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推開咖啡廳的玻璃大門，清脆的鈴音提醒服務生，有客人上門了。
封毅踏進咖啡廳，時間正值下午茶時間，咖啡廳里倒也坐滿了五分，交談聲盈滿了咖啡廳，沒有人去注意門口的動靜。
這家咖啡廳的座位安排方式，全都是四人一組的桌椅。
而這些桌椅與桌椅之間，則是椅背靠着椅背，除了用一小排的人造植物來隔開兩組桌椅外，就沒有其它的阻隔物。
封毅的視線在咖啡廳里梭巡一圈，最後，視線落在靠着窗邊的一張空桌上頭，他邁開步伐，走向那個座位，途中，封毅的步伐踉蹌了下，不小心撞到他選定的座位前面的一位男士。
那男士正看着報紙，不意被撞了個正着，他喃喃抱怨了聲，卻沒有放下報紙，封毅連連道歉着，便在男士座位后的另一組空桌坐下。
待封毅坐定了，服務生立刻上前服務，不一會兒功夫，服務生便送上飲料，他拿起桌上放置的報紙，翻了起來。
“好久不見了，表哥。”刻意壓低了的招呼聲，從封毅身後傳來。
封毅並沒有回頭，依然保持着看報的姿勢，回道：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阿爝。”
原來，剛才封毅撞上的那名男子，正是封毅的表弟——丁爝。
為了討論查案進度，他們選在這家咖啡廳見面……說見面其實並不正確，事實是，他們背對着背，假裝成互不相識的兩桌客人。
這麼嚴密的防備，只為了減少封毅身分被識破的可能性。
“表哥，這段時間實在辛苦你了。”丁爝道，順手翻了貢報紙，把說話聲隱藏在翻紙聲之下。
一向不在公眾面前曝光的翔晉集團總裁，現在卻窩在分公司裏頭，當個普通的中階主管，實在是太過大材小用。
“不會，我倒是過得挺愉快的。”封毅對着經濟版微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他的投資賺了錢。“愉快？”這一頭，丁爝挑起了眉，他實在想不出，在那家小公司有什麼能吸引表哥興趣的人事物。
“不談這個了，我這三個月的調查結果，跟你之前告訴我的消息差不多，那三個高階主管，的確是看起來個個有嫌疑，卻都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封毅話頭一轉，便轉回了他的調查上。
雖然從一開始，他們便把目標鎖定李明輝、葉謹賢、左聿德這三個高階主管的身上，但他們的行徑一派正常，要說什麼特別的異狀，還真看不出來。
“果然還是如此嗎？”丁爝的語氣不無失望。難道連表哥親自出馬，也沒有辦法嗎？
“在公司里，他們三人看起來都很正常，我建議去查查他們的私人賬戶，順便連他們家人的賬戶也要一併調查。如果他們真挪用了公款，一定會有不正常的資金往來。這件事就麻煩你了。”封毅吩咐道。
“我知道了——咦！是最新款的法拉利跑車，那不是上上個月才發表的新車，怎麼現在就已經在台灣出現了?!”丁爝的視線正巧落在玻璃窗外，對面的行人路旁就停了輛他前陣子相當感興趣的名車。
丁爝這個車痴只要一提到車子，就什麼事都忘了，連現在還在工作中，表哥還坐在他背後，也忘得一乾二淨。
“別管車子了，如果你想要就去買一台吧！”封毅雖然覺得丁爝這表弟不錯，但只要提到他的興趣，嘴巴一開就停不了了。
“我當然想買啊!可是，聽說這款限量車早就被預訂一空了，台灣也只分配到一輛，那時我才要下訂單，就已經先被人買走了……天啊!那車主原來是個老頭，真是可惜了他身旁的那個大美人了。”
“丁、爝。”封毅冷聲警告着丁爝，要他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
“等一下表哥，那個車主看起來好眼熟，好像是那三個高階主管之一……對了，他就是李明輝、那個總經理!”
