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給我滾!”成筱茜冷着聲,眼淚倔強地繞着眼眶打轉。
她拉開紗門,長指比着大門方向,漲紅的小臉有着極力隱忍的憤怒,“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但是請你現在馬上離開我家。”
伊藤洋介愣了下,黑眸閃過一絲情緒。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就漠然走過她面前。
只是,那一閃而逝的眼眸中有着冰冷和睥睨,而這一切正好全落在成筱茜燒着大火的眸中。
“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望着男人像孤狼般桀驁不馴的背影,成筱茜委屈地咬緊了下唇。
她很努力地讓自己堅強,也很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但男人眼中的不屑和冷漠卻深深地傷了她的自尊,甚至傷害了更多她分辨不出的心緒。
她瞪着他的背影,看見男人停下腳步,卻沒看見他回頭。
“我哪裏過分?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伊藤洋介的聲音很冷,在他眼中看來,她只是因被說中了而惱羞成怒而已。
成筱茜聽了忍不住又燒起心火,“到底是什麼事實?”她悶着聲吼。
“你明知道我在屋子裏,還故意穿得那麼清涼地在陽台上裝睡,這樣的企圖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嗎?”他旋身,一副冰塊表情和冰寒口吻。
成筱茜瞪着他,全身憤怒得像要着火。“我以為你已經離開,我在自己家陽台睡午覺礙着你了嗎?”她乾脆拉上陽台的玻璃窗大吼,省得成了樓下那群婆婆媽媽今晚的八卦主角。
“是你自己莫名其妙跑來對我毛手毛腳,你竟然敢說我有企圖?”成筱茜越說越氣,這根本是做賊的喊抓賊嘛!
“我在陽台整理你那些瀕臨死亡的盆栽,我不相信你踏進陽台時會看不見我。”伊藤洋介蹙眉,她的激動讓他有些困惑。
“我沒戴眼鏡,先生。”成筱茜氣憤地衝到他面前,一把抓下男人的衣領,平視着他的眸子,怒氣騰騰地瞪着他。“我近視一千五百度,要這樣的距離才能看清楚你這混蛋。”
她對着他的臉大吼,沒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連一個拳頭都不到。
“誰知道你去陽台整理盆栽,你有告訴我嗎?”成筱茜瞪着他的眸,怒火像連珠炮似地開始猛發。“你看見我到陽台,不會出個聲嗎?你躲在那裏,有企圖的人是你才對吧!”
成筱茜吼得理直氣壯,但伊藤洋介還是同樣一副冰冷表情。他望着她眸中的火,漠然的眼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味。
“也許你說得有理,但是……”伊藤洋介也沒掙扎,從頭到尾就這麼任由成筱茜抓着衣領,無所謂地任由她的馨香盈滿鼻間。
他望着她,意外地發現另一種風貌的她。
“但是什麼?”他那故意吊著的話尾讓人聽了很不爽快,成筱茜瞪着他的眸,感覺到男人鼻中的氣息噴洒在額上,卻沒意識到這代表了怎樣的親密和曖昧。
“但是……”伊藤洋介的黑眸突地亮了,那副蓄意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成筱茜很想再賞他一個拳頭。“是你要我吻你,還嚷着要我別走。”
成筱茜一愣,鬆開了手中抓緊的衣領,“不可能!你別胡說。”她搖頭,不相信自己會說出這種話。
“你還說我是王子,是失憶的異國王子。”
男人的低沉嗓音緩緩帶出她的回憶,成筱茜故作冷靜地撇開心虛的眸子,記憶正一點一滴悄悄回籠。
“我沒有說過這種話。”她否認,雖然這“失憶異國王子論”的確是她向來的調調。
“你有。”他點頭,話聲還是淡淡的,但成筱茜發誓自己聽見男人話聲中那可惡的笑意。
“就算有,那也只是夢話,根本做不得准。”她雖然退了一步,但仍是儘力說得理直氣壯,只是那雙下意識撇開的眸子已少了幾分說服力。
她那副心虛的模樣,意外地讓伊藤洋介覺得有趣。“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發現自己竟在逗她。成筱茜瞪着她,沒想到卻在那雙黑眸中看見幾不可察的笑意。
笑意軟化了那雙向來漠然冰冷的黑眸,成筱茜愣了下,思緒像是掉入那雙深沉的眸中,讓向來伶牙俐齒的她竟然一時想不出話來回應。
“我……”真是見鬼!成筱茜發現自己腦袋空白。
她望着他過近的臉龐,直到此時才意識到兩人間的距離有多近。她慌忙地退了幾步,卻被他握住了手腕。
“所以到底是誰對誰有企圖呢?”他連聲音都像藏了笑意。
她聽見男人的聲音,更感覺到男人的手心在發燙,讓她像是被燙着了般,她想甩開男人的手,卻怎麼都甩不開。
“放開我。”成筱茜莫名地紅了臉,像是有顆炸彈在兩人間爆出了詭異的紅色氛圍。
“你不是說要這麼近的距離,才能看清我這個混蛋?”伊藤洋介捉弄似地故意將成筱茜拉入懷中。
“你放開我,我不想看清楚你。”成筱茜慌亂地掙扎,誰管他混蛋不混蛋,她只覺得渾身部沾滿了男人的氣味,快要缺氧了。“你剛剛不是要離開,為什麼還捉着我?”
