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光明媚,驕陽不熾,是適合踏青出遊的好天氣。
天子腳下的京城,百姓安居樂業,市集中有攤販忙着呼喝攢銀兩,也有忙着抬擔子給經過的小姐老爺挑選首飾胭脂的小販。
而市集外,更多的是趁着美好良景遊玩的人們。
京城的護城河上,正盪着大大小小的畫舫,畫舫上的遊客們紛紛欣賞着護城河旁的青柳花紅。
「春意點抹總是美。」一艘雕着鷹紋的畫舫劃過徐徐的河水,在微風翻飛的珠簾中,飄出一句詠景佳詞。
「未若儷人更勝春。」接着一句音調較細的聲音傳出,較勁的意味濃厚。
「哈,賢弟,我們是出來賞景,你是出來賞佳人的。」調侃的男音響起。
一名受了吩咐的下人捲起珠簾,讓裏頭的乘客得以一覽舫外之美。
「溫兄,這句話可就言重,舫外的佳人可全是衝著你來呀!」尖細的男音傳出。
隨着太陽露臉,光線灑進畫舫里,只見圓桌旁坐了兩位翩翩公子。
左邊的是名聞全京城、天子的得力助手、每年代君出巡的一品官──溫軒。
他的五官剛正俊逸,狹長的鷹眸如其名,軒昂之中暗藏凌厲,是個貪官忌憚、好官敬佩的人物;當他公事公辦時,是沒有任何情面可講。
若要見他自在從容的一面,只能在每年與問秋相會出遊時才能得見,因此許多名門千金不惜成本,租船買轎,就為了能獲得人中之龍的青睞。
不過,許是太年輕或皇上賦予的擔子太重,以致就算媒婆都快將他家門檻踏平,也未見這位公子青睞哪家的小姐,教不少女人為了他而耽誤青春。
至於溫軒口中的賢弟問秋,則是他去年元宵節在一場猜謎比試中結識的,兩人的興趣不僅相同,連孤傲的性格也與人不同;因此在繁忙的公事處理完后,溫軒都會安排時間和問秋相聚暢談風月古今。
問秋也是俊公子一個,只是稍嫌秀氣,面白唇紅,標準的書生型美男;不過愛慕他的名門千金倒是沒聽說過,許是風釆全被溫軒給搶走,但問秋可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反正他本來就不喜歡女人。
兩個男人的情誼誠摯,當然也有痴心等待溫軒的女子不甘自己的姿色入不了溫軒的眼,因而放出謠言說溫軒只愛男人;雖然謠言只在市井小巷裏傳說,溫軒倒是完全不擔心,既沒澄清也不在意,反而引來更多女子的愛慕目光。
「賢弟此言差矣,護城河內外皆屬官地,現在又是太平盛世,人人都有游賞的自由啊。」執起酒杯一飲而盡,溫軒表現豪氣。
「唉!我再怎麼放鬆也不若溫兄你自在,尤其是那些人的眼光,要不是你家畫舫高有二尺,恐怕早就翻上來了。」
問秋掀開茶蓋,聞了聞菊花茶的香氣,滿意的露出秀氣的笑容,輕啜幾口。
「賢弟是在嫉妒為兄。」溫軒覺得他這番話帶了點酸味。
「溫兄想得太遠,我怎麼會和世俗女子一般計較!」放下茶杯,問秋眼尾輕掃,模樣像極了嬌氣的女孩子家。
溫軒執着酒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溫兄,為何如此無禮的看着我?」問秋被看得毛毛的。
「賢弟生成男兒身實在太可惜,你的一張芙蓉面都比舫外的美人要令為兄心醉。」
「溫兄,你再拿我的長相來開玩笑,我馬上回府。」放下茶杯,問秋的臉色變了變。問秋的忌諱就是有人說他長得像女人。
