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奕族有着上百頭的肥牛、碩羊,和數不清的雞群,但最令族長賽普驕傲的,是馬廄里的三十匹健馬。
棗紅、雪白、棕黃,雖毛色迥異,但都性情溫順,它們高大的個子,有力的肌肉,衷心為奕族百姓效力,很難想像這些草原生靈,原先都是毫無拘束,性情暴烈的野馬。
這得歸功於龍嶺大草原肥沃的水土,每年都會吸引少則數百,多則上千的野馬群前來覓食,它們之中自然不乏世人罕見的千里神駒。
於是,一場以生擒野馬,特別是寶駒為首的獵馬比賽,在大草原上轟轟烈烈地上演,奕族男人們爭先恐後,施展出出色的獵騎技術,獲勝者不但能得到族長的讚許和豐盛獎勵,往往還受到姑娘們的青睞。
自角梟過了十五歲的成人禮后,優勝幾乎全被他拿下,牛、羊等牲畜獎品,他會轉送給族裏的病弱老人,皮革、絹布則送傑婭作衣裳。因此,儘管他非奕族人,卻依然受族人喜愛與信賴。
在他們眼裏,角梟和傑婭這對青梅竹馬,是令人羨慕的一對,深信他們會共結連理,賽普族長會把族長之位傳給他這位女婿。
今年的獵野馬大賽,傑婭穿着打扮得比以往更迷人,可是她沒有站在角梟騎乘的「棕色旋風」旁,而是吟吟笑臉全對著銀鞍白馬上的俊美男子。
「我看傑婭八成是喜歡上那位貴公子了。」阿薩乘在馬背上,拉着韁繩,對旁邊同伴道。
「呵,你還在氣自己喝酒輸給他啊。」青年笑道:「就算傑婭喜歡他,也是因為對方長得英俊非凡,換作你我,恐怕再進娘胎一回,也成不了那模樣。」
「瞧你說的,我怎麼會這麼小心眼,他的酒量是不錯。」阿薩拍了拍馬脖子道:「只是不知馬術如何,說是要參賽,到時如果摔下馬,就有好戲看了。」
「你呀,還說不小心眼。」青年連連搖搖頭。
「大夥聽好,前方紅帳篷內的東西便是今次比賽的獎品,今年比以往更豐富,誰贏了,誰就可以獲得這裏面所有的東西。」一男人在柵欄前大聲道:「待會兒一開柵欄,比賽就開始。」
傑婭帶二位少女前去撩開紅帳篷的四面布簾,只見裏頭琳琅滿目,除慣例的兩頭牛羊,還有西域香油、絲綢絹布、精美陶器等貴重物,眾騎士見狀,鬥志愈發高昂。
這時,阿薩乘眾人喧鬧之際,悄然踢馬靠近郢仁,站在白馬後的歐陽子鑫察覺來者不善,手按腰間長劍,戒備起來。
「喂。」阿薩朝白馬上的郢仁粗聲道:「跑馬可不比喝酒,咕咚兩下就成。」
「哦?」郢仁冷冷一笑,道:「這位兄弟連咕咚兩下都不成,跑起馬來不就更難看了。」
「噗!呵呵。」難得皇上也會這樣反諷人,歐陽忍不住笑出聲。
「你別得意。」阿薩氣得臉孔抽筋般抖動:「族裏都知道傑婭是角梟的女人,他每年的戰利品都是送給傑婭的,就算你有幾個臭錢也無法……」接下去的話,就像哽在喉嚨里的魚刺,怎麼也吐露不出。
郢仁凌厲如刀的眼神,筆直剌向阿薩,那緊抿的漂亮嘴唇似乎再說著,他再開口說一句,便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咕……」就連吞咽唾沫,都要使出吃奶的勁道,在那寒冷徹骨的表情里,阿薩看到了炙熱燃燒的怒火。但奇怪的是,怒火不像是沖他來的,因為黃公子不屑地轉過臉,看向前方是雜邏的準備出征的馬隊。
不管他的怒氣是對誰,由何而起,阿薩只有趕快逃開的念頭,可眼前比女人還漂亮的貴公子散發出的恐怖氣息,竟讓他雙腳麻痹而無法動彈。
「準備,開閘!」柵欄終於開了,絲毫不亞於千軍萬馬的氣勢,駿馬們一躍而出。
「駕!」郢仁喝道,雪白健馬抖動一下長鬃,便如脫弦的箭,直竄出柵欄!
就在他前方的阿薩見狀,嚇得趕緊抽緊韁繩,身下馬兒受驚,便一個尥蹶子,把他摔個四腳朝天!