她敵不過男人的力氣,只好努力說話氣跑他,但他聽了只是挑了挑眉,絲毫不為所動。見他沒反應,她只好再接再厲。“你剛剛不是很有骨氣,轉頭說走就走?”
她覺得自己好熱,而且還越來越暈。她已經很努力地挑釁他了,但他還是悶不作聲,她只聽得見自己擂鼓的心跳聲。“你放開我!”她忍不住尖嚷。
“你剛剛揪着我衣領的距離更貼近,至少我的舉動已經比你溫柔多了。”他還是淡淡的口吻,但一擊就讓成筱茜差點氣絕。
她張大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她又急又羞,再加上尷尬、困窘和莫名其妙的情緒,讓她徹底歇斯底里地爆發。
“你放開我!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她拚了命地掙扎,像只發狂暴走的小野貓。“你憑什麼抱着我?我跟你很熟嗎?你不是剛剛才嚴正地拒絕過我,說你不愛來這一套?怎麼,全忘了嗎?”
她掙扎,她尖叫,她甚至開始咬他。
“我想,我們之間的確有些誤會。”即使被打被咬,伊藤洋介仍然是皮粗肉厚地不為所動,望着懷裏激動的小女人,他慢慢開始願意相信這一切應該是個誤會。“你別激動,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他試圖想跟她溝通,但失去理智的女人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
“誤會?我們之間哪會有什麼誤會!我才不想跟你談,算我自己瞎了眼,莫名其妙地引狼入室,明明知道你來路不明,還且還每晚都跟不同的女人鬼混,我真是見鬼了才想幫你解圍!說不定你真的是什麼跑路大哥,是我自己太天真、太愚蠢!”
伊藤洋介皺眉,因為他的耳膜被吼得好疼。“你能不能冷靜理智一些?”
他的勸言讓成筱茜腦中最後一條的理智神經應聲斷裂。“誰說我不冷靜理智?我冷靜理智得很!我不止確定了你果然對我有企圖,而且這一切說不定是你欲擒故縱的爛把戲!說不定你根本是在路上混的廉價牛郎,一天是王小妹,一天是李小姐,甚至連里長伯你都不放過……”
成筱茜氣憤地大吼,餘音甚至在屋裏繞着回聲,她感覺到男人終於願意放開她,感覺到屋裏的涼風一陣陣地吹來,這才終於意識到“理智冷靜”這四個字已經距離她非常遙遠。
她望着男人鐵青的臉,即使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麼說,但一切已經太遲。她抬起倔強的眸,“你還是離開吧!我們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啞着嗓音,甚至不敢對上那對黑眸。
成筱茜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不!也許她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事情的失控起於那些詭異的紅色氛圍,起於他眸中突然染上的笑意,起於他突來的碰觸,起於她不能接受的尷尬和曖昧。
她胡亂地想着,卻沒得到男人的回應,她抬起眸望着那張總是難以親近的俊臉,心底有種難以解釋的複雜感受。
“你還是快走好了。”她嘆氣,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
