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彈指間,眾人期盼的三月三日終於到了,這一天是習俗上稱的“百花節”,宮中照例由皇后領頭祭祀花神。往年祭祀完畢后,王妃及朝廷命婦都要向皇後進獻賀禮,而皇后也得在宮中賜宴,不過今天卻因為是曉彤和管玉的金殿比試之日,所以改由皇帝出面大宴親貴百官。
這場盛宴就設在上林苑的沁芳殿,為了嚴男女之防,皇帝命人在殿中央搭起一座五彩錦帳,皇帝、皇后坐在最上面的長榻上,榻上鋪陳着純白狐皮坐褥,大殿兩側各設四、五十個席桌,依着男左女右、官位高低的順序排定座位,中間隔着錦帳,男女賓客雖不能彼此見面,卻可以聽見彼此說話的聲音。
“快!快!快!”小葉子一大早就帶了大批人馬過來佈置沁芳殿,“將那架翡翠琉璃炕屏擺在這兒。再過去點兒,輕點放,那是萬歲爺心愛的東西,要是砸壞了一丁點,可仔細你們的腦袋!”
十多名太監和宮女忙忙碌碌的進進出出,其實大體的佈置三天前就已經整理妥當了,今天只需做最後的檢查就可以了,但由於皇帝本人非常重視這場宴會,且關乎他本人和全天下男人的面子,所以特別命小葉子再過來看看,務必要將沁芳殿佈置得光彩炫目、華麗無比才行。
“葉公公,您看這樣成了吧?”沁芳殿的總管太監陪着笑臉問,“還有哪裏需要再添些什麼?您只管吩咐,我立刻叫人辦去。”
“時辰差不多了,你此刻才想叫人去辦,來得及嗎?”小葉子故意刁難,“萬歲爺和皇后、王爺、朝中大臣馬上就要進殿了,你該不是要皇上站在殿外等你佈置完了再進來吧?”
“小的不敢,萬萬不敢。”總管太監滿臉惶恐的下跪,“小人不懂事,一切還請葉公公多指點。”。
“若不是看你言語恭敬,我可就不管你了。”小葉子滿意的笑了笑,“教你學個乖,殿上的熏香快拿下來,皇后最不喜歡熏香的味道,任憑你放的是什麼珍貴的香料,皇後娘娘一聞就生氣。”
“是,是。”總管太監立刻親自跑過去拿下熏香,又對小葉子露出懇求的眼神,“葉公公,皇后桌上到底放點什麼好呢?”
“皇后就愛花香,你快派個人到昭陽殿去,要一瓶她們特製的‘木棍香露’或‘玫瑰香露’過來,在皇上、皇后的坐褥上灑上一、兩滴,味道就香得不得了呢,比什麼熏香都好。”小葉子倚老賣老的吩咐。
“多承葉公公指點,要不我可要闖禍了。”總管太監眉開眼笑的對着小葉子打躬作揖。
小葉子又去看了食物的準備情形,更換了幾道皇帝和皇后愛吃的果品后,沁芳殿的佈置總算是大致就緒了。
“好了,正殿這樣就可以了。”小葉子滿意的點點頭,“至於大臣們坐的偏殿,我就不去看了,你們小心伺候着就是了。”
“是!”所有執事太監和宮女們異口同聲的回答。
“嗯,那麼就依着順序,先讓王爺們入席,再來是朝中大臣,等人都齊全了,再過來恭請聖上。”小葉子說完話,就趕着回御書房向皇帝報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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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早在御書房裏等得心急如焚,可是又要裝出雍容大度、完全看不出焦慮的樣子,免得失了一國之君的威嚴,所以小葉子進來時,他只淡淡的問了一句,幸虧小葉子知道皇帝的心思,倒是很仔細的說了一切準備的程序。
“好,你頂會辦事的。”皇帝點着頭,閑閑的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萬歲爺的話,離入席的吉時還差片刻,這會兒先讓王爺和大臣們入坐?等一切就緒了,沁芳殿那邊就會來請萬歲爺和皇後娘娘了。”
“哦?那皇后那邊的情況呢?”
