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Hello!我在這裏。」夏婕在擁擠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身材挺拔、高人一等的易天堯,她用力朝他揮了揮手,想不到2000號的長頸鹿身材在人海中倒是受用得很。
易天堯在人群中循聲望去,她那舞動的兩隻手在波濤人海中格外像即將溺斃而掙扎求救的信號。「夏同學、夏同學!」他綻開謙和的笑容,總算鬆了口氣。終於在黑壓壓的人群里找到夏婕,才沒讓他可恥的在熱鬧非凡的西門町迷路,當場成了名副其實的「台北俗」。
「2000號……呃——教授啊,怎麼現在才來呀?我等了快要半個小時哩。」夏婕不悅地睨着易天堯,他不知道她的行情嗎?一向就只有別人等她夏婕的份兒,就算非得要等人,這二十二年來最久的紀錄可是一直保持在五分鐘以內。
易天堯尷尬地瞄了手腕上Swatch表的時間,「夏同學,真抱歉,其實我六點半就來了,只是人太多,實在是找不到你呀。」雖然他非佛門子弟,但從不打誑語卻是他的原則。
「拜託!說謊也要打草稿吧,不是約七點在淘兒音樂城門口見嗎?如果你老早就到了,為什麼不在淘兒,卻在麥當勞咧?」夏婕咬牙切齒地說。明明是遲到還要裝無辜,要不是看在2000號曾救自己一命又身兼微積分救星的面子上,她才懶得理他呢,更別說特地排隊買票請他看電影。
「這……這個……呵呵。」易天堯不好意思地傻笑起來,他雖然規規矩矩地尋覓淘兒的位置,但麥當勞對他的吸引力顯然更上一層樓——唉,他就是酷愛黃澄澄、有嚼勁、超好吃的薯條嘛,才會不知不覺中逛到麥當勞去,迷失了原本就不怎麼樣的方向感。
「算了算了,還好我眼尖看到你。」夏婕撇着嘴角,自認倒霉。她睨着愣頭愣腦的易天堯,怎麼瞧都不像個冷血的微積分教授,倒像個傻呼呼的大男孩。
「夏同學,我們看什麼電影?」易天堯推推眼鏡,一副慎重其事的肅然貌。
天!才說像個大男孩,馬上又露出那套老氣橫秋的正字標記表情。「可不可以請你別稱呼我夏同學?」夏婕不自然地按捺脾氣,不知怎地,她不喜歡易天堯提醒自己彼此是師生的關係。
易天堯為難地搔了搔頭。「那我要怎麼稱呼你,夏同學?」他注視着夏婕陰晴不定的表情,隱約感受到她的不快。印象中女孩子是種奇怪的動物,說翻臉就翻臉,變化情緒的速度比光速還快,而夏婕同學看來也不例外。
又是夏同學!他不能換個可愛的稱謂嗎?「喂喂,你叫我小婕好了,左一聲夏同學、右一聲夏同學,待會兒看電影包準你被﹃嚇﹄死喔。」她換下不悅的表情,轉而露出賊賊的笑容。每次呼朋引伴去看恐怖電影,不管男生女生都不約而同被嚇得魂飛魄散,就獨她夏婕在散場后一副若無其事貌,照樣談笑風生,因此大膽之名不脛而走。為了撐足面子,她在死黨里立下不成文原則,就是不夠噁心、不夠恐怖、不夠限制級的電影,絕對不看。
夏婕秀眉一揚,神秘的說:「知道我請你看什麼片嗎?」這部電影可是她四處蒐集意見,親朋好友極力推薦的十年難得一見的恐怖片經典之作,不帶個人去電影院嚇他一嚇,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呢?
易天堯老實地搖搖頭。「反正看電影就是乖乖地坐在黑漆漆的戲院中,接收二小時的聲光刺激,達到感官運動的效果。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人們寧可花錢來浪費寶貴時間追求無謂的感官刺激,而捨棄去鑽研學問或挑戰工作能力的機會,難道他們不覺得光是選擇要看哪一部電影就已經虛擲光陰,不僅犧牲寶貴的時間還兼亂花原可以捐給慈善機構的金錢,這樣不是很愚昧嗎?」他說得頭頭是道、條條皆理,忍不住在心裏為自己的濁世真言大聲喝采。
站在售票口旁的一對情侶,對打擾到他們觀看電影預告片的易天堯,一起投以相當不滿的眼神,這男人是在指桑罵槐罵他們蠢嗎?
