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上)
茶雅用筷子攪一下在火上熬的大米粥，擔心的看錶，已經九點了，夏江還是沒有醒，醫生說會有一兩天身子虛弱，可是昨天……
夏江受那麼大刺激，又怎麼解脫的出來？
準備把昨晚收拾出的垃圾扔出門外，只一開門，茶雅就差點驚呼出來，對着對面靠牆的男子，眼睛奇大，“你，你多會就來了？為什麼不按門鈴？”
北鵬從小憩中睜開眼，滿臉都是睡眠不足后的疲憊，他笑一笑，“其實也沒來多久……怕打擾夏江休息，就想等她自己出來。”
茶雅趕緊把他讓進來，“你瘋了！看你那樣昨夜肯定等了很久，這已經是冬天了！夜裏多冷！”她塞給北鵬一杯熱水讓他暖暖手，看見北鵬滿臉的憔悴又心軟了，心疼地看北鵬說：“這麼早就來找夏江啊……你確實是滿痴心的，夏江，還沒醒呢……”
“沒事，我可以等等。”
“你們倆，都是些不要命的，昨天夏江根本不聽勸就把孩子打掉，出來后哭得都傷心死了……”茶雅輕嘆口氣，想起昨天夏江扶着門出來后，先是沒有什麼表情，可是看見她后就撲到她懷裏哭起來。
她不是沒有見過夏江哭，可是哪一次都沒有昨天哭得那樣動容……
夏江用手抓着她，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哭，不停地哭。哭到醫生和護士都不解的出來看，最後哭到沒有力氣抱緊她只能靠着她哭，到最後哭暈過去。
她根本想不出什麼安慰夏江的話，她和樹君才剛剛想要一個孩子，這個時候她說出的話，也一定都是惋惜的詞句。
夏江聽了，豈非更加的傷心？
茶雅一口氣接一口氣的嘆，“要是你們也能與我和樹君一樣，該多好……”
北鵬一愣，“樹君？”
“我嫁人了，都一年多了，想不到吧。”茶雅笑笑，“其實，我一直以為，先嫁人的，會是夏江。”
北鵬無奈的感嘆，“這世上，總會有些事，是不盡如人意的。”
茶雅像以前一樣拍北鵬的肩膀，感慨地道：“是啊是啊，”她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把北鵬推向洗手間，“去洗把臉吧，看你風塵僕僕的樣子，一會兒怎麼見夏江？”
北鵬點頭應是，進了洗手間卻發現根本不會有自己的洗漱用具，尷尬的退出來想下樓去買一份，卻被茶雅攔住。
“也許不用，我去給你找找。”茶雅進了夏江的書房，翻了幾個柜子從中拿出一個糕點盒子，滿意地笑。
北鵬一臉不解地見茶雅打開盒子，裏面竟是一套放得整整齊齊的男士洗漱用具——毛巾，牙刷，剃鬚刀……甚至還有備用的刀片！全部都用真空包裝起來，以至於讓人以為那是新的。
夏江，怎麼會有這些？
茶雅看見北鵬的驚奇，一邊剪開那些包裝一邊不忘敲北鵬一個毛栗子，“不記得了？這些東西，我可是替夏江保存了三年之久呢！”
“幫我保管這些，等我回來再給我……出國，帶不了這許多……”三年前，夏江曾無比黯然地對她說。
“你是說……”北鵬終於一點一點明白過來，這是……這竟然是四年前他曾經用過的那一套洗漱用具！
夏江，竟然用如此方法，把他留給她的一切都完好的保存下來！
北鵬雙手接過那些東西，彷彿它們無比珍貴……
神清氣爽之後，北鵬輕輕推開夏江卧室的門，夏江還在睡，北鵬就溫柔的拉過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看着她。
一如很多年以前……
憔悴了……
眼睛無意識的掃過夏江的小腹，發現她的手竟也覆在上面。無可控制的，北鵬也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
那裏……曾有一個孩子……
他小得都看不出來是男是女，甚至連嬰兒的形狀都沒有。其實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當爸爸，可是當這一事實突然而來又突然而去的時候，任誰，心裏都會是黯然神傷的吧？
無意識的嘆氣，看向夏江眉心微蹙的那一點，多會，要到多會，你才能聽進別人的一句話？
要多會，你才停下來等我追上你的腳步？
要多會，你才能停止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在這世上？
到底要到多會兒，我才能了解你全部的悲傷，並讓你忘記你全部的悲傷？
手輕輕的握住另一人的手，心痛的抿起嘴唇。
要到多會，才能讓你能試着完完全全進入我的保護圈？
要到多會，我才能讓你徹底收起你的刺，依賴我？
彷彿感覺到什麼，夏江的睫毛微顫，北鵬慌忙把手縮回有點緊張的等待着。
夏江慢慢睜開眼睛，一開始還有些意識模糊，只是有一點沒一下的眨眼，迷迷糊糊的叫了幾聲“阿雅”，聲音也很小，昨天那一場大哭，確實耗盡了她幾乎全部的體力。
漸漸的她意識到床邊有人，斜着眼睛看過去，忽的一下僵住，神色冷靜漠然。
“……你為什麼在這兒？”
“他來看你，就這麼簡單。”茶雅看來已經了聽見夏江前面的呼喚，端了一碗粥進來，正好替北鵬答了這一句話。意識到氣氛有些緊張，茶雅也只能無奈的把粥端給北鵬，“夏江身子虛，你一會讓她把這個吃了。”
