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清峰高中,台北市著名的高中聯招第一志願,在標榜學生成績至上的時代,招的是最優秀的學生,升學率向來為全國之冠。

周一上午例行的周會上,司儀清脆的聲音傳遍校園。

「頒發清峰高中成績優異獎,二年級得獎者──二年三班蘇以綿、二年七班蔡健宏、二年一班鄭一萍……」

講台上,幾個成績優異的同學排排站接受頒獎,隨着熱鬧的樂聲,台下響起一陣掌聲。

在頒獎樂聲中,幾名同學從校長手裏接過獎狀,紀靖遠仗着個子高,能輕易的看到講台上那個嬌弱的女孩子,在人群里,他總能一眼就看到她。

照她那種讓人吐血的用功方式,是人都會瘦成營養不良,他譏諷的想着。只要是小孩子都知道要玩,只有她,在小學三年級因成績好獲獎后,就踏上了奮發苦讀的荊棘道路,從此,年年月月都可以看到她得到獎狀,而他總是那個在台下為她鼓掌的人。

像她那樣用功乖巧的好學生,自然和他這樣愛玩愛動的頑劣學生畫清界線,國中時兩人就讀同一所學校,放學后,他在球場奔跑玩樂,她班級的晚自習燈永遠是她最後關的,她是出類拔萃的優異生,而他成績一般,只有數學名列前茅。

他在籃球場上帥氣投籃時,全場女生為他尖叫,只有她頭也不抬的猛背單字。

「喂,妳要當書獃子是不是?」他有點着惱。

「要聯考了,不用功點怎麼考上清峰。」

「妳要上清峰?」他大皺眉頭,那可是第一志願,以他的成績而言,實在是……非常的遙遠。

她奇怪的看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又埋頭背英文單字。

她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令他惱火。哼!不過就是成績好而已,她辦得到,他自然也辦得到。

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倆曾經很要好,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就不愛理他;身為紀家獨生子,他是天之驕子,就只有她不給他好臉色看,他也暗暗氣惱,卻又拿她無可奈何。

高中聯考放榜,他考上清峰高中,這結果跌破所有人的眼鏡,看着蘇以綿錯愕的盯着榜單,他難掩得意。

「怎樣,我不用像妳一樣讀成書獃子,還不是照樣能考上,也不是很難啊!」

自他講完這話,她和他的關係一度惡化,她的臉色難看得像晚娘,他幾乎可以想見她的腹誹──他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老天爺才不開眼的讓他跟她同校!

高中了,身處優秀學生之中,她又埋頭奮發努力,成績依舊亮眼,只有他還是懶懶散散的在操場打球。

這次月考公佈成績時,他眼見她在榜單前看到自己成績,面帶笑容似乎還算滿意,看完后,又從榜單最後面開始看,從她站的位置和角度,她肯定在找他的名字,只見她微仰着下巴,滿臉的不認同。

他x的,有必要用那種看二等公民的眼光看他嗎?至少他的數理不錯吧!紀靖遠不爽的咕噥。

獲獎者陸陸續續下台,蘇以綿和鄭一萍穿過操場,各自走回自己班上的隊伍,幾個男同學眼睛掃過這兩名學校最優秀出名的女同學。

蘇以綿的三班在他們的右前方,和他們隔了一條走道,紀靖遠個子高站在班上的第一排,蘇以綿在他們班最後一排的中間,越過眾人,他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她的背影,白衣黑裙襯得她身姿娉婷。