其實皇后也和皇帝一樣,心裏十分着急,但表面上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一早起來還是依着宮中的慣例,率領妃嬪祭祀花神,又到太后官中行禮問安,只不過在平靜的外表下,皇后也是全心惦記着今天這一場比試。
“萬歲爺,聽說皇后此刻還在化妝哩。早上祭神要穿素服,所以妝不能化得太濃,一會兒上了沁芳殿得換正式的朝服,所以皇后叫宮女服侍她重新梳頭化妝。”小葉子向皇帝報告。
“她倒是悠然自在得很!”皇帝哼了一聲,心底卻有些不安,遣退所有待女后,便在書房裏走過來、走過去,“真不知道管玉他……”
“萬歲爺放一百二十個心,今天的比試管公子是贏定。”小葉子安慰着煩躁不安的皇帝,“請萬歲爺坐下來,喝點茯苓霜調的蜜羹定定神。”
“呵呵,說得也是。”皇帝看看自己的樣子,不禁失笑,“朕都五十多歲的人了,自從先皇立太子的那年到現在,已經幾十年沒有這麼不安過,可見得朕實在太掛記今天的比試了。”
“聖天子有百神庇佑,今天的比試管公子必然得勝,皇上也一定能贏得皇后親手制的龍袍。”小葉子乘機端上了茯苓羹。
“今天的比試靠的是管玉的才學,和百神庇佑可扯不上什麼干係。”皇帝已經冷靜下來了,笑着說:“小葉子,你送一碗茯苓羹到弘文殿給管玉,再找人送盤新鮮櫻桃去給涵碧宮的曉彤,順便替朕看看他們兩人在做什麼。”
“是!奴才這就去。”小葉子磕了頭,轉身退出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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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碧宮中,曉彤端坐在一架紫檀奩鏡前,讓皇後派來的兩名宮女為她梳妝打扮,可是曉彤就是靜不下來,不時的扭頭轉腰,又不時的想站起來,兩名宮女只好用力的按住她。“好姑娘,馬上就好了,你可別動,要不然臉上的妝上不好,一個俏美人可要成了大花臉。”
曉彤長嘆一聲,“化什麼妝呢?我這樣就可以了嘛!”
“姑娘,這是皇後娘娘吩咐下來的,奴婢們不敢違旨。你忍耐點,很快就好了。”兩名宮女半跪着向曉彤告罪。
“好吧,我隨你們擺佈就是了。”曉彤在心底輕嘆了一聲,想起了古人說的“女為悅己者容”,可是她令天的費心裝扮又是為了誰呢?管玉?想到這個名宇,曉彤的胸口立刻起了一陣強烈的悸動,心上更彷佛被重重的敲了一下,一股劇痛穿透了全身。她搖搖頭,想甩開盤旋在腦海中的管玉臉龐,還有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珠。
“哎,姑娘,別動!”一名宮女扶住了曉彤的頭,“正要給你簪發,皇后賞了不少新式的絹花,姑娘挑一朵吧!”
另一名宮女早捧過一隻錦匣,打開盒蓋,送到曉彤的面前讓她挑選。裏面放了十多朵絹、紗堆折出的花朵,不但色彩鮮麗如同真花,而且樣式也十分新巧,從含苞、初綻,到盛開,各種型態的花朵都有。
曉彤微蹙着眉,“我不喜歡在頭上戴什麼花花朵朵。真花尚且不戴了,何況是這些假東西。”
“這些雖然是俗物,不過宮裏的規矩向來如此,待會兒姑娘上了殿,那些王妃、命婦們,哪個不戴個幾朵?”宮女笑着勸道:“姑娘若是打扮得太樸素,會惹人議論,皇後娘娘的面子上不好看呢!”
