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溫柔。
溫柔的許仙。
圖書館前的林陰道上,落英繽紛,空氣中瀰漫著醉人的花香。
花不醉人人自醉。
許仙垂着頭慢慢行,小臉蛋上淡淡紅暈淡淡笑,小手兒扭着書包帶,幾乎要把那洗得失去原色的舊帆布帶扭出水來。
憨憨的張飛走在她身邊,憨憨地笑,憨憨地問:“許仙?好可愛的名字!就是那個白蛇精的老公許仙嗎?”
許仙忍不住翻白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許仙的名字再可愛哪有張飛可愛?
但是,溫柔!她捏着大腿提醒自己。
“嗯!”她溫柔地點頭,“就是那個許仙。”好溫柔的嗓音。齊耳烏髮垂下來,溫柔地遮住半張臉。雖然事實上她的頭髮又粗又硬一點不溫柔,但沒關係啦,張飛是近視眼,湊巧又沒戴眼鏡,因此朦朧中也便溫柔了起來。
仍舊是憨憨地笑,憨憨地不知該說什麼話題,憨憨地便出現短暫的沉默。
粉白的木槿花輕輕飄落,旋着舞着,最後歇在許仙的布鞋上,恰巧遮住一個最大的補丁。
好浪漫的感覺!許仙有些醺醺然。
“啊,我想起來了!”張飛一拍腦袋驚呼,“許仙!你就是我們學校惟一拿全額獎學金的那個許仙,對不對?”
“嗯,”許仙再度以輕如蚊蚋的嗓音溫柔回答:“就是那個許仙。”
“哇,好令人佩服哦!你真了不起!”張飛的憨憨笑容立馬換成憨憨崇拜。
許仙便飄飄然起來,大腳丫如踏在雲端。天使在頭頂歌唱,灑下金色的光環。
“哎.許仙許仙等等我!”一個人影大呼小叫着飛奔而來,擠進兩人中間,“咦?你怎麼笑得跟個白痴一樣?”東方眠的圓臉出現在許仙眼前。
刷!天使的光環被打散。許仙杏眼圓瞪,“喊什麼喊?沒見我正忙着嗎?”
“忙?”東方眠一頭霧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忽地“哦”大喊一聲,眼光定格在張飛的憨臉上,“懂了,原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攪某人的好事了!”
“沒有沒有!”張飛的黑臉泛紅,兩手亂擺,“你沒打攪沒打攪。我先走了!”轉過身落荒而逃。
“哎呀嘖嘖!”東方眠搖頭嘆氣,“你的品味怎麼就這麼特殊呢?”
許仙翻着白眼沒吱聲,心下則嘀咕: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嘛!
“本來呢,我是要告訴你一條天大的好消息。可是現在看來,”東方眠故作神秘地嘆一口氣,“我是不是該告訴你呢?”
“什麼好消息?快說!”許仙的好奇心被挑起來。
東方眠貼到許仙身邊悄聲問:“想不想海賺一筆?”
許仙一聽,立馬兩眼賊亮,點頭如搗蒜:“想、想!快說!”
“嘿嘿這個嘛,如果你想海賺的話,那麼短時間內可是不準發春哦!”東方眠賣着關子,笑得像只狐狸。
“什麼發春?這麼難聽!廢話少說,我還要去打工呢!”許仙率先走出校門,站到公車站牌下。
“好,是這樣,首先,三劍客他們內部打賭,賭我哥絕對搞不定你。”
“當然搞不定了!”許仙不屑地撇撇嘴。東方聖那傢伙想搞定她?下輩子吧!
“別插嘴嘛!你知道我哥這人最經不起激,立馬吹牛說小菜一碟,保證三天搞定廠
“做他的大頭夢!”許仙瞪圓眼,恨不得立刻就把東方聖海扁一頓。
東方眠不耐地拔高音調:“不要插嘴好不好?你還想不想海賺啊?”
“想!想!”許仙趕緊閉上嘴。小不忍則亂大謀,先海賺瞭然后再海扁也不遲。唉,許仙這人就是沒自知之明,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材,到底是誰被海扁哩?
“他們的賭注是各自的車,如果我哥贏了,就可以得到尊龍的三菱越野車和阿澤的奔馳六零零。如果他輸了,就要把自己的法拉利和克林頓拱手送出去啦!”
“克林頓?不是美國總統嗎?怎麼,他也成車牌名啦!”
