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上)
九月。
穆北鵬坐在總經理辦公室里的沙發上，翻看一本新川大學百年校慶的冊子。
三天前的事情了。
新川大學百年校慶。
校園並沒有變多少，樹和花的位置，還全都是當年自己離校時的樣子。黧湖的旁邊還是有那麼多的男男女女，只是當年老空着的椅子，如今也有了新的主人。
校園還是一樣，只是在裏面歡笑的，在裏面悲傷或痛苦的，都已不是以前的人了。
久遠的記憶，就那樣一層又一層的深埋在校園的土地下，只等着他的主人來尋找，而他的主人，又是否真的熱愛或不熱愛在這校園裏自己發生的故事呢？
當時北鵬是作為校友請去的，學弟學妹們都很熱情，爭着為自己介紹校園的變化，看着他們臉上所洋溢出的那種熱情，北鵬才真真正正感到——
原來自己，已經離校了。
並且，踏上這個社會也已經，很久了。
“篤篤篤……”門被敲響，北鵬輕輕合上冊子，點頭道：“進來。”
不多時，一位助理走進來，“穆總，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的簽字。”
“好。”穆北鵬離開沙發，走到辦公桌前抽出支筆，翻開文件，問：“是咱們公司和英國的那家公司合作的項目么？”
“是。”助理點頭。
穆北鵬翻看着文件，對助理說：“你可以走了，等一下我叫小張拿給你。”卻又馬上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等一下。”
“什麼事？”
穆北鵬用筆尖點着文件上的一處規劃，“以我們公司現有的鋼板製作水平將鋼板供給客戶，你認為可以達到他們的要求么？”
助理遲疑一下，“我公司下屬的鋼板工廠所製作鋼板的確無法達到世界上所要求的水平，但這已經是我公司所能達到的極限了。經理，這是一宗大單，如果……”
北鵬止住了助理的話，“就是因為我知道這是一宗大單，才會更為小心。我們的客戶在世界上很有知名度，這次選中我們公司合作也有試探浦陽五金市場意圖。如果我們不能給他們提供最好的鋼板，即使其他的東西質量再好，也不免讓客戶對我們的印象大打折扣。”
助理也很贊同，“可是，以我們現在的鋼板廠設備和人員技術程度，是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大幅度的提高產品質量的。”
“沒錯。”北鵬眼睛微微眯起來，筆在手中無意識地轉動，忽然輕輕地笑起來，卻不是會心的笑容，而是有一點點邪惡意味。
“也許，我們可以把鋼板部分的供貨單轉給榮基五金，他們的鋼板，不是幾年前就遠銷國內外了么？”
“怎麼可以給他們？”助理很驚訝，他是浦金的老職工了，三年前的事件他是親身經歷的，哪能允許把供貨單轉給榮基五金的這種事發生，“經理，你難道忘了……”
北鵬很感激地笑笑，“我沒忘，許助理，但是，相比之下我們公司的信譽更為重要。而且……”
北鵬的嘴角浮出一點點快意的笑容，“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一點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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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江坐在車子裏，用手支着頭看外邊長長的車隊。
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前方被暫時堵塞。
雖然已經打了電話給浦金，說會晚一點。陳慕陶還是有點着急，不停的在問司機能否開車。
夏江轉頭看了一眼陳慕陶，心情複雜地嘆口氣。重新看向外面長長的車隊。
如果可以，其實她希望這件事故，永遠不要處理完畢。
這樣，她就不必踏入浦金了。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三天前浦金會有人打過電話來說要把他們所接的英國公司的訂單轉一部分給榮基五金。那位自稱是總經理助理的人只是說為了浦陽良好的五金市場信譽及為了達到客戶的要求，但夏江的心裏卻隱隱覺得還有更深的意味。
但是，她不知道是什麼。
浦金是不應該這麼做的，自從經過了三年前的那件事，為什麼浦金還會把訂單讓給榮基呢？不僅僅是因為榮基的鋼板質量是全國最好的吧？
還有別的什麼。
一定還有別的什麼，
要不然，他們為什麼會把訂單讓給一個商場上的死敵呢？
可是不管怎麼樣，這些都不應該是作為一個助理的她應該去干涉的，她也不想去干涉，她只是發現所有的人都對這個訂單十分的感興趣，從她的父親，到她的哥哥，到榮基的每一個員工，大家好像都很高興，都覺得這是一個打開英國市場的好機會。董事長甚至在昨天的時候專門召開了一個會議，要求這次去洽談的人一定要把這單生意拿下。
於是，她決定不把這些擔心說出來。