今天的她紮起馬尾,顯出幾分嬌俏,露出的耳朵小巧白皙,頸部的美好曲線令他看了不由凝神。

「你們看一班的鄭一萍和三班的蘇以綿誰好看?」隔壁幾個男同學竊竊私語着。

「我覺得蘇以綿不錯,感覺很柔弱很可愛。」一名男同學嘰哩咕嚕的說著。「我聽他們班說她的脾氣很好,人又乖又文靜;鄭一萍是大小姐脾氣,驕傲得很。」

莫名的,一股火騰地上來,紀靖遠冷哼一聲,「蘇以綿那個醜八怪有什麼好的,瘦得跟難民一樣,小鼻子小眼睛的書獃子。」

他的聲音略大,在安靜的隊伍***別清晰,眾人回頭看他,見是紀靖遠說話,有的女同學掩嘴低低的笑了。

他盯着蘇以綿的背影,只見她的頭微低着,瘦削的背脊挺得直直的,頸后和頰邊皮膚漲得紅紅的,不知是羞紅的還是氣紅的。

他的心一沉,可以想見她緊咬着牙一言不發的樣子,幾乎就要後悔剛才說出口的話。

「接着頒發數學成績優異獎──二年五班紀靖遠,榮獲台北市數學成績競賽成績第一名……」

紀靖遠跑上獎台領獎,在講台上搜尋那抹身影,一直到朝會結束,她都沒有看他一眼,一張小臉板着,柔軟的唇瓣抿得緊緊的。

其實……她一點都不醜。

「五班和八班放學后舉行籃球比賽。」

嘩!

這消息像顆炸雷似的響起,一群平常斯文秀氣的女學生全都瘋了。

「哇,我要去看,一定要去看。」

「紀靖遠好帥,他射籃的樣子迷死人了,八班一定不是對手。」

同班的德馨興奮道:「以綿,我們放學後去看比賽吧!」

蘇以綿還沒開口,旁邊已有女同學道:「紀靖遠說她是醜八怪,她才不會去看他的比賽。」

面對同學同情、訕笑的眼光,蘇以綿氣惱道:「放學后我的體育要補考。」

噢!她的體育成績之慘烈可是眾人皆知,果然人無完人,頓時,她接收到的同情目光更多了。

放學后的操場因為有籃球比賽而熱鬧非凡。

「紀靖遠,加油加油加油!」

「好帥,再來一球……進進進……哇……」

「紀靖遠!我愛你。」

籃球場上的歡呼聲震耳欲聾,激動的尖叫聲此起彼落,隨着比賽趨白熱化,關注的焦點都集中在球場上一個俊朗帥氣的男孩身上。

操場的另一個角落裏,蘇以綿卻置身在地獄那端。

「蘇以綿,妳這次跑八百公尺補考再不過,就只能等期末再考一次了。」

體育老師一臉無奈,看着這個娟秀小女生喪氣的垂着頭,便有無力感,她的學業成績很優秀,就是體育實在是太糟糕了,每次都是補考邊緣,他再明顯的放水,她也只是勉強及格。

嗶!哨聲響起。

她邁開腳步,像踏上長征的士兵,悲壯的看向漫漫終點。

「喂,紀靖遠,快點,剩一分鐘而已。」籃球場的那端,隊友催促着。

紀靖遠臨上場又瞥向角落一眼,漂亮的劍眉微攏着。

球賽進行得很順利,全場幾乎都在看他表演,但隊友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眼光往角落溜去好幾次,嘴裏還嘀嘀咕咕的。

「笨蛋、白痴,跑那麼慢,手腳不協調的傢伙……」

「嘿嘿,心疼了吧!」隊友取笑道。

紀靖遠冷冷的掃了對方一眼,對方忙舉手做投降狀,不敢在這個敏感問題上招惹他。

「嗶……」哨聲響起,球賽結束。

熱情的女球迷們都走了,操場上只剩一些同學還在打球,整個校園安靜許多,只見一輪夕陽緩緩西下,不知名的鳥兒棲息在樹枝上叫着。

蘇以綿吃力的跑着,呼吸越來越急促,腳步越來越沉重,心臟幾乎要迸跳出來了。

好痛苦……好痛苦……眼前一片霧,耳里聽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跳聲。

總共要跑操場四圈,她跑幾圈了?第二圈而已,還有一半,可她已經覺得很痛苦了。

喘着氣,看到籃球場邊上一個人正盯着她看。

腳步一個踉蹌,她撇過頭,假裝無視於他。

羞愧、惱怒一古腦沖了上來,她沮喪的想哭,為什麼讓在她最凄慘的時候看到紀靖遠,籃球比賽都結束了,他還待在這裏幹嘛?