看北鵬點頭，夏江卻一副倔強模樣，茶雅想，也只能讓這兩個人慢慢這樣相持了。
等到茶雅把門關上，北鵬端起大米粥，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涼，又放到嘴邊嘗了一點，這才送到夏江的唇邊，“先吃一點吧。”
夏江眼皮顫了顫，別過頭表示拒絕，先前漠然的神色卻褪去了。
北鵬心裏好笑，就像夏江當時哄他一樣哄着夏江，“很好吃的，我不騙你。”
夏江吸深深一口氣，好像是不太習慣北鵬忽然對他這麼好，她搖搖頭，“我不吃，你說你有什麼事情，如果只是單純的來看我，就免了。”
北鵬把勺子倔強地停在夏江唇邊，微笑着說，“你先吃完，我就告訴你事情，好不好？”
語氣寵溺，一如當年。
夏江聽了差點沒落下淚來，卻還是堅持着，“我不吃，你不該在這的，所以還是走吧。”
北鵬笑出聲來，“我不在這兒，你要怎麼辦？”
“要你管？”
“好，你把粥喝完，讓后我告訴你我的一些事情，聽完之後如果你還說我應該走，我立馬就走好不好？”
夏江想了想，終於不再拒絕那勺粥。
一勺一勺粥，在上午越來越溫暖的陽光中被夏江一口口吞下，有好幾次夏江想奪過碗自己吃，可都被北鵬巧妙地避開，最後還是不得不讓他喂着自己吃完。
看着北鵬把乾乾淨淨的粥碗放下，夏江貪戀的再多看一眼他，狠下心道：“好了，說你的事，然後就走吧，如果讓你未婚妻知道了，我的罪過豈不是很大？”
心中有小小的心悸，只是北鵬在身旁，又顯得幸福起來。
“這正是我要說的事情，”北鵬微笑地握住夏江的手，“我來就是要告訴你——”
“我退婚了，董祁，從今天開始，已經不是我的未婚妻了。
夏江低下的頭忽然抬起，顯然這個消息一點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如同驚恐的小鹿一樣把手抽出，“為什麼？！”
“為什麼？”北鵬死拉住夏江的手不讓它進一步的逃竄，有生以來，他發現自己第一次笑得這麼輕鬆，這麼燦爛，“沒有什麼為什麼，因為我發現以前被我當作是惡魔的人，其實還像當年一樣是一個仙女。”
夏江窘迫地別過頭不看他，“她從來都不是。”
“她是，她一直都是，只不過她自己都不知道。”北鵬的眼睛好像看得到遙遠的過去和未來，“你不需要自責，在這個世上活下去，有時就會傷害一些人，比如說你傷害了我，又比如說我傷害了董祁。但是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我們能更好的活下去，只要把事情說明白，一切都會變好的。”
“可我不想說。”
“你沒有說，但我知道了，這就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北鵬深情地看着夏江，“從我愛上你，到我們分手，我一直沒有真正了解過你。我知道，是你沒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
“我沒有！”
“那就是你沒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你自己……信任你自己可以承受這一切……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驕傲的人，可是我錯了。”
“我……”夏江一時無語，心裏卻柔腸百結。
這多年的多年，有誰給她說過這樣的話，所有的人都認為自己是無比的堅強。就連自己也強迫自己那樣堅信着……自己一直過得冷淡而驕傲，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女強人，一直在想一個人解決所有的事。
從不想，也從不會讓別人伸出援手，一直從心底認為是自己欠這個世界，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再向這個世界索取？
“你一直都是這個世界上，最需要人保護的女子……”北鵬伏過身去輕輕抱住夏江。那是一個沒有絲毫力度的擁抱，輕到只要夏江一推就可以離開。
可是夏江卻在這個輕到不能再輕的擁抱里，湧出了眼淚……
茶雅再一次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北鵬擁着夏江靠坐在床上，心裏便明白了全部，心裏恨不得大笑三聲，臉上卻拼了命的抑制。只是靜靜關了門退出來。
寫了張紙條，最後望了一眼夏江卧室的門，等到合上防盜門，茶雅終於開心地笑出來。
從今天起，夏江，已經再也不需要她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保護了……
北鵬把下巴抵在夏江柔軟的髮絲上，抱着夏江的手再收緊一些，心裏是滿滿的滿足，那些曾經閃着光的記憶就那樣一點一點從中溢出。
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把夏江眼角溢出的淚擦去，“不是答應我不哭了么，怎麼又哭了？”
