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州
「……老爺,再過去就是玄妙觀,觀前便是蘇州最繁華的街道。」馬齊對走在前頭的主子說。
「嗯。」被稱為「老爺」的男子輕吟一聲,他就站在石拱橋上,兩手背在身後,往下俯瞰行走在運河上的舢舨船,正隨着搖櫓人的推進,讓船上的乘客得以沿途欣賞運河上的風光。
馬齊不敢打擾,靜靜地等候在一旁。
「走吧。」過了半晌,愛新覺羅‧毓麒才移動雙腳。他有張堪稱俊美的五官,但是臉部線條卻給人過於凌厲的印象,瓜皮帽下是雙宛如刀鋒般的劍眉,一雙炯亮的黝黑瞳眸,彷佛可以看穿人心似的,下頭是一管高挺的鼻樑,還有兩片淡漠的嘴唇,搭配在一起格外出眾超凡。
馬齊頷了下首,跟在身後走向石拱橋的那一頭,視線須臾不離走在前頭穿着深絳色長袍馬褂的修長身影,隨時保持警戒,因為他的主子可是和碩恭親王,也是當今皇帝的堂兄,可不能有半點差池。
當這對主從走進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兩旁茶樓、酒肆還有成衣鋪林立,散佈在街頭巷尾的小攤小販,有定點、也有流動的,小老百姓們都靠此營生,也是蘇州不可缺少的熱鬧景象。
「倒是挺熱鬧的……」毓麒打量着整條街道。
「老爺要找的人據探子回報說在蘇州出現過,不過只有這麼一點線索,又該從何找起?」馬齊覺得真是大海撈針。
「不是說跟一群江湖賣藝的人在一塊,所以只要往最熱鬧、人最多的地方走,一定可以找得到。」毓麒想到先前已派人在江南一帶找過幾回,卻始終石沈大海,直到最近終於有點眉目,稟明皇上之後,皇上便立刻派他前來蘇州,親自確定那位姑娘究竟是不是果郡王的親生女兒。
三年前,他跟着皇上前往郡王府探望已經病入膏肓的果郡王,果郡王聲淚俱下地道出一段秘密,原來十多年前果郡王曾在江南認識一名漢人女子,對方還為他生下女兒,只是身分上的懸殊,無法把她們母女帶回北京城,最後那名漢人女子只好帶女兒離開,從此便音訊全無,所以請求皇上找到之後代為照顧。果郡王是皇上身邊最忠誠的臣子之一,皇上自然答應這項請求,還把任務交給他來處理,無論得花多少時間,都要完成皇上交辦的事。
「可是靠江湖賣藝維生的人何其多,而且沒有固定的住處和表演場地,要怎麼找起……」馬齊只敢在嘴裏咕噥,可不敢當著主子的面說。
就在這對主從一前一後的走在街道上,只見遊客如織,自然也不會注意到他們已經被人盯上了。
托羅悄悄地跟在後頭,她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可是趙叔病倒了,需要吃一些補品,還有請大夫抓藥也都要銀子,看趙嬸每天都在煩惱錢的問題,頭髮白了不少,她真的很不忍心,也實在想不出其它辦法,就算將來死了會下十八層地獄也不後悔。
這麼一想,托羅加快腳步跟上那對主從,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看起來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或是做大生意的老爺,身上一定有帶個幾兩銀子,對他們來說是九牛一毛,不至於有太大的損失。
她先深深地吸了口氣,接着一鼓作氣地衝上前,假裝不小心發生擦撞,然後手指靈巧地摸走對方系在腰上的荷包。
得手了!
托羅確定握在手上的荷包裏頭裝有東西,就算只是碎銀子也好,腳步不敢稍停,馬上拔腿就跑。
「姑娘!」毓麒早在她碰到自己時便有所警覺了,這種伎倆可騙不了他。他一個箭步上前,扣住纖細的手腕。
完了!被抓到了!