第三圈了,她已經是倒數第三名了,汗水沿着她的臉頰滑下,她只覺得自己像頭大象,每跨一步都像幾千斤那般沉重。

他還站在那裏,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知好像是擰着眉的。

心理的打擊讓她力圖振作,稍稍加快一點點點點的速度,但沒幾步后又頹然慢下來。

第四圈了,天在旋轉、地也在旋轉,她已沒力氣去看紀靖遠,只覺得自己快死了,她一輩子都會恨跑步。

跑過了終點,她的shen體一軟,幾乎要昏厥。

竄過來的一道人影及時攙了她一把,把她扶起來,正是紀靖遠。

「先別讓她躺下,讓她慢慢的走路,等呼吸平緩了再休息。」體育老師忙喊。

她勉強沿着操場慢慢的走着,讓呼吸慢慢均勻下來后,紀靖遠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她慢慢的喝着,滿足焦灼的口渴。

他涼涼道:「蘇以綿,妳是老太婆啊?沒看過像妳跑這麼慢的。」

剛剛才平靜下來的情緒,因他的話一下子又騰的怒起來,她甩開他的手。「要你管,誰像你跟只猴子一樣。」

她全部的時間精力都拿來應付功課了,誰能跟他一樣運動一級棒,幾乎什麼運動都能玩得不錯,學業總成績不怎麼樣,數學成績卻傲視群倫,自國中開始,數學競賽屢獲佳績,這讓她憤怒極了,那麼散漫隨便的一個人硬是混得不錯。

她腳下虛軟無力,眼見偌大的操場只剩小貓兩三隻,待胸口的悶漲感退去,她也要回家了。

紀靖遠仍在原地等她,幫她拿着書包,並搶在她面前開口──

「妳要是再背書包,根本走不出校門。」

張了嘴又閉上,她累得沒力氣說話,兩人悶不吭聲的走出校門。

正值交通巔峰時間,公車全塞滿了人,她只好選擇走回家,靖遠也安靜的跟着她走。

彩霞滿天,映照河水波光粼粼,沿着河堤,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夕陽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蘇以綿轉過身來,平板道:「你不要跟着我。」

紀靖遠挑起眉。「我高興跟着妳,怎樣?」

「你這人怎麼那麼討厭。」

他冷哼。「蘇以綿,妳真不識好歹,我看妳累得快暈倒了,好心拉妳一把,還幫妳拿書包,就沒聽到妳一句謝謝,妳怎麼那麼不可愛,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她原是個脾氣很平和的女孩,但遇到紀靖遠就破功。「我才沒見過像你這麼討人厭的,簡直……簡直是死皮賴臉,誰讓你拉我的,我跌倒也是我的事,我求你了嗎?是你自己願意的。」

他一聽氣都來了。「對,我是自願的,我幹嘛要自願,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妳看妳跑那什麼姿勢,明明是一隻企鵝,又矮又笨,要不是我教妳打羽毛球,妳連羽毛球都要補考;國中時,妳跳馬跳不過去,一個人偷偷在河邊哭,要不是我代妳向老師求情,妳的體育都要不及格,數學要不是我教妳,妳能當妳的資優生……」

她瞪大了眼,咬牙切齒。「小學到國中的寒暑假作業都是我幫你寫的,要不是我幫你補習,你的成績更爛!我根本沒有欠你什麼。」

看她急着和他算清楚,他的火氣更盛。「妳欠我的可多了,要還哪有那麼簡單。」

「你簡直不可理喻。」

她氣呼呼的轉身要走,車道上一輛汽車自她身旁險險擦過,她驚得來不及尖叫,紀靖遠用力拉她一把。

「小心!」

她驚魂未定,腦袋一片空白。

紀靖遠也嚇得不輕,心臟撲通撲通狂跳着,幾乎可以感到懷裏的女孩一樣的心跳,貼着她溫暖的肌膚,他能感到手臂下的柔軟起伏,霎時,奇怪的躁動感充斥全身。

「紀靖遠,你幹什麼?!」

她大叫一聲,掙脫出他的懷抱,在夕陽餘暉下,她羞得滿臉通紅,連脖頸都是粉紅色的。

他的臉也漲紅了,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緊緊抱着人家,手中仍留有她shen體的觸感,他尷尬得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像着魔了。

「你……你色狼……不要臉……」

他羞惱的辯駁,「妳……妳瘦得皮包骨,一點都不好抱。」

她又怒又窘,揚手給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響聲讓兩人都愣住了。

從小到大他何曾被打過巴掌,他漲紅臉,吼出聲:「妳以為妳是誰,醜小鴨一隻,又丑又笨,抱一下有什麼了不起,妳以為妳是誰,不過是我們家的下人。」

他哩啪啦的說出來,看着她一張小臉變得煞白,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舌頭,她讓他難過,他也不讓她好受!