“你說要收留我的。”伊藤洋介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讓成筱茜不知怎麼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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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要我冒充你的男朋友,然後你會收留我。”他說得好平靜,像是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是,我是說過,但是……”成筱茜發現自己有點跟不上男人跳躍般的思緒。他不是應該要生氣?他不是應該很有尊嚴地甩門離去?她明明說了那麼過分的話,為什麼他還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甚至,眸里還帶着非常詭異的笑意……
成筱茜莫名地背脊發涼。“行不通的吧?那麼多人都看過你,現在連顏可都要調查你,我想這招是行不通的。”她很認真地就事論事,很努力地在冷靜理智。
她眸里亮晶晶地傳遞着這個訊息,那藏不住心緒的臉龐全落在伊藤洋介的眼底。“誰說行不通?”他莫名地想笑,因為他發現自己又想捉弄她了。
伊藤洋介就這麼對着成筱茜微笑,嚇得她又當場僵在原地。
他大步走向陽台,拉開玻璃窗和紗門,探頭望着樓下,其實他們剛剛在陽台的爭吵早已惹來了一些婆婆媽媽的探聽。
“大家好。”他突然朗聲對着樓下打招呼。
三樓的小公寓距離樓下其實也沒多遠,一些婆婆媽媽紛紛抬頭,看見伊藤洋介那張帥氣的陌生臉龐,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你想幹嘛?”成筱茜慌張地扯着伊藤洋介的衣擺,躲在陽台下小聲地問。“你要報復,我是無所謂,但別搞這麼大,最多是我向你道歉。一人一次算是抵銷了。”她偷偷討饒。
但伊藤洋介的回應卻是對她露齒一笑,那笑容燦爛得幾乎照瞎了成筱茜的眼。她瞬間被秒殺,徹底石化,只聽見男人開始對着樓下朗聲宣佈。
“謝謝大家這些日子那麼照顧我的筱茜,我終於在高雄闖出一番事業,終於信守承諾地回來和她相惜相守,但筱茜氣我花了那麼久的時間,不肯原諒我,請各位大哥大姊幫我勸勸她吧!”
他慷慨激昂的演說讓成筱茜眼前的畫面開始劇烈旋轉,她石化成雕像,很想把一切當作是惡夢。
但伊藤洋介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過她?他輕輕鬆鬆地提起她,讓她一同靠在陽台邊,接受樓下的指指點點。
“我都說了要跟你道歉。”她咬牙切齒地瞪着他,壓低的聲音不敢讓樓下聽見。
“太慢了。”男人露出一抹深情的微笑。成筱茜簡直看傻了眼,這是誰?他到底是失憶,還是人格分裂呀?“就算太慢,你有必要搞這麼大嗎?”她還是只能晈着牙。
“你說我是廉價牛郎。”他笑得一副忍耐包容的深情摸樣,但話聲里的冰冷卻瞬間讓她從脖子麻到頭頂。
她不平地皺眉,“你也把我當作是亂七八糟的女人。”
“那是誤會。”
他笑得她頭好昏,“那我也能說一切都是誤會。”她承認自己是外貌協會的會員,拜託!不要再對她笑了,她根本完全沒有抵抗力。
伊藤洋介緩緩搖頭。“你是蓄意對我人身攻擊,不僅污蠛我的名譽,更糟蹋我的人格。”
他一字一句說得成筱茜頭皮發麻,她被逼急了,忍不住大聲吼着;“那要不然你是想怎樣?”
伊藤洋介對她微笑,也跟着放大了音量。“我想愛你、疼你、寵你,把你娶回家當老婆。”末了,還深情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你……”成筱茜說不出話來,連賞他一巴掌的力氣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聽見樓下婆婆媽媽們的抽氣聲,聽見剛下班的顏可噼哩啪啦又爆出一長串國罵,更聽見房東太太罵女兒的尖喊聲。
轟!世界像突然在成筱茜的眼前爆炸。
轟!她聽見樓下爆出一連串的慶賀聲。
“筱茜呀,你就答應他吧!”
