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豪華無比的天主教堂，紅色的玫瑰綻開在每一個角落，整個教堂內充滿了甜蜜的氣息。優美的鋼琴聲流暢如同珍珠一般圓潤地滑落，迴響在築滿雕塑的羅馬式宏大的拱形內。
一反常規，新娘子一身夜的黑色，臉上罩着朦朧的黑色面紗，緩步走在紅毯上，左邊挽着她手臂的男人，一身黑色的手工西裝，卓然天成。
“你沒有什麼話對我說嗎？”夜瞳輕然問，眼神靈巧地斜視着今天如此英俊偉然的上官御君。
上官御君默然地看着夜瞳，“你變了很多，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夜瞳，你會幸福。”雖然說話的時候語氣似乎沒有波動，可是他的眼神卻柔和了很多，多了一份親切。
夜瞳猛然地感動！倘若，倘若他在這之前曾經給她一絲這樣的溫暖，今天她就不會放棄。感到一向堅強的自己在他面前依然脆弱，她不禁恨自己，卻又讚賞自己離開他的決定。如果她能夠征服自己的心，那麼今後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困難都不是困難。
“你知道，離開你而嫁給他……”她幸福地望着紅毯盡頭的愛德華，“是我這輩子最難的抉擇？”
“你會後悔？”
“不會！”她堅定不移地回答，“當我做了這樣的決定，就已經不會再後悔。”她輕柔一笑，“有些時候，女人其實是非常決絕的動物，即使違背自己的意願、再怎麼折磨自己的事情，也會咬着牙做下去。”
她這樣的堅忍神情突然讓上官御君想到了玲瓏，曾經她也步上紅毯，和另一個男人……心中的苦澀和憤怒，是不是嫉妒？那個時候，她也是這麼想的嗎？
在把她自己完全給他之後，決然地離開，違背她的心要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和自己永遠分隔？
“這麼說，你不會再想我？”說這話的時候，他竟然微微一顫，雖然是對夜瞳說，下意識中問的卻是玲瓏。
“不會。”淡然的兩個字，充滿了冷漠和堅決，彷彿說完了這兩個字，一身傲骨的夜瞳就已經收回自己所有的柔情。
她仰起面容，深遠地說：“如果你愛玲瓏，就要好好地把握住她。她和我都是有着決然一面的女子，縱然用情深刻，也不會把自己逼上絕境。如果她有一天決定離開，任誰也是改變不了的了。”
夜瞳語氣平靜的一句話在上官御君心中掀起風暴，讓他從心底打了一個冷戰。
他不想屈服，可是他惶然地發現他不能忍受她離開。他已經嘗試着放手一次，卻因為槍擊而沒有結局。再次想到“離開”，已經超過他可以忍受的程度。
兩人默然將紅毯走完，上官御君將新娘的手交給了她的丈夫。
觀眾席中一陣小聲的喧嘩。
“不是說夜小姐是上官先生的左右手和情人嗎？
怎麼會嫁給別人？”
“誰知道？不過，像上官御君那般孤傲的性格，恐怕不會輕易結婚的。”
愛德華牽過夜瞳的手，寵溺地、深深地握住，一同轉身面向牧師……
旁邊的上官御君默默地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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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車趕到醫院，已經是傍晚時分。之前他一直猶豫，但是一決定要見她，就急切得一刻也不能停下來。然而，當上官御君站在病房的門口的時候，他竟然又不知道怎麼面對她了。
父親的話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冷酷，將是你最鋒利的武器。”
他很清楚地知道．走進這個房間，他就不再是那個冷酷的上官御君，他的生命中將會有一個弱點。他能夠讓這一切發生嗎？
陽光中，玲瓏溫柔的笑容、對他忿怒的臉龐、怨恨的容顏，到後來了無生氣蒼白的面容……一幕一幕地在他腦海中急速地迴轉，原來她早已這樣深入自己的心扉！
正當他準備推開門的一剎那，門卻自己打開了，珍珠走了出來。
上官御君收起複雜的思緒，語氣冷淡地問：“她好些了嗎？”