夏婕立刻察覺到四周怪異目光的圍堵。「閉上你的大嘴巴,OK?」她沒好氣地瞪着易天堯,心中不住嘆息着2000號果然是塊大木頭,在娛樂場所也能說出自成一套的大道理,而且是這種肯定被砸垃圾的廢話。
「走啦,開場了。」為避免遭到雞蛋或其他不明物體的攻擊,夏婕迅速拉着觸犯眾怒的罪魁禍首逃離,她寧願承認自己不夠義氣的人格缺陷,也不要陪2000號受連坐之罪,讓昨天在SOGO百貨逛了二個小時才買到的美麗毛線外套遭受池魚之殃。
「喔——對了,小……小婕同學,你還沒說要看什麼電影。」不明就裏的易天堯急跟着夏婕火速的腳步,上氣不接下氣地詢問。她的悶與相應不理讓他嘗到窘迫的難堪,他只不過搶先發表投稿於報社、而即將被刊登出來的內容而已,真不明白這樣也會惹得她不高興。
夏婕看到前面人多,便原地立定不動,思量着如何發揮台灣人插隊的「美德」。
「哎喲!」易天堯煞車不及,不僅撞上嬌小的夏婕,並禍及魚貫入場的路人甲乙丙丁。
「搞什麼嘛?」抱怨聲如豆大的雨滴般,淅淅瀝瀝灑落下來。易天堯狼狽地說著對不起,趕緊低着頭扶起夏婕,卻不敢直視她——他可以想像得到小婕同學會如何將那寒冷的眸光化為冰柱,棒棒砸向自己。
「啊——夏婕?」一個面目俊秀、直比木村拓哉的男子認出夏婕。
夏婕本來準備對粗莽的易天堯臭罵一頓,但居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狐疑地回頭一望。
「1936?」夏婕大吃一驚,世界未免也太小了,隨便逛一下西門町就會遇到剛分手不久的舊情人汪建明。
汪建明綻開俊朗的笑容,展現翩然書生丰采。「真巧啊,居然在這裏遇見你,來看電影的嗎?好久沒看到你了,還是這麼漂亮呀!」
夏婕被前任男友突如其來的恭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尷尬地笑道:「就是說嘛,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電影院前遇到你,你也是來看電影的吧?」她打量着汪建明,這個編號1936的前任男友,關於他們分手的經過她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當然羅,你也是看﹃七夜怪談﹄嗎?票給我吧,我去換個位子,我們坐在一起好不好?」汪建明熱情地攤開手掌,既然上天給他機會與夏婕相遇,他當然要好好把握,當初是為了顧全自尊才勉強答應與深愛的她分手,兩人分手本非他所願,若能重新開始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不……不用了。」夏婕對汪建明使眼色,示意她已有同伴。
汪建明這才注意到夏婕身旁的男人,他露出探詢的目光。「小婕,他……他是你男朋友嗎?」不會吧,夏婕的品味退步了,這種條件也可以當她男朋友?
被冷落一旁許久的易天堯連忙搖頭,「不……不是。」他與夏同學是男女朋友?這可是天大的誤會,不可以亂講的。
夏婕見易天堯拚命否認,心中升起不怎麼舒服的感覺。「1936你別誤會,他怎麼可能是我男朋友!」易天堯似乎以做她男友為恥,這不由得讓夏婕惱羞成怒,當她男友有這麼可怕,要這樣極力撇清嗎?
