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她定定直視生命中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也是第一個讓她徹底嘗到愛情苦果的男人。「學長,我們分手這些年來……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卻沒說的?」

何文彬面露困惑。「話?」

「對!」她傾向前。「有沒有想對我說什麼?」

「呃--」何文彬再度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摸摸鼻子、摸摸下巴,完全不見方才的自信與優越。「說什麼呀……當然,我希望妳可以過得好、平安……」

「夠了!」她輕柔打斷他。「不要勉強。」深吸口氣。「學長,若你不介意,我想先走一步。」

「咦?」或許覺得兩人再談下去,感覺會更糟糕,他識相的點點頭。「好!有事的話--」見她拿起結帳單。「我來付。」他忙道。

她將帳單拿到他伸手勾不到之處。「學長,我也只付我的,兩不相欠,這樣才好。」語畢,無視他臉上的尷尬便起身,走了幾步像又想到什麼似的迴轉過頭。

「啊!這頓還是我請好了!不然你要結婚了,我也沒什麼好送,就算聊表一點心意。」講完后,正要轉身離開,卻因瞥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整個人立時一僵,眼睛不敢置信的瞠大。

他--怎麼會在這裏?

陳靖睿只是面無表情的回視她,一點都不在意被她抓到聽壁腳。

或許看到她的表現異常,何文彬也站起來,好奇的打量正在互相瞪視的兩人。

「你們--認識?」

她震驚得一時無法回答。

看清陳靖睿的容貌,何文彬暗自驚異,這人簡直是男性的公敵,俊美得不象話,但是淳寧跟他之間的關係又是如何?「他是--妳弟弟?」

這話才一出口,立刻贏來一記殺人似的瞪視,是那個年輕男子送的,對方瞇眼打量他,敵意十足。

同樣這句話也打破她的僵凝,她直直瞪着陳靖睿。「你……跟蹤我嗎?」

他緩緩站起身。「對!我想知道妳今天打扮得這麼美麗是為了見誰?」他的話聽起來像極了……醋勁十足的情人。

聞言,何文彬睜大眼睛,他們兩人……?

她深吸口氣,一見到他,腦袋已經一片混亂,讓她亂了章法,而他所說出的話更讓她……「你沒資格管我!」說完,扭頭就走。

在她到達櫃枱前,手臂猛地被人拉住、旋身,下一秒,她整個身軀被緊緊摟住,還來不及反應,她的唇便被覆住,令她一陣天旋地轉。

他的唇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間將她的理智、情感和呼吸全都吸干殆盡。

天!他在做什麼?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親吻她?一回神便立刻掙扎,幾乎沒什麼費力,她就推開他了,兩人相隔一公尺遠,互相凝視着,想出聲指責他的孟浪,喉嚨卻像梗了塊大石,聲音發下出來,只能幹瞪眼,用眼神將他千刀萬剮。

他抬起手,刻意地放慢動作,用拇指抹去唇上的紅印,然後也不拭掉,直接放進嘴裏舔,看到他這露骨的動作,她立刻覺得全身血液倒流,像火燒一般,不過他沒看她,反而直勾勾地看向她身後的何文彬。「離她遠一點,她是我的女人,聽到沒?」聲音中的狠勁,令人心驚膽跳。

何文彬則張大嘴,被他的氣勢給嚇到,完全不知如何響應。

聞言,她皺了皺眉,這段對白和感覺好熟……

驀地,她明白他為什麼會做出這些舉動了,剎那間,真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接着他走向前,佔有意味十足的抬手觸摸她的臉,牢牢凝進她的眼。看到他的眼神,她覺得自己像被網子困住的動物,動彈不得,任他掌控所有的情勢。

「我在外面等妳,別讓我等太久了!」說完,用大拇指輕撫她的下唇后,趁她恍神之際,抽出她手中的帳單,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一千元一併交給收銀小姐,也不待找錢,便頭也不回走了。

