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山裡清風徐徐,翠綠色的葉片脈絡停着昨夜的水珠,顆顆晶瑩剔透。放眼望去滿是舒適的綠與香氣怡人的石榴花。

他情不自禁地汲了口氣,任清新、適意的空氣填滿胸臆,隨後,他睜眼緩道:“過了這個山頭,即是著名的永聖村,到了那兒你可雇請‘鎮遠鏢局’的人送你至京城,為師就送你到這裏了。”

“謝謝夫子。”回話的男子面加冠玉,溫文爾雅、一身圓領白袍泄露了他的秀才身份,身後背了個包袱,比起他口裏的“夫子”,打扮略嫌累贅。

“到了京城還有剩餘時間,記得研讀詩經,當令聖上重音律,投聖上所好准沒錯,時候多了,也不便去打擾丞相千金,待你功成名就時,日後相處機會多得是。”

叮囑的男子年紀不大,卻因身份炯異,看似老成,一對原似溫和的眸子突轉嚴明,俊逸的五官罩着肅冷。

“是。”唐仲絮經夫子這麽一說,禁不住臊紅了雙頰。

他與姚芊穎是自幼訂的娃娃親,雖早有夫妻名份,可姚大人一路由縣令做至丞相職位,早搬離鄉里,他與姚芊穎縱然郎有情妹有意,也不得不屈服於世俗眼光,分隔兩地。

在未考取秀才之前,他們約莫一年才面見一回,宛如牛郎與織女,一年在鵲橋相會一回,這心底事,他不曾瞞過夫子,是以夫子才會在臨別前,再次叮嚀。

為與佳人共效于飛,他只得在弱冠之前考取功名,待功成名就那日,迎娶美嬌娘……想着,他不禁錯把眼前盛放的石榴花錯當姚芊穎,遙念起來。

“好了,啟程吧!若是腳程快的話,傍晚即可到達‘永聖村’歇腳。”梁柏書看了眼天色說道。

“是,那麽弟子在此與夫子暫別。”

“嗯,你去吧!”目送唐仲絮走離,梁柏書並未立刻折返。

滿滿石榴花色留住他的目光,紅色石榴花開得正盛,意味着天中節即將來臨。

這紅艷的石榴花,想必會成為天中節的犧牲品之一,往年到這天,姑娘們皆競相佩戴紅石榴出遊,過了午時即丟棄,形成市集街道上儘是殘花的殘景,再加上玄武皇帝做的應節詩歌,天中節在百姓心目中的重要性不凡。

正想着,前方獨行的唐仲絮突地停下腳步,摘起石榴花來。

“住手!”梁柏書眸光一凜,喝道:“你在干什麽?”

“夫、夫子?”唐仲絮遲疑地回過頭,不明白素來有着風吹人不動的沉穩性子的夫子,怎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你不趕路,在這兒採花可是你該做的?”梁柏書的聲調比平時還冷,不消多猜,便知此刻的他是憤怒的。

“夫子,弟子只是看到這石榴,想起玄宗皇帝所做的端午詩。”唐仲絮解釋。

不消聽完唐仲絮的解釋,梁柏書亦知唐仲絮適才與他的想法相同,百榴花開,暗喻着天中節的到來,而當令皇上曾於端陽盛會,作詩云:端午臨中夏,時清日復長。鹽梅已佐鼎,曲檗且傳觴。事古人留跡,年深縷積長。當軒如槿茂,向水覺蘆香。憶兆同歸壽,群公共保昌。忠貞如不替,貽厥後昆芳。

仲絮能聯想到這一層,將文章融於生活,梁柏書略感欣慰,但摘花之舉着實不妥,遂道:“思及此花未必得折花方能感觸成詩……罷了,你去吧!”

“是……弟子告辭。”唐仲絮不敢再作停留,匆忙離去。

“幸而這片山頭少有人煙,否則這石榴只怕要糟蹋了。”梁柏書自喃着。

“只是幾朵石榴花,公子何必介懷?”突地,一陣清如黃鶯的嬌聲在梁柏書身後響起。

“誰?”梁柏書一凜,轉身探看。

這一看,幾乎令他屏息。

一雙晶瑩水眸鑲嵌在那張嫩白如皙的鵝蛋臉上,流轉之間儘是妖媚風情;彎彎似新月的眉,泄漏了她的秀氣又不服輸的矛盾性格;一張紅嫩欲滴的艷嘴兒令人眩目,像是奪去他心魂似的,他有半晌的愣呆。

“公子?”花妍從他愣傻卻又俊氣的外貌得知他的想法!和所有初見她的男子相同,他震懾於她的美麗。

可他呆愕的目光並不猥瑣,相反地,是欣賞的意味多些。

從他連幾朵石榴都不忍毀去的行徑看來,他是個惜物愛物之人。

這男人與其它男人不同,她在心裏有了估量。

“姑娘,失禮了。”梁柏書回過神,眼前的姑娘美得不像是凡人,又出現得突然,他不禁暗思她是否與他有某種“遙不可及”的距離,但他瞧她瞧得發傻,卻是不爭的事實,是以,他出聲道歉。

“公子何必拘禮?相逢自是有緣,既是有緣,拘禮守節就顯得多餘了。”

花妍邊說邊睇着他看,那出色的容貌上浮着兩團不正常的燥紅,似乎鮮少與女子交談,再加上他不着痕迹的退了幾步,與她保持數步的距離,強調禮數的樣子教她忍不住發覷。

這男子有趣!她一個“姑娘家”都沒有怕了,他在怕什麽?

