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聖喬諾中學校長室

「不肖子！不肖子！」

震天的吼聲，險些將平和寧靜的校長室屋頂給掀翻。

只見一名白眉毛、白鬍子神似活動肯德基爺爺，又古怪穿着一身唐裝的老人，正吹鬍子瞪眼的大聲氣吼着。

「爺爺，不肖子爸爸已經不在了，您就別罵他了。」一道痞痞的嗓音，氣死人不償命地揚起。「這麼久不見，您身體還是這麼硬朗啊。」

也不過兩個星期沒見，這對爺孫倆，硬是要表現出久別重逢的情景。

「還沒給你氣死！」肯德基老爺爺──不，項老爺子，也就是聖喬諾中學德高望重的校長老先生哼了一聲，卻掩不住開心的神情。「你這小兔崽子來這兒幹嘛？我們聖喬諾中學，可沒有請你們那家快要倒閉的保全公司做保安。」

「老頭子，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們非常保全已經不倒閉很久了。」項敬之瀟酒帥氣的笑容，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而且你也很不夠意思，聖喬諾這麼大的生意也不讓我們做。」

「唷！居然還怪起老頭子來？」例行開場白結束，項老爺子這會兒已經笑呵呵地跟孫子閑聊起來。「怎麼？突然來看老頭子，是準備要結婚？還是準備離開那家破爛公司，回我們慶兆集團效命？」

「你們公司錢賺太多，會導致社會貧富不均，這種危害社會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項敬之笑答。

「慶兆集團」是以地產建築起家的企業，創始人，項富，也就是眼前這精神健朗的老先生，憑着幾塊袒產地和自己的經營能力，一手建起「慶兆集團」。

後來年過六十，企業便交給獨生子項勤打理，自己則興辦了「聖喬諾中學」，然後逍遙自在的當他的董事長兼校長。

可惜好景不長，沒兩年，項勤和妻子因交通意外而過世，留下三個男孩，項富不得不暫放校長職位，回頭主持大局，一面培育孫子成為未來接班人。

前兩個孫子都十分爭氣，對商界也都野心勃勃，沒幾年就能獨當一面，唯有項家老么項敬之，從頭作怪到尾，不肯好好安分念商就算了，還跑去當警察。

結果警察當幾年，一聽朋友公司有難，馬上就拋掉升職機會去為別人的公司賣命。

在項富眼底，真是怎麼看怎麼吃味，不過想想也認了。

記得當年項敬之把警察大學填為第一志願時，他發了一頓脾氣，原本要逼他重考，可是項敬之只是嬉皮笑臉地跟他說了一段話，就打消了他的念頭。

「老頭啊！我爸只給你生三個孫子，已經有兩個都那副德性了。你自己要好好想想，少了我去公司賣命，你一年也不過少賺幾百萬，可是少了我這麼個與眾不同的孫子，我老爸可沒機會再給你生一個了。」