「你想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對女子毛手毛腳的……」托羅嬌聲大喊,就是想讓來往的路人聽到,好乘亂逃走。
毓麒俊臉一沈。「姑娘,妳這是做賊的喊抓賊。」
見眼前的姑娘不過十六歲左右,額頭的劉海下嵌着雙烏黑的大眼,不時閃動靈敏的光芒,嘴角還有一對梨渦,小小的臉蛋再配上嫣紅小嘴,模樣倒是十分可愛,只是沒想到手腳不幹凈,但他可不會因為這樣就心軟了。
「誰是賊?你不要隨便誣賴別人……」托羅死命地想要扯開對方的手掌。「放開我……救命啊……」
「姑娘抓在手上的荷包是我的,難道不是賊?」毓麒冷聲問道。
托羅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畢竟是第一次幹這種事,自然忘了把罪證先藏好再說。「這……是我方才在地上撿到的,正在找失主……不過怎麼能確定東西是你的?你有什麼證據?」
「荷包上綉了﹃歲歲平安﹄四個字。」毓麒可不會讓她就這麼抵賴掉,何況這荷包還是過年時皇上賞賜的,更不能丟了。
聽罷,托羅將荷包拿到眼前,偏偏她又不識得幾個字,上頭的字看起來根本就像鬼畫符。「這……你說是就是嗎?不然咱們去找縣太爺評評理。」一般人都不喜歡見官,她想這樣可以唬唬對方,說不定就饒了她。
毓麒冷哼一聲。「正好,我也打算去找他。」
「呃……」托羅這下知道完蛋了。「既然這荷包是你的,那就還給你。」說著,便把東西扔給他。
「已經太遲了,我還是要把妳抓進官府治罪。」毓麒依舊緊握她的手腕,將托羅往前拉,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跟你道歉就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托羅嚇壞了,要是真的被關進大牢,她就死定了。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毓麒完全不為所動。
「老爺,我抓她去官府就好了。」馬齊開口要接手。
「對、對,讓他抓我去就好。」托羅不放過任何逃走的機會,想說換個人說不定會比較好對付。
彷佛猜到托羅在想些什麼,毓麒哼了哼。「不必!我自己來就好。」這姑娘滑溜得很,得要多提防點。
「這位老爺,我是真的有萬不得已的苦衷……不是存心要摸走你的荷包……」托羅大眼一轉,打算用苦肉計。「要不是我爹生了病……家裏沒有銀子請大夫……現在都已經快不行了……我才不得不這麼做……」
「真的是這樣?」毓麒壓根兒就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托羅嗚嗚咽咽地說。「我不想進牢裏……要是被關起來……我爹就沒人照顧了……」
「好,現在就帶我回去見妳爹,只要確定他真的病了,我就饒了妳這一次。」毓麒見她臉色煞白,更加肯定她是在撒謊。
托羅才不敢帶他回去,心想趙叔要是知道她居然做出這種壞事,一定會氣得病情加重,而趙嬸更是會打死她。
「這……我……」托羅索性用哭的。「我爹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難過,會怪自己拖累了我……說不定還會想不開……」
毓麒聽着她不停的哭哭啼啼,還不忘胡扯,真是有夠難纏。「那也只能怪妳自己了,快點走吧!」
「這位老爺的心腸真夠狠的,我都這麼拜託了,你還要抓我去見官。」托羅氣得滿臉通紅,冷不防地又抱着肚子蹲下來。「好痛……」
「妳又想耍什麼花樣?」毓麒可不會上當。
「我想上茅房。」托羅嚶嚶地哭泣。
「妳……」毓麒額際抽搐。
「我快忍不住了……」托羅梗聲哭喊。
毓麒心想他總不能真的讓個姑娘家當眾出糗。「這次就放妳一馬。」說著,便放開托羅的手腕。「快去吧!」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托羅猛點着頭道謝,然後站起身來,往前跑了一小段距離,這才回頭嘿嘿地笑着。「你上當了!」
「可惡!」馬齊見狀,打算去把人抓回來。
「算了。」毓麒見那道嬌小身影早就混進人群之中,想追也追不到。「還是辦正事要緊。」
「是,老爺。」馬齊收回勢子。
翌日下午——
因為昨天在露天茶棚里喝茶,聽見其它茶客聊起從今天開始連續三天,玄妙觀前有迎神賽會,還會有不少江湖賣藝的人前來擺場子,因此毓麒再度來到這條街道碰碰運氣。
「今天的人還真多。」馬齊緊跟在主子身後。
「咱們分頭打聽吧。」毓麒衡量了下眼前的狀況,做出決定。「你往那一邊,我往這一頭,只要見到有江湖賣藝的場子,就問問看裏頭有沒有一位叫托羅的姑娘,年紀大約十六歲。」
「可是……」馬齊不太放心。
毓麒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一個時辰后,就在玄妙觀內會合,如果到時我沒有出現,你就先回去。」
「是。」馬齊見主子轉頭走了,也只好照辦。
才走沒多遠,毓麒就聽到前方傳來敲鑼吆喝聲,於是跟着人群往前走,來到玄妙觀旁的一塊空地,那兒已經擺起雜技表演的場子了。
「……各位老爺夫人、叔叔嬸嬸、大哥大姐,咱們趙家班今天要表演的是頭頂大缸、飛叉吞火的功夫,還請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就捧個人場……」
身形嬌小的托羅今日穿着藍色襟衣,下身同樣是藍色布褲,兩隻褲腳綁起,好方便行動,此刻被陽光曬得紅撲撲的臉蛋上堆滿笑意,嘴角的梨渦十分討人喜愛。她一面敲鑼,一面嬌脆地吆喝,藉此吸引更多的路人停下腳步來觀賞。
圍觀的遊客也很給面子的拍手叫好,讓正在表演的人更加賣力演出,托羅便將手上的銅鑼放平,笑吟吟地來到停下腳步觀賞的路人面前,嘴角的梨渦可愛的閃現着,讓人不好意思不給幾個賞錢。
「多謝這位大娘。」托羅甜甜地道謝。
今天的收入還不錯,應該可以買一隻雞熬湯給趙叔喝,讓他多少補補身子,病應該會早一點好起來,托羅心裏這麼盤算着。
夾在人群中的毓麒一眼就認出她,在心裏低哼,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就這麼巧又遇上了。
「謝謝這位老爺……」托羅渾然未覺的站在毓麒面前,嘴巴甜得很,通常這樣人家就會自動給賞錢了,不過才抬起眼瞼,認出眼前身穿藍色琵琶襟馬褂的男子就是昨日她「下手」的對象,烏黑的雙眼瞪得更大了。
毓麒俊目微瞇。「想不到咱們這麼快又見面了。」
「呃……咱們認識嗎?恐怕是老爺認錯人了……」真是冤家路窄!托羅心臟跳得好快,暗叫大事不妙。
怎麼辦?裝作不認識這一招到底靈不靈?