「1936?夏同學,這位先生也有編號?」易天堯看着陌生的汪建明,知道他也有個編號,心中油然升起一陣熟悉感。他記得她有將追求者編號建檔的怪異習慣,眼前這位帥哥顯然與夏婕有另一層關係。
知道易天堯並非夏婕的男朋友,汪建明吁了口氣,真是好險,看來他還是有機會吧。「我是1936號,夏婕的前任男友,你是哪位?」他收起敵視眸光,他就說嘛,憑這男人平凡的條件當然對自己不構成任何威脅。
「我是夏同學的微積分教授,你好你好。」易天堯客氣地伸手與汪建明相握,微笑問道:「這位同學是什麼系的?」夏婕同學果然相交滿天下,人緣真是夠好的,他得虛心向她請益才是。
夏婕瞪着易天堯,心中有着一股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看着1936與2000握手的模樣,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難道易天堯從來沒有注意2000號的意義?難道他從來沒有想過與她之間除了微積分,還有可能發展另一種關係?他真是單純得可以,偏偏他的單純卻吸引了她。
「1936是法律系的啦!」夏婕替汪建明回答,轉而發揮交際的本事笑道:「今天遇到你真是Lucky極了,有空時來通電話跟我敘舊如何?啊——對了,我們……我跟教授還有事,不聊了,我先走一步羅。」
她可不想與汪建明再有什麼牽扯,看他的眼神就看出他打算進一步約她的意圖。
「小……小婕?」看着夏婕嬌小玲瓏的身軀隱沒人群里不見蹤影,汪建明滿臉錯愕。她能有什麼事呀?不就是看電影嗎?還有,她怎麼會跟微積分教授來看電影?這太奇怪了!
易天堯悶悶地跟着夏婕走,心裏七上八下的。
「小婕同學,你怎麼了?」他畏縮地說道,而心中卻有一股非常奇妙的感覺。有沒有搞錯呀,他可是教授呢,面對這個小女生幹嘛畏首畏尾,一副犯了錯、願受責罰的小學生模樣。
但話說回來,夏婕將他拉離人群,一路上沉默不語、陰陽怪氣,讓他隱約覺得好像是自己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惹她不高興似的。
夏婕豎起秀眉,沒頭沒腦地劈頭問:「你是不是很討厭我?那我也不勉強你跟我一起看電影了。」只要一想起易天堯那副極力否認他是她男朋友的模樣,她就心頭上火。
「啊——你說什麼啊?我哪有討厭你?跟你看電影一點都不勉強啊!」易天堯無辜地看着夏婕,真不了解她小小腦袋裏在想什麼,竟然可以說出這種亂七八糟的話。
「哼!你別假惺惺,如果你不討厭我,為什麼在1936面前你要拚命搖頭否認你是我男朋友?」夏婕極力忍住想對易天堯飽以老拳的衝動。
「天啊!你就是在為這件事生氣嗎?」易天堯不禁苦笑。「哪有這樣的邏輯?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我本來就不是你男朋友,當然要否認才對,這樣說也錯了嗎?」易天堯恍然大悟原來夏婕是為這件事生氣,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她男朋友占她便宜,可是這時她的再度提起卻讓他突然想着與她成為一對的可能性。他和夏婕,可能嗎?
「對對對,你這樣說當然沒錯,我也不敢說你有錯。」夏婕換下氣炸的表情,轉而冷冷說道:「我沒心情看電影了,你拿着票去懸賞吧,看看哪位美女肯賞光陪你看電影,我呢就算好人做到底,票送你啦。」她將兩張票遞給易天堯,都是他毀了她的好心情。
「這怎麼行?我只要跟你看電影呀,你不看,我也不看。」易天堯回過神來,發覺目前的情勢十萬火急,看來他這回真惹毛了夏婕。「你別生氣好不好?我跟你道歉。」他采哀兵政策,希望挽留夏婕。
「道歉可是萬萬不敢當,你還是別紆尊降貴吧,大教授!」夏婕仍不領情。
易天堯顯得不知所措,有這麼嚴重嗎?「那你說吧,要怎樣才原諒我,才肯跟我一起去看電影?」唉!又不是他的錯,他幹嘛要這樣委屈,是他上輩子欠她的嗎?
夏婕其實也在躊躇,開玩笑,票可是她辛苦攢下零用錢買的,真教她送給別人看電影,無疑是跟摳門的自己過不去,她可是會心痛的。「這樣吧,只要你答應我下個星期不考微積分小考,我就原諒你。」既然他給她台階下,她也很識相地僅僅提出「小小」的要求而已。
易天堯叫道:「什麼?這怎麼可以?」他已經告知全班要小考,若臨時取消那他的教授面子往哪裏擺?
