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瞳因為這個漫天大謊而跌入地獄裏,失去了唐浩群的信任。
愛一個人是否越費盡心機,越得不到?
現在阿瞳明白了、了悟了,也嘗到了這種苦過黃連的心情。
為了不令自己日日活在這苦頭裏,她聯絡了李霖,拜託他替自己排滿工作,她不要休息,只要一停下來,她便會想起他,一想起他,心就痛得幾乎不能呼吸,似被一隻手捏住般。
於是她不眠不休地將自己拋進工作里。
然而,痛苦的,不只阿瞳一人。
唐浩群也不好受。
他堅持住自己的原則,但他失去了阿瞳。
當她哭着對他吼。“你也說過要一輩子保護我的,但你沒做到!”
她流下很多的淚,似一場大雨,不停地淋濕他的心。
也忘不了她哭成那樣。
他氣自己無法安慰她。但他又氣,氣她騙了他。
唐浩群也為了這事同他母親和芙蓉鬧翻,氣得同她們冷戰。
長這麼大,頭一回他同唐母鬧這麼大的脾氣。唐母自知理虧,不敢再多提阿瞳半句。
倒是芙蓉,索性也和他冷戰起來。
她老是冷冷的一句。“那姓葛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會後悔的。”
後悔?
芙蓉不知道他老早就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早發現自己最愛的是阿瞳。
後悔是自那日阿瞳失蹤兩年後再度出現,那刻開始的。
他後悔自己選擇了雪貞。
然而當雪貞對他認真,他又怎可不負責地一見到阿瞳即辜負她。這樣做太任性、太殘忍了。即使真和阿瞳在一起,他也無法真正快樂,因為他永遠有一份內疚。
唐浩群明白這道理;他想得較遠。
兩權相害取其輕,他只能如此。時間不能重來,他充滿惆悵、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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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雪貞拉唐浩群去挑訂婚戒指。
她以為一切已雨過天晴,始終笑盈盈的。現在已無理由拖延訂婚日期,她真成了勝利者。童年灰姑娘的夢想終於就要成真。
“灰姑娘”有朝一日爬上枝頭成鳳凰,恨不得一切都選擇最好的。
她央求浩群帶她去“卡蒂亞”挑戒指。
店員拿了目錄給她。她挑中一隻鑲滿碎鑽的戒指,揚頭問他:“這隻怎樣?”
“不錯……”在他看來每隻都一樣。
她笑笑,含蓄地試探。“可是--好像太貴了。”
“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合意。”
她聽了大喜。看吧!這就是嫁入豪門的好處,多麼大方。
葛雪貞立即決定要了那隻戒指。
可是店小姐為難道:“對不起,這隻台灣只進三隻,都已經賣完了。”
她即刻垮下臉,難掩失望之色。
唐浩群瞧見她的沮喪,於是問店小姐:“不能再向總公司訂嗎?”
“也許可以試着從美國調調看,但即使有,也可能要等上幾天。”
葛雪貞立即接口。“沒關係,我願意等。”不差這幾天,只要那是最好的。
她不信緣分和宿命,一切都要爭取而來。
唐浩群大方地填了訂單,又給了不少訂金。
她圈住他手臂偎向他,撒嬌道:“你對我真好。”
他苦澀地笑笑。她不知道,他對她好是因為覺得自己深愛另一個人,那一半的內疚令他給不了她熱情,只能對她好。
他憎恨這種不踏實、不完全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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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訂婚的日子越近,唐浩群的心就越受煎熬、越惶恐。
每天從公司下班后,他常流連PUB飲酒飲到半醉。
他怕自己太清醒。太清醒日子難過下去。
喝到半醉時,彷彿時光回到那日清晨--阿瞳笑眯眯地吵醒他,大跳祈雨舞,逗得他直發笑的模樣。
還有她在風中盪鞦韆,長發飄揚,朗聲笑得合不攏嘴的可愛笑容。
更令他想到她喪父時,偎進他懷裏瞅着他,哭得像個小孩……
今夜他又醉了,跌進回憶里,貪戀短暫的幸福餘溫。
只有在夢裏,他才敢全心全意地擁抱阿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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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所有人皆陷入痛苦的煎熬時--唯獨葛雪貞是最快樂得意的。
她興高采烈地準備訂婚事宜。
唐母和芙蓉不睬她,但她不在乎,反正同她生活的人又不是她們。她自己開心才最重要。
這日,夜裏章書桐一通電話打來,他聲音難掩興奮。“你猜怎麼了?”
“怎麼?”
“我考上律師了!”
她大叫,同他一般快樂。“你快來,我們好好慶祝!”
一個小時后他到了,還奢侈地買下上好的俄國伏特加。
她笑他。“我酒量差,你還故意買這種烈酒,安的是什麼心?!”
