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到底是被愛還是愛人比較幸福?
齊家惠不知道。
那天她沒有留下來等平治國,匆匆地離開了,只把鑽石戒指還有他給她的磁卡全留在客廳的茶几上。
她知道他很聰明,一定知道她的意思。
上次她逃走了,這次也一樣。
她的選擇都是背離他,上一次是因為她不想放棄自由,這一次則是她不想他為了她放棄了家人。她怕,如果到時候他發覺他的選擇是錯的,她其實一點也不值得他拋棄一切,那麼他的放棄就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她不想他後悔。
如果只是從另一個女人手裏搶回他,齊家惠不會這麼為難,但是現在她是要從一個兒子手裏搶走他的父親,要從一個母親手裏搶走她的兒子,這比從一個妻子手裏搶走她的丈夫來,還要更讓她的良心刺痛。
因為她也是這樣長大的,她的父親被其它的女人搶走,為了他所謂的真愛拋棄她們母女,她恨極了那種女人,更恨她的父親,但是最恨的卻是她的母親,她一直罵她為什麼不是兒子,而是女兒,如果她是兒子就好了!
後來她母親再婚,還視她為拖油瓶,讓她國中一畢業就到全體住校的學校就讀,除了學費生活費的供給以外,母親不准她回家。
齊家惠也很清楚,那是母親的新家庭,不是她的家,而父親的家也不是她的家,在他父母離婚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經沒有家了。所以她後來會那麼執着在自己買房子這件事情上面,也是因為她要快點建立自己的家。
雖然現在她長大了,知道男女不能在一起有很多原因,但是一旦有了小孩以後,問題就不止是男女間的問題而己了。
「那他沒有再來找妳嗎?」
「沒有。」一個星期過去了,齊家惠沒有接到平治國的電話。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氣,因為她什麼也沒講就把東西全還給他了,如果他想挽回一定會打電話給她,而不是什麼都不做。
邵天夏聽她說完,忍不住問:「就這樣完了?」
「對啊,就像是作了一場舊夢吧。」齊家惠嘆息o/心還在痛。
「真不像妳的個性。」邵天夏搖頭。「沒想到一通電話就打敗妳了?」
「好像之前有人是勸我不要跟男人不明不白的耶,怎麼現在大逆轉了?」齊家惠覺得邵天夏前後矛盾。
「要是有個男人為了我不要全世界,那麼拼死拼活我也會跟着他走的,哪像妳,想那麼多做什麼?」邵天夏之前不知道平治國的事,現在聽完才為他感動。「妳不要假大方了,愛情是非常自私的,如果妳真的愛他,那妳就不應該再放棄他一次。妳沒必要把他還給任何人,他是為妳回來的啊!」
「妳沒聽過一句話嗎?」齊家惠嘆息。「愛就是希望對方得到幸福啊!」
「妳以為把他還給他前妻就是得到幸福嗎?」邵天夏覺得她想錯了。「妳只是滿足妳自己罷了!傻瓜,一個男人如果要跟一個女人天長地久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如果一旦不愛對方了,硬湊在一起會幸福才有鬼呢!」
「至少他們的小孩會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齊家惠想起David。
「爛想法,妳以為這種表面上有爸有媽的小孩就幸福嗎?見鬼了,就是有妳這種想法,才會讓很多女人被男人打得半死也不離婚,原因就是為了孩子,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才可憐呢!」邵天夏罵她古板。
「至少他會有爸媽,不像我……」齊家惠想到自己的處境,就不想再製造一個悲劇。
「妳有什麼不好,衣食無缺,雖然父母各自婚嫁不再是夫妻,但是他們還是妳的父母,這點是不會改變的。」邵天夏叫她別再自憐了,認清現實最重要。「愛一個人自然是希望對方得到幸福,但是妳讓他失戀算是讓他幸福嗎?」
「木已成舟,我們不會再繼續了。」齊家惠心痛地決定。
「妳真殘忍,不止對他殘忍,對妳自己也很殘忍。」邵天夏罵她。
「天夏,我們談談別的,我不想再聊這個了。」
邵天夏不准她逃避。「就算要分手,妳也該跟平治國當面講清楚,好聚好散,就算不是HappyEnding也要有個結局,成熟的人要敢做敢當。」
「妳說得容易。」齊家惠沒她那麼剛烈。
「不試怎麼知道呢?」
「我不要。」
「為什麼?」邵天夏戳她的痛處。「還是妳怕一見到他就破功了?」
「我有時真的很討厭妳的犀利啊,天夏。」
冤家路窄。
就算再怎麼不情願,還是得面對平治國,如果沒有經濟壓力,齊家惠真想辭職算了,情人可以分手,但是工作不能。
因為今天是平治國來看試片的日子。
齊家惠真想請假,可是老總一早就熱情地把她推出去送死,從平治國一行人進公司到進視聽室都是她一路陪同,沒有逃走的機會。
