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星期六下午,偌大的聖喬諾中學顯得冷冷清清,大部分住宿的學生都回家了,除了幾個近期有比賽的運動社團,還在學校練習外,校園內幾乎沒有什麼人。

劍道社的學生剛解散,黎小悅獨自一人在練習室里做善後工作,她半跪在地板上,來回擦拭着榻榻米,動作利落輕快,依照標準程序需要來回擦上三次,她這才擦完第二次,臉色就因為運動而自然紅潤起來。

除了被冰水凍僵的手指外,黎小悅還滿喜歡這個工作。她念了一個早上的書,正好乘機讓她舒展一下筋骨。

這也是她最近難得擁有的平和時刻。

自從上回跟潘老師發生衝突之後,同學間傳出了她出身貧寒的耳語,應該是潘老師把話傳出去的,傳言的正確性很高,但她也沒做出任何澄清或否認,畢竟為無法改變的事情說謊並不是她的原則。

只不過傳言越演越烈,原本樂於和她親近的同學都紛紛疏遠,二分天下的獄門班,因此又回到以秦文婷為主角的世界。

黎小悅除了覺得耳根清靜許多外,並沒什麼感覺,這些人情冷暖、聚散無常的變化,她早就看過太多。

秦文婷在她背後做的小動作,她心裏有數,也不點破,這些仗倆對她來說太過幼稚,根本連影響她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傷害。

而且,人只會被自己在乎的東西所傷害。

黎小悅想着,腦海里莫名映出了一張帥氣開朗的笑臉。

項教官……

她最近似乎越來越常想起項教官了,就連獨自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有聽見他愉快說話、跟她開玩笑的錯覺。

「黎小悅!」

那張臉才剛從腦海中抹去,一回頭,卻又在她眼前出現。

「教官好。」黎小悅一如往常禮貌地打招呼,只是方才腦海里的胡思亂想令她此刻的心跳有些紊亂。

「我找了妳一上午了。」項敬之綻開一臉瀟酒帥氣的招牌笑容。

今天他不用值班,褪下教官服,穿得一身輕便,顯得神清氣爽,年輕許多。

「教官找我有什麼事情嗎?」黎小悅站起身,仰視着高她一個頭的教官。

「嗯。」項敬之沒回話,若有所思的打量一下四周環境,最後終於勉強滿意地點點頭。「做那種事情的話,這裏應該也可以……我等一下動作輕一點,小心不要弄痛妳就好了。」

這是什麼話啊?

要不是黎小悅知道項教官說話向來沒頭沒腦的,大概會被這種曖昧不清的話嚇死。

「好,就這樣吧。」項敬之下定決心,漂亮的黑眸閃爍着濃厚的興緻。「我來教妳女子防身術。」

「女子防身術?」黎小悅不解。

「我下星期就要離職,現在不教妳,以後就沒機會了。」項敬之輕撫着她的短髮,眼裏有着寵溺的溫柔。

一個月的假聽起來很長,其實也只有四個禮拜,對亟欲想和寶貝小悅相處的他來說實在太少了。

「教官要走了?」黎小悅一愣,她向來平靜無波的心,瞬間起了大霧,密密悶悶地籠罩住她的胸口,幾乎有一刻不能呼吸。

「當然,我只是代理教官。」項敬之替她將短髮收攏到耳後,眷戀地摸摸她的臉頰,兩人絲毫沒察覺到那舉動親昵的程度,已經不只是平常的關心了。「只有幾天的時間,妳要乖乖學。」

「教官……」她仰頭看着教官溫柔的神情,黎小悅覺得心口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教官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因為妳是我的寶貝小悅。項敬之不能說出口,表情落寞。「我想是因為我們很有緣吧。」

看着黎小悅澄澈的黑眸、粉嫩的小臉,項敬之察覺自己心念有異,連忙甩掉自己腦袋裏正在運轉的下流思想,一把抓過她手上的抹布,扔到一旁,手很自然的拉住她到場地中央。

「來,別浪費時間,我們去搬軟墊,我從今天開始教妳,到我走的那天結束。妳可要好好學,不然到時候妳在學校被人家欺負,教官可幫不了妳了。」

「教官……」黎小悅心頭漾滿了感動。

是啊!她忘了。

會聚散無常的,豈止是討厭的人……

※※※

時間是無法逆轉的沙漏,迅速而無情地流逝着。

自從星期六下午開始,項敬之每天放學之後,都會抓黎小悅到柔道場或劍道場練習。

項敬之從基本的防身術開始,以和他外表不相配的耐心,重複教導、示範、陪她練習。

「好,這次看清楚了嗎?」項敬之今天格外認真,今天已經是星期三了,再過兩天他就要離職。「柔道取巧不用勁,妳只要抓准正確的施力點就可以了。再試一次。」

「好。」黎小悅運動神經原本就不錯,簡單的招式幾乎一學就會,像今天這樣複雜點的動作,在她被項敬之摔了幾次之後,也很快領悟到要訣。

黎小悅一手握住項敬之的前臂,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衣領,用手肘當中央點,成功地將他摔在軟墊上,自己卻因為施力過度而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就朝項敬之身上俯跌下去。