“就是要把你灌醉。”他一把摟住她。
她笑着推開他。“我去炒幾道菜下酒。”
今夜這房子裏沒有失意人。
他們飲酒作樂,痛快極了。特別又在喝了近半瓶伏特加后,兩人更是亢奮地摟抱擁吻成一團。醉言醉語地盡說著些令人臉紅的大膽話。
正當激情時刻,忽然唐浩群撥來一通電話。
“喂?”她一邊握住話筒,一邊嗔笑地推開拚命挑逗她的書桐。
唐浩群並不知那邊的情形,還正常地同她說話。
“雪貞,剛才珠寶店通知我,你要的戒指已經調到了,過兩天我們就可以過去拿。”
“真的?!”她樂得大叫。“太好了!”
章書桐這時已霸道地褪去她的裙子,她掩嘴偷笑。
“那麼我要掛了。明天再去接你吃飯--”他話還未說完,卻聽見她略微急切的聲音。
“好、好、好……bye--”葛雪貞掛上話筒,即被章書桐猛地扯進懷中。她尖聲叫嚷,並不知道話筒並未掛好,只是擱在鍵上。
她笑得又浪又狂,酒精在她體內猛燒。
他壓在她身上,抓住她的雙腕,紅着臉威脅她道:“這時你還同他說話?”
“喂!他可是我的未婚夫也--”她大聲笑嚷比劃着。“他訂了個這麼大的鑽戒--”
“又如何?”他吻她吻得嘖嘖作響。“他也這麼吻你嗎?這樣壓在你身上嗎?啊?”
她打他一記。“神經,我們可是很純情的交往呢!最多吻過一次。”
他激動地用嘴封住她的唇,喝道:“誰敢吻你!不準,不準--”
她格格地笑,同他扭打起來,嬌喘連連。
“咔”地一聲。
唐浩群慘白着臉掛上電話,他再也無法聽下去。一陣噁心欲嘔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屈辱和憤怒的他拎了車鑰匙直奔葛雪貞家。
在葛雪貞家門前,他猛按門鈴,她都不來開門。
裏頭偷情的人哪裏會笨到在這時開門去迎客人?
電鈴按得急促,葛雪貞也察覺出不對勁的氣氛。
她本已和書桐睡去,這時兩人雙雙醒來。她示意要他不出聲,兩人靜默着,直到那吵人的電鈴聲停下。
難道會是唐浩群?
她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在冒汗,決定耗到早上也絕不冒險去開門。
章書桐環抱着僵直身子的葛雪貞,直到那電鈴不再響了。一會兒兩人才疲倦地睡去。
而門外的唐浩群並未走。他存心耗下去,她總是會開門的。
方才他在那通電話里受夠了刺激。此刻,佇立在昏黃的樓梯間,對着一扇不敢打開的門,他反而冷靜下來。
她不敢開門,只是更證明了她的心虛。
阿瞳和芙蓉說得沒錯。
是他太蠢,他根本不認識葛雪貞的真面目。還笨到因她而遲遲不敢、也不肯給真正愛着的阿瞳一個答覆。
他的心平靜下來。
忽然,他一點也不氣門裏背叛他的人了,他甚至高興了起來。
現在,還有什麼能阻礙他與阿瞳?
生氣?憤怒?不!他該高興得喝彩。
老天有眼,令他在訂婚前夕,得知雪貞的真面目。突然他也不急着去揭開雪貞的真面目。
他還在這幹麼?唐浩群火速地離開那裏。
一回到家即吵起仍在睡夢中的芙蓉,跟她要了阿瞳的電話。
打過去阿瞳卻不在。
好不容易打手機才聯絡到李霖。得知阿瞳大清早便隨車趕去淡水拍場戲。
他即刻開車奔向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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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
他到了片場,阿瞳卻不理他。
那時海邊天色已蒙蒙地亮了。沙灘上一大幫化了妝、着民初服裝的演員們,吵鬧極了。
戲務忙着透過擴音喇叭告訴演員們,待會兒爆破時各組奔逃的方向。
唐浩群緊跟在補着妝的阿瞳身旁。
“我都知道了--”他同她說。
她卻一點情緒也沒有。經過這些天,她已哭到麻木。心底怨他、氣他不肯相信她的話。
阿瞳挖苦他道:“你知道就好,還來找我幹麼?”
那日他傷透她的心,她可沒忘。心底即使高興見着他,卻難免故作冷漠。
他對頭一回如此冷漠待他的阿瞳,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我急着想向你道歉--”
“只是這樣?”她希望他說點別的。
“我決定--同雪貞解除婚約。”
她眼睛一亮。“然後呢?”娶我--笨蛋、快說娶我!阿瞳在心底無聲吶喊。
“然後--得忙着取消訂好的餐廳,禮服店……”
噢!這個獃頭鵝,阿瞳充滿挫折地嘆氣。她想聽的不是這些。
他看阿瞳臭着一張臉,實在不知道自己這樣冒失地來是不是錯了?
那日他罵得太過分,她八成討厭再看到他了吧?她覺得他打擾了她嗎?