滿不滿意都要看平治國點不點頭了。
齊家惠希望自己的表現夠專業,至少在面對平治國的時候,她自認已經能把他當成一般人看待了,但是她行,不代表平治國也能這麼做。
「平先生,請往這裏走。」齊家惠領他到視聽室。
他沒有多說什麼,可是他的視線一落在她身上的時候,齊家惠全身都冒起雞皮疙瘩。
「請坐。」齊家惠故意安排他的秘書坐在他身邊,這樣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可惜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太早,她還沒來得及在後面落座時,就被老總拉到他身邊去,很不幸的,老總的旁邊就是平治國。
「嗨。」齊家惠無奈地苦笑,她不確定平治國是不是想見到她?離她留下戒指已經半個月了,他一通電話也沒有打給她,一切就按照她所希望的,在平靜的狀態下分手。
今天再見到平治國,她覺得很混亂,明明是她甩人,為什麼她卻有種被甩的感覺呢?
現在坐在他的身邊,她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
冷靜點,不要被他影響了。
齊家惠告訴自己,要鎮定,就算他要殺要剮要打要罵也不會在這時候動手,現場的人這麼多,他不會對她做出任何不理性的行為的。
反倒是她自己的情緒有點失控,她得更小心翼翼才行。
但試片一開始,燈光一暗,整個視聽室就像個小型的電影院一樣,除了屏幕外,底下全是黑的。
試片開始是播簡介,然後是各種剪接版本的主片,在電視上播不到三十秒的廣告,卻要花上不少的時間製作與不斷地修正,但這些努力卻不見得一定能得到廣告主的青睞,只要他們不滿意,一切就得重來。
大家的視線全往同一個方向,除了齊家惠跟平治國。
他的手按在她的手上,齊家惠嚇了一跳,卻不敢聲張,驚慌地望着平治國,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
一個冷冷的東西觸及了她的指間,齊家惠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那是什麼?
才想低頭看清,卻被平治國叫住。「家惠。」
她看見平治國的臉孔反映着屏幕上的光影,但他的視線卻直直盯着她,聲光效果不停改變,可是他的神情卻讓她心軟。
「不要離開我。」他在她的耳邊開口。「嫁給我吧!」
齊家惠呆住了,他怎麼選在這個時間點跟她告白?「你……」話未說完,他的吻就落下來。
佔有的、懇求的、深情的、毫無保留的一吻,他強烈的情感讓齊家惠拒絕不了,也無法拒絕,甚至在她內心深處,也正在期待他的挽回。
時間並沒有在這一刻靜止,在他們接吻的同時,全場的燈光亮了起來,試片時間結束了。
齊家惠還來不及推開他,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而且她的手指上,又戴回了那顆晶光燦爛的鑽石戒指。
齊家惠回到辦公室,剛才的畫面也讓她很震撼。
平治國臉上的笑容很清楚地告訴她,他是勝利者,而且不容她拒絕,至少她沒有當場給他一巴掌,就表示她接受了。
就在大家都陷入獃滯的狀況下,平治國宣佈他很滿意這回的試片結果,把注意力又從私事拉回工作上,老總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馬上跟平治國握手,開始說起場面話。
齊家惠則趁大家都陷入成功喜悅的時候,偷偷溜回自己的辦公室。
坐回辦公桌,望着手上的鑽戒,齊家惠又意外又驚喜,腦海中還迴響着他的那一句「不要離開我」。
她知道,自己傷了他,但他還是回來找她了。
之前有過的不安跟不確定,雖然仍然存在,沒有消失,可是齊家惠卻多了面對的勇氣,全是因為他的愛、他的堅定。
門打開了,來人是司修身。「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什麼?」齊家惠被問得莫名其妙。
「妳不必要為了工作,連妳自己也給賣了吧?」司修身生氣地吼。
「我不懂你的意思。」齊家惠還是不明狀況地問。
司修身搖頭。「妳懂的,他只是藉工作之便對妳性騷擾罷了!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
「你誤會了。」齊家惠這才明白他在氣什麼。
「我沒有誤會,剛才在場的人全都看到了,他竟然敢吻妳……」司修身一想到就火。「只給他一拳算是客氣了!」
這時齊家惠才發現他衣着凌亂,嘴角還有點瘀青,這個樣子看起來好像剛跟人干架過似的忍不住離開座位走到他身邊,擔心地問:「你做了什麼?」
「廢話,我還能做什麼,我女朋友被人侮辱,我不打他幾拳,難消我心頭之恨啊!」司修身覺得他得有男人的擔當才行。
「你打了他?」天,事情怎麼會搞成這樣?