「隨便你,條件我開出來了,就看你有沒有道歉的誠意。」夏婕表面上冷若冰霜,一副事不關己,卻在心裏得意地偷笑,若不考微積分,這個周末她就可以大玩特玩了。
「這個……」易天堯為難地看着夏婕,她也真夠狠,連面子也不給他。
「怎樣?考慮好了沒?」夏婕裝作不耐煩地說道:「我想走人了喲——」
易天堯連忙安撫她。「好啦好啦,我答應取消小考。」他完全栽在這小妮子手裏,怎麼會這麼背呢?
「雖然你答應得不情不願,可是我不跟你計較,走吧,看電影羅!不過我們從另一個門溜進去,以免又遇到1936。」夏婕調皮地挽着易天堯的手,她吃定他了,他絕對跑不掉。
夏婕兩頰刷白、印堂發黑、嘴唇泛青、眼神渙散地飄齣戲院。
易天堯瞅着夏婕的神色,不禁懷疑她與電影裏的鬼是孿生姐妹。他擔憂地問道:「小婕,你還好吧?」他非常溫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啊——」被突如其來的「慰問」,夏婕卻猶如驚弓之鳥使出全身氣力尖叫。
易天堯也不遑多讓,立即感染到駭異可怕的氛圍,也放聲尖叫:「啊——啊——」
周六夜晚九點半,兩個人駐足鬧烘烘的街頭突兀地尖叫着,相當賣力的為電影「七夜怪談」做免費宣傳,當然引得路人紛紛前來關心。
「少年仔,你還好吧?要不要買條口香糖?」一個路過電影院門口、兜售口香糖的老婆婆,實在不堪承受噪音騷擾。
易天堯隨即發覺自己的嚴重失態,立即閉嘴,而夏婕還處在驚嚇的幻境中持續發出高分貝的噪音,他只得在圍觀眾人的指指點點之下,火速捂住她的櫻桃小嘴,像個綁匪似的將她拖入狹窄的巷弄里。
哪知夏婕突然咬了他一口。
「哎喲!」他趕緊抽回被烙印齒痕的手掌,老天!她就不會斯文一點嗎?
她朝地上啐了一口。「你存什麼心?幹嘛堵我嘴?打算綁架我?」她張望了周圍環境,闇黑狹隘的小巷子……難道他真的不安好心?
易天堯馬上舉起雙手,標準的投降貌,表示他沒動什麼壞念頭。「你總算不再亂叫了,剛才真的非常丟臉,我們兩個在街上大叫……」一想起來,他不得不開始煩惱要如何穿越人群又不被認出來。
她有亂叫嗎?「我哪有亂叫,明明是你動歪腦筋把我拖到這個烏漆抹黑的地方來……啊——」夏婕駭然地倒退一步,糟透了!背後是冰冷的牆。
他只能苦笑,「請你仔細回憶剛才的事情,我只是輕輕拍了你的肩膀,然後你就死命的尖叫,接着我發揮短跑的功力將你帶離電影院門口。」
夏婕撫着急速躍動的心臟,實情似乎是如此。「喔——照你這麼說,你是清白的,沒有預謀綁架我?」雖然嘴裏兀自誣賴着他有不良念頭的可能性,其實她心中明白他的為人,正直果敢,還算是平凡中的唯一優點。
「你看我像綁匪嗎?」真希望有面鏡子讓他照照,他可從來不覺得自己長得一副壞人臉。
夏婕倒是很聽話,她安靜地仰頭望着他,彷佛聽見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她想像着他西裝下厚實的胸肌,充滿男性的安全感,雙頰竟在無意間感到燥熱。
「還好啦,我是沒見過這麼斯文的綁匪。」她咽下因呼吸急促而哽塞喉間的口水,面對易天堯,竟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
燈光朦朧,易天堯並未察覺到夏婕早已面若桃李、雙頰紅艷了。「我就說嘛,我怎麼可能像綁匪。」他無比贊同她的說法。
「你被嚇到了嗎?」易天堯鄭重地問。看着她低垂雙眸,他以為她還在害怕電影中的恐怖鏡頭。
「沒……沒有啊!」她死鴨子嘴硬,分明被嚇到胡裏胡塗才做出可恥之事,讓她原本苦心經營的淑女風範全化為烏有。
「真的嗎?」易天堯實在不怎麼相信,他狐疑地觀察她的神色。
他的關心在夏婕耳里卻變成譏諷。「你是要笑我膽小嗎?」她恨恨地抬頭瞪着易天堯。真是窩囊極了!不是刻意安排請他看恐怖電影嚇嚇他的嗎?哪知竟然嚇到自己……唷——亂可怕的。