“哎呀,克林頓就是我哥那條大狗啦!尊龍跟它特投緣,早就開始打它主意了!”
“哦,你是說那條嚇死人的巨型狗啊!”許仙對那狗的印象太深刻了,“原來它還有這麼威風的名字。”
“好了,言歸正傳。我哥一時衝動應下賭約,之後就後悔了。你也知道他有厭女症的嘛,從來沒追過女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去追。尤其碰上你這種對他的魅力無動於衷的女生,就更叫人頭疼了!怎麼辦呢?嘿嘿,你該感謝我!”東方眠得意揚揚,“我想出個舉世無雙的絕妙主意,叫他拿出部分賭注請你假扮他的女朋友。你知道我哥很慷慨的,立馬就說只要你答應假扮他女朋友,最後贏來的兩部車就全歸你。怎麼樣?不錯吧?一個月,兩部車,海賺哦!”
“一個月嗎?”許仙猶豫着。
“是啊。賭約的期限是一個月,條件是你必須愛上我哥,而我哥卻不能愛上你。你看他們多壞!還不趕快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贏來那兩部車!”
許仙有點心動,但,“假扮你哥的女朋友?太難為人了吧?”她還不知那兩部車的價值。
“不難不難,一點不難!你想想,那兩部名車,半價賣出去都有兩百萬耶!兩百萬哦!你就算不吃飯不睡覺拼了老命打工要打多少年才有兩百萬?”
白花花的銀子在許仙的眼前晃着,晃得她頭暈暈眼花花,哪裏還看得清東方眠詭計得逞的奸詐笑容?
“兩百萬?”她伸出兩個指頭舉到鼻子前,“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
東方眠立馬狠狠擰一下許仙的細胳膊。
“哇!痛啊!”許仙跳起來怒瞪東方眠,“你發什麼神經?”
“我是好心告訴你,你不是在做夢。OK?”
“OK!成交!”
於是,兩部車,讓許仙簽下“賣身契”。
“但是,”東方眠還有事交待,“有一點你要記住,不要當著我哥的面問起車的事。你也知道,男孩子嘛,多少要點面子,這種賭場舞弊的行為怎麼好意思搬上枱面說呢?所以我就自告奮勇來當說客。你以後如果對賭約賭注有任何疑難雜症的話,找我就行了,不要問我哥,多少給他留點面子行不行?”
“這我明白!”許仙從善如流。兩百萬嘛,還有什麼不行的?“我保證給他十足面子!”
“太好了!我這就回去復命!”東方眠雀躍而去,許仙也快樂地跳上公車而去,皆大歡喜。
咖啡廳。
“報告!任務圓滿完成!”東方眠得意揚揚。
“幹得好!”一隻大手拍上她的肩。手的主人赫然是尊龍!
另一隻大手拉開張椅子讓東方眠坐下,然後遞過一杯柳橙汁。手的主人則是費澤承。
東方眠吮一口橙汁,然後嘰咕嘰咕地笑,“許仙一下就上鉤啦!”
費澤承張開手臂搭在東方眠椅背上,“這下有好戲可看了!一個月後等阿聖知道許仙是為了車才假扮他女朋友的,怕不氣得臉都綠了!”
“哈哈!”三個人笑作一團,忙又壓低音量,鬼鬼祟祟哼哼嘿嘿,就像三隻狡猾的狐狸。
公車上,許仙還掛着一臉夢幻般的微笑。
忽地,她臉色一凜。哎呀!有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克林頓!如果要假扮東方聖的女朋友,豈不是不可避免地要與克林頓為伍?
完了完了!死了死了!許仙兩眼發暈兩腿發軟兩手冒汗。怎麼辦怎麼辦?
嘿!別指望她會放棄那兩百萬,不可能!許仙頭可斷,血可流,錢不可不賺!
太義凜然的英雄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抓穩扶手,站直雙腿,扭頭看向窗外。
咦?噢!天哪!車窗外,一張碩大的狗臉沖她笑着,涎着巨大的狗舌頭,一晃而過。
許仙如墜冰窟。噩夢!
克林頓?!