她眨了眨眼,有片刻的呆然,然後走到收銀狼啊!付圓黃穡錢還是我來付。」待小姐把剩下的錢找給她之後,才轉過身面對何文彬。

「淳寧,他是……?」何文彬試探地開口問道。

她聳聳肩。「沒什麼,他--大概是我的--命中剋星。」

「咦?」他一臉不解。

她突地定眼注視着何文彬,像是要將他的形貌銘刻於心,何文彬被她看得不自在,直到見到她露出釋然的神情。

「我臉上有什麼嗎?」

她搖搖頭。「沒什麼,只是想--以後再見面的機會可能不多了,所以,學長保重。」道別完之後,便頭也不回的推開玻璃門走出去。

該是戲落幕的時候--

站在外面,仰頭看着天空,戲演完了卻沒有什麼成就感,反而只剩一種結合著荒謬、可笑、悲憐的矛盾情緒充斥在整個胸口,先四處看了一下,很快就看到立在隔壁店門前的熟悉身影。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想揍人?」

他看了看她,然後手插進口袋,表情酷酷地說道:「別回頭,那個男的正在妳後面看着我們。」

她揚揚眉。「你以為我不敢打下去?」

他也學她揚起眉毛。「當然可以,不過妳想見識我被打之後的反應嗎?」

思及他方才在店內做出的舉動,她相信他絕對不介意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再演一次限制級的鏡頭。

冷哼一聲,別過頭,越過他直直的走過去,聽到他從身後傳來了輕笑聲,令她更加懊惱,走得更快。

伸手攔下一部出租車,坐進去后毫不意外他也跟着進來,不客氣地將她擠了過去。

出租車載着他們往前行,也經過了仍站在咖啡廳門口注視着他們的何文彬,她直視前方,只用眼角餘光掃過那身影,做最後的巡禮。

確定出租車已遠離何文彬的視界範圍,她才轉過頭,和他相互凝視。

然後,她雙肩開始聳動,大笑聲從她的嘴裏狂泄而出,回蕩在出租車中,司機顯然被她嚇了一大跳,頻頻用後視鏡看着他們。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像瘋了一般不停地笑,一會兒用手指着他,一會兒抱着肚子,然後笑到眼淚都流出來,甚至笑到聲音都變調,仍無法停住,直到淚水也像開了閘一般從眸中奔流而出,哽咽聲取代了笑聲,於是他伸出手臂將她攬進懷中,緊緊地抱住,用他的胸膛承接她發泄似的槌打以及……悲傷的哭泣。

也許--這世上最殘酷的事之一,便是發現一直編織的美夢破碎那一刻……

她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情緒風暴,明知這樣的傷心和痛哭毫無道理,但就是無法控制,哭倒在一個認識不到半個月的男子懷裏,毫不掩飾的暴露了最不堪和狼狽的那一面,想推開他,卻又虛軟得只能依賴他提供的支持和慰藉。

對自己暴露出的脆弱,由衷感到厭惡!

不太清楚是怎麼回到家的,完全由他帶領、牽引着,而他像最精良的自動面紙提供機一般,不斷地提供衛生紙讓她擦拭涕淚,安靜無聲,效率奇高無比。

所以她哭得很盡興,哭到全身無力,哭到打嗝,這才甘心停下。

用力擤出鼻涕,她抬起頭。「幫我倒杯水來,好嗎?」她干啞地說道。

他先將桌上的衛生紙掃進垃圾桶后,方站起身,還沒走上幾步,卻又被她叫住。「不要水,我要酒!」回眸,愕見到方才哭得像世界末日來臨、集所有悲慘於一身的人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女王,開始頤指氣使。