這倒是真的。項勤的前兩個孩子，個性都像他，篤實內斂──也就是很無聊的意思。對他這老頭子孝順是孝順，但就是太過恭敬有禮，一絲不茍。

反倒是項敬之，自小個性就瀟酒自在，一派樂天，對人可以說是沒大沒小，也可以說一律平等，率性正直的性子很對他胃口。

這也是後來他願意放任項敬之自由發展的原因。

「老頭，我們言歸正傳。」項敬之瞎扯半天，終於決定進入正題。「我今天是來應徵的。」

「應徵？」項老爺子險些把一口茶噴出來。「你要應徵什麼？」

「聖喬諾中學的代理教官。」

「教官？！」剛才亟欲忍住的那口茶，還是噴出來了。

「沒錯。」項敬之聊表孝順之意，遞上面紙一張。「除了我，沒有人更適合這個職位了。」

完全是個令人無言以對的傢伙……

「是你們那個破爛公司要倒閉了嗎？」項老爺子疑惑地挑起兩道白眉。

「不，只是我忽然良心發現，想對家族企業做一點小小的、小小的貢獻。」

開玩笑，他有個寶貝乾女兒的事情，要是讓老頭知道了，準會被搶去玩！

誰不知道老頭子肖想要一個孫女想很久了！他得趁老狐狸還沒發現前，逞逞做教父的威風。

就為了這點，他還費了好大心思才說服教務主任別驚動老頭，偷偷讓黎小悅入學。

「有問題。」

項老爺子透過老花眼鏡，精明地從孫子臉上看出端倪。

「沒問題。」

「很有問題。」項老爺子摸着白鬍子思考。

「很沒問題。」

「絕對有古怪。」

「絕對很平常……喂！老頭，你是答不答應？」

「嗯。」項老爺子又摸摸鬍子，一副慎重思考貌，沒幾秒鐘，神情凝重地宣佈他想知道的答案。「好！我就暫且答應你，看你這小兔崽子能玩什麼把戲。」

※※※

大多數將孩子送往聖喬諾中學的家長，都期許自己的孩子能在這種環境中，熟練上流社會的交際禮儀，順便結交同等級或在自己等級之上的朋友好替未來鋪路。

也因此，一年六次的社交舞會對聖喬諾中學來說是重要盛事，而每學期的開學舞會正是其中之一。

正式開學之後，黎小悅就不停地聽周遭的人興奮談論着舞會當天的裝扮，從新款脹飾到鞋子配件，全都是女生們討論的焦點，而男生則將目標放在準備邀請哪個心儀的女孩當舞伴，一同出席。

黎小悅才入學第三天，就已經收到七、八個男同學的邀請函。

「小悅，妳好厲害！秦文婷自稱是班花，也只收到四張而已。」姚敏敏趴在黎小悅的床上，數着五顏六色的邀請卡欣羨地說。

她自己如同往常一樣，一張卡片也沒收到，卻一點也不介意，反而很為自己有這樣出色的新朋友感到驕傲，尤其看到秦文婷那張忌妒得咬牙切齒的臉，她就忍不住笑出來。

「小悅，妳準備要跟誰去？」姚敏敏好奇地問。

「我不打算參加。」黎小悅一面寫着邀請卡的回函，一面回答。

「妳不參加？！」姚敏敏驚訝地大叫：「妳怎麼可以不參加？」

「有硬性規定嗎？」黎小悅為她的大驚小怪感到有趣。

「是沒有規定，可是所有的學生都會參加啊。」姚敏敏不解。

「我不會跳舞。」

「我也不太會。」姚敏敏吐吐舌頭。「我的社交舞花了一個學期學，結果還是被當掉，這學期又要重修，那些踏踏點點的，弄得我頭都暈了。」

「沒關係，這學期我跟妳一起學。」

「真的嗎？太好了！我們班的同學都過了，只有我要回去重修，有點擔心。」姚敏敏眉開眼笑。「不過有妳作伴我就放心了。」

兩人兀自閑聊着，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們的交談，門外站着的是一名在宿舍打工，專門分發郵件的學妹。

「黎學姊，有妳的包裹。」學妹遞上三個包裝精緻的大盒子，表情十足好奇。「是Enko的盒子喔。」她離開前還殷殷切切地補充着。

「Enko耶！」姚敏敏跟着興奮起來，看着黑色紙盒上燙金的草寫，引頸企盼着黎小悅能馬上拆封。

Enko可是近年來，上流女裝時尚里最風行的品牌，品牌名稱正是首席設計師──殷恪的英譯名，大膽新穎的設計往往帶領出下一季的絕對潮流。

由於Enko的限量發行政策和其價格之昂貴，更增加了女性「擁有」的慾望。於是在貴族學生居多的聖喬諾中學裏，Enko被女學生們票選為心目中第一名的服飾品牌。

「小悅？妳不拆嗎？」姚敏敏看着那紙盒子，忍不住開口問。

但黎小悅卻只是隨手把盒子擺在床上，坐回書桌前繼續回復邀請函。「妳想看的話，妳拆好了。」

鮑話一說完，姚敏敏就一把拆開盒子上的緞帶，急切又小心翼翼地掀開盒子。「哇！Enko的洋裝！」姚敏敏拆完，馬上打開另一個。「Enko的長披風，還有Enko的鞋子！好漂亮！咦？鬱金香耶！」

