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暮春,江南已微微聞得到夏天的氣息了,可是北京城卻還是草長鶯飛、花紅柳綠,一派春光爛漫景象。走遠侯爺府後院的一排柳樹,幾隻雀兒吱吱喳喳叫得熱鬧,春天的味道更濃了。
而深宅大院裏,春光更是肆意蔓延,花園裏百花齊放,有細碎如米粒的茉莉、紫盈盈的牽牛,還有芍藥、牡丹、海棠、夾竹桃、石榴、鳳仙……放眼望去,整片嫣紅奼紫,彷佛在與春光爭妍鬥豔。
剔透玲瓏的水晶珠簾垂掛下來,半掩住一間精緻的繡房,程曉彤卷着辮梢,獨自面對一面光可鑒人的大銅鏡,銅鏡里反映出她柔亮烏黑的一頭秀髮,以及明肌勝雪、朱顏如花的絕色容貌。平時,對鏡畫眉理妝是曉彤的賞心樂事,可是今天她卻有些意興闌珊。
因為有到府里來給她提親,全家人除了在外地做官的大哥外,全都擠到了上房,偷聽這回媒人來說的是哪一家的王孫公子;只有曉彤這個當事人,反而像個沒事人似的,一點也不關心說親的事。
其實曉彤倒不是真的對自己的終身大事漠不關心,自從去年她滿二十之後,定遠侯爺府的門檻都快被川流不息的媒人踩爛了,可是上自親王貴族子弟、下至新科進士,曉彤全都只有一個反應——搖頭。
她皺起一雙秀挺的柳葉眉,真不懂為什麼周圍的人個個都在勸她出嫁,而且還費盡心力的為她做媒,偏偏這些個托媒求親的人,不是只知走馬章台、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就是圖着定遠侯爺府的門第,巴望更好前程的勢利鬼,哪教曉彤看得上眼呢?
雖然女孩子都免不了出嫁的命運,但是曉彤可不願意將自己的後半生交給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只不過此刻的她也十分迷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男人。父母是夠寵愛她這個么女了,一心一意為她尋覓好姻緣,想為她找個人品出眾、家世良好的乘龍快婿,可是到底嫁給什麼樣的人才算是好姻緣呢?家世好的、英俊的,還是有錢的?
曉彤側着頭想了一下,像她的親姑姑嫁入尊貴的皇家,成了當今皇后,名義上她是母儀天下,但是姑姑幸福嗎?皇帝除了她之外,還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記得上回她進宮去覲見姑姑時,曾經見過一位梅妃,真是美如曉露芙蓉,艷麗不可方物,姑姑卻能容忍丈夫身旁陪着這樣的美女,要是換了她,那是萬萬不可能做到的事。
而她的大嫂呢?說起曉彤的大哥,倒稱得上人品端正,而且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才不過二十齣頭就高中進士,分發到杭州去當布政司,可是大哥卻沒有攜眷就職,而是單身赴任,留下如花美眷在家侍奉公婆,獨守空閨。可見大多數的男人實在自私極了,總是為自己打算,一點也不憐惜妻子,如果曉彤可以選擇的話,她寧可終身不嫁,也強過這樣的“好姻緣”。
“小姐,小姐,”突然間,曉彤的沉思被打斷了,菱兒氣喘吁吁的掀起水晶珠簾,跑了進來。“天大的消息哩!”
“瞧你慌慌張張的模樣,又是什麼芝麻大的事兒,值得你慌成這樣?”曉彤深知菱兒的個性,老是愛誇張事實,天上飄朵烏雲,到了這丫頭嘴裏,就成了刮颱風了。“虧你還是定遠侯爺千金的侍婢,倒像個鄉巴佬似的。”
“喲,小姐,你倒先編派起我的不是來了。”菱兒嘟着小嘴,賭氣的說:“要不是為了你的事,急忙跑來給你通風報信,我哪會跑得又是汗又是喘的,還讓你說我沉不住氣,不像侯爺府里的人,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的事?我有什麼事兒自己不知道,還要你從外頭跑來告訴我?”曉彤知道必是提親之事,心上卜通直跳,可就是不肯開口詢問,故意裝作不知。
菱兒也不言語,只是瞅着曉彤,捂着嘴“嘻嘻嘻”的猛笑。
曉彤被她看得有些心虛,站起身推推菱兒,輕嗔道:“有話倒是說呀。在外頭聽見什麼了?”