「酒就放在電視機下面的柜子裏,杯子用放在碗柜上方中間柜子裏的高腳杯。」

「……是。」

可當只搜出一瓶陳年金門高梁時,他吃驚得瞠大了眼,趕緊繼續往裏翻,但除了這瓶高梁外,再無其它酒類。

「就是那一瓶。」

猶疑的拿着酒站起身望向她。「這種酒太烈了,喝多的話--會醉『死』的。」他特意強調道。

「我知道!你以為喝酒是做什麼用的?就是用來喝醉解千愁的,不然我幹麼買這一瓶?就是要醉死!」吸吸鼻子。「拿過來!」

他沒有照做,相反地他拿着酒瓶進廚房,倒了約20CC的酒於杯中,然後從冰箱中拿出礦泉水,同樣加進20CC調稀后才拿給她。

可她一點都不領情。「你幹麼這麼多事?壞了陳年高梁的品質。」

「這樣喝口感也不差。」他淡淡地說道:「妳想醉還是一樣會醉,而且還可以喝得爽快。」

她撇撇嘴,但還是接了過來,嘗了一口,證明他所說不假,一股冰涼夾着酒的醇甜順喉而下,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

她皺眉頭。「這樣真的會醉嗎?」

他聳聳肩。「如果妳真幹掉這一瓶,只怕會酒精中毒--嘖嘖!這瓶酒起碼有十幾年的歷史了,妳可別糟蹋了這瓶酒,如果妳真想喝,我可以去買一打啤酒回來。」話雖這麼說,不過他不敢在這個時候離開她一步。

「十幾年?……我是在七年前買下這瓶酒的。」她晃動着杯子,酒香陣陣溢出。「七年前--你在幹麼?還在念小學,對不?多有趣呀!你小學畢業,我是大學畢業。」

他瞇了瞇眼,咬緊牙關不吭聲,這哪裏有趣,厭惡她突然提起兩人年齡的差距。

「那年我大學畢業,然後也是在那一年,我跟他分了手!」她又飲了一口。「這瓶酒就是我跟他分手后買的。」

聽完后,當下只有將酒扔進垃圾桶的衝動。「那時候買了為什麼不喝掉?」

「……本來是想喝到醉死的!可是最後卻打消主意,依我對他的了解,不管我怎麼喝醉、沮喪,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一場胡塗,也是沒辦法讓他回心轉意的,所以--忍了下來,告訴自己要活得更好一點。」她舉高酒杯,像是在跟過去的自己乾杯。「然後當再重逢時,他會被活得很好的我給氣死。」說完,她仰頭一飲而盡。

「是嗎?再重逢不就是希望他能再一次愛上妳,回到妳的身邊?」他輕輕說道。

砰!她把酒杯重重放下,表情冰冷的看着他。「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一切?」

他定定看着她,坦然地說道:「我已經看完妳所有的作品了。」

果然!「你在哪看到的?」有種靈魂被人赤裸裸地窺見的羞惱。

「雖然妳不願意說出自己的筆名,但我想『月晶』就是妳,所以我去找妳所有的作品來看。」

她握緊拳頭,神色依舊冰冷凍人。「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侵犯人的私隱?」一道念頭閃過,想起編輯曾跟她提過的事,不禁倒抽一口氣。「是你--去出版社買下我所有的書嗎?」

「是的!」他坦承不諱。

怎麼會這樣?虧她還那麼高興,以為自己又多了一個忠實讀者。「……為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妳,」他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就是想知道更多的妳!」

聽到這話不禁啞然,她的心亦開始翻攪,思緒亂成一團,而頭也不禁抽痛起來,她閉上眼。

「知道又能怎樣?看我寫的東西,會發現我這些年來的痴心夢想嗎?看到我寫了一大堆男女主角分手多年,最後卻複合的歡喜結局?!看到我不斷地把不可能實現的愛情情節在書中讓男女主角發生,你以為知道了這些,就可以控制我嗎?」她愈說愈激動,最後忍不住大吼出來。