「2000號,我們走啦,別待在這裏。」夏婕回憶起電影中鬼從井裏爬出來的恐怖畫面,頓時覺得這條闃暗的小巷颳起慘慘陰風,她冷不防地打了個哆嗦。
易天堯卻不合作地說:「不行,得在這裏待一會兒。如果我們現在就回到大街上,那些看我們笑話的人大概還在遛達,這麼快就出去不就被認出來?」他很是儘力的在維護西華大學師生的名譽。
她緩緩提議道:「我知道現在出去非常可恥,但是如果我們不出去,恐怕會發生更嚴重的後果。」她想像着電影中女主角被嚇死的猙獰模樣,實在沒有興趣模仿。
易天堯皺眉,「什麼後果?」人言可畏,他想不出有什麼比被流言打擊訕笑還嚴重的事。
「就是我會被鬼嚇死。」她十分肯定地回答。
易天堯先是愣了半晌,接着突然不可遏止的大笑。「哈哈哈——」像是浪潮般一波波翻湧,震得她怒氣陡升。
「你笑什麼?」夏婕直覺受到侮辱,冷冷說道,她不斷在心裏痛斥自己的沒用。不是素有大膽王的封號嗎?怎麼這回出師不利,在她心中怯懦的易天堯竟然在看完那麼噁心恐怖的電影后若無其事,反而自己處處顯出弱勢,惹來他的嘲諷。
易天堯連忙識相地收歛笑容,正經八百地說:「小姐,那是電影,是騙人的把戲,是造假的玩意,是虛構的故事。」他偷瞄夏婕冷然的神情,咳了幾聲先壓住自己的失態,話鋒一轉:「有些人太融入劇情里,受情節影響而產生幻想也是在所難免,所以……」
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所以什麼?」再掰呀、再轉呀,瞧你如何圓得讓我心服口服。
他抿了抿乾澀的嘴唇。「所以你會怕鬼是正常的。」他心虛地看着夏婕,他這麼說應該不會惹她不快了吧!
明知對方已經絞盡腦汁給自己台階下,但個性好強不服輸的夏婕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找碴地說道:「糟糕,那你一定不正常。」
易天堯吃了一驚。「此話怎說?」
夏婕裝模作樣地搖着頭,「因為你不怕鬼呀。」
易天堯忍俊不住地笑道:「是嗎?」這小妮子腦筋轉得快,懂得繞圈兒罵人,絲毫不吃別人的虧。
「噓——」她示意他壓低聲量,並比手勢要他靠近。
易天堯搞不清楚夏婕的用意,但仍依她要求走近她身前。
「頭低下來嘛。」夏婕軟語相求,聲音令人全身酥軟。
他遲疑了幾秒,終於俯身貼近她的臉龐。
「什麼事?」易天堯用氣聲小心翼翼地問。如此挨近她令他不由得掌心冒汗,他可以清楚地看着她艷麗的容顏,聞到她身上如蘭的淡香,甚至可以「不經意」觸碰到她聳立的雙峰。
易天堯非常確定自己已方寸大亂,她像個磁鐵,以強大的磁力將他吸引過去,讓他呼吸急促,完全不知所措,而這是他從未經歷過的奇異感受,他竟然無法壓抑狂奔的情緒,他凝視她如水雙眸,生怕自己就此迷陷其中,不可自拔。
夏婕將嘴唇湊近易天堯的耳邊,「我跟你說喔——喝!」她用盡所有力氣在他耳際大叫。
可憐的易天堯被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彈跳,還撞倒牆壁旁的垃圾桶,簡直是無法形容的狼狽。
「哈哈哈,還說不怕鬼呢,這會兒不是被我嚇到了嗎?」她囂張得意的指着易天堯狂笑着。牛牽到北京還是牛,2000號畢竟不負「大木頭」的本質,傻愣愣地中她計,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整人舒暢感。
「你……你太邪惡了!」易天堯無辜地站起身來,還虧他擔心她飽受電影的恐怖驚嚇而願意安慰她,沒料到她居然恩將仇報,不懷好意地嚇他。
夏婕吃吃地笑着。「人家哪有?」她無辜地嘟起嘴,這可是他自己笨嘛,誰教他要乖乖受騙上當呢!