沒錯!正是克林頓,東方聖的愛犬,坐在銀色法拉利的後座,神氣活現地巡視着過往車輛和人群。
車開到東方百貨大廈門口停下。車門打開,一身酷灰、戴深藍墨鏡的東方聖跨出來,長發全都用皮筋束在腦後,露出寬闊的額和極深的眉。
他反手關上車門,肌肉在緊身T恤下舒展賁張,性感而張狂。立時便有女孩子朝他吹口哨或輕呼或尖叫或搔首弄姿。東方聖皺着眉理也不理,回身拍拍克林頓探在車窗外的大腦袋,拉開後門,“下來,吃飯去。”等克林頓龐大的身子躍下地,他又一反手關上後車門。
咦?好像有什麼東西卡住?他重又拉開門,彎腰從車座底下撿出一隻髒兮兮濕漉漉沾滿灰塵和狗口水的破膠鞋。
“哪裏來的臭鞋?臟死了?”他隨手一拋,鞋在空中劃過一道無美的拋物線,咚!
“克林頓,走嘍!”他再次關上車門,一人一狗向東方百貨開路。
“這位先生請留步!”一個陌生的蒼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就是你,穿灰衣服帶着狗的先生。”
東方聖回過頭,“叫我嗎?”
路邊大榕樹下擺了一張小桌子,桌上鋪塊白布垂下來,上書“鐵口直斷”四個大字,而桌面正中,不偏不倚,停着那隻髒兮兮的膠鞋。
“先生,你可知道,你剛才扔掉的是什麼?”坐在桌子後面身穿白袍滿頭銀絲滿臉皺紋頗有仙風道骨的老太太神神秘秘地問。
“是什麼?”東方聖皺起濃眉,“不就是一隻臭膠鞋嗎?還能是什麼寶貝不成?”
“對!”老太太神色莊重地沖他點頭,“它就是寶貝!年輕人,看任何事物都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看到它的內心。這隻鞋,看起來只是一隻又臟又破的鞋,但事實上,鞋裏面盛着的,可是你的終身幸福啊!萬萬不可將它丟棄,趕快拿回去吧,年輕人。”
“哦?這倒是稀奇了,一隻鞋裏居然裝着我的終身幸福?”東方聖摘下墨鏡,走到桌前細細察看那鞋究竟有何奇妙之處。
“聽我老婆子一句話,年輕人,逝者已矣,來者可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要讓錯誤的歷史蒙住你的雙眼,如果想要得到幸福,就必須抓住陽光。來,拿起這隻鞋,它就是你的陽光,會為你驅散心中的陰影。”
東方聖將信將疑地拿起鞋端詳一陣,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皺着眉狐疑地瞟老太太一眼,這才發現她兩隻袖子都空蕩蕩,不由心中一動,掏出一張大鈔擱在桌上,返身離去。
走了幾步又折回到跑車旁,打開後車箱把手中的鞋扔進去,這才帶着懶洋洋的克林頓走進東方百貨——東方家的又一產業。
二十分鐘后,吃飽喝足的一人一狗從頂樓餐飲部下來,打着飽嗝踱向跑車。東方聖手中還提着個超大號禮盒。
克林頓忽地緊跑兩步,跑到榕樹下,抬起後腿,嘩啦啦暢快淋漓撒了一泡尿,然後神清氣爽地走到主人身邊等待他給它打開車門。
但東方聖卻呆愣愣地盯着榕樹一動不動。桌子呢?算命的老太呢?怎麼都不見了?
去問問馬路對面的檳榔店吧!
“沒有呀!”皮膚白白牙齒黑黑的檳榔妹說,“我從來沒見過有什麼算命的無臂老太婆!哎,帥哥,要不你留下你的電話,等我一見到這樣的老太婆就立刻打電話告訴你好不好?哎,帥哥你別走呀!”
東方聖快步離開,全身發涼,雞皮疙瘩層層疊疊。這青天白日的,難道是見到那什麼了?咦?怎麼大白天也敢出來嗎?媽呀!
法拉利絕塵而去,拋下可憐的克林頓在原地跳腳。
噢,克林頓,原諒你的主人吧!他被嚇壞啦,哪裏還記得你呢?