為什麼,如今變成是他如此忐忑不安了?
“我想--我還是走好了--”他說。
阿瞳更生氣了,瞪着他。“既然那麼快要走,還來幹麼?”
突然,他笑了,他明白阿瞳還是很想見他的。
他乘勝追擊道:“你明天搬回來好不好?”
她還是板著臉、端起架子,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不好吧!我可是個惡毒、陰險的女人--”她記恨地糗他。翻翻白眼、睨他一眼,看得他尷尬極了。
“是我糊塗、算我瞎了眼--”他非常懊惱。
向來陪罪角色都是阿瞳,這會兒倒換成了他。
阿瞳不禁嗤笑出聲,難得他也會有這一天。她好不得意、好不過癮。
劇務大哥已經在催人上戲了。
她故意不給他答案就往片場跑。回頭朗聲笑着拋來一句。“等我下了戲再告訴你!”
她頑皮地眨眨眼,上戲去了。
唐浩群看到那熟悉的燦笑,他知道,阿瞳已經不氣他了。
他站在遠處,看她小小的身影投入片場中。
這時,導演開始數秒:“五、四、三、二、ACTION--”
爆破組引爆了炸彈。
火焰迸裂開來,比預測延燒得更猛烈。那轟然的聲音令遠處的汽車防盜器感應並響了起來。唐浩群覺得不太對勁。他發現片場頓時陷入混亂,咒罵聲、尖叫聲此起彼落。
阿瞳呢?他沒看見她。
他立刻奔進混亂里。
有不少臨時演員受傷,血液濺滿衣裳、哀叫聲連連。
他慌張地叫着阿瞳的名字,搜尋着她。
找到時,她是俯卧在地上的。
唐浩群驚嚇得心跳幾乎停止。
他推開圍攏着的人群將她抱起。她的臉頰上有着傷口,滲出鮮血。
他用袖口幫她先止住血,慌張地叫來救護人員,焦急地搶先送她上車,一路上緊緊抓住她的手,屏息看着救護人員替她處理傷口。
她始終未睜開眼。
他一直在她耳邊輕輕說著安撫她的話。
她聽見了嗎?
他乞求她平安無事。
而她只是沉默地合著眼,彷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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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浩群守在診室外。之前通知了芙蓉和唐母,她們正趕來。
急診室足足過了一個小時才見有醫師出來。他立即迎上前,焦急地詢問阿瞳的狀況。
醫師拍拍他的肩,微笑地要他放心。
“依腦部的X光片看來,她並沒有震傷內部,至於臉部呢,也只是輕微的擦傷。比較嚴重是外耳受到震傷,大概會有一個星期聽不見聲音,不過慢慢會恢復。”
唐浩群這才放下心來。“謝謝你,醫師。”
“她要留院觀察二十四小時,你可以進去看她,她已經醒了。”
謝過醫師后,他進去見阿瞳。
她坐在床上,睜着眼、兩耳包上了繃帶。一見他進來,便笑得好燦爛,一點也不像方才在救護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
她真的把他嚇壞了,虧她還笑得出來。
他整個人一放鬆,癱在椅上,吁了好大一口氣。
她笑盈盈地轉向他。“這次可是‘真’的哦--”她還同他開玩笑?
唐浩群抬頭望着眼前笑盈盈的袁芯瞳。
方才,就在方才,他以為他就要失去她了。她怎麼還敢這樣笑?可惡,真是太可惡了!
突然,他猛地將她攬進懷裏;緊緊地,怕一不小心她便會消失不見。
阿瞳被他突然失常的舉動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我沒事了呀!”她推開他身子好看着他,詫異地發覺他紅着眼。
他這麼擔心她嗎?
看他這樣,害她也跟着紅了眼眶。
阿瞳看他張口對她說話時卻聽不見,她指指受傷的耳朵,搖搖頭。
“我聽不見--”
他拿起筆,拉起她的手,俯身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
她低着頭一看,流出了淚來。
張開手臂撲上他的身子,抱住他的人。
從兩歲踏入唐家,這二十二個年頭過去,她始終盼望、期待這個夢想成真。
阿瞳含淚笑着在他頰上印了一個吻--
芙蓉剛巧踏進房裏,看見這一幕。呀--光陰好似倒流--
那年的夏天傍晚,她偶然經過那扇門--才小學三年級的阿瞳,在夕陽射進的窗口下,偷偷親了睡夢中的唐浩群。
如今,事件重演。
不同的是,他回吻了她。
芙蓉笑了,小心不去打擾他們。
雨過天晴了嗎?
稍後,她頻頻糗着寫在阿瞳手心的字。
“寫着什麼呀?”她笑着問。
唐浩群漲紅着臉,尷尬極了。
身邊的袁芯瞳朗聲笑得好開心,攤着手心胡亂揮舞着,得意極了!
那上頭寫着一行已經模糊的字--
阿瞳,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