鬱金香？黎小悅這才轉過身，將注意力放在盒子上。

這兩天她陸續收到一些寄來的日用品和文具，上頭都沒有具名，就常理判斷，目前在這世界上唯一會寄東西給她的，應該只剩下她的神秘監護人──教父先生。

但她卻又覺得，那些東西應該不是他寄來的，她心裏隱隱認為寄來的東西和他的調性不合。

但如果真是教父先生寄來的，那麼必然像上次一樣，充滿華麗又浪漫得不可思議的夢幻感。

「好浪漫，一定是妳的教父送的。」姚敏敏聽過黎小悅說她的遭遇后，在心裏早把她的教父描繪成有錢又浪漫的長腿叔叔。「啊！這裏還有卡片，妳快看看寫了什麼？」

黎小悅依言打開了卡片，依舊是那手龍飛鳳舞的勁挺字跡。

親愛的小悅：

希望能看見妳在舞會裏穿上它。

妳的教父

希望能看見？這是指舞會當天，他也會去嗎？

「小悅，看，這衣服好漂亮。」姚敏敏拎着衣服在鏡子前比畫。「可惜我太矮了，不過穿在妳身上一定很好看。哇！妳的教父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挑這件衣服。」

是這樣嗎？黎小悅澄澈的黑眸里有了一絲困惑，思考幾秒鐘，隨即做了決定。「敏敏，我決定要去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很想和那位教父先生見面，或許親自向他道謝吧。

※※※

聖喬諾中學的開學舞會，在老校長一分鐘的簡短致詞之後，開始由教務主任介紹今年新進的老師。

黎小悅默默地站在角落，眼神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地搜尋着。

「黎小悅，待會可以請妳跳舞嗎？」同班的男同學靠了過來，低聲問着。

「不了，我今天不跳舞。」黎小悅禮貌地微笑拒絕。「抱歉。」

今晚舞會還沒開始，她穿着這身Enko套裝已經成了許多人注目的焦點。其間不是有男同學頻頻來邀舞，要不就是女同學前來詢問她這身裝扮的來源。

「這款是市面上Enko沒有的，應該是請Enko設計師特別設計的。」其中一個Enko迷的女生雙眼閃閃發光地說：「Enko的設計師每年會固定接幾個案子，替人量身訂做成套裝扮，這個就是。」

「量身訂做」四個字令黎小悅心頭一緊，原以為這套只是昂貴的衣服，沒想到竟是專為她設計的。

但那不是物慾上的感動，物慾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吸引力了。

她目前的人生雖然才十七年，卻因為有個美艷動人又喜歡破壞別人家庭、當別人情婦的媽媽，讓她很早就體驗過人世無常、人情冷暖，她媽媽跟過很多不同的男人，讓她有過很富裕的生活，也教她吃過幾乎要捱不下的苦頭。

Enko套裝絕對不是她收過最昂貴的禮物，但卻是最用心的禮物。

而那位教父先生，為什麼要對她這麼特別呢？她的心漸漸不再平靜……

※※※

孩子，不要想太多……其實那位教父先生──只是好色而已。

如果讓蔣承禮來回答黎小悅的疑惑，一定只能得到這種答案。

不過究竟項敬之腦袋裏在想什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項教官是本校畢業的學生，曾經在市警局少年隊服務，在這個月代理期間，項教官會跟大家討論法律問題，有興趣的人要好好把握機會。」台上的教務主任簡單介紹着。「現在請項教官跟大家說幾句話。」

一陣響徹天際的掌聲揚了起來，所有人都抱持好奇和興奮的態度，將視線集中在走馬上任的怪異新教官，原因自然是他那頭搶眼明亮的金色染髮。

「感謝大家熱烈歡迎我的掌聲。」掌聲方歇，項敬之臉上掛着帥氣的笑容，眼光掃過會場，最後停留在某個角落，他漂亮的黑眸驀然閃爍起興奮的光芒。「現在請大家再次鼓掌，感謝我不擔誤大家的時間。謝謝。」

項敬之話語才落，便瀟酒從容地點頭退場，會場再度響起瘋狂的掌聲。

毫無疑問，他的標新立異和風趣已經成功的得到學生們的喜愛。

舞會在介紹完畢后正式開始，燈光昏暗下來，悠揚的華爾茲和圓舞曲一曲接一曲的播放，項敬之從台上下來之後，就大步地朝會場的角落移動。

他可眼尖得很，剛才已經在台上看見他的寶貝乾女兒了，眼下就是上前去來個大團圓。

啊！他真是迫不及待了，樊主任給他的那張照片，他早就看到熟爛，這會兒看到本人，哪有不興奮的道理？！

不過，大概是長得太帥又搶眼，他沿途受到四面八方的學生湧上來打招呼，還被女學生們搭訕，停頓了好幾次，他除了心急之外，只能嘆氣。畢竟自己這麼有魅力，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這麼停停走走一大段路，當他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哪還見他寶貝小悅的影子。

