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秋天過去,杜塞爾滿十三歲了。

戰爭雖已擊一段落,但緊張的氣氛依然籠罩柯羅特蘭,每個人都在屏息靜待新王下一步的舉措。畢竟,像他那樣以殺戮來奪位,以屍骨來鋪路的人,當然會使眾諸侯——尤其是那些得罪過羅納克的人——提心弔膽,就怕自己是下一個被開刀的對象。

卡瓦雷洛本身也有問題要解決。凡提尼大公於戰爭中死亡,新的大公根本還只是個孩子,能為這個剛戰敗的公國做什麼?

但喬康達所擔心的似乎偏離了方向。下午杜塞爾在中庭找到他時,他正坐在一棵大樹下,對着天空喃喃自語:「……什麼時候才能重燃權杖的光呢?」

「什麼光?」杜塞爾冷不防在他身後冒出來。

「什麼?哦,原來是你。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一件舊事。」

「你說到權杖是他的?」

「他們只說他是個悲天憫人的年輕人,奉獻自己的力量想拯救人類於危亡。他是做到了。如果他知道他的後裔竟陷權杖於污穢,真不知作何感想。」

「你從頭說好不好,我都被搞昏頭了。」

「是你先岔開話題的,我正要把權杖的樣子畫出來。不對,我還是從頭說起比較好。」

「你今天說話顛三倒四的。」

「我知道。抱歉,我心裏有點事。你知道柯羅特蘭原本是不存在的嗎?」

「你說不存在是什麼意思?」

「應該說,柯羅特蘭是存在的,卻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以前……也不過五百年前吧,所有的人類、精靈、矮人、妖魔,或某些你們稱之為『神』的,都還是混居在一起的。」

杜塞爾聽過這些事,卻很難想像那景況。畢竟從他出生以來,就只看得到柯羅特蘭,以及居住其間的人類。「那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就以人類的立場來說吧,這樣你可能比較容易了解。人類在這世界是很難生存的,和許多種族比起來,人就如蟲子般微不足道,連自衛的能力都沒有。有人為了扭轉這個局面,便開始追求力量,為了超越

「對,我說的是泰雷沙的權杖。」

「那是老掉牙的傳說了嘛?!」

「誰這樣告訴你的呀?」喬康達拍拍他的臉頰,打掉他臉上無趣的表情。「那可是真實的事情喔!」

「可是我聽過的明明是故事嘛!有些用來哄三歲小孩都不成呢?!」

「你聽的是吟遊詩人的歌,當然經過誇大了。坐下來!」他拍拍身旁的地面,順手撿起一塊尖石頭。「你知道權杖的模樣嗎!」

「知道——也不是很清楚。」杜塞爾遲疑的說。「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有人說它有八尺高,從頭到尾都鑲着價值連城的寶石,上面盤着巨蛇——還是龍,我記不清了。只要拿起它,就可以呼風喚雨,成為世界之王——你笑什麼!」

「如果像你所說的,拿得起權杖的人,可就是個大力士了。整整八尺的室石——泰雷沙可不是啊!」

「你又不認識他,你怎麼知道!」杜塞爾不服氣的說。

「我是不認識他,不過倒常聽我的朋友說起他!」

「你的朋友?!」

「水晶宮的人。」

「啊——對,你到過那裏。那麼,他們又是怎麼說而不擇手段。最後,力量的濫用引發了混亂,邪惡的勢力趁勢而起,幾乎把凱洛斯蘭給毀了,此時,有一位精靈戰士和人類法師……」

「就是泰雷沙嗎?」

「是的。精靈王克雷西亞,以及人類國王泰雷沙,聯合了大陸上殘餘的部族,過艱苦的爭鬥,才讓凱洛斯蘭重獲和平。」喬康達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好象是從遙遠的時光之河中流過來的。「在這場戰爭中,神賜給克雷西亞一支水晶打造的長槍,後來成了黑暗力量的封印,就是今天水晶宮的所在,而對泰雷沙的報償,則是許給他打造權杖的力量,在柯羅特蘭四周設下結界,把人類與凱洛斯蘭大陸隔離,永遠禁絕魔法的力量。」喬康達用石頭在地上畫著。「那是力量之杖,大地之杖,杖身纏繞的黑蛇與自蛇,代表相生相滅,互為表裏的明與暗,眼上的寶石象徽權力與美德,杖頂的銀色火焰永遠不滅,擁有權杖的人將擁有無上的權力,權杖屹立在哪一塊土地上,大地便生生不息,永遠興繁……」