“李明輝？”聞言，封毅也忍不住好奇，依丁爝的指示，看向對面街道的一輛銀白色敞篷跑車。
一個年約六十歲左右的男子映入封毅眼帘，那男子打扮得頗為花俏，乍看之下還真看不出他已經六十歲了，男子一手摟着身旁的美人，正準備送美人上車，待美人上了車，男子這才小跑步地繞回了駕駛座。
男子上了車，並沒有立刻發動車子，而是對美人又說了些什麼，美人聽得心花怒放，當場抱住男子的頸項，獻上香吻一枚，男子這才發動跑車揚長而去。
非常招搖的人。封毅對男子下了這麼個評語。
“的確是李明輝沒錯。”收回了視線，封毅又翻了一頁的報紙。那美人怎麼看都不可能是總經理夫人，看樣子，她應該是李明輝偷偷養在外頭的情人。
金屋藏嬌，恐怕要花不少錢……就不知李明輝從哪兒生出這筆錢。
“那輛車的造價，應該不是他的薪水付得起的。”
丁爝看着跑車揚長而去，心中不無扼腕，那輛車他已經盯很久了，現在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對丁爝的刺激實在不小。
“你確定嗎？那不過是一輛跑車罷了。”封毅問道。
真的付不起嗎？一個總經理的薪水，怎麼會買不起一輛跑車？
翔晉集團高階主管的薪水有這麼低嗎？或許他這個總裁該檢討一下了。
“表哥，那不只是一輛跑車而已。那輛車是二○○二年的限量車款，全球也只有一百輛，光是造價就要上千萬了！”丁爝忿忿不平地道，要不是這輛車實在太合他的意，他也不會記得這麼牢。
“上千萬？”封毅挑起一眉，這價碼的確不是平凡人付得起的。
就算是以李明輝的薪水，也等於要做上兩年的白工，這麼昂貴的跑車，他會買得下手嗎？就算是再愛招搖的人，也應該會考慮再三。
可是……剛剛丁爝也說了，這輛車才剛推出，就被人搶先買走，這樣的行為模式，怎麼想也不像是再三考慮后所下的決定。
非常可疑。
“阿爝，我們可以先鎖定李明輝為第一目標，你先去調查他的私人賬戶，順便查查那個美人跟他的關係，如果那個美人跟他來往甚密，記得連美人的賬戶也一起清查。”封毅條理分明地下着指示。“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一步。”丁爝說著，便把報紙放下，拿着自己的賬單走向大門口附近的櫃枱，準備結賬去了。
丁爝在櫃枱結賬時，開門時的清脆鈴音引起他的注意。
他轉過頭，一個漂亮的女孩走進咖啡廳，她在丁爝的附近站定，像是要找人似的，視線繞了咖啡廳一圈，在找到她要找的人後，這才邁開腳步，朝裏頭走去。
丁爝一愣，雖然覺得女孩相當眼熟，卻一時沒認出那女孩是誰。
“先生，您的發票。”服務生結好了賬，把發票遞給了丁爝。
丁爝接過發票，走出咖啡廳大門，他行經咖啡廳的窗邊，那個漂亮女孩正好在封毅的對面坐下，封毅對女孩微笑、招呼着。
那溫柔呵護的模樣，嚇得丁爝以為自己看錯人了。
表哥?!溫柔?!他的表哥是個溫柔的人?!
這怎麼可能——
丁爝揉了揉眼，封毅還是對女孩溫柔地笑着，條地，玻璃窗內的封毅注意到丁爝正站在窗外，在女孩正對服務生說話的當兒，封毅銳利的目光一閃，警告他快快離去。丁爝這才乖乖抬腳離開。
“那個女孩……”丁爝搜尋着腦中的記憶，他一定見過那女孩，只是印象不深罷了，忽地，一個做標準上班族打扮的女子影像，閃入丁爝腦中。
“練潔！對了，她就是練潔！”丁爝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總算把剛剛那女孩，與練潔二字接上軌了。
因為練潔今天的打扮，不同於平日標準的套裝扮相，一身簡單清爽的打扮，又放下了總是緊緊綰着的長發，丁爝才會一時沒認出她。
丁爝其實沒有親眼見過練潔，對她的認識，也只限於書面資料，而練潔的模樣也是透過一些，趁她上班時偷拍下來的照片，才知道的。
上班時的冷漠冰霜、難以接近，與下班后的甜蜜笑靨，相差得未免太多了吧!