凄慘地承受姑娘們的嘲笑,阿薩心有餘悸地發誓道:「下次絕、絕不再招惹他。」
「傑婭是角梟的女人?可聽皇上說她是他的妹妹。」歐陽看着柵欄旁翹首而望的姑娘,低語道:「所謂無風不起浪,看來這其中必有原因呢。」
馬隊沿着湍急的河流而上,鐵蹄揚起無數水花,綻開一片彩色硝煙,突然,隊伍里有人喊道:「看到了!它們在前面!」
果然,在遠處低緩、翠綠的山坡出現了一群數目壯觀的野馬群,它們有的低頭吃草,有的互相嘻鬧,有的打着響鼻,躍躍欲斗,雄壯的體態在陽光下顯露無遺。
「快!追上去!」
叫囂的喊聲,雜邏的馬蹄聲,驚動了馬群,那副悠然休憩的畫面,頃刻間轉變為呼嘯奔騰的野馬洪流,將原先的寧靜和諧,和碧綠的牧草兇猛地踏在馬蹄子底下!
馬隊緊追「洪流」之後,沙石、泥濘,濕漉漉的牧草在馬蹄的拍擊下發出奇特的轟鳴,郢仁曾率軍出征強敵,也常在皇家林園狩獵猛獸,可這種連大地都震動不已的場面,令他不由為之讚歎。
在馬隊左前方的角梟,沉浸在陽光下掣馬急馳的快感中,他原先還為皇上參與牧人獵馬是否可行而憂慮,但現在他已把所有煩惱拋擲腦後,專心致志地打量眼前狂奔的野馬群。
別看馬兒多得令人眼花繚亂,要找尋其中的千里神駒,有條簡單的規則,它們之中,定有一匹馬群跟隨的、跑得最快的健馬,而這相當於「首領」的馬兒,十有八九是寶馬。想到這兒,角梟愈發地興緻高昂。
而郢仁在為草原生靈感嘆時,始終追尋著角梟的背影,當沁著汗水的古銅色肌膚,抽緊的腿部肌肉,和豪邁的掣騎姿態,一一映入郢仁的眸子裏。這充斥着成熟雄性的美,讓他無法轉移視線,心底猛竄起此刻不應有的悸動。
但是,他並沒忘記阿薩的那句話,那句足以讓他降旨掃平整個龍嶺的話,不時地在他耳邊重複:「傑婭是角梟的女人……」
「皇上,傑婭是我的妹妹。」回想當初,角梟以憨實地神情如此回話道。
「哼。」郢仁突使大力地一夾馬肚,性烈的白馬,似乎讀懂主人的焦躁心情般,撒開四蹄,像風一樣的追過前面的騎手。
……不知追了多久,翠綠草坡漸漸被平坦而廣大的荒地替代,烈日曝晒下,大地乾涸,塵土飛散,野馬群的步伐開始減緩。
這可是乘勝追擊的好機會,無奈馬隊裏的一些馬兒也因疲憊和乾渴,跑得不夠順暢,甚至遠遠落後脫隊。
最後包括角梟和郢仁在內,大約只剩下十來匹馬,能毫不懈怠地追趕野馬,由於地面傾斜,野馬在向右面急轉彎的時候,一匹渾身赤紅色的壯馬,一馬當先地跑在前頭。
「是它!」角梟注意了這匹馬很久,儘管它四周總是圍攏著馬兒,但它如火焰般的紅色鬃毛,長達四、五尺,當它奮力飛奔時,猶如流星劃過,壯觀至極!
角梟一手抓着韁繩,一手緊抓已經打好活結的麻繩,一夾「旋風」的馬肚,便立了起來。
「駕!駕!」其它人分散開來,左右包抄著赤紅馬,顯然也準備下手。
得得得,得得得……
耳邊呼嘯過熱乎乎的風,角梟屏息注視著「旋風」越來越接近的赤紅馬,然後,以利索的一拋,繩圈在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弧形后,準確無誤地套上赤紅馬的脖子!