喬康達察覺到自己使用了吟遊詩人的語調而停下來,杜塞爾正狐疑的瞪着他。

「你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想我是受到那些詩人影響了,不過權杖的確有這樣的力量。」

「所以才會引起爭奪嗎?」杜塞爾剛讀過這一段歷史。「泰雷沙歷一九七年的染血之日……」

「是的,他們不懂權杖的力量來自大地,也只能用之於大地,想用它來控制人民,打贏戰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喬康達的聲音憂鬱起來。「泰雷沙死前,還挂念着柯羅特蘭的未來——他實在也沒幾年好活的,那場戰爭,以及建立結界,都耗費了他大多力量。他並且吩咐子孫,必須世世代代負起守護權杖的責任。」

「所以泰雷沙家族就成了柯羅特蘭的王。」

「之前就是了。但泰雷沙並沒有獨佔權力的想法,他只希望人類能平安住在沒有威脅的國度,從這裏你就可以看見人類對權力盲目又愚蠢的執着。泰雷沙死後不到兩百年,權杖守護者的性質就變了。守護大地的杖變成權力的象徽,玉室為了它而大動干戈,自相殘殺——多諷刺!當他們的攻伐侵擾到權杖,甚至用血污衊它之後,泰雷沙的一個至交終於忍不住了,他出面取走權杖,親手滅了它的光,詛咒柯羅特蘭將永無寧日,在血腥和恐懼中飄搖,直到三百年後的一隻鷹將權杖帶回它的居所——際那是什麼表情?」

杜塞爾一直忍着不去打斷喬康達的話,此時終於忍不住了。「那是泰雷沙歷一九七年的事情了那!有人能活這麼久嗎?你根本就是在說故事嘛?!」

「我說他的至交,可沒有說那是人啊!」喬康達伸手拍了下他的頭。「泰雷沙曾經是凱洛斯蘭的首席法師呢!儘管柯羅特蘭已經排拒了魔法的力量,但王室和精靈仍然通婚往來,他們不只本身有非人類的血統,和柯羅特蘭外的許多力量也維持友好的關係。水晶宮是不用說了,其它像……蒼鷹——」

「蒼鷹?我聽過他?!」杜塞爾興奮的說。「吟遊詩人和書里都常提到他,聽說柯羅特蘭有許多他的神廟呢。」

「是啊!在肉眼可見的神只中,他大概是和柯羅特蘭關係最密切的一位了。」喬康達的聲音里流進了淡淡的懷舊情緒,還有一絲憂鬱。「這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呢……」

杜塞爾不解的問:「為什麼這樣說呢?」

「杜塞爾啊,肉眼得見的神,喜歡遊戲人間的,對人類而言未必是好東西。人們為這頑皮的神加上了大多傳奇色彩,柔化了他的暴戾,忘了他的力量其實是很危險的。你們只知道他的笑臉,卻看不到他在暗裏的諷刺!」

「可是我所知道的蒼鷹,並不是一位殘忍的神啊!」杜塞爾辯解道:「不管是書,或是吟遊詩人,都說似英俊瀟洒,就像山頂上的鷹一樣強壯而美麗;個性風流倜儻,受到女孩子的喜愛;不喜歡受到羈絆,浪跡天涯,足跡遍佈各地,許多地方都流傳着他的事迹,是仁可愛又受人崇仰的神呢!」

「哦……真是不好意思,謝謝你的稱讚,小子。」

聲音無端冒出來,杜塞爾不禁張大了嘴,一時間還以為是喬康達說了這麼令人難以置信的話,但喬康達靠着樹榦,也是一臉錯愕。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又響起來,還摻了一絲嘲諷:「好久不見了,見到老朋友,不打聲招呼嗎?」

聲音是從他們的頭頂傳下來的。

喬康達突然拉住杜塞爾,以近乎倉皇的速度離開了樹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尖銳的鷹鳴劃破午後安詳的靜談,一個影子破空而下,凌厲無比的朝他們撲本