“不過，表哥跟練潔……”丁爝皺眉，一點也不覺得表哥方才的神情，是為了調查弊案而裝出來的，他們的模樣……倒比較像是熱戀中的情人。
“情人？不會吧。”
咖啡廳里
“你等很久了嗎？”練潔問道，她注意到情人面前的咖啡似乎已經涼了。
“不會，我正好在看報紙，打發了一點時間。”封毅……不，現在他是風亦。風亦搖頭，讓服務生也為他換了杯熱咖啡。
“你今天的打扮……很漂亮。”
風亦瞧了瞧女朋友的裝扮，卸下了粉領族的標準打扮，練潔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若說她是大學生，應該也會有人相信。
“真的嗎？”練潔害羞地笑了笑，有些不習慣被情人稱讚。
過去的男朋友們，總是忙着抱怨她約會遲到，從沒稱讚過她為了約會打扮時的用心，風亦的讚美讓她的心情很好。
“小潔？真的是小潔嗎？”
一個男聲從兩人的頭頂上傳來，練潔抬頭，看到一張幾乎被她遺忘的臉孔。
“阿德？”練潔擰眉，勉強把這張面孔從記憶深處挖出來。
“我就阿德沒錯。小潔，你……變漂亮了。”叫做阿德的男子，看着眼前的練潔，大有重拾舊情的模樣。
“是、是嗎？”練潔勉強笑了笑，不明白為什麼最近老碰上前男友。
“小潔，這位先生是？”阿德總算注意到一旁的風亦，連忙問道。
“我的男朋友。”練潔簡單說道，並沒打算為兩人互相引見。
“你的男朋友啊……”拉長了的話尾，代表了阿德的失望。“小潔，有空一起吃個飯吧！分手之後，我們一直沒再見過面，我很想念你。”
她比他們交往時要漂亮得多，是因為這個男人而美麗的嗎？
阿德有些不敢去探究背後的原因，是否真如他所想像。
“再說吧。”練潔含糊地應着，沒給阿德一個正面答覆。
阿德走了，練潔緊張的心情，總算可以放鬆下來。
“阿德？”風亦挑眉，這陣子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們約會時，老碰上練潔的舊情人，而這些男人對練潔戀戀不捨的模樣，讓風亦很是感冒。
而今天，又冒出一個阿德?!
“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你也聽他說啦，我們分手后就沒再見過了。”練潔討好地說著，知道男友其實是個大醋桶。
“但他還想找你吃飯。”男人的臉臭得很，拒絕招降。
“我又沒答應。”練潔起身，改坐到他身邊，搖了搖風亦的手臂。“別生氣了嘛！我現在喜歡的人是你，不是別人。”
“而且，我不是馬上把他給打發掉了？”練潔立刻舉證，再說，她對這些舊情人並無任何留戀。
他們當初要求分手時，態度是那麼堅決，一個個都無法忍受她對工作的熱愛，現在的她依然沒有任何改變，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自找苦吃？
“那些男人都知道你有多好，他們想回頭，我並不意外。”風亦的心情不由得鬱悶起來，想起那些未曾謀面的情敵，讓他很難沒有危機意識。
一個美麗，而且帶得出場的女朋友，是所有男人的美夢，再加上這個女友不會吵、不會鬧、更不會疑心重重地追問男友的行蹤，就更加難得了。
因為只有對情人的完全信任，才能做到這一點。
而練潔正是這樣一個難得的情人。
風亦很高興自己能夠遇見她。
“但他們都不是你。”練潔真誠地說道：“他們不像你，可以包容我對工作的熱愛、可以包容我約會時老是遲到、可以包容我忘記情人間的紀念日……他們總是在抱怨我，埋怨我對彼此的感情不夠專註。
“我曾經懷疑過自己，是否真的適合談戀愛，因為我不是那種，可以為了談戀愛而拋下一切的人，再加上老是被男朋友拋棄，讓我更沒信心了，直到我遇見了你，是你讓我對自己重拾信心，所以我愛的人是你。不是他們。”
風亦看着她，心疼她過去所受的傷害，不過也多虧那些有眼無珠的男人，他才能得到這個工作時拚命、戀愛時甜蜜的雙面情人。
“是他們不懂你的美好，你根本不需要在意他們的埋怨，我覺得現在的你就很好，公私分明，沒有必要為了談個戀愛，而搞得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這未免太過累人，而且……也不符合你的本性吧!”
風亦溫柔地握住情人的小手，給她繼續這麼走下去的力量。
“謝謝你的安慰。”練潔笑了，他總是這麼溫柔地理解她的一切、包容她的小小任性，讓她不由得越來越愛他。
“做你自己就好，因為我喜歡的就是原來的你。”
練潔的螓首靠在情人的肩膀上，像這樣平靜的感覺，是她過去的戀情中，從未得到過的，能跟他談戀愛，真是太好了。
“我愛你，亦。”輕輕地，她道。
是為只有他能包容這樣的她，所以她愛他。
這樣的男人，有誰能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