珍珠憤憤地瞪着他，“幾個星期前就已經醒過來了！即使你並不愛她，怎麼說也該來看着她，她是為你受的傷！現在她已經渡過了危險期，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你來幹什麼？”
他沒有說話，珍珠並不知道，他沒有來看她是因為他監禁自己，理智的失控頭一次讓這個冷漠的男人亂了方寸。他不來，不是因為不想來，而是因為不敢來。
這時候，門內傳來玲瓏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珍珠沒好氣地說：“玲瓏早知道門外的人是你，才叫我出來開門的。她有話跟你說。”說完，就離開了。
屋內，夕陽斜射進窗戶，橘色的陽光帶着彤紅將蒼白的玲瓏染上一層溫暖的顏色，也將她的笑容映照得更加虛幻。
“你來了？婚禮順利嗎？”玲瓏微笑着坐在床上，雖然臉色很蒼白，精神卻很好。
“順利。”上官御君眯起眼睛，透過夕陽定定地直視玲瓏。一直不肯來見她，就是怕自己的感情潰決，然而他卻低估了自己的思念，現在終於見到她，心情的波瀾讓他恨自己不夠冷靜。心緒複雜，他卻不肯多說一句話，告訴她自己真實的想法。
半晌，他低沉着聲音，問：“你還好嗎？”
“醫生說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他點點頭，站在床前，眸子深黯。
“我想跟你說幾句話，在我走之前。”玲瓏微笑，語氣清淡，輕柔得如同要消失一般。
上官御君的心驀地繃緊，手緊緊握成拳，眸子中掀起漩渦，可是表情卻仍然平靜。
玲瓏見他沉默，便繼續說下去：“我愛你。”她笑着說，語氣篤定又無奈，“我已經愛上你了，很長時間我都不肯說，因為我知道你的性格。我知道我是沒有機會得到你的愛情，所以說了也是白說。”
她沒有注意到他突然的震撼。
“可是，在我被槍擊的那一瞬間，我好後悔從來沒有對你這樣說過。雖然我一再問你是否愛我，可是自己卻忘記告訴你，我已經愛上你的事實。我沒有死去，所以我要抓緊機會，告訴你我的感情。不管你愛我還是不愛我，至少我已經對我的感情盡心儘力，再也沒有後悔的地方。”
“你愛我？”忽略自己突然的狂喜，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變得小心翼翼，似乎怕嚇到了她。
“對。”她很認真地點點頭。“因為現在我要對我的感情作個了結，所以對你，更是對自己坦白！”
玲瓏不懂自己為何會一再地幼稚，一次又一次地以為他對自己是有感情的。幾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仍然這樣以為。然而，她錯了。在醫院裏這麼長時間的等待終於讓她知道自己是多麼痴心妄想。
已經用生命去賭他的愛，她卻還是輸得一塌糊塗！她怎麼能夠還不放手？她已經什麼賭注都沒有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說：“這樣，如果離開也可以瀟洒了。”玲瓏臉色蒼白，說出的話明明是她心底最深處的痛楚，卻像練習過千百遍一樣流利。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說出這些話，她早就抱了最決絕的心，不准許自己再有一絲一毫的軟弱。
怒火從上官御君的眸子中沖了出來，她竟然就這麼輕鬆地離開？在說出愛他、攪亂他冷漠平靜的心之後，就這麼不負責任地離開？她，甚至不給自己一個機會挽留？夜瞳說她們是同一種女人，雖然付出的感情深刻，卻不會逼自己到絕境。可是眼前的上官玲瓏，用着最輕描淡寫的語氣、最無辜的面容，說出的卻是最能夠傷害自己的話語，逼迫自己面對不想面對的感情！這樣的她。是不夠敏感，還是最殘酷的一種？
無視他的怒氣，玲瓏仍然鎮定地把話說了下去：
“別人一直告訴我，要重新站起來，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樣才是‘站起來’。現在我懂了，只有承認我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並且當面跟你說清楚，才能夠邁出重生的第一步。讓我結束這一場殘酷的愛情角逐吧！我已經認輸了！”