男人啊,呵呵呵。男人有幾根骨頭她早就摸得清清楚楚,偏偏2000號又是一臉憨厚樣,若是這樣的傻大哥還不被她吃定,她就不姓夏。
易天堯原本要發作受驚的怒氣,但一見到夏婕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卻又凶不起來。「罷了,好男不跟女斗。」算他涉世未深,不知江湖險惡,蛇蠍美人最是需要提防了。
「喂喂喂,你客氣一點喔!什麼好男不跟女斗,是我讓你咧。剛才我只耍七分的壞心眼而已,要整你還不容易嗎?我已經手下留情了,你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夏婕得理不饒人地辯道。
易天堯不可思議地看着她,想必她的牙尖嘴利已經到達某種程度,天底下的便宜全讓她一人佔盡了。
「小婕,如果你將聰明用在微積分上,就不需要我費盡心思幫你補習了吧。」他非常感慨地說。
夏婕一聽到令她頭疼的微積分,馬上出現精神官能症。「哎喲——」她感到頭暈腦脹。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就非得在周末假期擺出教授尊崇的姿態,教訓她在微積分上的低能嗎?
「怎麼了?怎麼了?」易天堯見夏婕滿臉痛苦,急忙地探詢她的狀況。正欲向前一步時,又警覺到這可能是另一個陷阱。
天性頑皮的夏婕卻正思考着該如何讓微積分大教授栽在她手裏,而那嚇人的伎倆已然使過,他總不會蠢到重蹈覆轍吧。
「哎喲,頭好暈啊——我要昏倒了。」她放軟全身,得意自己的演技可以角逐奧斯卡金像獎了。
易天堯見狀不疑有它,依舊以誠實待人的本性去推測對方並無不良企圖,他焦急地向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夏婕。
「你還好吧?走,我們離開這裏,我帶你去醫院好嗎?」他的關懷之情溢於言表,絲毫不懷疑她的脆弱。
夏婕突然感到有一點羞愧。沒想到2000號竟真的重蹈覆轍、以誠待人,而這是她自己承認絕對永遠達不到的境界。
她瞠大美眸似笑非笑地瞪着易天堯,嫵媚地嗔道:「你不怕我又整你?」她將全身重量癱在易天堯身上,剛才的羞愧最多維持三秒鐘,熱度一降,整人計劃重新開張,戲照常演下去。
「當然怕啦,不過看你不舒服的模樣,就算被整我也要扶你一把呀。」他正在認真考慮是否需將夏婕打橫抱起沖向醫院的必要性。應該是掛急診吧,先問問醫生為何她年紀輕輕,看起來卻像得了骨質疏鬆症而全身軟趴趴的。
聽到易天堯至誠的回答,她深受感動,世間居然有這樣善良的人?
夏婕眨着長睫毛,以崇拜的眼光端詳這個絕種好男人的臉,她剎那間忘了整人的毒計,在光美、氣氛佳之下忍不住在他臉上一吻。
易天堯足足呆了半分鐘,腦中呈現空白狀態。
待他的神智迴轉后,竟發現夏婕的臉色呈現前所未見的潮紅,可能是太熱太悶了。噢——他摸摸自己兩隻紅通通的耳朵,再加熱一下就熟得可以啃了。
誰來告訴他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易天堯盯着夏婕,沉思了一會兒。「你有問題嗎?」天啊!他慌亂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夏婕聳聳肩,故作泰然。「你才有問題!才親你一下,臉就紅得不像話,嘿嘿嘿,該不會你從來沒被女生親過吧?」在鎮靜的表情下,其實她清楚自己心中小鹿亂撞,這心動的感覺完全是因這個不平凡的2000號而起——她不禁期待他們的師生關係下一刻就變質。
「啊!你真厲害,你怎麼知道?」易天堯吃驚地望着夏婕,真是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這種隱密的私人檔案她居然也知道,簡直可以進調查局了。
聽着易天堯直截了當的老實回答,夏婕差點兒沒被喉間哽住的口水噎死。「不會吧?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真的從來都沒有被女生親過?」沒料到玩笑話居然是事實,莫非2000號從不近女色?天哪,他到底是不是正常男人啊!