“嘿呀,少年郎真有心,而且還很羅曼蒂克。”黃媽媽還現了句日腔英文。
“少年耶,你叫什麼名?看起來好面熟。”帥得好像哪個電影明星。
“叫我洋介,伊藤洋介。我之前因為找不到筱茜,失魂落魄地在街上徘徊了好幾天……”
三言兩語就把事情全兜在一起,讓成筱茜佩服得無話可說,卻也無奈得無話可說。
“我真的看不清你是個怎樣的男人。”她喃喃地說,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匹孤狼還是狡猾的狐狸。
伊藤洋介聽了,只是淡淡地轉頭望着她,眼眸亮得像夜星,也黑得像深沉大海。“這很正常,因為連我也看不清我自己,我其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他講得稀鬆平常,但不知為什麼,成筱茜卻隱得好沉重。
“我們得好好談談。”她說。
折騰了一下午,成筱茜和伊藤洋介終於屏除成見地在餐桌旁坐下,打算好好地談談。
“我不是你們說的那個犯案的跑路大哥。”
伊藤洋介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讓成筱茜有些失神,她專心地聽着,也專心地望着他神秘、帥氣,甚至帶點頹廢神採的臉龐。
“我更不是什麼廉價的牛郎。”
成筱茜別開眸子,她知道這句是自己說得過分了。
“不過也許你說得對,也許在我失憶之前,我的確是從事着那樣的工作;要不然我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我總是碰到一堆爛人,明着是說要幫我,暗着卻是希望我以另類的服務回報他們……”
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卻莫名地讓成筱茜聽得有絲心疼。“你是指李小姐和里長伯他們?”其實她是想道歉的,但簡單的“對不起”二個字卻說不出口。
伊藤洋介也沒否認,他點點頭,繼續說:“昨晚你們的里長伯發現我一個人呆坐在暗巷裏,我知道他想做什麼,要不是你開口解圍,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流浪到哪去。”
“我……”成筱茜吶吶地說不出話,因為男人的那雙黑眸又讓她像觸電似的,腦中一片空白。
“我很謝謝你。”他的嗓音低低的,像鼓聲般震蕩在成筱茜的心底。
“我……”她找不出話回應,不能自己地酡紅了臉頰。“所以你到底是日本人還是台灣人?”她啞着聲轉開話題。
“不知道。我沒有身分證件,沒有親人,沒有回憶,唯一記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
聽起來真詭異,成筱茜皺眉,“所以你從醫院逃出來,然後一路流浪?那你會說日語嗎?你的中文怎麼會這麼流利?”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說日文,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說的就叫作中文。你們說什麼,我就跟你們說什麼。”
“嗯!”成筱茜點頭,完全可以理解。“那你會做些什麼?雖然記憶不見了,但生活技能總該不會忘吧?”如果她哪天失去記憶,她相信她的雙手應該還是可以在鍵盤上敲出一篇篇灑狗血的故事。
伊藤洋介沉吟了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很喜歡植物,這些日子我喜歡待在公園。”
“是呀!你葚至還知道我那三盆盆栽的名字。”成筱茜想起早上的插曲。她側着頭想了會兒。“那我們就從這方向開始着手吧!也許你是個個性害羞溫柔的小園丁,也許你是個揚名國際的植物學家,不管如何,我們總是有個方向。”
伊藤洋介望着她,“你願意幫我?”他以為她恨他恨得牙痒痒的。
“要不然能怎麼辦?”成筱茜聳肩,“經過你那一番愛的告白,我還能任意地把你丟在大街上嗎?”
她笑了,淺淺笑花在唇邊綻放着,雖然談不上有多麼美艷,卻莫名地吸引了伊藤洋介的眸光。他盯着她看,她知道,立刻紅了臉,覺得周遭又開始飄起紅色泡泡。
“我先把話說清楚,雖然我讓你住下,可是你不準亂來。下午的事情全是意外和誤會,我們都把它忘了吧!”
伊藤洋介盯着她,視線在她身上繞了又繞。下午的記憶很鮮明地在腦海重播,慾望也很輕易地跟着蘇醒。他皺着眉,即使真的很難忘記,也只能妥協地點頭。
“我知道了。”如果這樣能讓兩人和平共處的話。
“很好。”很高興兩人有了共識,成筱茜伸伸懶腰,她該回房去趕稿了。“我得去工作,你一個人在客廳自便吧!”
她起身走向房間,手才剛握上房門門把,男人的聲音就在背後響起。“我還是覺得你不戴眼鏡很美。”
成筱茜心底一震,忍不住漾起燦笑回眸。“我也覺得你笑起來很帥。”她悄聲地說,覺得心跳如鼓。即使進了房間,關上房門,心頭那震蕩的異樣感受仍盤踞在思緒之中,久久無法平靜。
嗒…嗒…嗒……
長指在鍵盤上敲下了幾個鍵,成筱茜看見自己敲出了心底的問句——
這,就是心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