前方的事故已經處理完了，於是警察又開始放行，車子的速度由緩慢而逐漸變快，慢慢的路上又變得暢通起來，遠遠的甚至已經可以看得見浦金的辦公樓。
無來由的，夏江忽然很害怕，浦金磚紅色的樓就好像如來佛祖的五指山一般，那麼那麼快速的壓下來，讓她……
一時間，想拉開車門逃掉。
可是同車的同事們都在很興奮的討論着，其實大家也都知道這幾年浦金和榮基的關係是很不好的，所以大家更想利用這次機會來緩和兩家企業的敵對關係。
於是夏江只能低下頭去，靜靜地想到時候只要淹沒在人群中就好了，反正來了那麼多的部門經理和秘書，即使她是一個助理，小小的消失一下，也不會有人注意的。
更何況，她本來就是一個——很容易消失的人。她甚至想過為什麼她要來這裏，她完全可以找個理由說自己不舒服而請假，可是她還是來了，也許就和當初回國的目的一樣，她只是想混作眾人中的一員，從一個遠遠的角度，看看他吧。
雖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想找一個機會，再看一眼他，即使沒有想好該如何去面對他，也許是打定了主意不讓他發現，才會如此吧。
下了車，踏入浦金的辦公樓，前幾日來過電話的那個助理早已在大廳守候，看起來他像是早幾年的時候就認得慕陶。便一路說著話一路往電梯那邊去了。夏江悄悄地退到人群的最後，讓別人擋在自己的身前，如果這樣子，即使是那些高層的領導，也不會注意走在最後的人吧。
她只想在擦身而過的一霎那，看一眼他。
“大家請進吧，由於甄經理臨時有事，所以便換了一位今天臨時負責，我們的穆總經理，已經等大家很久了。”助理靜靜地推開會議室的大門，看着榮基五金的一行人魚貫而入，夏江愣了一下，難道……
難道，這次會談他們所接觸的領導不是前幾日說好的一位姓甄的經理，而是……
而是……北鵬么？
是北鵬么？
夏江驚恐地抬起頭，看向房間的另一頭，而那裏已經有人站了起來，用一種很沉穩的聲音說：“想必這位就是榮基五金的陳慕陶總經理吧，甄經理臨時被董事長調去做另一件事，所以對貴公司的項目，由我來接手，我叫穆北鵬。”
是他，
真的是他……
幾個月前還只是遠遠的望見他的背影，今日才真正看見他的容顏。
是變了呢，大家都變了……
曾經靦腆溫和的你，如今臉龐上也有了剛毅的曲線，眼神變得堅定而有力，三年的時間，那個在湖邊羞澀的男孩子已經長大了，只是眼睛裏最深處的那一點點光，仍然讓她有熟悉的感覺。
那種親切的，在自己夢中有過很多次的眼神……
夏江回過神，在眾人之前找了一個角落坐下，只要把身子往後縮一縮，就可以完全的泯於眾人。
其實她完全在剛剛混亂的時候看一眼就溜出門去，但她還是想就這樣子，就這樣子再靜靜的看一看他。
自己已經，三年多……只能從柜子深處的照片上揣摸他的容顏了……
他也應該，還沒有發現她吧……
北鵬微微眯起眼睛，斜斜地笑了一下，從夏江踏進這間會議室他就看見她了，他甚至用眼角的餘光觀看了夏江那一系列動作。
是害怕么？
是因為害怕才會有那種驚恐的表情吧，怎麼了，既然選擇了榮基五金，又為什麼不敢光明正大的站起來呢？
明明看見了我，卻連聲招呼都不想打么？
確實是你的作風呢！舒夏江，你又想用躲的吧，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妨來玩一個遊戲吧，按照我的方式，來玩一個遊戲。
也讓你知道，被背叛的感覺……
讓榮基五金也來感受一下，三年前，我們的感覺……
讓你知道，當初你選擇那邊，是錯誤的，遲早有一天，你會因你三年前的決定後悔！
“那好，我們今天就商談到這裏吧，具體的細節，我們還是想看一下你們的聲產能力，畢竟鋼板是佔到貨源的百分之四十以上的，英方公司也只不過要求我們做代理，而且，這次的貨要且很急，我希望你們能在回去之後就着手準備。”
“可是……”陳慕陶想一想，“我們的合同很有很多重要的事宜沒有談。”
“我知道，”北鵬輕輕笑一笑，“但是，董事長其實已經答應和你們合作了，而且，我想，在浦陽，怕再也找不到比你們更好的鋼板了吧？”
陳慕陶有點動心了，的確如此，榮基五金的鋼板是很好的，但是經過這三年得發展，浦金的規模已遠遠超過榮基，這麼大的單子，也許對浦金不算什麼，對榮基來說，卻的的確確是一個點冒險的單子。但是，浦金的信譽一向是最好的，給予這一點，陳慕陶同意先去着手準備。
“那麼，我們今天就到這裏吧。”北鵬用手指敲敲桌子，微微笑了一下，得意而邪氣，“我想我們甄經理和貴方今後會有很多聯繫，陳經理一定指派了專門的工作人員吧……”
陳慕陶點點頭，剛想叫起身旁的小張，卻聽見穆北鵬極快得道：“沒有么？那麼就由我來指定吧。”
陳慕陶愣了愣有點不知所措，北鵬在這個間隙中道：“我不太熟悉你們公司，不過我看後邊有位女士聽得很認真，想必是對這個計劃很感興趣吧，那麼就由她來做怎麼樣？我的助理議會會把甄經理的聯繫方式告訴她，有異議么？”
商量的句子，卻毫無商量的誠意，帶着一點點緊張，手指卻堅定有力。
穆北鵬的一指，全場都安靜下來，隨着那個方向看過去。
夏江“彭”的一下抬起頭，撞上北鵬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神。