「彆氣、彆氣,為兄這可是在稱讚你呢,要不是為兄沒有妹妹,否則一定招你當妹婿。」
「多謝溫兄的抬舉。」問秋沒好氣的說。
「不過,問弟你要是有姊妹,記得介紹給為兄哪!」
溫軒的話引來問秋的側目,他抬首用着懷疑的目光看着他;也不知溫軒說的是真是假,怕是誆他的吧。
「溫兄想成家了?」問秋說出疑問,心裏沒來由的沉悶。
「為兄已二十有六,這次回府,我娘親成天在我耳旁嘮叨,所以我才約了你出來遊河散心解悶。」揉揉眉心,溫軒神情很煩惱的說。
「敢情溫兄拿我來當擋箭牌。」要不是自己剛好有空,現在還睡得沉呢。
「欸,我們是好兄弟,何必計較那麼多!」溫軒露出爾雅的笑容,教站在一旁的婢女看得失魂。
「溫兄這次要留在京城多久?何時要走?」最重要的就是抓准他下次回來的時間,否則他哪能次次都陪他出遊談心。
「月圓之前要南下,替皇上送幾箱賞賜到邊關,來回也要三個月。」
「那豈不是元宵節之前你就回來了?正好遇上鬧元宵。」
「是呀,這次我們可要好好比一比,上次中秋的詩賽,我們還沒分出高下呢。」
「承蒙溫兄看得起,賢弟自當奉陪。」
一席之間,言談甚歡,不知不覺中畫舫已靠岸。
「咦?夕陽西下,今天的時間過得真快。」溫軒將酒飲盡,不舍的站起身。
「溫兄有事要忙,我就不耽誤你,下次再好好敘一敘。」現在到月圓之日還有十餘天,不過溫軒又要忙着見皇上,又要陪家人,實在挪不太出時間和他相處,而他也得去準備自己的事情。
「不愧是我的好賢弟。」好友就是如此,相聚雖短,卻能暢言心中事;和問秋外出,總能教他洗去煩塵,心靈一新。
「外頭的畫舫小船全不見了,看來有人來接你了。」問秋瞄了瞄岸上。
能出動人馬將愛慕溫軒的女子給趕得一乾二凈的,當然是另一個對他死心塌地的女人,並且此女來頭不小。
「這點小事賢弟也能猜知。」說完,溫軒跳上岸邊,伸出手要扶問秋下船。問秋長得太過斯文秀氣,總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對問秋小心照顧。
「表哥!」一聲急促高亢的呼喚傳了過來,果然已有人在等待溫軒。
這名女子的聲音問秋很熟悉,不過還是教他拐了下腳。
「小心。」溫軒眼明手快的扶住他。
「啊!」問秋輕呼一聲,趕忙推開溫軒的大手。
「怎麼了?」他不過是怕問秋跌倒才出手相扶,怎麼他一臉驚駭,像是自己做了什麼輕薄的事。
「沒,我看到一隻老鼠。」拍拍溫軒剛才攬抱的前胸,問秋心跳得飛快。
「又不是女孩子家,連鼠輩也怕。」
說也奇怪,問秋的防身功夫也不錯,怎麼身子軟得像棉花?溫軒來不及細想,手臂就被人拉住。
「表哥。」
一名花容月貌的女子,嬌聲呼喚着她心儀的男子。
「虹煙,這裏有外人在。」
「表哥,我到你府里找不到你,就知道你一定又跟他出來了。」莫虹煙嬌嗔的抱怨。這個面如白玉的男人長得比她美不說,就連那張嘴都不點而朱,教她怎麼能忍受!
「別無禮。」
「溫兄,今日就此別過,他日你回京,記得請青兒捎封信。」問秋沒將莫虹煙的話放在心上,雖然對她牽着溫軒的手這幕感到有點刺眼,但旋即轉身離開。
「賢弟,為兄送你回家。」
「不用勞煩,改日再敘。」開玩笑,要是讓他送他回家那還得了!