托羅背脊都在冒冷汗。
「我的記性很好,絕不會認錯人,尤其是扒走我荷包的女賊。」毓麒悻悻然地哼道。
「誰……誰扒走你的荷包?」托羅絕不承認有這種事。「咱們雖然是賣藝維生,可也是清清白白,絕不會幹那種偷雞摸狗的事。」
毓麒輕扯嘴角。「真的是這樣嗎?」
「當……當然……」托羅咽了口唾沫說。
「托羅,換妳了!」趙家班的班主夫人趙嬸叫道,因為丈夫卧病在床,只有靠她帶着趙家班的人出來表演做生意。
托羅緊張地回道:「我這就來!」
直到托羅轉身去準備接下來的雜技表演,毓麒還愕在原地,因為聽到有人叫她「托羅」,這可是滿人的名字,加上她的年紀吻合,又是跟這群賣藝維生的人在一塊,除了最重要的一個特徵之外,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這下麻煩了!
毓麒可沒想過果郡王的女兒會做出當街扒竊路人荷包的勾當,這樣的女子要怎麼帶進宮見皇上?真是愈來愈棘手了。
就在毓麒思索的當口,托羅已經手持一竿,腳步輕盈地走在系在兩根柱子的繩索上頭,下頭的掌聲頓時此起彼落。
那個男人怎麼還站在那兒不走?難道真的想把她抓進官府才甘心?走在繩索上的托羅心神不寧地思忖。
「啊!」有人發出叫聲。
托羅不時地往底下看,一時分了心,沒有保持好平衡,整個人便從兩丈高的地方掉下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毓麒已經衝上前去,張臂接住她,至少在回京跟皇上復命之前,可不能讓她出什麼事。
「妳這可是叫自投羅網?」毓麒嗤道。
托羅眨了眨眼皮,總算回過神來,聽到耳邊傳來挾着淡諷的男性嗓音,這才發現被毓麒所救,小臉上的血色先是由白轉紅,被男人這麼抱住可還是頭一遭,接着想到這句話的意思,馬上從他懷裏跳開。
「什麼自投羅網?我可是什麼事也沒做。」托羅依然撇得一乾二凈。
而趙家班的班主夫人和其它人全沒想到托羅會失手,因為這還是頭一遭,所以來不及反應,幸好有人伸出援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於是趕緊過來關切。「托羅,有沒有怎麼樣?」
見他們一臉擔憂,托羅忙不迭地換上笑臉。「我沒事,都怪我太不小心了才會掉下來……」
就在這時,圍觀的民眾覺得掃興,已經紛紛散去了。
「沒事就好,真是嚇了咱們一大跳。」開口說話的馮武外表孔武有力,在趙家班中是表演耍大刀和頭頂大缸的功夫。
趙嬸還是責備了兩句。「走繩索這項功夫最重要的是專心,跟妳說過多少遍了,要是受了傷怎麼辦?」
「對不起,趙嬸,我下次一定會小心的。」托羅半撒嬌半認錯地說。
負責表演飛叉吞火功夫的大周說:「還有下次?一次就夠嚇人的了。」
「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懲罰她,她才會牢牢記住。」趙家班內表演踩高蹺絕活的姑娘月梅也不得不念念她。
托羅乾笑兩聲。「是、是,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謝謝大爺及時救了咱們托羅。」趙嬸來到毓麒面前,見他氣勢不凡,只怕來頭不小,連忙感激地說。「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敝姓艾。」毓麒斜睇了托羅一眼,見她滿眼緊張之色,彷佛擔心他會說出昨日的事,在旁邊一直想要插嘴。
「趙家班一輩子都會記得您這份恩情的。」趙嬸說。
「一輩子倒是不必,只是我跟這位姑娘還有筆帳要算,當然不能讓她出事了。」毓麒存心這麼說。
趙嬸愣了愣。「什麼帳?是不是咱們托羅哪裏得罪您了?」
「趙嬸別聽他的,沒有那種事,全是他胡謅的……」托羅情急地嚷道。
「真的是我胡謅嗎?」毓麒不放過她。
托羅朝他頻頻使着眼色。「我說這位艾老爺,昨天我不是已經道過歉了,你還想怎麼樣?沒聽過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句話嗎?」