“什麼也沒聽見呀,”菱兒滿臉無辜的樣子,“府裏頭的規矩嚴,我是伺候小姐的人,平時連二門也不準踏出一步,外頭有什麼話,怎麼傳得進我耳里?”
“你這丫頭!”曉彤又是笑又是氣,“再不說,我可要惱了。”
“哎喲,端起小姐架子來了?”菱兒一點也不怕,“我偏就不說,小姐儘管罰我好了,反正我就是丫頭命,要打、要罰都憑小姐一句話。”
“菱兒姊姊,你是在說笑,還是真和我生氣了?”曉彤瞟了瞟菱兒,心虛的問,“好好好,千不是、萬不是,都是我的不是,我向你賠禮好了。”
“啊?這可折煞我了,好小姐,”菱兒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是和你鬧着玩的!”
“你呀,”曉彤回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知道人家心裏急,還這麼捉弄我,真沒良心。”
“心裏急?你在急什麼呢?”菱兒笑着走到曉彤身側,一手搭在她肩上,“該不是急着找婆家吧?”
“菱兒,你這鬼丫頭!”曉彤漲紅了臉,伸手打在菱兒的手背上,“胡說些什麼?我不要聽你這些不正經的鬼話。”
“你不聽也不打緊,反正到最後吃虧的不是我,菱兒扮了個鬼臉,“橫豎不是我嫁給這什麼少郡王。”
曉彤一驚,難道這回爹爹竟不詢問她的意見,就自作主張的訂下了她的親事嗎?
“你……你說什麼?”她慌亂的問,情急的拉着菱兒的衣袖,“什麼少郡王?是不是爹說了什麼?你快說呀!”
“怎麼,這會兒不再端小姐、主子的架子了?”菱兒半眯着眼,面有得意之色,“也不惱我了?”
曉彤無奈,只好哄着菱兒,“不惱不惱,我的菱兒姊姊,剛才都是我的不是,我這不就給你賠不是了嗎?你大人大量就和我說了吧!”
“要我說也不難,不過……”菱兒偏着頭想了想,“我的記憶力有些不行了,只怕好多要緊的事都不記得。這樣吧,還是我再去打聽清楚,過兩天再來回稟小姐。”
“你的記憶力是不是需要一點‘禮物’才會好起來呢?”曉彤在心裏嘆氣認栽,因為這是自己常用來勒索爹的老法子,沒想到被這丫頭學了個十足十,反過來對付自己了。“說吧!你想要些什麼?”
“嘻嘻,小婢哪敢要什麼禮物啊,只不過我累了這半天,小姐總該打點賞嘛!”
“該賞,該賞你一頓‘竹筍炒肉絲’!”曉彤瞪了菱兒一眼,“你到底又打我什麼東西的主意了?說吧!”
“小姐的東西都是上好的,怎能教人不打主意呢?”菱兒打趣的說,“連那些什麼王公子、李爵爺的都在打你的主意了,我當然得先撿點便宜羅!這就叫‘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少在那兒油嘴滑舌,快說吧,想要什麼?”
“也沒什麼啦,就是想請小姐給我畫條裙子。上回你幫大少奶奶在裙子上畫了株折枝梅花,穿進宮去連皇后都贊好呢,也依樣幫我畫一條吧!”
“還以為你要什麼呢,早說不就結了,也不是什麼稀奇東西。”曉彤笑睨着她,“你快說,在外頭聽見了什麼,回頭我用心幫你畫一幅更好的,保管比大少奶奶那條裙子更好看。”
“真的?”