兩人結識年余,溫府對他猶如廚房,但問宅對溫軒可就陌生,溫軒甚至不知道問秋住在哪裏,只知道他出身不凡、談吐不俗,是個可敬的對手及好友。
「表哥,他不要你送,你可以送我啊!」莫虹煙扯了扯溫軒,引回他的注意力。
唉!許是他與賢弟的感情太好,否則每次與他分別,他總有股失落感。
溫軒搖搖頭,明白這不過是他不舍與好友相聚的日子太短暫,也許他可以考慮向皇帝討個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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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新缺,華燈初上,一頂上乘軟轎沿着護城河岸不疾不徐的走着,繞過了市集小棧,繞過了布坊茶肆,在天上星星出現第二顆時,軟轎停在某棟氣派不凡、金欄玉圍的小門前。
「公子,到了。」放下軟轎,為首的轎夫喊了聲,並拉開轎簾。
「你們下去休息吧。」問秋自軟轎上下來,拂拂下襬,朝小門走去。
站在門前的護衛替她打開小門?
掩入夜色后,後頭的轎夫也自另外為他們所辟設的入口進去。
只是,為何回家不走大門偏挑小門呢?
難道是家教森嚴?問秋乃一介男子,竟會被家規所限制?
問秋入了宅,呈現在眼前的是假山流水的小亭台,許多俏麗女子來來去去,顯得十分忙碌,甚至嬌容微微出汗,可見前廳戰況激烈。
沒辦法,晚上想從後宮進出,由前門是絕不可能的。
一名資歷悠久的美艷女子捧着天九牌,對眼前模樣秀氣的男子福了福身。
「菊嬤嬤好。」
原來問秋就是問菊。
扯下綁了一天的簡髻,問菊飄然的秀髮滑順曳下,對眼前的女子做了個調皮的噤聲動作。「噓,小心!別被我三姊聽到了。」和游湖時的拘謹不同,她的語調多了自然。
「竹嬤嬤剛才下地窖取釀,不在花園。」
「我先回房,今晚別忙壞了。」問菊認真的交代。她知道自從大姊與二姊嫁人後,她們手下的紅牌都擔起大任,撐起梅月與蘭月的生意,她也深知這些跟後宮有十幾年情誼的好姊妹絕對不會拿自己的生計來開玩笑,因此都放心將事務交給她們掌管;至於分紅,當然只會多不會少。
「謝菊嬤嬤關心提點。」捧着天九牌的女子對問菊點頭微笑,目送問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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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屬於自己的亭台樓閣,推開繡房的門,一幅秋天的繁菊勝景就出現在問菊的眼前。
點燃火燭,她閃入屏風後方,輕解羅衣。
只見男子的衣衫一件件的掛上屏風,就連黑面鞋也換上綉着菊花的繡鞋。
一刻鐘后,自屏風後方現身的,是一名風姿綽約的美麗少女。
問菊身穿鵝黃色的連身錦衣,上頭綉白線菊,右手執起絹扇,絹扇上頭也畫上兩朵粉紫色的菊花。
叩叩!門外傳來聲響。
問菊趕忙將男裝由屏風卸下,塞進床底。
「三姊。」問菊笑得慵懶,像是才剛起床。
「別裝了,我一個時辰前由妳房間外走過,見妳房內沒點燭,敲了門妳也沒應門,妳又跑到哪兒去野了?」
問竹穿着青翠色織衣,裙襬綉上傲竹,與她美麗堅毅的神情相呼應。
「啊,我一定是睡死了才沒聽到。」問菊搧搧扇子,眼神飄啊飄的,就是不敢看三姊。
「哼!跟妳說過多少次,要出門就大大方方戴面紗、着女裝,真搞不懂妳到底在想什麼。」為啥一定要扮成男子呢?她這個小妹,除了跟姊姊上街肯乖乖穿女裝,其他時間都是穿男裝外出,逢年過節還參加應景比賽;雖然成績還不錯,但她就是看不習慣,女孩子家怎麼可以不戴面紗,易裝露臉呢?