凌宅。
以純今天格外美麗,雪白的公主裙,雪白的蝴蝶結紮在頭頂,黑亮的及腰長發燙成小卷垂了幾縷在腮邊。
仍是不說話,仍是動也不動如雕像一般,卻美得渾不似俗世凡人,恍如不小心墜落凡塵的天使。金色的陽光灑下來,灑在粉紅的鞦韆架上,灑在天使的烏髮上,淡淡地暈出一圈金色的光華。
許仙穿過櫻花林,看見的便是這一幕。恍若置身天堂,粉紅的櫻花,粉紅的鞦韆,雪白的以純,點綴在世俗紅塵里,清幽空靈,讓人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生怕呼出肺里凡間的氣息污濁了這天堂的純凈澄明。
“今天是以純的生日,六歲。”管家跟在身後說,“鞦韆和禮服還有樓上一些玩具都是她爸爸送的禮物。”
“以純的生日?”許仙由衷感到高興,“太好了!林先生和林太太都在家嗎?”她還真想見識一下生出如此美麗女兒的父母。
但,“他們不在。”管家仍是不動如山地微笑,“今天只有我們陪以純過生日。或許等一下她叔叔會來。”
“為什麼?”許仙忍不住為以純感到心酸,“現在當父母的可以這麼輕鬆嗎?真讓人懷疑,以純這樣會不會跟他們的疏忽有關。”
笑面佛似的管家突地沉下臉,“請不要胡亂猜測!你只要做好你分內的工作就好!”
“好吧!”許仙聳聳肩,走向以純,“我這就去做我分內的工作了!”她知道這些有錢人最注重私隱。若不是為以純,她才懶得打聽呢!
“以純!”她輕輕喚,如此溫柔,似乎怕稍大聲些便讓天使受驚而展翅飛走。她慢慢靠近,剎眼間,似乎看到天使目光一閃,迅即便又恢復如常的獃滯。
許仙一怔,莫非是眼花了嗎?但,不可能!她自忖只要不是百萬美鈔堆在眼前,她的視力和大腦絕對清醒冷靜超人一等。
那麼?一個念頭出現在她腦海,讓她一凜。
“以純。”仍是柔柔喚,“我們上樓到書房去好不好?”
管家逼人的視線射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避開。
然後許仙牽着以純白嫩的小手,穿過櫻花漫舞的小徑,走向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白色大房子。
客廳里,兩個人佇立在巨大的油畫前。
“這便是你的母親嗎?她的五官淡淡的,看起來倒不像能生出你這麼美的女兒來。可是為什麼,她會如此憂傷甚至於絕望呢?好像隨時準備從這個世界悄然淡去。”
“來,以純,我們上樓去。大人的世界晦澀難懂,我們不要去管它,也不要為它背負任何不屬於自己的沉重。以純有以純的世界,雖然別人走不進,但誰能說它不是美麗和純真的呢?”
書房門打開,然後在兩人身後輕輕合上。
一扇門,兩個世界。
花園裏,管家皺着眉,略有所思地望着兩人消失的方向。忽地大門外響起熟悉的汽車喇叭聲,又快又急,死命催促着。
“二少爺來了!”管家嘀咕着,匆匆趕去開門,“怎麼這麼著急呢?”
遙控鐵門無聲無息向兩旁滑開,立時一輛銀色跑車風馳電掣般衝進來,“吱——”剎在管家的胖肚皮前。
“天啊二少爺,你是不是看我這個胖老太婆不順眼?”管家拍拍胸脯,安撫受驚過度的心臟,可是等看到東方聖的臉色后,“二少爺,你好像比我受的驚嚇還大!”
“唉,別提了!”東方聖一躍下車,擺擺手:“大白天的,居然也會撞上那種東西!噫——”忍不住又打一個冷顫,“以純呢?我給她帶禮物來啦!”說著從車裏拿出巨大的禮盒。
“在樓上書房。”管家率先往前走,忽覺不對勁,停下來回頭左瞧右瞧,“你那隻大狗呢?不是一直跟你形影不離的嗎?怎麼……”
“糟啦!”東方聖瞪大眼,“我把克林頓丟在街上啦!”把禮盒往管家手中一塞,急急跳上車呼嘯而去。
管家衝著車屁股搖頭,嘆道:“為什麼附近那些女孩子都說二少爺好酷?到底酷在哪裏?”