他臉色黯然。「我沒有這種想法,只是單純的--」

「想知道我?」她嗤笑。「然後你就有權可以跟蹤我、盯着我的一舉一動嗎?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臉色慘白,她的指控幾讓他無言以對,對自己的行為責無旁貸,可是……他並不後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妳說過--在地球上的人們永遠只能看到月亮的一面,而無法看到背面。」他抬眼看着她。「但那並不是月亮故意的,不是嗎?只因為它的自轉跟它繞着地球公轉的周期一致,可是地球上的人卻無法不對月球背面感到好奇,也才會迫不及待的想登上月球探個究竟,想知道背面是否有另外一群我們看不到的生物存在,或者是--意外?!」

「所以--你窺探我,想知道我有沒有藏着……意外?」

「不只是這樣,如果只是站在地球,仰頭滿足看着月亮所呈現給我們的那一面,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其實每年月球正在遠離地球,即使只有三點八厘米!」

他的話令她再度一震,望着那雖年輕卻又透着超齡老成的臉龐,憶起那個家庭老師給他的傷害,他曾經深信過人,而得到的結果卻是背叛,所以……他才會想窺探她引搖搖頭。「你……是想知道我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嗎?」

他默然以對。

此時入腹的酒意也生效了,一陣暈眩襲來,她往後靠躺在沙發上。「可惡!」忍不住輕咒道,幹麼挑這個時候突然生醉呢?

她閉上眼。「那你看完后覺得我值得嗎?……或者覺得有權干涉我的情感?」

「不是這樣的!不否認,在看完妳所有的作品后,是可以更清楚知道妳的感情觀,只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妳筆下故事重疊性那麼高?直到今天看到那個男的、聽到妳跟他說的話,我才明白,妳為什麼會寫出那樣的故事--」

「夠了!別再說了!我不需要你用放大鏡來檢視我!更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演出我寫過的劇情來嘲笑我!」

說完,她站起身,不過才走幾步,就立刻感到天旋地轉,一陣搖晃。

他趕緊過去扶住她,但卻被她一把推開。「走開!你立刻收拾行李離開我家。」

「我不會走的。」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不走?我就報警把你抓走!」她恨恨地說道。

「隨便妳!」

「啊!」一聲尖銳的叫喊從她口中吼出,掄起摯用力打他,他也不避,任她發泄,事實上她已沒什麼力氣了,打在他身上的拳頭帶下了痛,但他知道,她心裏的痛更深。

「不要再被那個男人綁住妳,妳值得更好的!」他抓住她的手,免得她打到手痛。

「是嗎?誰可以更好?你嗎?」氣自己使不上力掙脫,更氣憤他說中她的心結,是她允許自己被那男人給綁住的!一切都是自作孽。

「對!」他把她拉近,同她眼對眼、鼻對鼻。「就我,如何?」

她停下掙扎,愣住了,因他話的內容以及眼中的執着--他可是認真的?!

別過臉。「你別鬧了,現在我不需要你再演戲!」

「我沒有演!」他將她擁進懷中。「我是真的想跟妳在一起!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執念,可從見到妳第一眼起,我就已經身不由己,只想親近妳。」

偎在他懷中,她竭力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但他的話語像網般密密地包裹住她,讓她無法掙開,不由得陷進去。

或許是今天的情感起伏太大,以致她現在不知該做何反應了?在他懷中搖搖頭,然後出力想推開他。「別再胡說八道了!我太累了,也好疲倦,不想再談這些事。」

他知道她是真累了,再加上酒精發酵,他彎身一把將她抱起來。

「啊!」又被他突然的舉動給嚇到。「你……」

「我帶妳進房間休息。」

她嘴巴動了動,最後選擇沉默的靠着他,手也緊緊攀着他,怕自己的體重會壓垮他,但他看似精瘦的手臂,卻又有力的撐抱住她,絲毫沒有顯露出困難,令她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哭太多了,所以才能變輕?!