怕她吃了他嗎?若是,“吃”了他定比吃其它人,要來得快意許多,她燦笑,露出了扇貝般的白齒。

這姑娘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男女授受不親呀?

還說什麽相逢即是有緣?一直逼近他、朝着他笑是怎地!

梁柏書不自覺地退了一、兩步,心跳加速,臉上的躁氣加重,不難受,卻意外地困擾着他。

他蹙着眉,為此女的大膽行徑感到莫名。

“在下告辭。”趕緊離開才是上策,梁柏書打恭作揖後,快步走開。

“喂,等等——”花妍本想戲弄他一回,哪知,他轉身就走。

她焦急地追了上去,這男子可是難得一見,若是讓他走了,上哪兒再去找個不以調戲婦女為樂的偉岸男子?

而她深信自己不可能看走眼,一個惜花男子絕計不可能是負心漢。

是了,她選定他了,選定他為夫君,在短短瞬間,她願下感情的重注……

眼見男子愈走愈快,疾步加風,看似練家子般,花妍只得心生一計,喊了聲:“哎呀!”身子整個跪趴在地,就賭他的心軟。

梁柏書初聞此聲,緩下腳步,但並未回頭。

“公子,等等,我的腳……”她吃力地喊着,小巧臉蛋糾成痛苦模樣。

“怎麽了?”轉身,梁柏書只見她難過的神情,莫名地,心微扯。

“我的腳,好疼……”隱住到嘴邊的笑意,她運氣逼出兩滴汗。

“我看看。”梁柏書當下忘記了避開男女授受不親之規矩,趕到她的身邊探視。

“你看,都腫了。”花妍無辜又大方地掀開裙擺,露出白蔥似的小腿,腳踝浮出瑰紅的色彩。她只傷到小腿,卻將裙擺撩得那樣高,教梁柏書當場倒抽了口氣,震懾於她的曲線美麗還有嫩肌雪膚。

要逼迫自己不去注意到她的完美,好難。

子日:非禮匆視、非禮匆聽、非禮匆言、非禮匆動……其共識之

正念着,那方傳來嬌斥:“你不是說要看嗎?瞧,人家的小腳都腫得像饅頭這樣大了。”

“哦,你、你去看大、大夫。”他竟然結巴,雙頰臊紅不已。

“我知道呀!可、可是……”她咬着下唇,水眸盈盈,暗示他若不幫她,她自己一個人不能到大夫那兒。

“你要我帶你去?”

“不然,我走不動……況且,離山下還這麽遠……”

“這……”

“好,你見死不救,就讓我留在山上,等晚些時候,讓山禽走獸來把我叼去吃了、化作一堆白骨好了。”這木訥男人,是不點不通的。花妍飛快地想清楚有利情勢,針對他的人格缺點攻入,誓得事半功倍之效不可。

“我、好吧!我送你下山。”不消多言,梁柏書自知離山下還有段距離,要她獨自下山是難為了她,便改口道。

“送?那可不成。我這個樣子只怕是走不了了。”花妍得寸進尺地說。

“那你是……”

“抱我走。”她大膽要求。

“什、什麽?抱、抱……”這女子恁地大膽,不怕他伺機上下其手嗎?虧得她生得如此嬌美、聰慧,防人之心上哪兒去了?

難道不知人間險惡、人心難測嗎?

梁柏書被她的要求再次驚愕,也倍覺頭疼,按他的為人是不可能放她一人獨自在此的,但她提出的辦法卻與他的禮教不合。兩相之下,他只得擇其一。

“不然用背的也成,但是我傷在腳,用背的可能不妥,要是弄個不好,只怕更加嚴重。”花妍兀自說著,神色一派認真,似除了這兩種選擇之外,再無其它。

一你不怕嗎?”

“怕?怕什麽?”

“我們甚至不認識,你就這麽相信我?不怕、不怕我……”

“你怎樣?”呵,這男子好老實。她禁不住地興起戲弄他的念頭,急急追問。

“不怕我、我對你上下其手?”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梁柏書自幼習禮,梁家家境雖非大富大貴,可好歹也是書香門第,絕計不會做失禮、敗壞門風之事。會如此說,是想知道她何以加此放心?