「啊!」黎小悅整個人跌在項敬之身上,小臉埋進了那具結實溫熱的胸膛。黎小悅尷尬地抬起頭想道歉,臉才仰起,微張的唇瓣就不偏不倚貼上了一張堅毅的薄唇。

時間彷佛停止了。

項敬之漂亮的黑眸,與她驚訝瞠大的澄澈明眸對望。

兩人愕然地靜止半晌,黎小悅率先從震驚中回神,連忙抽身,跌跌撞撞地從他身上爬起來,下意識地捂着嘴,白皙到接近透明的小臉迅速漲紅。

黎小悅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快好快,如擂鼓般的聲音嗡嗡嗡震蕩在她耳膜。

「對不起,教官……我不是故意的。」黎小悅匆匆行了個禮,頭也不回的跑出了柔道場。

看着黎小悅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項敬之坐起身,仍舊處於失神狀態。

怎麼會這樣?!

唇際仍殘留方才那淡淡的觸感,項敬之撫摸着唇角,良久,才逸出一句低咒。

「該死!」項敬之狠狠捶了軟墊一拳,成大字形用力癱回軟墊上。

下流!項敬之!你這下流無恥的禽獸,竟對個未成年的女孩子產生「反應」!項敬之懊惱地耙着短刺的金髮。

方才黎小悅整個人俯趴在他身上時,那柔軟的身軀緊密貼合著他,淡淡的香氣盈滿他的嗅覺神經,他只覺得一股強烈的電流穿過全身,屬於慾望、無可錯認的反應從身下揚起。

而下一秒鐘,當黎小悅不小心碰上他的唇時,那柔軟、冰涼的觸感,幾乎讓他擦槍走火,天知道他剛剛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制止住自己的獸性,不讓自己將她狠狠摟進懷裏,狂放的吻住她甜蜜的唇。

該死!該死!項敬之從軟墊上跳起來,衝到洗手台邊,把頭整個置放在水龍頭下,讓冷水沖刷掉他滿腦子邪惡下流的思想。

別說黎小悅是他的乾女兒,她根本還未成年!自己整整大她十歲!

十歲!他上小學跟人家打架時,她才剛出生!他交第一個女朋友的時候,她還在上幼兒園!

項敬之,你他媽的真是個混蛋!小女生你池意!

項敬之懊惱地咒罵著自己,很快發現就算是冬天的冷水也沖不去他腦子裏火熱狂野的想像,他挫敗的關上水龍頭,逸出一連串的咒罵。

「報應終於到了嗎?」低沈嘲諷的嗓音很不識相的響起。

「蔣承禮!你在這裏幹嘛?」項敬之低頭讓臉上的水珠滴落,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

「找你聊天。」蔣承禮高大的身子閑散地靠在洗手台邊,慵懶地說著。

聊天?!從非常保全開一個小時的車來聊天?他興緻未免也太好了吧!項敬之抬頭瞪他一眼。

「別那臉欲求不滿的樣子看我。」蔣承禮嗤笑着。「我就快有老婆了。」

「去你的!」項敬之的俊臉難得垮了下來,悶悶走回柔道場。「我心情不仔,別惹我。」

「你也會心情不好?」

「你剛看到什麼?」項敬之一屁股坐在軟墊上,抓起一旁的毛巾往臉上抹。

「該看到的都沒漏掉。」蔣承禮跟着坐下。

項敬之矇著臉,低咒一聲。

「沒想到你也有這麼一天。」蔣承禮訕笑着,當初他陷入情網的時候,項敬之也沒什麼好話,這回終於輪到他栽下去了。「喜歡就上啊!你對女人向來都沒客氣過,不是嗎?」

「我有說過我喜歡她嗎?」項敬之不想承認。

「兄弟!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蔣承禮精明的褐眸淡淡掃他一眼。「你對女人的態度我最清楚,你愛玩歸愛玩,我從沒看過你對哪個女人這麼用心,別說為她去找殷恪,你上次在便利商店替她買暖暖包,我和望非就知道你鐵定掛了。」

「那能代表什麼!我是她的教父,關心她也是正常的。」項敬之反駁,但自己也覺得沒什麼說服力。

「這種事情沒什麼好爭辯的,你對她怎麼樣,自己應該最清楚才是。」蔣承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在鑽什麼牛角尖。」

「蔣承禮!她未成年!」項敬之懊惱地大叫,間接承認了自己的感情。

沒錯!他前陣子就發現自己的不對勁了,眼神、心思老是追着他的小悅跑,只是這麼下流的想法他不願承認,可是今天……今天那個不經意的吻,完全炸掉了他的理智。

「她再過十個月就成年了。」蔣承禮諷笑着瞥他一眼,不知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她又不會永遠未成年。」

「可是她『現在』未成年!」

「那又怎麼樣?你現在就想對她做什麼嗎?」蔣承禮輕嗤。

「對!想得要命!」項敬之沒好氣的道。

他剛剛的確非常想、差點就對她做了什麼!