曉彤無奈,只好挑了朵淡黃的含苞桔梗,讓宮女為她簪在右鬢上。明肌勝雪的朱顏,和嫩黃的花蕊交映在一起,更顯出麗色無雙的絕代風華。
才打扮妥當,兩名宮女便向曉彤行禮告退,回昭陽殿向皇后復命去了。
曉彤正想站起來,忽然一縷細細裊梟的蕭聲飄了進來,吹奏的竟是古曲“有所思”,曲中的意思是對相隔兩地的戀人傾訴心中的思念和深摯的戀情。而吹簫的人似乎對這首曲子有很深的領悟,將簫音吹奏得如泣如訴、凄婉動人,每個音符似乎都蘊含著無盡的深情,深深觸動了曉彤的心。
可是這裏是深宮內院,門禁森嚴,哪有人這麼大膽敢隨便吹蕭呢?
“哪來的簫聲?”曉彤直到簫聲停止,才向站在門口的菱兒探問,“想不到宮裏有人吹簫吹得這麼好,這首‘有所思’不容易聽見呢!”
“這簫可真是吹得好極了,不過卻不是宮裏的人吹的。”菱兒笑嘻嘻的回答。
“不是宮裏的人吹的?”曉彤好奇的問,“那麼是誰吹的呢?”
“我擔心小姐怕聽那人的名字,還是不說的好,兔得小姐又罵我了。”菱兒機伶的說。
“你是說……”
“對了,正是那位讓小姐‘眉尖、心上,無計相迴避’的管公子,他正在弘文殿為你吹簫呢!”菱兒直截了當的點出曉彤的心事。
“又在胡說了!他吹他的簫,和我有什麼相干?再說,你又怎麼知道是他吹的簫?”
“是皇后宮裏的宮女姊姊們說的,她們才去看過管公子。”菱兒掩上了房門,“至於為小姐吹簫的事,那是我猜的。你看,全宮裏的人都不知道他吹的是什麼,只有小姐一聽就明白,可見小姐真是他的‘知音’哩!”
“菱兒,你再要這麼瘋瘋癲癲的滿嘴胡說八道,看我不去告訴老爺攆你出去。”曉彤佯怒的瞪她,“什麼‘知音’不‘知音’!”
“小姐,我都是為你着想,你還不識好人心。攆我出去,對你又有什麼好處?而且你的心事別人不明白,我又怎會不清楚?你分明已經對管公子一往情深,何苦死不承認,到最後苦的是自己呀!”
菱兒的話如同平地一聲雷般驚醒了曉彤,菱兒說得沒錯,她早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那個倨傲不馴的管玉。這些天來管玉的形影時時出現在她心上,如影隨形,她雖然費盡心力想忘了他,可是根本徒勞無功,管玉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已經深深的鏤刻在她的心版上,再也不能抹去了。
看見曉彤黯然神傷的凄楚模樣,菱兒心中不忍,“小姐,你就別再爭強好勝了,贏了這場比試,毀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太划不來了。”
“菱兒,我壓根兒就沒想到要贏過……他……”曉彤垂着頭,低聲的對如同親姊妹的菱兒吐露自己的心事。在管玉面前,曉彤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勝心,也不曾真正在乎過他們兩人究竟誰贏誰輸,因為管玉是第一個能令她心中產生溫柔情愫的男人,但現在他們兩人間誤會已深,曉彤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我怕……他是……再也不想見到我了……”曉彤又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
“小姐,我看你是太杞人憂天了。依我看,管公子對你一定也是深情獨具呢!”菱兒卻有不同的看法。
“不可能的!在他眼中我不過是個刁蠻而任性的侯爺千金,再加上我們每次見面總是不歡而散,他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呢?”曉彤苦笑着。
“話不是這麼說,小姐,你們兩人是當局者迷,明明喜歡對方喜歡得不得了,偏偏嘴上就是不肯承認,一見面就吵嘴。可是不讓你們見面嘛,一個是長噓短嘆、吹簫傳情,一個是愁眉不展、幽思滿胸,哎!真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菱兒分析道。
菱兒一番直言無諱的分析,句句合情合理,而且準確的捉住了曉彤的心,可是對於管玉的心理,曉彤仍是患得患失。“菱兒,你怎麼知道他……吹簫……是為了我呢?”