“你!你不會的。”恐怕只有她會對他上下其手吧?花妍見他故露兇惡目光,卻半點兒都不像,在心中竊喜着。

這男人真是有意思,她要定他了。

“何以見得?”

“哎呀,你不要在這裏拽文,我的腳都快痛死了,你再不抱我去找大夫,改明兒個,它就要廢了。”

“真的很痛?”他的眼不自主地瞥向她的腿,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嗯。”她點點頭,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好吧!”梁柏書彎下身子,輕而一舉地將她抱起。

她好輕!比一個年幼孩子重不了多少……突地,他察覺自己分心了,脹紅臉轉移心思,忙暗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四非者罪也,四正者罡也,願世上修子,其共識之……”

花妍才不睬他紊亂的心思,她只知自己將順利的下山,將自個兒的一輩子交予此人的手上。

她輕闔上眼,享受着這輕飄飄的適意感、甜蜜蜜的喜悅,還、還有……他身上撲面而來的男性麝香氣息。

“好了,只是扭傷,沒有什麽大礙,只消多休息、少走動,過幾天就會好。”

大夫說道。

“那需要敷藥嗎?”花妍偷偷對大夫擠眉弄眼,希望他能將她的“病情”說得更嚴重一點。

“哦,不用。”大夫老實地說。

“需要吃藥嗎?”早知道就把腳傷弄得更怵目驚心一點,可惜她怕痛,扭傷已經是很犧牲了。

“也不必。姑娘放心,這點傷還難不倒老夫,適才已經為你處理好了。”大夫誤以為她是擔心日後的行走問題,遂多解釋了幾句,教花妍險些兒氣絕。

他不會看狀況嗎?沒看到她現在正急欲賴上一個“負責任”、“老實”、“出色”的男子嗎?

他若不配合,她拿什麼藉口留下來?

“既然如此,那我們走吧!”梁柏書確定她沒事之後,胸口壓着的石悄悄地放下,那沉石何時被安置上去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好吧!”花妍主動地伸出手,身子主動偎向他。

“你可以自己走。”他拒絕再抱着她。

沿途他接收了不少注視的目光,他懷疑他抱着一個姑娘!在大街上行走的事,已經傳回府里,回府之後可有得解釋了。

但眼前的她像個什麽禮數都不懂的小孩,全然無視禮教,竟還要他抱,真是……哦,他的額頭泛疼。

“可是我的腳好疼啊!”

“不可能吧?大夫都說沒事了。”你腳疼,我的頭更疼!梁柏書在心中忖道。

“是呀!怎麽可能?老夫都看過了。”大夫不想讓旁人懷疑他的醫術,忙插話解釋。

“可是它就疼呀!而且大夫不是說了,要少走路多休養嗎?我是聽大夫的話,難道錯了嗎?”凌厲瞪了一眼不解風情的大夫,她才將大夫說過的話來反駁兩人。

年邁的大夫被小姑娘銳利的眼神一瞪,霎時明白女人與小人難伺候也,便不敢再持反對意見,忙想送客:“也是,公子你就快把姑娘送回家休養吧!老夫還有其它客人要面診……”

聽出大夫的送客之意,梁柏書只得遞出診金,大夫先行走出內室。大夫一走,他隨後轉身面對花妍,說道:“我送你回家。”

回家?好呀!你家有幾個人?好不好客?會不會難相處?還有……”

“停!”梁柏書只感覺頭有點痛,趁着還在醫館,要不要多拿帖治頭痛的葯?

“咦?你不舒服嗎?”花妍看出他的面色不太對勁。

“我是說送你回你家,不是回我家。”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就先前的問題做出回應。

“我家?我、我家在山上耶!你要踅回去嗎?”她當然不可能會同意,既然出了宮,暫時沒有再回去的打算。

“不然呢?”他蹙著眉,就算再踅回去也得做。

回你家,你家比較近。大夫說我得多休養,這樣一來一回,很累人,而且,我的腳好疼……”花妍自顧自地決定。

別又來了吧?

她竟又露出流瑩的水眸無辜地望着他,似乎他若是拒絕她,就是毀掉她眼前幸福的大壞蛋,是那般地罪無可赦、那般地該死!

可,她就是如此,一用無辜眸子凝着他、二用可憐兮兮的神情、三用快要哭的下垂嘴角……

沒輒!輸了!拿她沒辦法!

“好吧!回我家。但我先跟你說好,回去後不可以對我娘亂說話。”

娘對未婚女子在別人家裏過夜這點頗有微詞,總覺這女子的家教不嚴謹。

不知怎地,他不想娘對她有偏見。

“你娘很兇嗎?我保證只是休養,絕對不會給你惹麻煩的。”花妍知道他的讓步,心雀喜着。

“我娘不凶。但你最好守規矩一點。”他解說,毫無察覺地,雙手伸向了她,一把抱起了她,兩人身軀相貼走出醫館。

她的面朝著他的腦袋瓜子,露出得逞的竊喜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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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魅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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