿瞳早逝的媽媽外,即是阿瞳。他不惜得罪他的原配,被自己親生兒子唾棄,整個人和心思還是全放在阿瞳母女身上。
阿瞳的生母——袁瞳。
在模特兒圈出了名,比康兆立年輕十五歲。生下阿瞳沒多久即因骨癌早逝了。
康兆立一度痛不欲生,興起厭世的念頭,然而,小阿瞳給了他活下去的動力。
他靠阿瞳一日日地成長,懷念死去的袁瞳。
“阿瞳——”康兆立突然認真地道。“你是爸世上最重要的人了。你要什麼,爸都會給你。”
“爸——”阿瞳知道爸是真的極為寵她。“我什麼都不缺——”她說。心想:只缺唐浩群的愛。然而這卻是父親無法給她的,她也明白。
和父親通過電話后,心情也較平靜了。
這時,唐浩群終於來看她。
“還在哭呀——”他坐到床邊椅子上,看她腫着眼、紅着鼻的模樣。
阿瞳坐在床上,可憐兮兮地瞅着他。
唐浩群伸手碰了一下她腫起的左頰。“對不起——”
“原諒你。”她吸着鼻子笑了。她是沒法子和唐浩群生氣的。
“明天去向雪貞道歉好嗎?”
芯瞳鼓起腮幫子。
唐浩群提醒着。“別忘了,是你的貓先闖禍的。”
阿瞳睨向他,嗔道:“好嘛,好嘛!”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唐浩群。
她乖乖地妥協了,不是因為她當真認為她有錯,只不過因為唐浩群要她道歉,她即道歉,道一千次歉都無所謂,只要令眼前的唐浩群開心,那就夠了。
是的,她,袁芯瞳是千金小姐。然而只要是能討唐浩群開心的事,她甘願擲萬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唐浩群見她似有反省的意思,心疼地摸摸她的頭,然後跑去冰箱拿了冰塊,用毛巾包好。
回來時他坐在阿瞳床邊,阿瞳面對着他坐在床上。
他用冰毛巾替她敷着腫起的左臉。
“還疼不疼?”
阿瞳搖搖頭,張着一雙大眼睛。
她問他。“你是不是喜歡葛雪貞?”
他愣住了。“為什麼這樣說?”
“你老是為了她罵我!”她無辜地說。
“是你的錯,當然罵你。”他笑着瞪她,搖搖頭、嘆口氣。“阿瞳呀!你什麼時候才能懂事些、成熟些?別老是這樣長不大。”
“我十九歲了!你別老說我長不大,我不再只是你的小妹妹了。”
她像在宣示什麼似地。
唐浩群望着一臉認真的阿瞳。
她俯下頭,輕聲說:“我已經懂得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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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天特別長。
入夜了,吹進房間的晚風竟然還有些悶熱。
唐浩群發現,向來不解世事、天真的阿瞳,眼底竟有了一抹淡淡的憂愁。
她有了喜歡的人嗎?他猜測着。
他並不知道,教阿瞳發愁的人,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