菱兒俏皮的一笑,“他這首曲子旁人都聽不懂,唯有小姐聽懂了,那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小姐,你只要仔細想想曲音中的意思,不就知道他心底想些什麼了嗎?”
“你這丫頭!”想到簫音中纏綿悱惻的幽情蜜意,曉彤不禁紅了臉,“說了不等於沒說嗎?我……我哪裏知道他的簫音中有什麼意思?”
“嘻嘻,有意思也罷,沒意思也罷,反正只有那個管公子心目中的知音人兒才聽得出來,我不過是個小丫頭,聽不懂才是對的哩!”菱兒嬌謔的取笑着。
“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竟連我也敢取笑。”曉彤粉面微嗔的轉過身去。
“小姐,菱兒可不是取笑你,而是和你說真話。其實從管公子肯參加這場金殿比試,就可以看出他對你情有獨鍾,是你不該先和他提起今天的比試,也怪不得他要惱你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怎麼這件事還都怪我呢?”
“怎麼不怪你?你想想,人家管公子既然來參加比試,就是有求親的意思,以他那種青衫尚可傲王侯的性格,若真對小姐無意,別說是皇帝的命令,就是要殺他的頭,他也不會來的,所以說,人家對你豈不是有很深的情意嗎?”
“既然如此,他後來為什麼又對我那麼凶?”曉彤想起自己拋去了女孩的矜持,卻換來管玉的冷言冷語,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那還不是怪你不懂人家管公子的心嗎?小姐,你千不該、萬不該主動提起今天的比試,讓他誤解你想要他今天故意輸給你,這不就是說你根本不喜歡他,所以才將比賽的輸贏看得比他還重要嗎?管公子一身傲骨,當然受不了這種事情了。”
曉彤默默的想着菱兒的話,心裏也有一絲懊悔。她扯着手絹,無心無緒的說:“好吧,就算怪我好了。現在一切都太遲了,我和他……”
“小姐,你先別灰心,待會兒你先看看管公子在金殿上的反應,要是他拿出看家本領一心贏你,就表示事情沒到絕望的地步,他對你還是有心的。”
“那萬一他……”
“不會的,小姐。”菱兒急忙打斷曉彤的話,“你放心吧,他對你若是無意,今天大可不來,甚至也不必吹簫給你聽了。”
曉彤沒有再說話,一顆心交替的竄過一陣喜悅的暖流和一陣冰冷的憂慮,管玉的心裏正在想什麼呢?她沒有絲毫的把握,可是她很明白,管玉手中掌握着她一生的命運,他可以帶着她進入歡笑與幸福的天堂,也可以無情的將她推進痛苦的地獄,一切都在管玉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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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芳殿上此刻正熱鬧無比,所有的王公大臣和命婦淑女們早已依着座次入席,並且交頭接耳的談論着今天這一場曠古難逢的比試大會。不用說,眾人的話題都是圍繞着管玉和程曉彤這一對才子佳人身上,而究竟是佳人技勝才子,或者是才子略勝一籌呢?更是每個人爭論不休,且用來打賭的標的。
就在一片議論聲中,皇帝和皇后終於升殿了,這也意味着這場比試馬上就要開始了。
只見一對穿着紅衣的太監手持龍旌鳳羽在前方引導,之後是八名執事太監和八名宮女捧着香珠、綉帕、拂塵、宮燈和文房四寶等應用物品走了過來,分立在殿上長榻的後方,最後是一隊彩嬪宮娥簇擁着皇帝和皇後走了進來。
“陛下,可以讓他們兩人也進來了吧?”皇后才一坐定,就急着問:“只怕大伙兒都等急了。”
皇帝笑看着她,“不說別人,朕就是第一個等得不耐煩的人。今天朕可準定贏得了御妻親手縫製的龍袍,可不許你偷工減料喲!”