「項敬之!你的下流真是坦率得令人敬佩!」蔣承禮毫不客氣地大笑。

「謝謝。」項敬之白他一眼。「說吧!你到底來幹嘛?」

「說了,聊天而已。」蔣承禮聳聳肩。

他可不準備跟項敬之說,他和溫望非打了個賭,賭他會不會在黎小悅成年以前對她下手。

也就是說,項敬之到底會不會喜歡上黎小悅,在他們眼裏看來根本不是問題,因為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只是項敬之自己沒發現罷了。

他們現在賭的是,項敬之的獸性和理性哪一方面會贏,他身為項敬之的學長兼長年流連花叢的夥伴,當然毫無疑問的支持項敬之的獸性!

希望項敬之爭氣一點!他的賭注可是自己的婚禮啊!要是他輸了,他就得讓溫望非那傢伙先結婚、度蜜月去,真要這樣,他會嘔死的。

「敬之,你要好好加油,」蔣承禮有感而發的拍拍他的肩膀。「這種事情要是你不好好把握,她很快就會被別人追走了,千萬不要手下留情啊。」

蔣承禮這麼一說,項敬之完全振作不起來,心裏更悶了。

他才承認自己好像喜歡上個未成年少女,現在馬上就得擔心他正處花樣年華的寶貝小悅,會不會就這樣被那些乳臭未乾的小夥子給追走,這是什麼道理啊!

「喂。」項敬之忽然抬起頭,喚了一聲。

「幹嘛?」

「我們多久沒打架了?」

蔣承禮掃他一眼。

「現成場地都有了,我們幹嘛不打架?」項敬之的口吻充滿挑釁。

「好問題。」蔣承禮慵懶地站起身,活絡筋骨。

從中學時期,這兩個人就有志一同的認為,心煩的時候,打上一架或許就能解決問題。

不過這種邏輯看在溫望非眼裏,只會換來一句淡淡的評語:狗才這樣。

※※※

黎小悅已經發獃了一整天了。

晚飯之後,她如常的窩在教官室的會客沙發上看書,等一整天都不見人影的項教官來吩咐事情。

項教官明天就要離開了,不知道今晚還會不會來……

項教官……一想起教官,黎小悅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嘴唇,想起昨天發生的意外事件。

她一直以為看過母親的感情生活后,自己已經把關於愛情的部分,謹慎封鎖起來,卻沒意料到,現在這個意外的、再簡單不過的觸碰,就在她心裏翻騰起洶湧波濤。

因為對方是項教官嗎?黎小悅出神的想着。

從和項教官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對她特別親昵,她知道教官在學校很受女學生歡迎,他也樂於和學生親近,可是他對她們的態度卻很明顯和她不一樣。

項教官不會對她們動手動腳、不會摸摸她們的頭、不會替她們圍圍巾、不會抽時間教她們防身術,可是對她,他會。

他在其它學生面前,會擺出師長的架子,但在她面前卻變成溫柔熱情的男人,細心地寵着她……這些她都能感覺到。

可是他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呢?只是單純像他所說的只是有緣嗎?

撇開項教官對她的看法不談,她對項教官又是抱持着什麼態度呢?黎小悅困擾地想着。

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項教官幾乎要產生了依賴。

她喜歡在他身邊做事,喜歡看他帥氣的笑臉,喜歡他漂亮眼眸里散發出來的開朗光芒、喜歡看他每晚加班替公司工作時愁眉苦臉的樣子,喜歡他寵溺的摸摸她、喜歡他像狗一樣「黎小悅、黎小悅、黎小悅」的對她叫個不停。

可是這些喜歡是哪一種呢?是對一個長輩的喜愛,還是男人?

黎小悅閉起不再澄澈無憂的眼眸,想起他貼着自己的唇時,那心臟傳來的鼓動和臉上泛起的燥熱。

那種感覺……不只是長輩吧?

或許從相遇開始,她就沒有把他當成師長。她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是教官,而是因為他是會讓她心跳加速的男人。

閉起眼睛時,黎小悅聽見了門口傳來細碎的開門聲,心知是教官來了,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索性決定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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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草莓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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