「噢!」馬隊裏立刻有人歡呼道。
可就像它一身赤紅的顏色,赤紅野馬的性子也烈得像火,哪肯乖乖就範,它嘶嘶地叫了起來,一甩馬蹄,突然轉身狂奔。
「嗚!」角梟始料未及,麻繩從他手心裏猛地抽出一大截,將手掌劃開了幾道血口,但他仍牢牢抓緊不放,並把剩餘的一段麻繩在手臂上繞了幾圈,這樣「旋風」簡直像被赤紅馬拖着,跑出老遠。
「會出事的!」有人這麼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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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奕族居住的帳篷區,氣氛同樣充滿緊張與期盼,傑婭已經好幾次不顧安危地爬上堆滿木材的馬車,看向遼闊的草原。
「小心哦,賽姑娘。」歐陽在車下笑道。
「嗯,已經三個時辰了,我有些擔心他們。」可能覺得自己不雅坐姿被英俊的公子看到,傑婭的臉紅紅地。
「角梟的話,已拿過好多優勝,你不用太擔心。」
「可皇上是第一次參賽,他貴為天子,卻加入這麼粗野的比試,萬一……」傑婭的關心溢於言表。
「看樣子傑婭是真的喜歡上皇上了。」歐陽想道:「姑娘貌美如花,又聰明伶俐,若皇上喜歡的是她,事情就簡單多了。」
「不,我怎麼能有和榮貴妃一樣的淺見?」歐陽很快否決這自私的想法:「皇上自有皇上的心思,身為臣子和摯友,理應支持他才是。」
「角梟哥是個大好人,他總是照顧族裏每個人,大夥一有麻煩,只要叫角梟哥來就沒事。」傑婭突然說道。
「看得出來。」歐陽笑了笑。
「但也許是因為他太會照顧人了,總給人哥哥而非朋友的感覺。」傑婭沉吟道。
「他本來就是你的哥哥呀。」歐陽依然微笑滿面。
「不,他來我們村子時,都已經十一、二歲的年紀。」
「這是怎麼回事?」歐陽露出好奇地表情。
「角梟哥是被阿瑪從大漠裏救回來的,當時他受了很嚴重內傷,背後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刀傷。」想起這段往事,傑婭很心疼地說:「只有沙漠強盜,才會對一個孩子下如此重的手。」
「他沒說是誰幹的?」歐陽追問。
「那時角梟哥高燒得厲害,說了許多聽不清的胡話,後來阿瑪帶着我去很遠的山區采仙藥,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不過退燒后,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整個人傻楞楞過了大半年才開口說話。」
「嗯……」在沙漠裏遇襲嗎?同樣是十來歲,歐陽不禁聯想起皇上幼時遭遇的暗殺。
「對了,當時哥哥身上帶著一塊刻有火紅色鳥兒的銅牌,阿瑪從未見過這種怪顏色的鳥,銅牌的背面,還刻着一個」梟「字,鳥圖加上梟字,頗像角梟這種飛鳥,故給哥哥取名角梟,你有看過這種圖案嗎?」傑婭比劃著問道。
「在下識淺,未曾見過。」未曾見過才怪!行走江湖那麼多年,歐陽熟知火烈鳥是黑白兩道都不願提及的禁忌——影守的象徵!
「角梟是影守!」光這個可能的身份,就已讓歐陽震驚到無以復加。這隻能活在黑暗中,只與血和屍首為伴的地獄不死鳥,是極不吉利的。
「能讓我看看那塊銅牌嗎?」歐陽問道。
他必須確認角梟的身世,儘管皇上曾說是少年影守救了他,但即便如此,只要角梟真是影守,就絕不可以與龍君作伴,試問,光明之子怎能與黑暗之子相戀?
「在一次放牧途中不小心丟了。」傑婭說:「我們找了好大一圈,都沒找著。」
「丟了……」遺失了重要物證,真不知是好是壞,歐陽細細琢磨,這事不僅關係皇上的利益,搞不好還會牽連整個奕族的存亡。
「在事情未查清前,還是不要稟告皇上的好。」歐陽很快的在心中下定結論。
「歐陽公子,您在想什麼?」傑婭很少看見歐陽的表情這麼嚴肅。
「呵,我在想賽姑娘的仙藥到底是什麼,在哪兒採的?讓我叫人帶些回皇城作買賣,要知道皇城裏稀罕藥物的價格,可高着呢。」歐陽微笑道。
「您若想要,改日我可以帶您去,那深山裏還有治療傷疤的千重草,角梟哥背後的刀傷,就是敷了這葯才退下的呢。」傑婭無不驕傲地說。
「哦!那就有勞賽姑娘了。」歐陽連連作揖,引得傑婭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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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紅的太陽,把狂奔的赤紅馬影子直拉長到荒原的另一邊,角梟緊抓住套著赤紅馬的麻繩,用盡腿力夾緊身下的「旋風」,緊追其後。
雖慶幸沒被赤紅馬扯下馬背,但角梟的手肘已被麻繩勒得生疼,他呼吸粗重,且擔心越拉越緊的繩圈會傷到赤紅馬的脖子。
「旋風」是奕族腳程最快的馬,連它都被赤紅馬拖着走,其它騎士更無法接近,大夥正束手無策時,郢仁所騎的白馬,如離弦的箭,一下子衝到了最前面。
白馬四蹄迅疾有力,呼呼生風,使人眼花繚亂,遠遠望去,無從辨認出四蹄急劇地蹬馳,飛奔的身軀如同一條銀線,很快便與赤紅馬並駕齊驅。
「皇上!」角梟正竭力與赤紅馬糾纏,看到皇上突然出現眼前,不由一驚。
郢仁沒有理會角梟,他收緊韁繩后,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靈巧和力量,立於上下顛簸的白馬背上,然後,他紫色長衫嗖地一閃,便直撲赤紅馬背。
赤紅馬感到身上有人,時而上竄下跳,時而飛奔疾馳,踢起的石子還砸中了一旁白馬的身子。
「皇上!」角梟見狀,更不敢放開麻繩,但卻也無法進一步束縛野馬奔跑的急速。
郢仁抓住麻繩圈,把它當作韁繩一樣約束赤紅馬瘋狂的行徑,要不是練就一身高超馬術和武功,他鐵定給馬兒摔下。
看着眼前的險象環生,角梟在驚羨皇上了得馬術的同時,也不免心驚肉跳,因為皇上哪怕只是擦破點皮,都會成為讓奕族全族掉腦袋的大事!