“怎見得陛下一定贏呢?依臣妾看,勝負還是未定之數哩。皇上可也要小心,別輸了那一套海棠首飾。”皇后不服氣的回嘴。
皇帝拍拍皇后的手,“哈哈哈,咱們也別爭論了,這就傳旨讓管玉和曉彤進來吧,反正誰勝誰負一比就知。”
“那就請陛下傳旨。”
皇帝對着一名太監點了點頭,立刻有人分別到弘文殿和涵碧宮去傳旨,請今天的兩位主角上殿。
先來的人是管玉,他令天仍是一身雪白的袍服,只在腰間系了一條御賜的金線腰帶,但見他神態瀟洒、氣度恢弘的走了進來,素白的袍子更襯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曉星。
管玉俊俏的外表立刻引起女眷們一陣讚歎。
七王妃扯扯曉彤母親的衣袖,悄悄的對她說:“程夫人,你這位未過門的女婿可真帥!人家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怎麼樣?你對這位未來的女婿是不是很中意呀?”
“七王妃取笑了,聽說管公子是天下第一才子,也不知看不看得上小女?”程夫人謙虛的說。
“這麼說程夫人是中意他了?其實管玉這人實在打着燈籠都沒處找。”七王妃贊了一聲后,又說:“要不是我女兒年紀實在太小,今天非要和你爭這個女婿不可。”
“也不知道曉彤有沒有這個福分?這孩子都教我給慣壞了。”程夫人嘆了一聲,“說實話,這兩年我和她爹為了她的婚事,頭髮都急白了不少。”
“這回你總可以放心了,依我看,這門婚事一定可以結成。”七王妃望着皇後身后的一道門說:“瞧,這不是曉彤來了嗎?這麼一打扮,曉彤更美了,管玉若能娶到曉彤,可要讓全京城的男人羨慕死了呢!”
“七王妃過獎了。”程夫人口中雖很謙虛,心裏對寶貝女兒的容貌卻有十足十的信心,別說是京城裏王公親貴家的小姐及不上曉彤,就是號稱佳麗三千的皇帝後宮,也無人比得上曉彤的艷麗秀色。
曉彤被幾名綵衣宮嬪攙扶着,蓮步姍姍的走到皇後身畔站定。管玉自她一出現,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追隨着曉彤的身影,只見曉彤娉娉婷婷如夏日清水池上的初綻白蓮,風姿楚楚、艷絕人寰,尤其當她秋波流轉之際,更是光華四射,讓人不敢逼視。
管玉在注視着她!曉彤雖然垂着睫,卻仍可以感受到他灼熱熾烈的目光,但她不敢回望他,只覺得自己的雙手冰冷,臉頰卻是滾燙的,她還疑心自己的雙頰是不是暈紅了,生怕別人因此看出她的心事。其實大家只以為那是她臉上的胭脂,並沒有人覺得有何怪異之處。
“你們兩人都來了,好極了,先坐下吧!”皇帝看着這一對璧人,心裏非常得意。
於是管玉和曉彤分別坐在皇帝和皇后的下首,彼此遙遙相望。
“皇上,是不是現在就開始比試了呢?”皇后含笑詢問。
“好,但是怎麼開始呢?”皇帝看了看曉彤,又看看管玉,“還是先訂個規矩好了。”
“那麼請皇上聖栽。”
“不,今天的比試朕和皇后都加入了賭注,要是朕做裁判,只怕御妻心中會疑惑朕私心偏袒。”皇帝考慮了一下,“不如就請弘文殿大學士羅亦蒿來擔任評審,做個公正人好了,御妻以為如何?”