“我幾時騙過你了?”曉彤點點頭,又心急的問:“快告訴我,令天老爺見了什麼客人、都說了哪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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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前來定遠侯爺府求親的人地位非同小可,乃是當朝一品大員,吏部尚書蘇志和,他是特地前來為南安郡王的兒子梁永煌求親的。
“這個南安郡王好大的排場哩,托蘇老爺帶了好多的禮物,堆滿了整個花廳。”菱兒比手畫腳的說,“真的,小姐,這回我可一點也沒誇張喲,喏,我還向大總管要來了一份禮單呢,你瞧!”
“誰希罕什麼禮物!”曉彤不悅的努努嘴,不過還是接過了禮單,才只看了一眼,臉色立刻變了。
這張禮單很長,上面以工整的館閣體小楷寫着:
金、玉如意各一對,伽南奇香念珠兩串,富青長春宮緞六匹,上等宮綢六匹,彩緞百匹,金、銀爵各四隻,蘇綉一百幅,金、銀墜子各十二對,上等徽墨一百隻,端硯一百方,大小湖筆一百二十套,雲龍宣紙二十裁,宣威火腿兩隻,各式江南土產、果子各兩壇,惠泉酒二十壇,杭州井兩箱……
“小姐,這位南安郡王一定很有錢吧?”菱兒也湊過來看着禮單,“咱們府里一年到頭來的客人不少,卻從沒見人出手這麼大方,一口氣送這麼多大禮的。”
“這又有什麼!你真是小鼻子、小眼睛,一點點禮物就收買了你!”曉彤一甩手,將禮單拋在紫檀桌上,“南安郡王鎮守的湖廣是有名的富庶之鄉,這些禮物還不是民脂民膏。”
“你別和我嘴硬了,小姐,這份禮物我瞧了心動不打緊,怕的是老爺一心動,那可就不得了羅!”菱兒笑着說。
“那麼老爺究竟是怎麼說的呢?”事關終身,曉彤再也裝不出事不幹己的樣子了,“你快告訴我!”
“老爺呀,他看了禮單后嚇了好大一跳,只差沒從椅子上滾下來,”菱兒又在發揮她誇張的本事了,“連連對蘇老爺說禮太重了,而且和南安郡王素無交情,不敢收此重禮。”
曉彤一喜,立刻問:“那麼我爹將禮物退回了?”
“這倒沒有,老爺後來還是收下禮物了。”
“什麼?爹……爹他怎麼可以……”曉彤大驚,臉色刷地白了大半,“難道……爹他……”
“小姐,你別急呀,”菱兒不敢再開玩笑了,“是蘇老爺說了一番話。他說南安郡王送這些禮物並無他意,只是仰慕老爺的為人,想和老爺結交而已,而且也不是什麼貴重禮物,都是些南方的土儀,老爺要是不收的話,不但是看不起南安郡王,就連蘇老爺以後也沒臉上咱們家了。”
“哼!蘇伯伯真是一張油嘴,我爹一向老實,說不過蘇伯伯,所以不得不收下這些禮物了,對嗎?”曉彤寒着臉說。
“小姐一猜就中。蘇老爺死說活說就是要逼老爺收下禮物,”菱兒偷偷瞄了曉彤一眼,“老爺也是不得已嘛,蘇老爺和咱們是世交,老爺好歹得賣他面子。”
“好吧,禮物的事就別再說了。”曉彤煩亂的揮揮手,“後來呢?蘇伯伯還說了些什麼?”
“說了很多呀,”菱兒嘻皮笑臉,“不知道小姐問的是哪一件事?”