說完,他扭頭就走,走得又快又急,像有什麼在追趕他一樣。

她愣在原地好久,只有路燈寂寥的亮着,將她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被他一頓亂罵罵愣了,直看到人走遠,她的怒火才開始高漲。

「什麼嘛!莫名其妙……神經病……白痴……大笨蛋……腦袋浸水的恐龍……」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火大,而讓她生氣的那個人已經乾脆的跑遠了,她緊了手,氣得頭頂冒煙。

她是大白痴,被人傻傻的罵了一通還不知道反抗,難怪紀靖遠老說她少根筋,她何只少一根啊!

她傻站數分鐘,任怒氣洶湧。

直到眼前有一個人影映入眼帘,狂躁的氣息撲面而來,倔強的黑眸里寫着懊喪和不甘,額上的汗水沿着臉龐滑下來。

他一路跑過來,微喘着氣,掙扎老半天才嚅囁開口,「我……」

她抿緊了唇,轉身就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卻撇過頭,看也不看他。

「我……」他的焦慮更甚,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懊惱極了,後悔剛才衝動說出口的話,但當著她的面卻開不了口道歉。

這麼瘦弱不起眼的女孩,卻有如此倔強的脾氣,他原也不是特別壞脾氣,卻這麼容易被她挑起怒氣,其實他一點都不想那樣對她,他知道那些話傷害了她,而他總在事後後悔。

她想甩開他的手,卻怎麼也甩不開,他的手抓得更緊,像燒紅的鐵,透過肌膚燒得她心頭怒火更熾。

她再也忍無可忍,「你到底要怎樣?」

他仍是繃著臉,一言不發。

她深呼吸一次,冷冷的瞪他。「紀靖遠,紀大少爺,你這麼尊貴的人跟我站在一起不嫌玷污了你嗎?」

俊俏的臉上有一抹狼狽,他一咬牙,掙扎的道出:「對、對不起……」

她挑起了眉。「你是大少爺,何必跟我說對不起,你沒有說錯,說的每一個字都對,我是什麼人啊!是我往自己臉上貼金……」

「蘇以綿……」他打斷她的話。「我喜歡妳。」

她瞪大了眼,整個人頓時石化。

他惱怒的神色更遽,「妳聽清楚沒有,我喜歡妳喜歡妳……」

他的聲音急迫焦慮,神情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專註,這專註嚇壞了她,她像窺視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秘密,炸得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呆若木雞的樣子惹怒了他,他豁出去了,「妳不要再裝傻了,我一直都喜歡妳,很久很久了。」

她轉身就跑,拚命的跑着,把身後的聲音拋得遠遠的。

他是開玩笑的吧!

他瘋了!

她一路狂奔,驚恐得像有厲鬼在追她。

他說他喜歡她。

年幼時,兩人一起玩耍,他總愛欺負她,她怕什麼,他就拿什麼嚇她。他們在溪邊追逐,她拿狗尾花紮成的花環給他戴,他拿家裏各種好吃的東西給她……是的,她記得他曾經對她很好。

但是,他喜歡她?

那個總愛氣她、逗她的紀靖遠,那個在別人面前說她是醜八怪的紀靖遠,那個在大宅里的紀家少爺?

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以綿,我爸來接我了,我先走了。」同班的德馨收拾着書包,看蘇以綿點了點頭后又繼續看書,不禁奇怪道:「妳還不回家?都九點半了,妳還要看書啊?」

「要期末考了。」

德馨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拜託,妳都全學年第二名了還那麼用功,妳是不讓別人活了是不是。」

「我再留會兒,妳先回去吧!」

不知過了多久,校工伯伯都來提醒要關門了,她才收拾書包回家。

夜裏蕭瑟微寒,她慢慢地走路回家。

遠遠的就看到紀靖遠,他在路燈下等着,清俊的臉上寫着不耐,她僵了一秒,下意識的轉進別條巷子。

她知道他在等她,臉上明顯有着壓抑的風暴。

她已經躲他很久了,放學時,她留在學校晚自習,錯開和他同時下課的時間,回到家常常已經很晚了;假日,她早早的和同學相約去圖書館,就是為了避開他,而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他仍在路口等着。