“羅大學士一向公正不阿,又是文壇領袖,臣妾自然不反對。不過還是先問問兩位當事人的意見,免得有人心中不服。”皇后淺笑着回答。
“管玉、曉彤,你們兩人對羅大學士擔任公正人有何意見?”皇帝轉頭問管玉和曉彤,只見兩人都噤聲不答。“如果沒有意見,那就這樣定了,請羅大學士擔任公正人。”
“陛下,有關比試的規定也該先向兩名當事人說個清楚。”皇后提醒皇帝。
“噢,對了,朕差點給忘了。”皇帝點點頭,從手邊取出一隻錦囊,“曉彤的舊題目在這裏,這道舊題已經一年多沒有人對得上,現在就由管玉來作答;管玉對上之後,也可以任出一題由曉彤回答,再由公正人來評斷高低,而他們兩人都有一炷香的時間來思考。”
“好,就這麼辦!”皇后也表示贊成,“那就請皇上宣佈比試開始吧!”
於是皇帝二話不說的轉頭看向羅亦蒿,示意他比賽正式開始。
“現在就由程姑娘的舊題開始,請管公子注意聽好了。”羅亦蒿說完,從皇帝手上接過了錦囊,打開看了看,大聲念了出來:“東啟明,西長庚,南極北斗,誰是摘星手?”
這上聯正是曉彤在一年前提出后,難倒了所有求親者,並因此聲名大噪的名句,而羅大學士一念出來,許多人也都好奇的想知道,這位被皇帝親自登門禮求而來的大才子,是不是能解開這句被稱為“不可能有下聯的絕對”。
“管公子可需要一些時間思考?”羅亦蒿好意的詢問管玉,“不必急,慢慢想好了。”
“不用了,我已有答案。”管玉微微一笑,輕鬆自在的說:“請給我文房四寶,讓我將下聯寫出來,再煩羅大人念出來,以供程姑娘斧正。”
管玉此言一出,果然引起極大的震驚,連曉彤也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而皇帝的臉上則露出勝利的笑容,對一旁侍立的太監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刻送上了筆墨和一張御用的梅花箋。管玉接過筆,不假思索的在紙上寫出他心裏的答案,並交給羅亦蒿。
羅亦蒿看。管玉的答案后,發出一聲驚嘆,轉身向管玉贊道:“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虛傳,老夫佩服之至!”
“羅卿,怎麼樣?”皇帝有些心急,“快將管玉的答案念出來,讓大家聽聽看。”
“是!微臣遵旨。”羅亦蒿手拿着那張梅花箋,高聲朗讀出管玉的答案。“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我乃探花郎。”
“妙!太妙了!哈哈哈!這句下聯渾然天成,與上聯又扣得如此密合,實在太妙了,不愧朕封你為探花郎之職。”皇帝樂不可支。
“羅大學士,你是公正人,依你評論呢?”皇後有些不服氣。
“回皇后的話,依微臣的見解,程姑娘的上聯不但用了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同時又有啟明、長庚、南極和北斗四個星座的名稱,巧用設問,的確是非凡之作。”羅亦蒿評論道。
“這評論很有道理。”皇後點頭。
“羅卿,你再說說下聯,讓大家聽聽下聯的精妙之處。”皇帝見不得皇后得意的樣子,連忙指示。
“是!其實在座的各位大人中也有不少善於對聯、詩賦之道者,應該早已領會出管公子這句下聯的精妙。管公子以春、夏、秋、冬四季對應程姑娘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又以牡丹、芍藥、秋菊、冬梅來呼應四星,自然貼切,可說是巧奪天工之作。”羅亦蒿分析道。
“評得好,評得好,”皇帝連連點頭表示同意,“還有呢?”