「這會很奇怪嗎?」易天堯無辜地望着夏婕,沉默三秒,卻突然說:「哎呀!我說錯了!我有被女人親過啦。」
易天堯的修正,讓夏婕不得不認定他曾經有女友,或是現在還在繼續交往中,她神經兮兮地問:「是誰?哪個女人?你跟她還在一起嗎?你們彼此相愛嗎?」天哪!2000號什麼時候爆出一個女朋友來的?真夠霹靂。
易天堯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女人我們曾經住在一起過,也彼此相愛着。」他奇怪地看着眼裏迸出火花的夏婕,她幹嘛這麼氣憤啊?
「果然……果然你有女朋友,果然你有了愛人。兩人還同居過,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夏婕顧不得形象,直指着易天堯鼻子說:「說吧!既然是曾經住在一起,那就代表現在沒在一起,是不是你拋棄人家?是不是你始亂終棄?」原來2000號是衣冠禽獸,在老實的外表下惦惦吃三碗公。
面對夏婕莫名其妙的指控,易天堯瞠大眼睛。「你想像力真是豐富。我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還說什麼拋棄人家?哪裏有這種事,你別瞎猜!」他自認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花心大蘿蔔。
「你還否認!那個可憐的女人呢?是在美國還是台灣?我要告訴她你是偽君子、小人!」夏婕覺得自己有義務揭穿2000號欺騙感情的真相。
「你你你你……你太誇張了吧?我是偽君子?我是小人?」易天堯一向愛惜名譽,怎能容忍夏婕的無理辱罵。
「怎麼?還不承認嗎?你這個自認為情聖的愛情騙子!」夏婕不留情地追罵道,原來2000號的愛情是有歷史的,這讓她心中很吃味,說起話來更是口不擇言。
「你也講點道理好不好?我什麼時候自認為情聖了?還有愛情騙子的大名我可擔當不起,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易天堯感到非常無力,他頭一次領教到孔老夫子所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哼——吃乾抹凈就拍拍屁股走人,你是拋棄了人家吧,還敢在這兒大言不慚!」夏婕來個冷嘲熱諷,對易天堯老實憨厚的印象完全扭轉。
易天堯自知不敵夏婕的牙尖嘴利,只得無奈地做最後的辯解。「我實在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從小到大我親近過的女人只有我媽,我媽當然親過我啦,我跟我媽彼此相愛、母子情深,我曾經跟我媽一起住在美國,現在我回台灣當然與她分開……」
「啊?你媽?」夏婕一聽臉都綠了,原來她搞錯了!
易天堯理所當然地說:「是啊,就是我媽。這有什麼疑問嗎?我不了解你怎麼會說出我是愛情騙子這種話……」
「夠了!」夏婕體認到這是個多麼可恥的誤會,現在她只想敲昏自己那不長大腦的頭殼,她竟然斷章取義地誤以為易天堯擁有無數情史。這麼說來,2000號絕對是純潔得如一張白紙!
易天堯馬上聽話地閉嘴,好像他的解釋是多餘的。「你還是認為我是偽君子、是小人?」他喪氣地問。
夏婕像是變臉似的,馬上掛着無懈可擊的完美笑容。「怎麼會呢?我都是胡說八道的,你可別當真。」她偷瞟着易天堯,確定他是貨真價實的傻大哥,從不近女色的柳下惠——當然,他也名列「不正常男人」中!
「你該不會有什麼隱疾吧?從來沒有接觸過你媽以外的女人嗎?」夏婕擔憂地瞅着易天堯,覺得等待他回答的時間無比漫長。
這樣開門見山的問法使易天堯滿臉通紅,他連忙說:「當然……當然沒有隱疾,我……我只是很少跟女人接觸……」
她給他的親吻就如一段令人酥麻的熱舞后,渾身散發出甜膩和嫵媚的誘惑。這種新奇的感受是易天堯虛長了二十五歲第一回真真切切的嘗到,實在讓他不由得驚慌與失常。他從未預料到,自己會對環繞於身邊的女性有了另一層嶄新的感覺,而這全拜夏婕之賜。
「喔——」夏婕偷睨着易天堯,心中揣測他是同性戀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別這樣看我,好像我真的有什麼問題似的。」易天堯央求道。為降低兩人之間沸騰的高溫,他刻意轉移話題,憨憨地笑道:「呃,你肚子餓不餓?我們去吃消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