杜塞爾眼前一花,然後便慘叫起來,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他第一個念頭是手臂斷了,眼前冒出紅色的火花,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尖銳的鷹爪結結實實扎進他的肩頭,連皮帶肉硬扯了開去,但杜塞爾感受到的痛卻遠超於此,好象被刀砍中,又好象被火燒到,火辣辣的感覺迅速蔓延到全身,連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爪上還沾着血,鷹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形,作勢欲撲下來,喬康達一下子撲到杜塞爾身上。

「蒼鷹,夠了!」聲音失去了控制,變成聲嘶力竭的大吼,「不要這樣對他!快住手!」

嘲弄的聲音依舊悠然。「你在命令我嗎!」

「我求你!」

「好吧!看在你這一句。」

一陣拍翅聲,鷹的影子融進了樹蔭中,杜塞爾突然感到肩上的痛楚減輕了些,終於可以抬起頭來,正盯看到那隻烏中之王斂起翅膀,落到為它準備的手腕上。

疼痛依舊難忍,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杜塞爾仍覺得驚訝,因為他從沒聽過喬康達失去控制的聲音。喬康達一向都用安詳、優郁的語調說話,就算杜塞爾犯了錯,他也不會發脾氣,頂多溫和的責備或諷刺幾句,現在他卻生氣了!

「又是你!」怒氣已經從喬康達的聲音里消失,剩下的只有無奈,「為什麼又是你?」

杜塞爾順着喬康達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一個洒脫的坐在樹榦上的人影,陽光從他身後射過來,使他周身鍍上一層金邊,臉卻隱在一層霧般的氤氳中。那隻鷹站在他的肩頭,顯然對樹下的人失去了興趣。杜塞爾突然聽到撕裂聲,原來是喬康達扯下了他的袖子,原先肩部的地方早就碎成布條了。喬康達快速而熟練的包紮着,杜塞爾不敢叫出來,只得咬緊了牙忍着。

「哎呀,難得見到老朋友,這是你應有的態度嗎?」手優美的一揚,鷹的影子如雲般掠過他們的頭頂,同時一個身影落了下來,貓般的無聲無息。他比喬康達還要高出許多,身材挺拔而優美,麥黃色的短髮在風中揚得十分不羈,五官端正而深刻,就像出自傳說中雕刻師父的手,但唇邊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卻破壞了這份端肅。

「我找了你這麼久,還以為永遠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沒想到這一趟來柯羅特蘭,回頭就在這荒山僻野瞧到了,你說這不是機緣是什麼?」他朝杜塞爾撇撇嘴:「這小鬼是誰呀?」

「別動他!」喬康達反射性的向前一步,護在杜塞爾前面。「他是我的學生。」

「學生?學生?」蒼鷹一揚眉,笑了出來。「哎,你還不死心啊?」

「你是——蒼鷹?」杜塞爾忍不住小聲的問:「你真的是蒼鷹嗎!」

「喲,小子,你還能說話呀?挨了我一爪,你早該痛得呼天喊地去了。」

杜塞爾是很痛,眼淚都快掉下夾了,好象有鞭子抽在燒傷的肉上似的,熱辣辣的痛覺不只集中在肩部,而且還擴延到全身去了,但他不想讓喬康達擔心。

喬康達嚴厲的瞪了蒼鷹一眼,沉聲說:「夠了,別欺負他。杜塞爾,你回去待在房裏,別碰那個傷,我等會兒就上來。」

「什麼?!」杜塞爾不禁抗議。「可是我——」

「這是命令。」喬康達以少有的語調堅持着。「回去!」

「他不是你朋友對不對?」杜塞爾以受傷的聲音說:「你看起來很不高興!」

喬康達沉默一下,嘆了一口氣。「他是我朋友。我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談,所以請你先回去。」

「好吧!可是你不可以耽擱大久喔?!」杜塞爾委屈的說,又轉向蒼鷹。「喂,你,不管你是誰,都不可以欺負喬康達,不然我一定會找你算帳的!聽到沒有?」

即使蒼鷹曾對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感到好笑,他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不甘不願拖着腳走的背影。直到少年走遠,蒼鷹才再度開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喬康達啊?看來你也喜歡上改名換姓的遊戲了。好吧,那我也叫你喬康達好了!」