「三姊,這樣才能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嘛!」不然上街看到的全是逢迎拍馬的老面孔,再不就是遇到登徒子,哪能玩得盡興。
「歪理。」
「三姊,妳就彆氣了,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
問竹挑起精緻的秀眉,懷疑的睨着小妹,她哪次不是被抓到之後便信誓旦旦說這是最後一次,可過幾個月還不是照樣再犯。
「三姊,我剛譜了首新曲,妳幫我校正可好?」問菊隨口扯開話題,她知道音律之事三姊也有興趣。
「妳呀!」問竹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什麼。
問菊立刻興匆匆拉着三姊到了音舞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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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佔地近千坪的後宮,有專為問梅所準備的茶室,也有問蘭的賞玩房,至於問竹的酒全珍藏在地下,問菊則是擁有一間音舞坊。
而音舞坊,顧名思義即為配音習舞的地方。
問菊的興趣與三位姊姊不同,從小她就只愛音律,大了則開始專研舞蹈,因此每逢菊月時,後宮便充滿了旋律。
才踏進門檻,忙着練舞的舞姬們停下正在旋轉的身子,朝問竹和問菊打招呼。
「妳們忙,小心彆扭傷了腳。」問菊立刻看出她們練的是深受顧客所喜愛的雲衣舞,小臉充滿得意與關心。
這雲衣舞可是她從小觀測雲朵的變幻而得來的靈感,再搭配上她獨創的音律,每次菊月開始,她都是以這支舞當作歡迎禮來迎接客人。
兩人走到音舞坊另闢的音房,這裏隔音絕佳,關上門即聽不到外頭的聲音,而外頭也聽不到她譜曲時五音不全的音調。
問菊取下玉弦古琴,這是她從一位塞外老者手上買來的,從此就愛上它的音質,不少絕響全是由它譜出來的。
架子上還有幾件稀奇的寶貝,不過還是她手上的古琴最得她喜愛。
「我這次寫的是塞外的牧馬調。」問菊說完,纖指即躍在琴上開始彈奏曲子。
「牧馬調?妳沒去過塞外,怎麼知道塞外風光是怎生的雄偉?」聽出牧馬調的豪邁與爽朗,問竹狐疑的問。
要譜出一首好曲,首先得了解曲子的背景,再融入情境與感覺,問竹雖沒去過塞外,不過透過問菊的指尖,她彷佛見到牛馬奔跑、牧者辛勞的情景。
「用想像的。」
「想像?」問竹才不信她說的話,有誰能想像出從沒見過的情景,連勾勒都有問題了,何況是想得如此貼切!
「應該是有人告訴過妳塞外的風光吧。」問竹冷冷的說出答案。
問菊彈奏的手指頓了下,唉!還是瞞不過精明的三姊。
「嗯。」問菊不甘願的點了下頭。
「妳何時有感情這麼好的朋友,是妳的客人嗎?」問竹開始剖析她身邊的人,看看有誰可能與她這麼親近。
「他才不是!」一想到三姊把溫軒比作尋花問柳之輩,問菊臉色一變。
「他是個男人?」問竹疑問的口氣帶了點強硬。
問菊不回答,等於默認。
「妳每次女扮男裝出去見的人,就是他!」問竹口氣越來越尖銳。
「三姊,我們真的只是好朋友,妳別誤會。」問菊立刻為溫軒講話。
「哼!」問竹拂袖起身,臉上全是擔憂。小妹涉世未深,怎知人心有多奸險,萬一人家知道她的身分,到時難堪的只會是小妹啊!
「跟我保證,妳不會再去見他。」問竹臉色沉重的說。
「我……」問菊很是為難。她跟溫軒真的只是朋友,為何三姊這麼生氣?
「問菊,我要妳的承諾。」
「三姊,他不會傷害我的。」他連她是女的都不知道,怎麼會傷害她?
「雖然我們父母早逝,大姊、二姊也嫁了,但是我還管得動妳。」問竹話說得很重,她是發自真心在疼愛妹妹的。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去找他的。」聽三姊提及父母及大姊、二姊,問菊心一揪,抿着唇答應。
「問菊,我這麼做全是為了妳好,難道妳忘了大姊和二姊先前所受的苦?」
她怎麼會忘?雖然大姊和二姊現在得到好歸宿,不過在那之前可是有過痛苦的掙扎,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