他穩穩地將她放到床上,一躺下,立刻一陣天旋地轉,趕緊閉上眼睛。

她還是不能喝酒,若真將那瓶高梁喝完,大概人也跟着掛掉。

一分鐘后,突然感到一陣冰涼碰觸在臉上,她睜開眼。「你在幹麼?」

「我幫妳卸妝。」

她看着他一會兒,然後再度閉上眼睛,現在真的隨他了,哪怕他要殺要剮都可以……

只是--臉上的妝是為了那個人而化的,如今由他卸去,個中意義耐人尋味。

閉上了眼,腦子卻無法跟着關上不去想。

「……在和他見面之前,我的確想過許多可能發生的情節,例如:他會覺得我很美麗,比他的未婚妻吸引人,然後重新對我着迷,所以我特意做了打扮--」

他沉默的聽着,繼續將她臉上的色彩擦掉,還她本來清爽、潔凈的面目。

「或者在跟我談過後,覺得還是我比較好,說的話有內容,然後想再跟我見面,所以我也假想了很多可能會談的話題,可是在真的見到他之後,事先準備好的台詞和表情突然全都忘光了--」說到這,她忍不住笑出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開始動手將她的眼影擦拭乾凈。

「因為他變得跟我想像中不一樣,雖然看起來還是很帥,但跟我記憶里的模樣差好多!」

「他變腫了,而且有啤酒肚!」他毫不留情地說道。

她想睜開眼瞪他一眼,但濕冷的卸妝棉正擱在她的眼皮上,讓她無法發作。「沒你說的那麼誇張,他只是看起來……壯了一些。」腫……這個字她記下了。

他的響應是聲冷嗤。

暗暗嘆息,這小子的醋勁顯然比想像中還要大,真不知她該哭還是該笑?但過去幾年裏,她對何文彬的想像也的確一直停留在學生時代,可歲月又何嘗會停下來等人呢?

「--他變了,所以他給我的感覺也跟記憶中的不一樣,然後突然間,我覺得有沒有照着原先設定的腳本已不重要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明白,我真正要的不是複合……」她深吸口氣。「其實我只是想要他的道歉,希望他能夠跟我說句對不起,說他當時不應該用那種糟糕的方式對待我!

「只是--他不這麼想,這麼多年來,他大概沒有想過自己曾經那樣對不起我!曾經傷害過我!會想要補償我--沒有,什麼都沒有!」甚至不記得那是他為她取的筆名。

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滑出,他看到了,然後湊向前吻去,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那樣問那個男人了。

這麼多年來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

她要的,應該只是他的道歉而已,可她突然發現,自己寫了這麼多年的小說,原來是希望他會偶然看到,然後知道--她還在等他……

但他根本就不記得她的筆名,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難過的看着她,為她這樣傻了這麼多年感到心疼,竟會如此想不開呀!

突然她伸手抱住他,眼睛依舊沒有睜開。「告訴我!你們男人總是這麼健忘的嗎?為什麼可以錯得這樣理直氣壯,不覺得心虛?」

他環抱住她。「應該說有些『人』可以傷人傷得毫不手軟,將人踐踏至極。」他澀澀地說道。

她微微一震,從他的話中聽出了某些東西,然後緩緩睜開眼睛。「對了……你也是受害者。」

他微扯嘴角,接着毫無預警的傾向前吻住她,吻了約三十秒才鬆開,她眼睛睜得大大,沒有退開之意。

兩人對視半晌,然後她閉上眼睛,任由他再度俯下親密吻住她的唇,對他的吻,她一向沒有抗拒的力量。

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羽毛般輕拂過,但即使如此輕觸,卻也是會放電的挑逗,不斷地引起她的輕顫,禁不住他的誘惑,張開嘴迎接他,與之糾纏。

他環抱住她,手摟着她的腰靠近,深深地吻着她,突然,她不想這麼緩慢,她需要的是急切、火熱的被需要,她不禁用力摟着他,或許她渴望狂放的心情真切地傳給他了。

他翻身將她緊緊壓進床墊,唇從她的臉頰滑到她的頸、胸,手也隨着他的唇靈活的解開她的衣服,當他啃?她裸露出的柔嫩肌膚,毫不留情地蓋上屬於他的印記,雖感到些微的疼痛,但這樣被掠奪的感覺卻是她現在所渴望的。

世上為何會有這麼多荒謬的事?尤其在她美好的年輕歲月里,竟做出這樣荒謬的選擇,去自以為是的思慕一個荒謬的男人?!