她快步的走着,打算鑽進巷弄里,繞到後門去。

夜深了,只有路燈孤伶伶的照着,遠處幾聲狗吠平添幾許寂寥。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背上寒毛豎起,腳步越走越快,又鑽進另一條巷子。

身後的紀靖遠似乎也急了,追得更快,她東鑽西躲,越走越遠,心臟瘋狂的跳着。

她喘着氣,被追趕的緊張感壓迫着,只知道要逃得遠遠的。

她跑得越來越急切,身後的人也亦步亦趨的跟着,有幾次她以為自己甩掉了他,但下一秒卻發現他更近了一步。

這裏的巷子錯綜複雜,仗着她對地形的熟悉,硬是讓他追不上她。

她喘着氣,心臟幾乎要跳出心口了,她已經快要跑不動了,一閃身躲進巷子裏,路邊磚頭隔出一個空間,她迅速蹲在那裏,這是有一次看到一群小孩玩捉迷藏時,一個小孩躲着的地方,即使是在白天,也不易發現這角落躲着一個人。

剛蹲下,還沒平緩呼吸,眼前跑過一個人影,模糊的燈影下能看見他臉上的焦慮。

她屏住氣息,用手緊緊捂住嘴,看着他跑出巷子。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敢呼吸,胸腔已憋得疼痛,側耳傾聽着,凌亂的腳步聲時近時遠的響着,最後終至消失。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渾身的汗都幹了,狂亂的心跳終於平穩,兩腳已蹲得發麻,她再也沒法忍耐了。

巍顫顫的起身,扶着牆走出巷子,就着燈光慢慢的往回走。

等她回到家,少不了又是一頓罵。

「妳一個女孩子家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都十一點多了,現在社會多亂啊!」嬸嬸皺緊眉頭叨念着。

「老師留我們晚自息……」蘇以綿細聲說著。「而且,等公車等了很久……」

「好了,不要再說她了。」奶奶出聲阻止。「以綿,快去洗澡準備休息吧!」

她鬆了口氣,感激的對奶奶露出笑。

洗完澡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的聽到叔叔嬸嬸在嘀咕着什麼。

「少爺還沒有回來……先生和太太都在找……好像……晚上又出去了……聽說在門口待了很久……不知道去哪了……」

他還沒有回來嗎?還在巷弄里?是不是還在找她?

月夜下他那張寫滿焦急的臉龐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到底想做什麼?他不知道他讓她很煩躁很焦懼嗎?

一邊胡思亂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直到一聲清脆的石子敲打玻璃窗的聲音傳來,她登的坐直了。

揭開窗帘的一角,看到月夜下一個少年揚手朝她的窗子再丟一塊石子。

這次落在牆壁上,看來他是真生氣了,三更半夜的,一點都不在乎會吵到別人,見他又低頭找石子,嚇得她連忙打開窗戶。

他仰頭看她,月夜下的他冷冽得讓她打了個寒顫,他的唇緊抿着,如刀刻的五官凌厲憤怒,他做個要她出來的手勢,她連猶豫都不敢,穿起拖鞋蹬蹬蹬的往外跑。

月夜下,他高大的身影給人莫名的壓迫感,他狠狠的瞪着她,黑眸里有什麼燃燒着,握緊的雙拳像竭力的忍耐着什麼,她下意識的退後一步,這樣的他讓她害怕。

「好,很好……」他用鼻孔重重的哼氣。「妳知道我找妳找多久嗎?」

她沉默着。

「三個小時……」他從牙縫間擠出話來。「我整整找了妳三個小時,像白痴一樣的找着,怕妳出事,怕妳遇到壞人,妳到底知不知道!」

見她仍是一言不發,他劍眉擰緊。「妳知道的,妳都知道是不是?這樣耍我妳很得意是不是?妳心裏是不是很高興?妳說話啊!不要像個啞巴一樣,為什麼要這樣躲我,我很可怕是不是?我很討人厭是不是?」