巨大的書房,巨大的書架。凌家最主要的特徵就是大,雖然書架上的書一本本還算正常,但種類數量之繁多,足夠開一個兒童書店。而這不過是六歲的以純的個人書房。
有錢人就是大手筆啊!昨天光顧着欣賞以純的美麗,倒沒注意這整整三面牆的各國童話和卡通。
許仙隨手抽出一本《灰姑娘》,嶄新的,看來還從未翻開過。她輕輕撫摸封面上的水晶鞋,嘆一口氣,又把書放回去,插在青蛙王子和白雪公主中間。
“知不知道你很幸福?”她回過身望着動也不動坐在地毯上的以純,“這樣的書房是我從小直到現在都無法實現的美夢。而你,明明已經身在美夢之中,卻寧願將它拋棄。”
許仙走近以純身邊蹲下來,抬起她精緻的小臉,直直望進那對空洞茫然卻純凈到透明的眸子裏,“我不知道你在抗拒什麼、在逃避什麼,我只知道你的心就像你的眼睛一樣清澈透明。而且我也要你知道我的心也同你一樣清澈。”她抓住以純的小手貼近自己的胸膛,讓她感覺自己的心跳。
以純的臉依舊木然而獃滯。
許仙微笑着放下手,“我不指望你現在就向我敞開心門。從今天開始,我每天讀一篇童話,你只要聽着就好了。總有一天,你會願意告訴我你自己的童話的。”
她伸手從以純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真巧《Cinderella》,竟然是英文版的灰姑娘。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麗的姑娘……”
樓下傳來的爭吵聲打攪了書房中夢幻的童話世界。許仙站起身拉開門,好吵!
“家教?以純需要的是醫生而不是家教!大哥有沒有長腦袋?他怎麼可以給以純請家教?難道他不知道家教是多麼危險狡猾的動物嗎?”一個沒教養的聲音氣勢洶洶地大吼,聽起來很耳熟,誰呀?
“二少爺,”管家撫着脹痛的腦袋,無奈地勸,“你總不能因為自己曾吃過家教的虧就一竿子打翻天下所有家教吧廠
二少爺?難道是東方聖那傢伙?許仙腦中第一個反應就是:兩百萬!隨後才想起他怎麼會在這出現。莫非他就是管家口中以純的叔叔?可是他們不同姓呀!
許仙朝樓梯口探着腦袋,想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東方聖。
非常確定!
“啊——”誰來告訴她這不是真的?許仙尖叫着想要回身逃進書房,但已經來不及了。
克林頓呼呼呼衝上來,極度興奮地將她撲倒在地,一條巨大的狗舌頭在她臉上猛舔。
“救命——救命!救、命!”許仙拚命地晃動腦袋,仍逃不過被狗口水洗臉的悲慘命運。死狗爛狗,難道不知道它的狗嘴巴有多臭嗎?就跟它的主人一樣!媽媽呀!殺干刀的臭狗,竟然一屁股坐到她身上,難道不知道它有多重嗎?該死的狗!
許仙翻着白眼,連救命也喊不出來了。完了完了,小命休矣!上輩子不知做了什麼對不住狗的惡事,這輩子敬狗怕狗躲狗不算,今天還要死在狗屁股下!嗚嗚嗚——太慘了!兩百萬啊兩百萬,許仙壯志未酬身先死,死不瞑目呀!
東方聖和管家急急趕上樓,啼笑皆非地看着地板上的人狗大戰。
書房中的以純嘴角抽動了一下,隨即便恢復木然。但幸而誰也沒空去注意她。
不久東方聖便發覺事態嚴重,上前拉開因見到膠鞋主人而高興過頭的克林頓時,可憐的許仙已經面無人色,只有出的氣沒進的氣了!
“啊呀!”管家蹲下身探探許仙的鼻息,嚇了一大跳,“糟糕,她休克了!快,二少爺,快給她做人工呼吸!”
“什麼?”東方聖怪叫,“人工呼吸?叫我給這個醜女人做人工呼吸?有沒有搞錯?”
“人命關天哪,還管她美醜?”管家急得跳腳,“算了,還是我老人家自己來吧!”她半跪在地上,吃力地彎下胖胖的身子。
“好啦,我來就是了!”東方聖萬般不情願地攔住管家,鼓着腮幫子跪在許仙身邊,一手捏住她鼻子,一手掰開她的嘴,吸一口氣便朝里吹去。
許仙的雙唇蒼白冰涼柔軟而無助。退占平日的咄咄逼人,此時只餘下柔弱的女人味道,讓東方聖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動。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克林頓一見主人也和它一樣對許仙的臉如此感興趣,立馬興奮莫名地湊上一張狗臉,拱到兩人中間呼呼噴着熱氣,諂媚地伸出舌頭來回舔兩張人臉。
沒想到東方聖竟怒瞪雙眼,“啪!”甩了狗臉一巴掌,暴喝:“滾開!”