所以再荒謬下去又如何?沒差了吧?!

她是如此熱烈的反應,如此瘋狂的渴望他,令他完全的迷失,一直壓抑的欲求也在此時完全爆開。

以最快的速度褪去兩人身上所有文明的束縛,毫無遮掩的相貼,滑進她的雙腿間,兩人都為那最緊密的相連和快感而倒吸口氣。

「用力的抱我!」她低語道,聲音中有着迫人的痛楚,她需要感覺到強烈的被渴望、被需索着,需要把過去的記憶給淹沒,結束自我折磨!

他依言照辦,用力摟緊她,反覆、有力的進出,在她體內深處烙下他的存在,企圖徹底消除下午看到她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莫名憤怒和恐慌,那種從心底湧上的惡寒,他不想再嘗到了。

在這麼短時間內,她已比任何人對他而言都來得重要!即使那並不是他期待的,但就是發生了。

她失控的嬌吟,漸漸焚去了他的自製,他們開始不斷地攀高,想滿足那尚未被滿足的饑渴,不管是身體或心靈。

當高潮撲上來時,他們心甘情願的一起滅頂,不復意識。

「今晚的月亮好圓、好亮!」

滿月的光芒從未拉上窗帘的窗戶透進,照在陷在凌亂被單里的兩人身上。

當激情狂烈風暴過後,兩人都陷入短暫的昏睡,卻因月光的照射,不約而同清醒了過來。

她一向不是夜眠的生物,只是這回白日經歷了太多,才讓她禁不住,而在不知不覺間,她變得對陽光格外的敏銳,即使月亮只不過是將陽光反射回來罷了。

而他對她帶着某種警覺性,因為今晚的她與平時太不同了,他格外的留心。

聽到他說的話,原本一直注視他臉的目光才收回,轉過身子,背靠在他的胸膛上,凝望窗外的月亮。

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到月亮全圓的形貌以及表面上的陰影。

看着圓月,沉默了好片刻,她才輕聲說道:「很多人都覺得滿月時看到的月亮最清楚,但滿月時,其實是最難觀察到月球表面的時刻。」

他皺眉。「怎麼會?照理說應該看得更清楚,光線那麼夠,把上面山與海的陰影呈現得如此分明。」

「就是因為光線太強,肉眼看還好,但若想透過望遠鏡細看,那些光線就變得刺眼,難以看到細節,所以滿月時,適合遠距離看,而不是近距離的看。」

他聽了沉默下來,她說的話,總會讓他感覺到言外之意。他不自覺環緊她,把臉埋在她發里。「妳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我覺得自己在你面前,幾乎已經是完全赤裸,沒有可遮掩的地方--」她幽幽地說道。

他的下巴輕輕頂住她的頭頂。「情況可以變公平一點,那--妳想知道我什麼?」

「我問,你會誠實答嗎?」

「會!只要妳問我就答。」

她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不!我要你說你想說的。」她輕輕撫着他的手臂。

他不安地動了動,其實他不知道該怎麼對人談自己,可在他內心深處,也渴望這世上還有人了解她,尤其是她,如果這世上只能有一人可以明白他,那他會選擇她!