“你這丫頭!”曉彤白了菱兒一眼,卻不上當,“我每一件都要知道,你給我一件件的說。”
“啊?那可得說上很久呢,”菱兒苦着臉,“蘇老爺可是待了快兩個時辰才走。”
“你要想偷懶也行呀,”曉彤笑吟吟瞅着她,“只要你說的都能讓我滿意,就不讓你再說下去,要不然你就得一五一十的照本宣科。”
“好嘛,人家說就是了。”菱兒這回不敢再耍花槍了,老老實實的說道:“蘇老爺送了禮后,就誇起南安郡王的好處,說郡王為人怎麼、怎麼好,王府怎麼、怎麼華貴,然後就提了求親的事。”
“哦?那老爺怎麼說呢?”
“老爺先是說……說……”
“說什麼呀?”曉彤急得很,“你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快說嘛。”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菱兒匆奈,只好坦白的說:“老爺很客氣的說:‘小女頑劣,又自小被夫人驕寵慣了,恐怕應付不來王府的規矩,所以不敢高攀這門親事。’”
“真的?這是好事,我生什麼氣,”曉彤放下心上的石,眉開眼笑的說:“這可太好了。”
“小姐,還有下文呢!”
“什麼?你快說,還有什麼下文?”曉彤又是一驚,“你也真是的,有話也不一次說清楚。”
“是你自己心急,不讓我說下去的嘛,還怪人家。”菱兒嘟起了嘴。
“好了,好了,”曉彤安撫着她,“是我不對,你快說吧!老爺到底答應了沒有?”
“這門親事老爺倒是沒答應,”菱兒想了想才說:“可是也不算回絕了蘇老爺,大概還有商量的餘地吧!”
“怎麼說?”
“是這樣的……”菱兒源源本本的說了。
原來定遠候也知道么女曉彤素來有北京城第一才女的稱號,眼界奇高無比,富貴人家的子弟如果不是第一流的人才,光是家世好只怕未必中她的意,而且也不知這位少郡王才學、品貌如何,因此不敢貿然答應婚事,只是礙於老友蘇志和的面子,一時間不便峻拒。
不過蘇志和卻十分機伶,早猜出了定遠侯程雲汀的心思,因此立刻誇下海口,對少郡王梁永煌的才學大加誇讚了一番,說得程雲汀的心也有些活絡起來,有意允婚。
“什麼?那可怎麼辦?”曉彤根本不想嫁給這位什麼少郡王,“爹他答應了?”
“老爺似乎很想答應,正猶豫着的時候,蘇老爺又說話了,他說老爺要是不放心,南安郡王家有管家來京里,恰好帶着少郡王的窗課,改天送過來請老爺指點,老爺就可以知道少郡王的才學了,要是老爺看不上眼,求婚的事自然作罷。而且光是指點窗課也不損及兩家的名聲,老爺一聽就答應了。”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曉彤沉思了半天,才說:“這位少郡王倒是自負得很,膽子也不小,居然敢送他的窗課過來請人指點,哼!未免太小看人了。”
“是呀,我也這麼想。”菱兒點點頭,“小姐,平常你總說京里這些王孫公子全是繡花枕頭,外表華麗、肚子裏全是稻草,這回也許真的會碰見個大才子呢!”
“是嗎?我看不見得吧!”
“為什麼?”菱兒不解的問,“人家敢送窗課來請老爺指點,想必才華高得很。”
“你懂什麼?我爹是軍功出身,肚子裏的墨水在武將中雖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可是……”曉彤微笑着說,“真要論起文章,爹不只不算是專家,只怕連個尋常秀才的功力也沒有。”
“那也不怕,咱們書房的陳老夫子可是嶺南學派的大宗師、有名的大學士,老爺當然是請他看……”菱兒突然想起來了,“哎喲,我可給忘了,陳老夫子因母喪回江南去了。”
“是呀,蘇伯伯一定是知道這一點,他才敢打這個包票,只是蘇伯伯的如意算盤也打得太輕鬆了。”曉彤冷笑一聲。
“可是,小姐,陳老夫子不在,大少爺也不在,老爺又不很懂文章,那怎麼看得出這位少郡王的才學呢?”菱兒傻呼呼的問。
“誰說非要陳老夫子或大哥在才行?”曉彤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轉,“我自己就可以看呀!”