「彼此彼此。」喬康達白了他一眼。

「那孩子很漂亮。」蒼鷹以讓人捉摸不透的聲音說。「你喜歡他?!」

「那要看你所謂的『喜歡』是什麼。我不像你,見到美麗的東西就想據為已有!」

蒼鷹聳聳肩笑了,算是默認。

「他的傷會痊癒嗎?」

「那要看你所謂的『痊癒』是什麼。」他模仿着喬康達說的話,同時伸出手,彈出清脆的一響,原本盤旋在空中的鷹立即直掠而下,在接觸到他手指的同時化成一簇火焰,融進了他的掌心。

「算了,我問了傻問題。世上沒有比神的寵愛更殘酷的事了,『受寵者所恨的,神必令他更加受苦;所愛的,更要被打上印記,墜入深淵……』」

「說的好。誰寫的!」

「我。在我還未對文字失去信心前寫的。」

「你太多慮了。」蒼鷹嘻皮笑臉的說。「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

「看到這麼一位天之騙子,居然絆住了我最超然的學者,我怎能不好奇?直到我見了血才明白,和你在一起的,怎麼會是普通人呢?但他的血恐怕是幾代前聯姻的結果,早就稀薄得不能起什麼作用了。你怎麼會挑上他的!」

「你這麼說,好象我別有用心似的!我只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罷了!」

「但是,他的確是個不尋常的孩子!」

「是的,我第一次看到他時就感受到了,也許他起步晚了點,血統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但他有因憂傷與孤寂而造成的疏離感,他有潛力!如果能好好培育……」

「等等,你不是要把他培育成巫者吧?!」

喬康達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如果他不願意呢?」

「我不會勉強他的。一切都看機緣了。」

「說的倒簡單。」蒼鷹不以為然的說。「都這麼久了,還是執迷不悟。『老師』?哼!你知道你對那孩子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嗎?瞧他看你的眼神,說話的語氣……他根本就是為你而活着的!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那孩子一定會死的!」

「我——」喬康達欲言又止。他知道啊!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好幾次想一定了之,早點了結這個局面,但私心卻使他放不下這孩子!從他自我放逐以來,他第一次把心思完全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儘管知道他可能會毀了這孩子,卻還是狠不下心斬斷這份情感!

「那也不見得。」他硬梆梆的開口。「你離開后,我不是一個人活下來了嗎?」

蒼鷹無話可說,氣憤的咕噥着。「那不一樣。你和他不一樣。」他提高了聲音。「我不是把你安置在水晶宮了嗎?沒想到一轉身你就逃了,而且一逃就是一百多年,沒留下隻字片語。今天我找到你,卻發現你把自己埋在這荒山野嶺中,你到底在想什麼?如果是為了躲我——」他臉色微變,彷彿被自己說出的話刺傷一般,硬生生將後面的句子吞回去。「算了,何必一見面就吵成這樣。」

「對不起,是我……」喬康達也放低了姿態,卻仍刻意避着蒼鷹的眼光。

蒼鷹眯起眼,注視着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側面,細緻的線條勾勒出深濃的憂鬱,全白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飄忽,儘管近在眼前,卻好象一碰就會消失似的。他低喚了一聲「康……」,伸出手來,想將青年攬進臂中。

這個音節令喬康達渾身一顫,他抬起頭,正好迎上那雙帶着狂傲與霸氣,讓人無法反抗的金色眼睛。他猛然掐住自己的手臂,直到痛得能轉移注意力、讓眼睛逃離火炎的蠱惑為止。他用力揮開蒼鷹的手,連退了好幾步。

「康?……」

「別再這樣叫我!」喬康達咬牙切齒的喊起來。「我離開那裏就是為了拋棄一切!拋棄名字,拋棄身分,拋棄稟賦……拋棄你!」

「你可真一點也不留情。」聲音很平靜,眼中的火焰卻熊熊燃燒了起來。「你以為逃避就可以解決事情嗎?」

「逃避?你這個無所不能,不知何謂恐懼的『神』,敢對我說這種話!」他拉扯着自己的長發,蒼鷹眼中閃過一抹熟悉的神色,喬康達每當激動時就會這樣,而他有多久沒看過他激動了?「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平靜的生活而已!為什麼在過了這麼多年以後,你又要出現在我面前,擾亂我的心?」