「項教官，你不下去跳舞嗎？」

學校里的年輕女老師潘璃芹走了過來，她穿着一襲白色飄逸的長裙，秀麗的臉蛋笑得燦爛，眼神里有着毫不隱藏的露骨欣賞。

「潘老師。」

項敬之回以迷人瀟酒的笑容，眼神卻不住地往舞池裏瞟，企圖找出黎小悅的身影。

臭殷恪！虧他還信任他那點知名度，催他趕一套衣服給小悅。

沒想到，他寶貝小悅就這麼被糟蹋了，明明是年輕燦爛的女孩，應當穿得搶眼亮麗，他老兄居然設計了暗色系衣服給她，還宣稱是近來最完美無缺的佳作。

完美個屁！穿得一身黑，這下他在舞池裏怎麼找得到人？

「項教官，不如我們也下去陪年輕人玩玩？」見他直盯着舞池，潘璃芹誤以為他想跳舞，索性大膽邀請着。

「我……」項敬之一猶豫，幾個學生開始起鬨了。

「教官不要害羞了啦！」

「潘老師可是我們聖喬諾中學出名的美女耶。」

「對呀！去嘛！教官！」

項敬之這會兒也不好拒絕，十分紳士地做出邀請的姿勢，領着美女老師滑入舞池裏。

這種衣香鬢影、燈光昏暗、美人在懷的景況，向來是他的最愛，身為一個風流美男子，不該有不敬業的表現，項敬之索性斂回心神，攬着美人的纖腰共舞，不時低聲調笑交談，完全使出他風流情聖的功力。

只是舞着舞着，一抹纖影再度抓住了他不經意移開的視線。

是他的寶貝乾女兒，親親小悅啊！

而且就這麼近在咫尺，只差兩、三公尺的距離，項敬之的眼神像被定住了，鎖着那抹倩影移不開眼。

他的小悅正被個臭小子邀舞，那小子看起來是人模人樣，不過在他眼中，只能直接烙上「不及格」三個字。

看看！他乾女兒在人群中是多麼氣質出眾、清秀可人，這種乳臭未乾的渾小子怎麼配得上？！

項敬之忍不住志得意滿打量起經過精心打扮的黎小悅，這會兒，他也不得不承認殷恪果然有兩下子。

那Enko套裝，穿在他的小悅身上，簡直完美無缺！

精心設計的兩截式上衣，外頭是灰色圓領短袖，帶着浪漫色彩的公主袖設計，而下面的黑色長袖，則巧妙地將她手臂線條優美的展露出來。

下襬則是質地柔軟的黑裙，隨着走動，裙襬會打起微微的浪花，長度正好露出她修長的小腿。

而那雙Enko仿造芭蕾舞鞋設計的黑色平底鞋，則用兩條細細的黑色鞋帶交叉纏繞在黎小悅那白皙筆直的小腿上，顯得優雅撩人。

整體設計，不但突顯出她身材纖細修長的優點，還將小女孩即將蛻變成女人，那段曖昧期的特有韻味展露無遺。

揉合著嫵媚與純真的氣質，不但是同年男孩心之所向的夢中女孩，就連成年男人都可能被迷得昏頭轉向。

他的小悅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哪！項敬之本着自身豐富的經驗，下了斷語。

而且重要的是，她眼光很好──項敬之看見黎小悅拒絕了那個臭小子，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聖喬諾的學生真有趣，打扮起來都像小大人似的。」潘璃芹自然注意到項敬之過度放縱的眼神，隨着視線望去，心想那只是個清秀的女學生，並沒有殺傷力，神色也緩和下來。

「成熟女子的風韻終究是最迷人的。」項敬之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隨即補了一句贊語。

「項教官真會說笑。」這聲讚美對潘璃芹而言，果然很受用。「項教官長得這麼帥，又會說話，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吧。」

「別這麼說。」項敬之瀟酒一笑，漂亮的眼眸足以迷倒任何雌性動物。「我目前單身，還沒有女朋友呢。」

「怎麼可能？項教官真是謙虛。」

「不，這不是……」這會兒項敬之眼角餘光又瞥見他的小悅正準備離開會場，頓時止住了調笑的話語。「啊！潘老師，對不起，跟美女一跳舞，讓我差點忘了校長還在等我，不好意思，下次再請妳吃飯賠罪。」

項敬之難得打破了情聖的黃金紀錄，在舞池裏拋下女伴，像一陣風似的追出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