羅亦蒿持須微笑,“陛下,至於上下聯間最精妙的問句、答句,其中隱含的深意,自然只有兩位當事人自己最清楚了,微臣不便妄加揣度。”
“哈哈哈,羅卿不愧是當今文壇領袖,這番評斷既公允又恰當,朕想應該不會有人不服吧?”皇帝用眼睛瞟瞟皇后。
“臣啟陛下,是不是要開始下一場比試了?”羅亦蒿請示皇帝,“這次是由管公子出題了。”
管玉早已將題目寫好交給羅亦蒿,但是皇帝的興緻很高,他對管玉說道:“這回朕來為管卿念題目好了。”他打開一看,發現管玉的題目不像曉彤的那樣繁複,而是非常簡單的一句,於是聲音洪亮的念着:“水底日是天上日。”
所有人聽了都有些失望,因為這句上聯太平凡了,席上頓時起了種種議論。
“就這麼簡單啊?”
“是嘛,一點也不新奇。”
“比起程姑娘的那道題目,真是遜色太多了。”
“看來,天下第一才子要不是江郎才盡,就是看了程府千金的美色,故意放水。”
“各位,請安靜。”羅亦蒿突然發言了,“管公子的確高明至極,請注意此上聯的意境,天上的太陽映在水中,看似兩日,其實是同一日,所以程姑娘的下聯也必須符合這種兩物或兩景合一的意境。”
羅亦蒿一說明,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管玉這句看似平凡的上聯里包含着很深的意境,照這樣看來,確實是很難對得上了。
曉彤當然知道管玉的上聯看似容易,其實是十分難以對上的,尤其在金殿之上,時間倉卒,她根本沒有細細思考的機會,忍不住秀眉微皺,口中不斷低喃着:“水底日是天上日,水底日……天上日……”
金殿上人人都在等着曉彤的答案,每個人都屏息以待,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皇后看到曉彤凝神思量的樣子,心裏也着急起來,眼看着計時的燃香一寸寸的縮短,曉彤卻還是沒有答案,皇后更加坐立不安了。
忽然,曉彤站起身來,走到几案邊,提筆寫了起來,然後將那張淡粉色的梅花箋交給菱兒,示意她遞給羅大學士。
“小姐,你真要這麼答?”菱兒看了看答案,露出訝異的表情。
“我……現在也來不及改了,”曉彤看看那幾乎要燒盡的燃香,“除了這個答案,我實在想不出別的了,總比認輸要好。”
菱兒想了想,覺得這答案雖不能取勝,但也還不錯,就交了出去。
“羅卿,將箋紙拿過來。”皇帝說,“剛才管玉的題目是由朕親口念的,現在曉彤的答案……”
皇帝的話未說完,皇后立刻接下去,“曉彤的答案由我來念好了,這樣才算公平。”皇後接過箋紙,定睛一看,臉上露出了奇特的表情,不過她很快恢復了正常的臉色,大聲的念出曉彤的下聯:“意中人即眼前人。”
這個答案一出,大家哄堂大笑,曉彤則是羞紅了臉,直往皇後身后躲。
“皇后,現在不必再分什麼勝負了吧?曉彤都已經親口說了,她的意中人就是眼前人,這段良緣就這麼訂下吧!”皇帝高興的說。
“臣妾代曉彤的雙親懇請萬歲爺下旨賜婚,還要跟皇上討點嫁妝。”皇后也不在乎自己的輸贏了。
皇帝正想答應,不料管玉卻突然上前對皇帝和皇后一揖,“陛下、娘娘,微臣有一事相求。”管玉淡淡的瞥了曉彤一眼,“程姑娘乃侯爺千金、金枝玉葉之身,微臣家世寒微不敢高攀,更不敢耽誤程姑娘的良緣,請皇上替程姑娘另覓良緣……”
管玉的話還沒說完,曉彤的臉色已經一片蒼白,她搖搖晃晃的想站起來,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立刻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