於是他開始從自己的家庭背景說起,雖然儘可能不帶感情的敘述,但逐漸地,他愈講愈多,包括他的親人、朋友--

她一邊聽着,一邊在腦海中描繪他的生長背景,他的家世真的比她想像的好,他母親像麻雀變鳳凰般的嫁進豪門,卻因為父親對她的情愛變淡了而抑鬱成疾,雖有兒子做感情的寄託,但卻突然罹癌,而不得不專心對抗病魔,對此,他完全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救治母親的身心,只能無奈地在旁邊看着母親受苦、焦慮……所以當那個家庭老師出現時,他便不由自主的將情感寄託到她身上,對愛情、對女人的身體慾望,讓他可以短暫地忘卻對母親的擔憂。

只是--他沒想到,同時間他父親也跟他做了同樣的事……

母親最後因治療失敗而去世,儘管他痛苦萬分,可是想到母親可以不用再受化療的折磨以及父親情感的傷害,他又為母親的解脫感到釋然,只是沒想到,母親去世不到半年,父親居然要再娶,而對象就是「老師」。

「……妳知道嗎?那個老師在老頭跟我講完這件事後跑去找我,說即使她與老頭結婚,也不會影響到我跟她的關係--當時,我真的想殺了她,若下是放在桌上的母親照片突然倒下來,只怕我已殺人了。」

她屏息聽他敘述,感受到他因回憶而痛苦,她想叫他別再說了,可是若他不說,她又如何知道、了解他呢?只能咬緊牙關,免得自己忍不住出聲阻止他。

那天父親宣佈再婚消息后不到兩個小時,他便向父親攤牌,若父親要娶那個女人,他就與父親斷絕父子關係。

是的!他在做最後一搏,賭父親對他還保有多少親情?

只是他父親--還是選擇了那個女人。

於是--他也義無反顧的轉身離開了那個家,立誓不再回去。

「其實我真的不在意老頭這樣對我,只是……我覺得我很對不起我媽……」說到這,他強烈的吸氣。

她轉過身,緊緊擁住他。「不會的!她不會這麼想。」她柔聲安慰道。

他搖搖頭。「媽媽到底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離開這個世間的?她一定恨我吧!恨我這麼不爭氣,輕易的被那個女人誘惑,甚至想利用那女人去逃避面對她的無奈,恨我居然會這樣傷害她……」講到這,他不禁淚流滿面。

「噓!別再說了!」她為他感到心痛。「不會是這樣的!」

把他最醜陋的那一面說出來的同時,一直藏在內心深處的那隻猛獸亦已破欄而出,讓他毫無保留、再也無所顧忌,掛在臉上的面具掉到地上,碎裂成片。

他埋在她的胸口像孩子般哭泣,身體不停地顫抖着。

她抱着他,不停地發出無意義的囈語,希望可以讓他冷靜下來。和他比起來,她發現自己受到的情變傷害實在不算什麼,可是這樣想並不能使她好過,因為他的痛也同樣傳到她身上,令她感同身受。

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麼老天會這樣去擺弄一個人的命運呢?

她可以理解自己筆下創造出的人物,知道他們該走什麼樣的人生、老天爺是否也如她一樣,以自己的邏輯跟標準為每個人安排不同的路,連不斷地吃苦受難,也是有其意義在?

「你還記得你媽去世前的情況嗎?」

「……嗯。」

「她有機會跟你說話嗎?」

他輕吸口氣,啞着聲音說道:「有。」

「她說什麼?」

過了妤一會兒他才回答。「她要我好好注意身體健康,要我快快樂樂、不要牽挂她,繼續地活下去--」

「既然你母親對你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她並沒恨你、氣你,不是嗎?」

他沒吭聲。

「而且在你差點犯下罪行時,你母親不是顯靈阻止了你,這些不都證明--你母親已成了你的守護天使?」

他從她的懷中抬起頭。「守護……天使?」

她輕輕撫摸他的臉龐,抹去他臉上的淚水。「對呀!我想她一定在守護着你。」

「怎麼說?」他定定看着她,像要透析她的想法。

她微微一笑。「不然你怎麼會遇到我?」

他張大眼睛,過了一會兒,眼底余留的自我毀滅和哀傷都消失了,不發一語地,他突地俯首埋進她的胸口,令她嚇了一跳,然後嘟囔了幾句話,不過她沒聽清楚。

「你說什麼?」

他拾起頭,望進她眼裏。「那妳也是我的守護天使嗎?……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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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寧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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