身邊的景色飛快的轉換,越過連綿山崗,赤紅馬鬃毛迎風飄舞,鼻孔上罩滿泡沫地奔向一溪谷深處。
其它人不知早已被拋離在何處,失去首領的馬群,在山崗前停下馬蹄,角梟無法亦無耐心去等夥伴的相助,他跟着進入平日人跡罕至的雪山溪谷。
一條清溪從兩山之間的小谷流出,落在一塊天然岩石峭壁上,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溪水沿着條條石澗,注入一個面積頗廣的凹地,形成一個深水潭。
「咦?」角梟正試圖再靠近些赤紅馬時,赤紅馬竟在皇上低喝聲中,緩下蹄兒,最後佇立在溪灘旁,呼哧呼哧吐著熱氣。
「就算被勒緊脖子,也不肯低下高貴的頭。」郢仁讚許地評價道:「真是匹倔馬。」
看着皇上遇上如此烈馬,非但沒事,還漂亮地馴服了它,角梟不禁百感交集。
「這次是朕贏了。」郢仁的俊顏透露著恃才傲物的表情,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瀟洒氣派。
利語直中角梟痛處,若輸給同伴也就算了,對手可是頭次參賽,不諳草原地勢的人,角梟向來以身為奕族第一勇士而自豪,此番落敗打擊之大,不可言喻。
在角梟氣悶地用布條包紮手心傷口時,郢仁翻身下馬,緩緩踏入剔透溪水中……
「您作什麼?」雖然此刻是夏季,但從雪山流下來的溪水,依然冰冷徹骨,是這溪谷很少有人來的原因之一。
「朕要沐浴。」郢仁理所當然地答道,御手解開鑲嵌著珍珠的髮結,黑艷長發,如閃著光澤的縷縷綢緞,柔順地沿着男人的衣襟、前胸,直垂而下。
「什麼?」在角梟完全理解皇上的意思前,那站在紅色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池水中,如夢幻般的美男子,已脫得一絲不掛!
「沙塵這麼大,又汗流浹背的,又有溪水,當然要沐浴一番。」郢仁泰然自若地撩起一小撮溪水,拍灑在臉上。
「用這水沐浴會得傷寒的!」就算彼此同為男性,角梟也無法直視皇上的裸體,他驚慌地轉身,背向水潭,赤紅馬正低頭飲水。
可就在那倉惶一瞥時,完美胴體已深深刻入角梟的黑眸中,高眺勻稱的身材,毫無贅肉的腰身,白皙修長的雙腿……水花從彈性十足的肌膚上緩緩流下,皇上凝雪的臉龐,顯得越發透明,彷彿彈指可破。
就算是對外貌不以為意的角梟,都會產生眼前的人是否是真實的疑惑,回想第一次見面時的視覺震撼,仍遊盪心間。
不過,震撼不僅僅來自他天神般地美貌,就算靜坐不動,他身上凝聚一股只有王者才有的高貴、霸道和壓迫感,令人無法直視,只能俯首稱臣。
「到底為什麼……」角梟想不通,也不可能想得通,這集天下權力於一身的男人的做法,他只好默默地承受,抑或是默默地反抗。
「你在想什麼,那麼出神?」低磁的喃語,突兀地響徹耳廓,冰冷的雙臂,霸道卻不失溫柔地攬上角梟的腰身。
「啊。」角梟驚慌出聲,倒不是因為那突然抱住他的御臂,而是那緊貼在他后臀的,就算隔着羊皮裙,也能感覺到的足以燒灼一切的高熱和堅硬!
「呵。」見他渾身,特別是腰身肌肉繃緊、微微顫抖的模樣,郢仁更是惡劣地貼緊角梟,他的十指嵌入角梟泛著汗珠的手臂,長腿斜插入男人雙腿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