心一下子亂了，瞬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在同事的注視下訥訥地站起來，口張了張，沒說什麼。
早該有這個準備，既然來到了浦金就要做好遇見他的準備，卻還是在了無準備的時侯就來了，也許這次見面，根本就是北鵬把甄經理支開，只想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的……
真的在榮基五金工作而已吧……
卻又為什麼？不直接叫她的名字？
“夏江，行么？”遠遠的，聽到陳慕陶的聲音，其實陳慕陶本來就是想讓夏江來負責這件事的，卻在和父親說時得到了反對。
“這樣事情，不用小舒來做，培養新人吧。”父親當時是這麼說的。
如此，陳慕陶才選了小張。如今，浦金的穆總經理親自點了夏江的名字，倒是給他出了難題，夏江會同意么？如果她不願意，以她的性格，是一定會說的，那麼，今天的商議無疑會陷入僵局。
這場談判，容基便先輸了一分。
夏江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拒絕還是答應。北鵬的嘴角是笑着的，很禮貌，眼睛裏卻沒有如此之多的笑容，而是一種冷冷的，甚至帶有一點邪惡的。
夏江微微搖搖頭，忘記吧，現在要想的，是要把這個單子拿到。況且，不是今後和甄經理聯繫么？只要自己小心就好了吧？夏江的神色又恢復到了平靜如水，眼帘微微的垂下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表情，靜靜地說：“我會好好做的。”
陳慕陶舒了口氣。
北鵬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完全成功了！“那麼，小姐的芳名，能告訴我么？”口氣有點滑，帶着挑釁的味道。
“舒夏江……”既然他裝做不認識自己，那麼這場戲不應該由自己戳破。
但是，他為什麼要裝做不認識自己？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所做的一切一切都告訴自己北鵬認識自己的。
為什麼……
夏江猜不透。
會議結束后，夏江的心情一直恍恍惚惚，很多年之前記憶有一幅幅的在眼前跳過，黧湖邊的夕陽，新川大學裏的黃葉，新年裏餃子上淡淡的水霧，還有……還有分手時的薔薇花……
一幕一幕，是那麼清晰又那麼模糊，以前的……現在的……去英國時的……原來日子就是這樣一日一日過去的，而對於北鵬的記憶，對那件事的記憶，還是那麼清晰而深刻……
“夏江？”好像有個聲音在叫她，輕輕地，帶着不確定，是個女聲，細小的幾乎不可聞。夏江轉頭問旁邊的小張：“剛剛有人叫我么？”
小張在聽陳慕陶安排工作，只愣了一下就回到：“有么？我好像沒聽見。”
“哦。”夏江悶悶的嗯了一聲，又繼續走。
慕陶轉過頭來看夏江，有點擔心地問：“你身體不舒服么？要不要先回去？”
“是啊，”小張也附和，“夏江，你臉色真的很差，早上還不至於啊，”她湊近夏江的耳朵，“不會是那個吧。”
夏江笑了一下，“沒有沒有，可能是今天早上忘了吃飯，有點低血糖。”
“那這個拿去，”小張從自己的包包里掏出一塊榛子巧克力，“我最喜歡的口味，不要浪費。”
“謝了。”夏江接過巧克力咬了一口，隨着陳慕陶和小張上了車。
榮基五金的車隊慢慢駛出浦金的辦公區域，從很高很高的樓上，穆北鵬站在一塵不染的落地窗前，安靜得看着這一切，看着夏江和那些她的同事們說話，和陳慕陶上了同一輛車。在車子駛出北鵬的視線后，北鵬的眼中忽然有了一層執拗之色。
他暗暗握緊拳頭，舒夏江，我一定要你知道你是多麼的不明智，讓你知道，你選擇榮基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我會讓陳劍峰拿到訂單，而在此之前我要讓你知道，被人玩弄是什麼滋味……那種本來已經極度幸福，卻又一下子破滅的滋味……
浦金的辦公樓道里，也有一個人慢慢從牆角走出來。蘇辰迷茫的站在辦公室門口，不解的望着夏江離去了的方向。大學畢業以後，蘇辰便在浦金找了一個小白領的工作，掙錢也不多，但浦金的員工福利很好。自己也是進了公司后才發現北鵬竟是浦金董事的兒子，是經理，也才發現北鵬和夏江早已分手。當時夏江是一下子消失在校園裏的，甚至連宿舍里的東西都沒有拿走，就像從人間蒸發一樣。
她也慢慢的從老同事中知道了浦金三年前的變故，雖然只有一點點，雖然大家都很排斥這件事，她也很想問問北鵬是怎麼回事，而北鵬那麼巧妙的就避開了話題。本來么，在新川大學的時候,她也只是因為夏江是北鵬的女友而認得北鵬，並不是很熟。可是在今天，她竟然在浦金看見了夏江，夏江有點變了呢！剪了頭髮，衣着也成熟現代起來。
聽說今天榮基五金的人要來，
那麼，夏江是進了榮基五金么？
為什麼？
又是為什麼，北鵬和夏江和分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