「當然!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妳受辱?」
「你真的打了他……」齊家惠覺得頭好痛,可是她不能怪司修身,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者無罪,可是另一個人也沒錯啊!
「他傷得重嗎?」齊家惠只能問他了。
「我是很想多給他兩拳的,不過我只打到他一下,之後他就還我兩拳,沒想到他看起來很斯文,打起人來那麼要命。」司修身這才知道痛。
齊家惠扶他坐下。「你還能活着來跟我說話,是他手下留情了,他以前練空手道的,鐵板都能劈歪,沒斷你幾根肋骨算你幸運。」
「妳怎麼知道這些?」司修身疑惑地問。
「如果他真的對我性騷擾,你認為我會是那種乖乖任他擺佈的女人嗎?」齊家惠不直接回答他,用問題反問他。
「不是。」司修身漸漸有個概念了,但還不是很明確。不過以齊家惠過往的經驗,的確不曾有過客戶騷擾她的事件。
「你以為我的沙包只是擺好玩的嗎?」
「不是。」挨過她的拳頭,司修身知道她雖然纖細,但是打起人來是毫不留情的,跟今天平治國回敬他的那兩拳相比,不遑多讓。
拼圖漸漸湊齊,司修身望着齊家惠,等着她把最關鍵的那塊補上。
「唉……」拍拍同事,齊家惠知道這回他枉作小人了。雖然殘忍,還是要跟他講明白:「謝謝你的見義勇為,但這實在不需要。」
「妳真的跟他在一起?」司修身不相信地搖頭,覺得這實在太荒謬了。事前一點跡象也沒有,他們同時為平治國工作那麼久,他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
聽着司修身的疑惑,齊家惠不知道該怎麼說。
「為什麼妳不告訴我?把我當猴子耍很好玩嗎?」司修身又羞又氣,原來他表錯情這麼久了?
「因為我沒想過你是真的喜歡我啊。」齊家惠很無奈地說。
「可是我是認真的,家惠!」司修身想也沒想的,突然就跪在她面前。「嫁給我吧!」
同一天被兩個男人求婚,這種經驗不是每個女人都能體驗的。
聽完好友的煩惱,邵天夏除了狂笑還是狂笑。
「妳笑什麼啊?」齊家惠覺得好友沒良心。
「我可不是在笑妳啊,我只是覺得這世上竟然真的會發生比小說情節還要小說的事情!」邵天夏還是笑個不停。
「我不準妳把這段寫進故事裏。」齊家惠有令在先,她知道這個女人會偷她的生活經驗,得先聲明她的著作權才行。
「小器,讓我用一下又如何?」邵天夏吐舌道。
「這是我的人生,不是妳的小說啊!」齊家惠生氣地說。
「讀者又不會知道這是在寫妳!」邵天夏才不管她。
「但是我會知道啊!」
「那妳別看就好了嘛!」邵天夏換了個話題,她要寫什麼別人管不着。「話說回來,妳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齊家惠這回真的傻眼了。
;虐哪一個都不錯,反正他們都愛妳!」邵天夏開始評估兩個男人的價值。「平先生溫柔多金,司先生英俊體貼,隨便哪一個都應該能讓妳幸福的。」
「我的幸福那麼隨便嗎?」齊家惠沒好氣地說。
「不然呢?」
「我很亂啊!」
「的確很亂,兩個男人耶!」邵天夏故意說。
「喂!」
「我又沒說什麼?」邵天夏又言歸正傳。「照妳之前的說法,妳應該會比較喜歡平治國才對,可是為什麼司修身一來攪局,妳又亂了方寸呢?難不成妳喜新厭舊,而且比較起來,司修身的確比較帥,只是他比較窮,說不定以後還要靠妳養活他才行!」
「他有那麼差嗎?」齊家惠雖然沒打算選擇司修身,但也覺得邵天夏把他評得太不值錢了。
「至少平治國比他有錢,這是事實。」邵天夏指指她手上的鑽戒。
「我喜歡他,不是喜歡他的錢。」齊家惠連忙縮手。
「那司修身呢?」看齊家惠又無言,邵天夏搖頭道。「妳這個貪心的女人,不然妳跟平治國結婚,然後再跟司修身搞外遇,這樣不就成了?」
「我不會做這種背叛婚姻的事情。」齊家惠搖頭。