夏江靠北鵬更緊一點，搖搖頭說，“沒有，再說，你又看不見我，怎麼知道我哭了？”
北鵬輕笑出聲，“當我的仙女下落凡塵后，我就什麼都知道了。”
夏江羞澀的低頭，“很久不見你這樣油嘴滑舌了。”
“那是，我的油嘴滑舌，從來都是只給一個人看的，”他輕輕吻了一下夏江的髮絲，“好了，現在你原諒了我我也原諒了你，那麼……”
“什麼？”夏江驚詫。
北鵬把夏江的身子扳過來，讓她能夠輕輕鬆鬆的正視到自己。他從口袋裏掏出那根久遠的藍色絲帶又重新紮起夏江的頭髮——隔了這許多年，夏江的頭髮剪得短了，已經不像以往那樣好扎。可北鵬還是拙劣地紮起一個髮辮。“收下它。”
夏江伸手觸到絲帶上的銀鈴，鈴鐺又發出細微的“鈴鈴”的響聲，“好……”
“再也不要把它封存了。”
“好。”
“然後，接受我再一次的求婚。”
“好……不！”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卻又驚恐的拒絕，“不……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北鵬已經不再像先前一樣對這樣的話語大驚小怪，從夏江看來，接受這件事情確實有點為之過早。
可是，他已經等不了了，他等了四年，甚至在那之前他等了更長的時間。
他是如此的害怕，害怕再出一點什麼事情，
夏江再那樣輕輕鬆鬆的逃離他的視線……
夏江推開他的懷抱，靜坐在床的另一端，神色悲哀，“我們……我們不適合的……”
“什麼是適合？什麼又是不適合？你沒有試過，怎麼能如此輕易的退縮？”
夏江搖搖頭，好像後悔剛剛輕易的就被北鵬的擁抱打動，“我們，我們從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的一舉一動，是關繫着一個公司的！”
“哪有什麼？就因為你曾經傷害過我們么？我不是都已經說過，四年前的商戰，錯不在你！你和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那麼……那麼，我又從哪個世界裏，找到我的愛人呢？”
“我愛的是你，從來都是你……請不要忘記……”北鵬懇切地攀住夏江的肩膀，“相信我，我只會娶你。”
“可我卻嫁的是你整個的家族！”夏江把北鵬的手推開，激動卻黯然的說，“你是一個男人，你可以不管不顧，可是我！可是我卻不僅僅是嫁給你，知道么？”
“我要嫁的，是你身後整個的家族，包括你的父母，你的親戚，你的事業。你不可能一直保護着我，我也不會在你的保護下過一輩子。”
“北鵬，我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的，你卻不是。”
“你的身後，有那麼多關心你的人，你的一舉一動以至於你的人生大事，不管是哪一件他們都會去參與。他們會給你他們認為他們最合適的決策……”
“你無從抗拒，我也無從抗拒……”
“如果，如果你娶了我，那對你的公司，是多大的衝擊？如果有人舊事重提，你是否要向他們說明當年的真相呢？”
“如果，真的是那樣，榮基五金和浦金，就都沒有信譽可言了……”
“也許，那只是大人們一時無心犯的錯，可事後的撲救，卻遠比我們想像的困難得多……”
“那我就放棄這個公司。”北鵬堅定的聲音清晰而緩慢的響起，“如果我的親人們反對，如果真的有一天出現了那樣的局面，我就放棄這個公司。”
“不！”夏江心痛的說：“那是你父親一手打拚起來的呀！”
“那夏江的幸福呢？難道不也是夏江一手打拚起來的么？夏江能為了自己愛的人放棄幸福，我為什麼不能為了自己愛的人重新白手起家？”北鵬笑得輕鬆，原來將一切放下之後，心裏竟會如此的透明清澈。
“我……我不重要……”
北鵬輕嘆了一口氣，用手摸摸夏江的頭，“瞧，你又說這種話了。你多會才能把自己看的重要一點呢？要知道你愛的人，也是同時愛着你的，如果我們單純的只是接受你的給與，我們是不會快樂的。”
“幸福是兩個人的事，你的一味放棄，成就不了我的幸福。”
“讓我們一起努力，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能獲得大家的原諒，就讓我陪着你，天涯海角，同甘共苦，致死相依。”
“致死相依么？”夏江眼前好像有美麗虛無的畫面一幅幅閃過，“真的會致死相依么？”
北鵬緊緊抱住夏江，在她耳邊呵着氣，“沒錯，這麼酸的話從我嘴裏說出來，是不是很奇怪？我這幾年來，變得文人了呢！”
你只是，變得更勇敢了……話在唇邊，夏江卻沒有說出來，她也抱住了北鵬，“好，那麼……我們就試試看……致死相依……”
“不可以有事再瞞着我了……”
“好。”
“答應嫁給我……”
“嗯……好……”
“一切都會解決的……”
“好……”
太陽升至中天，這樣暖洋洋的冬日，是浦陽常見的，可今天的陽光，卻因為有了一點愛情的味道而變得更加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