“你自己看?”菱兒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的說:“這……老……老爺……不會準的,從沒……這種規矩……”
“規矩?規矩還不是人訂的,改一下不就成了?”曉彤不以為然的說,“我可不會讓別人替我挑丈夫,既然非嫁不可,這個人就一定得讓我看得上眼才行,要是比我還不如,那我絕不嫁!”
“小姐,你又怎麼看得到少郡王的窗課呢?”菱兒又問,“人家是送來請老爺指點的,又不是請你指點。”
“傻瓜!人家不送過來,咱們不會自己去拿過來看嗎?看完了再送回去就是了。”曉彤滿不在乎的說。
“啊?小姐,你的意思該不是去偷吧?”
曉彤不答,只是笑吟吟瞅着菱兒。
“不!不!不!”菱兒邊後退邊搖着手,“你別看我,我沒那膽子上老爺書房裏去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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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彤在房裏踱來踱去,心裏又是緊張,又是矛盾,心中暗罵菱兒無用,都去了一炷香的時間了,怎麼還不回來?看她平日機伶得很,臨到要用她的時候,卻連這一點小事也辦不好。
南安郡王府似乎很看重這門親事,不但托吏部尚書蘇志和為大媒,請他送上一筆重重的厚禮,而且一聽定遠侯想看看少郡王的窗課,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送了過來,令程雲汀對岸南安郡王頓生好感,認為對方十分有誠意結這門親,允婚的心思又增加了幾分。
也正因為如此,曉彤才十分着急,下午趁着程雲汀出門拜客的當口,急急忙忙打發菱兒去書房偷那份窗課,想不到菱兒一去半天,一點迴音也沒有,曉彤急得神思不寧,一雙眼直往門口瞟着,可就是見不着菱兒的身影。
就在曉彤等得心焦不耐的時候,菱兒總算回來了。她也是緊張兮兮的,一進門,還來不及向曉彤請安行禮,就先顧着回身關上房門,接着又密密的封上了每一扇窗,這才從懷中取出文捲來,放在鋪着藍底碎花桌布的條桌上,重重的噓了一口氣,“可嚇死我了!”
“怎麼,你被人發現了?”曉彤心頭一緊。
“幸好沒有,不過好幾次都只差一點就給人逮着了,”菱兒白着一張臉,“幸虧我還算機伶,否則准給大總管打上一頓,再趕出府去。”
“總之,你平安就好了,我知道這一趟讓你替我吃苦了,先喝杯茶壓壓驚。”曉彤倒來一杯熱茶,遞給菱兒。
“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東西給偷回來了。”菱兒向著條桌努努嘴,“小姐,你快看吧,我還得在老爺回府前把它送回去,要不然被老爺發現了,我有十條命也不夠打。”
“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人打你的,有什麼事都由我去頂,你儘管放心。”曉彤安慰着菱兒。
“小姐,還是快看吧!”
“咦?你這麼急做什麼?”曉彤故意坐着不動,“你這麼關心,有什麼用意?”
“我能有什麼用意?還不是關心你的終身,再說,”菱兒笑了笑,“京里的王孫公子來求婚的,你總沒一個看上眼,我想知道這位少郡王是不是真的才華出眾,夠格做咱們侯爺府的姑爺。”
“是我要嫁,又不是你要嫁,要你白關心什麼?”曉彤也打趣的問。
“好吧!原來是我多事,”菱兒拿起文卷,“既然小姐不想看,那我還是快放回書房去,免得給人發現了,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羅!”說完,菱兒便往外走,正要拉門閂,曉彤就叫住了她。
“菱兒,回來!”曉彤情急的站了起來,“好嘛,不過是和你說笑,你倒認真起來了,快把窗課拿回來,讓我看看。”
“我就知道你捨不得不看。”菱兒抿嘴一笑,走了回來,“小姐,到炕桌邊看吧,那兒坐着舒服點兒,我到廚房去給你拿些點心過來。”
曉彤接過文卷,上了炕,不火不徐地看了起來。才看了一半,不禁又可嘆、又可笑、又可氣的拋下了文卷,一隻手托着腮發起呆來了。
菱兒端着一隻食盒走進來,見到曉彤臉色陰暗不走,忍不住問:“小姐,怎麼了?不是在看梁少郡王的窗課嗎?”