想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他越來越煩躁,氣悶的想找個出口發泄。

她動着唇瓣,幾次要開口,在他暴烈的怒氣下又忍了下來。

「說話,妳給我說話,不要每次都像個悶葫蘆一樣。」

他憤怒地叫囂,激動的想把她抓起來狠狠的搖一搖。

「你……你到底要幹什麼?」月光下,她臉上寫着無可奈何和一絲惶恐。

他真的火了,乾脆把壓抑多年的不滿都吐出來。

「妳不知道我要幹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幹什麼,我一天到晚發神經似的跟着妳轉,看妳的臉色,看妳躲我跟躲一個殺人狂一樣,我還能拿妳怎麼樣,現在是我要問妳,妳要把我怎麼樣,妳到底要幹什麼?」

一向張揚的紀靖遠,濃黑的眉皺着,漂亮的臉上一片黯然,不知為何,她竟有那麼一絲絲的心痛。

「以綿……」他沙啞地輕喚,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間,用一種纏綿的餘韻吐出來,讓她心裏微微一顫。

「我……我喜歡妳,我想對妳好,這樣有錯嗎?」

一個驕傲、優秀的少年,情竇初開時,拙劣的將自己的情意擺在她面前,着急的、不知所措的等着她的響應,情意真摯且直接。

「我不配你對我好。」這話講得好輕好輕。

「那是我的事。」

他回得乾脆,讓她又是沉默。

「紀先生和太太不會答應的。」

「只要妳答應就好。」

他黑亮的雙眸有像火似的熱情,這熱情帶着強烈的感染力,讓她幾乎被燒灼。

「你不要這樣。」她輕聲的說著。「我們快要高三了,還要準備大學聯考,等我們考完試再說好嗎?」

他眼睛一亮,像天上繁星都躍進了他眼裏,灼熱晶亮。

她知道他長得很好看,學校好多女孩子都在背後偷偷的談論他,德馨曾說他不當明星太可惜了,雖然她對他一直有偏見,但不能否認他確實俊朗有型。

這一刻,他心裏像有閃電驀地畫開了黑暗,有剎那間的震撼明亮。

「我們在一起?」

他顯而易見的喜悅讓她呼吸有些困難。「不是,我……不是,我的……我的意思是……」

他的眼眸暗了下來,她沉默了一會,艱難道:「一切等大學聯考結束再說吧!」

他輕輕的握着她的手,她有些驚慌地想掙脫,他卻握得更緊了,朦朧的月光下,他的大手合攏着她的小手,堅定而溫暖。

他看着她許久后微微一笑。「我們念同校。」

她微微一顫,有些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好不好?」

正遲疑着,握她的手又是一緊,她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這樣的應許讓他又驚又喜。

「以綿,我們在一起。」他再強調一次。「我們會在一起的。」

他說得那麼堅定,彷佛再無可疑,彷佛誓言就此生根,終會蔚然成林。

他那樣毫不掩飾的快樂刺痛了她的心。

夜晚,她將自己埋在棉被裏,一片漆黑里只有她的呼吸聲。

她默默淌着淚,害怕啜泣聲驚擾到家人,咬着棉被無聲的哭泣。

對不起,紀靖遠,對不起……

她家是依附在紀家之下才能生存下去,先生太太因她和靖遠同年也是同學,一向都很照顧她,因自己成績好,小學、國中、高中的學費、餐費、補習費等都是紀先生付的,對他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於她卻是再造之恩。

她一直知道,她和紀靖遠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住別墅,她住小閣樓,他吃穿奢侈,一件衣服的價錢就讓她驚得說不出話;他比她聰明,她是苦讀型的學生,而他隨意馬虎,數學未見敵手,她把讀書當成出路,若非她的成績,先生太太豈會對她另眼相看,叔叔嬸嬸又怎會讓她一直念下去,她可能國中畢業就去工廠當女工了。

讀書對紀靖遠沒那麼重要,他以後可以念貴族學校,可以出國念書,就算他放蕩敗家,他日後都是紀家的繼承人,偌大的家產,雄厚的背景,註定了他未來的錦銹前程,而她,只是住在他們家外宅的下人而已。

沒有人樂見他們在一起,狼和羊不能同群,就如飛禽和走獸分轄不同領地,她很清楚,可紀靖遠卻盲目的看不清。

他們一點都不合適,灰姑娘的劇情只有童話才會發生,獨獨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命運這東西是不可違抗的,她盡自己的努力去爭取自己本分能得到的。

他不是她能高攀的,年少時的衝動,最終不能圓滿。

不要經歷那個過程,就不會有最終的傷心了。

不用美化可能,她早就知道了那個悲涼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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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好不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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