她勇敢地仰起頭，“不管你以前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要囚禁我，從我身體內取出的這顆子彈都應該足夠償還我曾經欠上官家的一切，你已經不能夠再強迫我了！”
上官御君陰森地冷嘲：“從來沒有人能告訴我怎麼做。”
玲瓏柔和一笑，卻絲毫不讓步：“以前沒有，現在有了。”
上官御君愕然愣住，從來沒有人可以和他這樣說話，除了她……
或許他早就詫異，這個女孩不若她的母親一樣，絲毫不為自己的背景而低頭妥協，而是步步為營地守住自己的信念，不願意自己的人生被任何人左右。她睿智早熟而又不卑不亢的性格註定會深深吸引他。然而不同的是，從前即使她不順從他，卻也不公然反抗，可是現在的她充滿了重生的火焰，熱烈得一時讓他炫目。
突然間，他意識到這樣的玲瓏，才是他的玲瓏，才是那個讓他移不開眼睛的玲瓏！從前他強迫她留下，封殺了她性格中最寶貴的特質，現在看來是大錯特錯！
然而，這樣的玲瓏也離他如此遙遠，似乎重生后就要飄然離去，絲毫沒有顧慮。
“你什麼都不說，那我就當你是默認了？”玲瓏扯出一抹笑容，早就知道他不會挽留她，然而在看見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后，她仍然是那麼失落。
“那麼，最後要說的是……新婚快樂！”她咽下哽咽，抬起略帶淚花的眸子，“再見，御君！”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轉身低下頭，不敢再抬起眼睛看他會在她的預期中離去的背影，怕淚水會不爭氣地掉下來，怕自己臉上痛苦的神情被他瞧見。儘管她一再努力地堅強，割捨的痛苦仍然是承受不了的。
然而，良久沒有動靜。
玲瓏詫異地抬起頭，看見的卻是上官御君專註的表情，盯着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誰說我已經結婚了？”他問。
玲瓏愕然地瞪着他，“你……不是今天的婚禮？”
“婚禮是今天沒有錯，但是那不是我的婚禮。”
他簡單地說。
玲瓏後退一步，臉上閃過一絲不解和困惑，“我以為……”
上官御君不打算對她解釋，想起她剛才說的話臉色更是陰沉下來，“你對我說你愛我，卻在說完之後立刻威脅我要離開，這樣自私的做法，你確定你是愛我的嗎？還是你想用這樣的方法來讓我留你？”
“自私？留我？”玲瓏的臉色慘白，退後一步，“不是這樣的！
他打斷她的話，繼續上前：“愛情角逐？既然是角逐，那麼我豈不是也愛上了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單方面地說‘結束了’就那麼結束了？那我呢？”他絲毫不給她機會反駁。
玲瓏愕然地盯着他，不懂他突如其來的質問。看着他越來越激烈的表情和眼神，她突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在你闖入上官家、攪亂我的心、甚至割腕自殺威脅我過後，竟然就一句話‘結束了’那麼簡單！”
他的口氣陰沉，眼神因為回憶到他記憶中的黑暗而掀起痛苦的漩渦，“母親是這樣，你也是這樣，先是對我付出，再無情地離開，最後露出的竟然是如此無辜的表情，你們可曾想過我心裏到底是什麼樣的滋味？”
“不是我想離開！可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付出！到底要讓我堅持到什麼樣的地步，我已經拿命去賭了！”玲瓏蒼白地辯護。
她的話將他的回憶倏地拉回到那個雪天，他恐懼地看着她從自己的懷裏滑了下去，那一刻他恨不能倒轉時間。驀地狂怒，他將她卷進自己的懷裏，吻狠狠地落在她的唇上，要讓真實的觸覺趕走自己心底最深的顫慄。她熟悉的味道彷彿讓他的血液重新流動，然而她無情的話逼他硬生生地把自己從她的身體上拉開。