“這也叫窗課嗎?連六歲兒童開蒙之作都還不如!虧他有臉寫出這種文章來,我看了都還覺得丟人哩,”曉彤以諷刺的口吻說。
“真的這麼差呀?”菱兒大出意外,原先聽信媒人誇下的海口,沒想到真相卻是如此。
“小姐,該不會是你太挑剔了吧?”
“挑剔?也要是篇文章才能讓人挑剔呢,像他這種……”曉彤不屑的看了炕上的文卷一眼,“一整篇文句不通、錯字連連,根本沒法看,我才沒那麼大工夫挑剔呢!可恨這蘇伯伯也太瞧不起人了,這種人也配成為候爺府的女婿嗎?”
“小姐,可以讓我也看看嗎?”菱兒要求着,她跟着曉彤十多年,就像親姊妹一樣,雖然不及曉彤博聞強記、文采斐然,卻也略通文理,做幾首詩、看幾篇文章是不成問題的。
曉彤不置可否,菱兒大着膽子拿起文卷一看,禁不住笑了起來。“小姐,我一直不知道四書五經上也有寫什麼姊姊、妹妹的事,怎麼你都沒教過我這些?”
“什麼姊姊、妹妹!四書五經寫的全是洽國平天下的大道理,幾時有什麼姊姊、妹妹了?你在說些什麼?”曉彤大惑不解。
“可是這梁少郡王的窗課里清清楚楚的寫着,書經曰:‘妹妹我思之。’”菱兒指着文卷,“既然有了妹妹,一定也有姊姊的嘛!”
“胡扯!哪有此事?”曉彤坐直了身子,“拿過來我瞧瞧,剛才我怎麼沒瞧見這一段?”
菱兒將文卷遞了過來,曉彤走眼望去,菱兒說的可不是真的嗎?梁永煌的文卷上果然是歪歪扭扭的寫着,書經秦誓曰:“妹妹我思之,其……”曉彤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再三看了兩、三遍,這才忍不住爆笑了起來,她笑得直在炕床上打滾,抱着肚子直叫疼,後來還是菱兒上來替她揉了半天,才止住了笑,不過早已發亂釵橫、眼角微微帶淚了。
“小姐,笑夠了吧?快跟我說,這句什麼妹妹我思之,究竟是什麼意思?”菱兒急急追問。
“什麼妹妹我思之!真是粗魯不雅、不學無術到了極點。”曉彤慢慢整理着自己的髮釵,一邊向菱兒解釋:“書經秦誓上的這一句,原文是:‘昧昧我思之’,意思是指對晦暗不明的事要多思考的意思,這個昧昧可不是那個姊姊、妹妹的‘妹妹’呀。”
經過曉彤這麼一解釋,菱兒再看看文卷上的那一句“妹妹我思之”,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來,她笑得捶胸頓足,不住的咳嗽,小臉都漲紅了,而且邊笑還邊指着文卷,又指指曉彤,逗得曉彤禁不住又大笑起來。兩個人都笑得全身無力,滾倒在炕床上,好半天菱兒才掙扎着過來扶起了曉彤。
“哼!真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憑他肚子這點玩意兒,連中個秀才都不能,還想上咱們府里來求親!”菱兒慫恿着說,“小姐,這種人真該給他點教訓,要不然他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你說得有理,菱兒。”曉彤指着窗課上的圈圈兒說,“這種文理不通的文章,居然還滿篇紅圈兒,可見這名師傅根本沒在教書,只會奉承、巴結少郡王而已,他大概是想反正少郡王毋需應科舉也有官做,所以不敢管束他吧!哼!真是誤人子弟,教出這種學生來丟人現眼。”
菱兒嘆了一口氣,“我看多半這位少郡王自己也不學好,加上南安郡王一定很寵小兒子,請來的師傅若真管嚴了,想必會砸飯碗,所以才凈撿好聽的話說,弄得南安郡王以為自己的兒子是才子,要不然哪會託人上門求親?”