嗚——重色輕狗的主人!克林頓委屈地退後,可憐兮兮地瑟縮着龐大的身軀。主人的巴掌讓它脆弱的心靈受到嚴重的傷害。可是主人怎麼能這樣呢?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瞧瞧他自己,還不是抱着人家小姐的臉猛舔?尤其還朝人家嘴裏呼呼呼猛吹氣呢!哼,它克林頓都沒做得這麼過分!
東方聖不解自己為何會對愛犬動粗,抬眼望着克林頓膽怯的表情,忍不住心下歉然,一張嘴則仍緊緊貼着許仙的雙唇往裏吹氣。
嗯——許仙終於悠悠還魂。深深吸氣,緩緩張開眼帘。咦?好大一張臉?怎麼貼得這麼近哩?耶?嘴巴上那暖暖熱熱軟軟還會蠕動的東西是什麼?
“啊——”驚天動地!
許仙猛地推開東方聖坐起來,揚起手使出吃奶的勁,“啪!”好響亮的耳光,打得東方聖暈頭轉向,半天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好好一張俊臉上立馬浮現可笑的五指印。
“色狼!”悲憤交加!
呼哧呼哧!克林頓幸災樂禍地笑。這下可報了一掌!之仇,哈哈爽到極點!這位小姐真是太神勇了,偶像啊偶像。回去定要把那膠鞋好好供奉起來頂禮膜拜!
於是,許仙不經意間便贏得克林頓的絕對崇拜,這對她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許仙你誤會了!”管家趕快為東方聖洗刷冤屈,“二少爺剛剛是好心救你呢!”
“該死!”東方聖捂着火辣辣的臉頰,暴怒得像頭獅子,“你這個蠢女人,竟然恩將仇報!早知道不如讓克林頓壓死你算了!”
“我?”許仙自知理虧,但又豈能在討厭的東方聖面前氣短?何況打都打了,難道還讓他打回來不成?於是脖子一橫,同樣暴跳如雷如一頭母獅子,“你這個登徒子,我情願讓克林頓壓死也不要你救!我的初吻耶,居然就這樣毀在你的手裏,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哼!初吻又怎樣?”東方聖跳起來,一張俊臉漲得通紅,“難道我的就不是嗎?你這囂張的女人,少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的初吻毀在你手裏才叫做生不如死呢!”
“什麼?生不如死?”許仙怎堪這樣的侮辱,立馬音調拔高八度,“那你為什麼還不去死?還要在這裏禍害人間?”
東方聖的嗓門更大,“禍害?我看你才是最大的禍害!”
“好了好了!”管家再也忍受不下去,一手一個將一對即將要動手拚命的冤家對頭拉開,“你們兩個禍害,不要再吵啦!吵聾我老太婆的耳朵不要緊,嚇壞了以純可怎麼辦?”
是啊,以純!
兩頭憤怒的獅子趕緊閉上嘴,同時扭頭看向以純。
雪白的波斯地毯,以純仍舊維持着原本的姿式一動不動,毫無焦距的眼神輕幽地飄浮在半空。於是空氣中躁動不安的喧囂便在這虛無的輕幽里慢慢沉澱沉澱。
我到底在幹什麼?許仙嘆着氣。她一向自認自制力過人,怎麼一見東方聖那傢伙就變得像個小跳蚤呢?
但是還有一個人比她更迷惑不解。向來以冷酷而聞名的東方聖自從許仙出現后就變成了油庫,而許仙則是導火索,兩人不碰則已,一碰就爆炸連連。唉,到底怎麼回事呢?
克林頓走到以純的身邊,討好地舔她的手。看它的諂媚勁,顯然跟以純是舊識。
許仙皺着眉心有餘悸地瞅克林頓一眼,冷冷地說:“把你的笨狗帶走,我還要給以純講故事呢!”
東方聖皺着眉神色複雜地瞟許仙一眼,同樣冷冷地說:“你就是以純的家教?”語氣中帶着幾分不屑。
“是又怎樣?跟你有什麼關係?”許仙忍着怒氣反問。討厭的東方聖,憑什麼看不起家教?
“當然有關係!”東方聖理直氣壯,“就憑我是以純的親叔叔!我要馬上解僱你!”