「是嗎?」邵天夏舉起齊家惠戴着鑽戒的手。「妳戴着平治國送妳的戒指,心裏卻想着另外一個男人,這不算背叛嗎?」
「呃……」
「愛一個人,如果他給妳的眼淚比笑聲多的時候,那樣的愛情只會傷害妳而已。」邵天夏提醒她,選男人要注意,是要快樂而不是要讓自己痛苦。
齊家惠知道她指的是平治國,但是她卻無法割捨。
「女人很自私,她希望全世界的男人都愛她,但她不需要去愛他們全部,妳有這樣的魅力,但是妳沒有這麼樣的自私,妳其實一直在響應他們的要求,卻忽略了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邵天夏問她。
「我想要的是什麼?」齊家惠茫然地說。
「好好想想吧。」
齊家惠回到家,洗了個澡之後就坐在計算機前。
她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給平治國。
標題是「選擇」,內容是她這陣子的掙扎跟感受,還有她害怕被放在愛情與親情的天平上,那是她選擇離開平治國的原因。
信寫得很長很長,花了她一個小時書寫,但是寄出去時卻很快,看着屏幕上跳出信已寄出的窗口,齊家惠有點後悔。
平治國看到以後會怎麼想?他會明白她想說什麼嗎?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只有平治國,而不是司修身。
司是好人,但是不是她的Mr.Right。
她在信里沒有提到司,也不解釋他們的關係,因為她知道平治國不會把司放在心上,否則今天司修身挨的就不止兩拳了。
男人的嫉妒使他們瘋狂,這點齊家惠從司修身身上領略到了。
如果沒有平治國,齊家惠的確會考慮跟司修身交往,因為他讓她笑,如果單純當為一個情人,司修身會是很好的選擇。
但她不愛他。
會讓她升起熱情、會想奮不顧身投向他的懷抱的,也只有平治國了。只有他能讓她情不自禁,只有他能讓她擁有那種從腳趾到頭頂都會燃燒的慾望,也只有他會讓她想跟着他細水長流地牽手一輩子。
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
她知道平治國今天的行為很衝動,不像他會做的事,他不習慣在人前表露他的情緒,但是為了她,他竟然豁出去了……為了她,他可以不顧一切,這樣的反應連帶地也激起了她的響應。
之前她怕他,不是怕他會傷害她,而是怕不能回應他的熱情。
她怕,如果哪一天激情消褪的時候,失去他的自己,會不會像那天在錄音機里聽到的聲音一樣,懇求他的回頭,那麼卑微的希望……
但是現在她不怕了。
與其害怕哪一天會失去,還不如在能把握彼此的時候好好地相聚,就算以後分開了,也不會有任何遺憾。
看着屏幕,平治國的回信來了。
「Re:選擇」
內容是一首歌的歌詞,還夾帶着音樂的附件,一點開信件,就可以聽到葉倩文跟林子祥的合唱。(「選擇」作詞:陳大力)
女:希望你能愛我到地老到天荒
男: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
合:就算一切重來我也不會改變決定
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喔……
齊家惠沒想到平治國會用這首歌來回應她。
因為這對歌手跟他們的情況很相似,他有家室,她是第三者,但他們也是為了愛情不顧一切,不管他們的決定會傷害多少人,也不管別人會對他們投以什麼樣的目光,他們毅然決然地廝守,只為貫徹他們的愛情。
就算回到從前這仍是我唯一決定
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這是我們的選擇
聽到這裏,齊家惠又哭了。
還能再說什麼呢?
如果要她失去他,那她寧願失去全世界,也不要失去他!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