不提求親的事還好,菱兒一提求親的事,曉彤立刻臉罩寒露。她一向心高氣傲,雖然來求親的人沒有一個令她滿意,可是至少這些人也都是些長相英俊、才學不差,很拿得出去的人物,現在居然來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真令曉彤覺得自己的身價大貶,難道連這種人都敢對她生出妄想了?
“菱兒,去拿硃砂筆來,非教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可!”
“小姐,你打算怎麼教訓這位少郡王?”菱兒對這種惡作劇最感興趣了。
“你先別問,一會兒就知道了。”曉彤忍住笑,推推菱兒,“快去拿筆和墨水過來。”
“是,小姐。”說完,菱兒趕緊轉身去拿筆。“筆來了。”
曉彤提起筆,沾了點用硃砂研磨開的紅墨汁,就在梁永煌的窗課上批了起來,特別在那句“妹妹我思之”下面加了一句“哥哥你錯了”,並且還附註一句:此昧昧非彼妹妹,觀君前程昏暗不明,應多思己身,至於妹妹,非君所能妄想!
其它各篇窗課,雖然不如這篇“妹妹我思之”來得荒唐,但也是離譜至極,不過曉彤既然已經批出了興趣,也就不厭其煩的點批下去,她極盡嘲諷之能事,同時也顧慮到梁永煌只識粗字,罵得太含蓄或太深奧,恐怕還看不懂,所以曉彤不用什麼典故,只就文章的可笑處一一點明,但即便如此,也已是謔而又謔,挖苦到了極點,看得一旁的菱兒笑個不停,直嚷着叫:“小姐,你就饒他一句吧!哎喲,我的肚子笑得好疼呢!”
為了顧及南安郡王的顏面,曉彤還是不敢多批,不一會兒就停了筆,嘆了一口氣說:“我看算了,誰有工夫理這種浮浪子弟,費這麼多時間批他窗課。菱兒,你將這窗課放回書房好了,我想爹看了這些也夠了,他一定知道我的意思,不會答應這門婚事了。”
“真的嗎,小姐?”菱兒忽然擔心起來,“可是那天我看老爺似乎很相信蘇老爺的話,對這位少郡王頗有好感,直誇他知禮守分呢!”
“那是我爹還沒見到這份窗課,”曉彤冷笑着說,“特別是我又加了這麼多紅批上去,別書我爹看了有什麼反應,就是送回南安郡王府,他們也沒臉再來提婚事了。”
“這倒是!這個份窗課簡直丟人到家,還有臉送來請人指點呢!”菱兒撇着嘴好說。
“好了,今天下午還笑得不夠嗎?”曉彤笑着說,“人家少郡王和我們素不相識,咱們兩人在背地裏嘲笑半天了,還不夠缺德?這會兒你就少說兩句快把文卷送回去吧,我看爹也快回來了。”
“小姐,我可是為你抱不平,並非存心嘲笑這個梁永煌,而且他鬧的這些個笑話,要不是你指點,我還看不出來呢,這是你笑他,可不是我笑話他。”菱兒紅着臉說。
“好了,別管誰笑誰了,先將文卷送回去吧,別誤了事。你忘了大總管的家法了?”曉彤催促着。
“說得倒是,我可不想挨打呢!”菱兒吐吐舌頭,捧起文卷,可是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曉彤橫了菱兒一眼,心知她的意思是在說:你瞧!這人差點成了小姐的夫婿哩!可是一想到那份窗課的內容,連曉彤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文章,她可是第一次拜讀呢!看來有人上門提親,趣事倒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