「擾亂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蒼鷹的聲音如冰一般。「你的修鍊還沒有到家。」他突然微微一笑。「可是,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失去了純真的熱情的康,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別再用那個名字叫我了。」喬康達無奈的說,口氣卻已經緩和下來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反正也不在乎少一個收藏品,是嗎?」

「你把自己叫做收藏品?別妄自菲薄了。我不像馬里帝茲那沒心沒肝的老頭,凈張着大眼瞪視腳下的一切,卻不插手管幾件事。生活總要有點樂趣才好,是不是?」

「水晶宮的人絕不會同意你這種話的。」他忍不住笑了。「不插手,不創造,不毀滅,不就是能視見未來者必須遵守的原則嗎?」

「我又不是水晶宮的人,我不高興的話,是可以毀滅一座城的。再說……」他的笑中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夏天的時候,林恩也破壞了規定,你知道嗎?」

「知道,但是,康妲爾無論如何是要活下來的,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是個可愛的女孩。」

「你的新收藏?」

蒼鷹聳肩笑笑。「她也是雙鷹呢!」

「所以你又回到柯羅特蘭?我以為三百年前,你就棄她於不顧了。」

「別開玩笑了。我還有對老友的承諾,得看着泰雷沙的權杖啊!」

「守護的工作你倒做得認真。」喬康達笑着,有些責備。「你不覺得這對泰雷沙太苛刻了嗎,讓他最珍愛的土地,陷入了百年的動蕩不安……」

「我只是把權杖帶離了居所而已,那些混蛋可是會讓它和柯羅特蘭同歸於盡的!」一瞬間大理石般的臉閃過激動的神色,但隨即就消失了。「我當時是有些意氣用事,可是……『神諭』都說出去啦,我自己也沒辦法收回來,反正,三百年的浩劫也快過去了,再幾年……」

「到那時候,柯羅特蘭又要再經過一次劇變吧?」喬康達沉痛的說。

「戰爭是不可避免的,要重建就得先毀滅。」蒼鷹的笑容中多了些嘲弄。「我不像你這麼潛心於大地,殺戮和生命一樣能贏得我的喜愛,我這個轉輪的結束,就是柯羅特蘭再發出光芒的時候,整個凱洛斯蘭都會看着的!」

「但是,我會避開的。」喬康達淡淡的說。「我該回去了。」

「又想逃嗎?又要孤單一人了?」

喬康達原已轉過身去,聞言又停下了腳步。「你說什麼?」

「巫者嗎?恐怕不可能吧!那孩子恐怕還得待在樊籠中啊?!」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麼!」

「你看不到!」蒼鷹試探的神情完全變成了嘲弄。喬康達知道他傷了全世界最高傲的自尊,現在得承接神的殘酷了。「你果真封印了自己的能力?做得徹底啊!喬康達,你就矇著雙眼,捂着雙耳,自欺欺人的過活吧!你永遠不會忘記自己不是凡人,這些凡人也不會這麼想!不管在哪裏,你都只能做個異鄉人!」

狂風撲向喬康達的臉,他退了一步,抬起手來擋在眼前。在漫天砂塵中,他看到一隻華貴絕倫的巨鷹掃過庭院,所到之處無不瘡痍。鷹挾着風衝上高空,強而有力的翅膀伸展在天地之間,宛如世界之王。那橫過山嶺的態勢,就彷彿在說這片天空太過狹窄,容不下它似的。

喬康達站在如雪般的枯葉中仰望長天,儘管知道蒼鷹已經過去,他仍忍不住控訴的說:「遊戲人間,置身其中卻不獻出自己,這是你能與天地共存的原因!但我做不到!我的血統,我不想要!我愛這個世界,還有大地上的人們,即使他們在你眼中如螻蟻,即使他們是如此愚蠢,永遠不能從過去的錯誤中找到教訓,即使他們放逐了我——我還是放不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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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歸去的地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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