許仙忍不住冷笑,“你有沒有常識?就算你是以純的親叔叔,你也沒資格解僱我。你又不是我的直接僱主!”
“你!”東方聖幾乎要詞窮了,“那麼我要你辭職!”
“你、要、我、辭、職?”許仙幾乎懷疑自己用耳朵出了毛病,“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要我辭職?”唉,怪不得許仙,她一激動就把那兩百萬的好事給忘了。
“就憑、就憑你是我女朋友啊!”東方聖自從簽下那紙賭約開始就一廂情願自信滿滿地將許仙視為囊中物,於是這會兒便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等到說完才想起八字還沒一撇呢,不由得面紅耳赤。尤其是眼望見許仙快掉到地上的下巴和管家一臉恍然的笑容,更是心下惴惴。只得趕快老着一張臉皮亡羊補牢,“雖然,嗯,雖然你實在沒什麼資格,但我還是破例允許你做我的女朋友。”
管家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直想仰天長嘆。老天呀,你是不是忘記給二少爺裝上一顆大腦?世上哪有這樣追女孩子的呢?這下只怕脾氣火爆的許仙要把二少爺打到腦袋開花了!
但,讓人大跌眼鏡的是,許仙非但沒有打爆東方聖的頭,反而咧着嘴巴笑眯眯。咦?怎麼這麼奇怪呢?一點不奇怪,因為許仙突然間恢復記憶了嘛!兩百萬耶!白花花的銀子在朝她招手哩!
雖然她必須一手掐住大腿才能勉強自己忍氣吞聲地擠出笑臉,但誰不知道錢難賺?為了兩百萬總要付出一點代價是不是?
許仙的笑容讓東方聖原本就過量的自信更加膨脹到極點。雖然那笑容有一點不太正常,但管它的!笑就代表她很榮幸做他的女朋友。於是東方聖很高傲不可一世地說:“既然你很榮幸做我的女朋友,那麼就辭職吧!否則我會取消你的資格!”
呀呀那個呸!許仙使出吃奶的勁狠命捏住大腿,幾乎就要揪下一塊肉來,“為什麼?”她非常冷靜地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對自己無與倫比的自制力簡直佩服到五體投地。
東方聖沉下臉來,“既然你想要做我女朋友,就要學會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多嘴的女人是不會讓人感到愉快的。”
許仙鬆開捏住大腿的手,宣告放棄。她終於明白,面對東方聖這種混賬,哪怕把兩條腿上的肉都揪光也是不抵用的。
洗耳恭聽吧,混賬。她深吸一口氣,然後使出全身力氣大吼:“東方聖,你這隻沙豬、混蛋、色狼、登徒子,你去死吧!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要再看見你了!”
大事不好!眼疾手快的管家立馬上前把兩頭馬上又要捉對廝殺的獅子扯開,“你們兩個,要吵要打要殺請到外面去。凌家今天不歡迎你們!走吧走吧!”一手一個,推着他們下樓。然後又回身把蹲在以純身邊睜着一雙綠豆眼興緻勃勃看熱鬧的克林頓一齊轟下樓。
“把你的狗也帶走!哎,對了二少爺,順便送送許仙吧!這裏等公車不容易。”
立刻樓下傳來許仙的尖叫聲:“打死我也不會跟這條笨狗坐同一輛車!”
然後東方聖不屑地接腔:“克林頓比你這蠢女人可愛多了!”
“你竟敢拿我跟狗比?混賬色狼沙豬,你就和你的狗一起下地獄去吧!再見!不,是再也不見!”許仙咚咚咚踏着重重的腳步出門,接着便狂奔起來,一邊放聲驚呼:“救命!死狗爛狗,不準舔我!啊——救命!”
“哼!活該!”東方聖望着許仙遠去的背影恨恨地嗤着鼻子,“竟然敢罵我沙豬色狼,哼,世上哪有這麼沒眼光的色狼會看上你?”
他氣呼呼地走向法拉利,拉開車門扭頭喚:“克林頓回來,不準再理那個瘋女人廠
法拉利迅速上路,四個輪子一下就趕上兩條腿的許仙。車屁股噴出幾股輕煙,絕塵而去。
書房裏,管家抱起以純,“唉,總算清靜了!走,我們還出去曬太陽。”不經意間瞟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書,“灰姑娘?原來她還做着這種白日夢,也不照照鏡子,她配嗎?哼,不自量力的賤丫頭!就跟你那下賤的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