“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他在她的耳邊吼，表情竟然是從來沒有的脆弱，聲音喑啞，“我不在乎你的付出？為了替你教訓小野，我動用了多少的人脈，讓公司有多大的損失．你說我不在乎你？你給我的報償就是懷疑我的人格！你知道你在懷疑我的時候，是怎樣地在傷我嗎？你知道在你說恨我的時候，我的笑是多麼不由衷？你知道你在自殺的時候，是逼我到什麼樣的境地？你怎麼能拿命跟我開玩笑！你知道我放你自由的時候，我心裏是多麼痛苦嗎？你問過我嗎？”
“我沒有自殺……那是意外……”玲瓏結巴地解釋。
上官御君思緒慌亂，內心隱藏的深刻到甚至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感情毫無阻攔地脫口而出。她怎麼可能知道當她面無表情地說出“離開”兩個字的時候，他到底有多麼恐慌！這麼多年，他偽裝的冷酷此刻全然崩潰。
他逼她仰起頭看清楚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為了你，我違背父親，明知道金老的脾氣，卻還是為你取消聯姻，讓你離開上官家。你可知道你走的那一天，我是怎樣的心情？你那毫無記掛的微笑，讓我多麼恨自己的抉擇？你知道在我的生日宴會上，當你依偎在林建宇懷裏的時候，我好嫉妒！那個宴會是我為你舉辦的，希望你能夠忘記小野給你的侮辱，那一身晚禮服是我為你選的，因為你最喜歡的顏色是玫瑰色！我做了這麼多，多少次違背父親的教導、自己的意志，你卻從來看不見！即使我做了這麼多，可是你心裏的人卻依然不是我！你恨我囚禁你，可是你又怎麼知道，我囚禁你是不知道該怎麼留住酷愛自由的你！你口口聲聲說我對你無動於衷，可是你又何曾對我有過半點仁慈！”
玲瓏驚愕地瞪着眼前痛苦激動的上官御君，她一輩子也沒有見過他這麼多的情緒，彷彿決口的堤防。
一切正常人應該有的情緒他都死死地守了起來，卻又因為她的一句話宣洩了出來。
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既驚訝又狂喜，手顫抖地撫摸上他扭曲的臉龐，卻被他一把抓住，死死不放開。
淚水浮動，玲戲仔細地看着他憔悴了許多的臉龐。她以為他不在乎的！她住進醫院這麼久，天天期盼他能夠來看看她，卻一直等到今天他的婚禮。終於，她心中最後的一點希望也消失了，才決然地說出“離開”。
“那你為什麼不對我說呢？”其實玲瓏知道自己問了個很蠢的問題，驕傲如他，從生下來就是高高在上，怎麼可能對她說出這樣脆弱的話。她一直以為他並不在乎他缺少母親的童年，也根本不在乎孤獨的人生。她以為他的一生只要有事業就足夠了，可是她竟然忘記他也是一個人，也有最脆弱的感情。越是冷漠的人，就越不能暴露自己的弱點。
他擁着她，緊緊地，卻沉默着不去回答她的問題。他知道為什麼他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當年母親離去的時候，他不是沒有哭求過，然而她仍然從他生命中離開。他不願意麵對同樣的事，不願意承認他牽挂任何一個人，因為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他掩飾自己的感情已經好久，久到都忘記該怎麼認清自己。倘若不是她要如此決然地離開，逼自己到角落，他是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感情的！
玲瓏伸展雙臂抱住他，讓他把頭顱埋在她的頸窩，感覺他的身體微微地在她的懷裏顫抖，她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髮，平復他的不安。
“你愛我嗎？”她靜靜地問。
良久，他輕輕地說：“我愛你。我已經愛上你好久好久了。”
玲瓏更加抱緊他，從他的背後，她看見落日戀戀不捨地墜入遠處的山谷。夕陽應該是凄涼的，但是此時此刻在她的眼中，卻是充滿無限希望的一幕。
因為，明天，還有明天！明天又是明亮的一天，充滿了新的渴望！
因為，她等待了好久，終於等待到了屬於她的幸福！
因為，這場令她脫胎換骨的愛情角逐，終於到達了終點。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