「那麼妳是真的得罪人家了?」趙嬸不悅地問。
「呃,其實……」托羅氣虛地說。
毓麒心想在路旁也不方便說話,於是提議道:「不如等你們做完生意,咱們再詳細的談。」
「既然這樣,那今天就不做生意了。」趙嬸吆喝一聲,要其它人收拾東西。
「這怎麼可以?趙嬸,難得今天有這麼多人來這兒逛廟會,不做生意不就沒收入了?」托羅想到還得多賺點銀子給趙叔看病,急着想要說服她。
「那妳倒是說說看是怎麼得罪人家的?」趙嬸可是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一旦做錯了事就要管教。
「我……」托羅說不出口。
這時,其它人已經把東西都收好了。
「那就麻煩艾老爺跟咱們回去。」趙嬸客氣地說。「請!」
毓麒頷了下首,跟着趙家班的人回到他們暫時居住的地方。
走了一段路,遠離了熱鬧繁華的街道,毓麒又跟着他們拐進一條窄巷中,整排的房舍都相當老舊,居住的全是些低下階層的小老百姓。
「待會兒你不要亂說話。」托羅趨近他身邊,小聲地警告。
毓麒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她。「既然擔心會挨罵,就不該做出那種事。」
「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老爺是不會懂得咱們的痛苦。」托羅撇了撇小嘴,要不是真的想不出辦法,她也不會那麼做。
「這不是理由。」毓麒駁斥她的論點。
托羅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反正說了你也不懂。」
「已經到了!」趙嬸站在家門前,對毓麒說道:「因為是跟朋友借來住的,所以相當簡陋,沒什麼東西好招待的,請別見怪。」
「無妨。」毓麒並不在意這點小事。
趙嬸推開斑駁的門扉,請他進屋。
「趙嬸,我跟他還有些話要說,你們先進去好了……」托羅用眼神示意馮武他們幫幫她。
月梅會意過來,馬上挽住趙嬸的手臂。「既然有客人要來,咱們還是先進去整理一下,免得嚇着人家了。」
「說得也是。」趙嬸點了點頭,跟着月梅進屋了。
待他們都進門之後,托羅表情不善的瞪着毓麒。「我知道不該摸走老爺的荷包,你要怎麼樣都行,可是千萬別說出昨天的事,不然趙叔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這麼一來病會更重的。」
「趙叔?」莫非真有人生病,她才會出此下策?毓麒沈吟地思忖。
托羅小臉一整。「趙叔是咱們趙家班的班主,當年要不是趙叔收留,我根本也沒有其它親人可以投靠,只不過最近幾個月的收入不好,實在沒有多餘的錢買些補品給趙叔吃,我才會……其實昨天跟你說的全是真的,趙叔就像我爹一樣,我真的很希望他的身子快點好起來。」
聽了托羅這番話,毓麒沒有開口。
「你還是不相信?」托羅又急又氣地問。
就在這時,毓麒出其不意地抓起托羅的右手,然後攤開她的手心,瞥見掌心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紅痣,這就是最好的證據,證實眼前的姑娘確實就是果郡王當年和一名漢人女子所生的女兒。
「你……這是在做什麼?」托羅臉蛋倏地脹紅,用力將小手抽回去。「姑娘家的手可以讓你亂摸的嗎?就算我曾經摸走你的荷包,可也不是那些隨隨便便的女人,你別想亂來……」
「我只是想確定一件事。」毓麒已經有十成十的把握沒找錯人。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摸,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這可是要負責的。」托羅面頰發燙地嬌斥。
「妳的意思是想要我負責?」毓麒哼笑。
托羅自然聽得出他口中的嘲弄意味,分明就是看不起她,在他眼中,自己不過是個江湖賣藝的女子,一個扒走他荷包的女賊,根本配不上他。
「你想負責我還不願意。」托羅一臉不稀罕。「總而言之,待會兒你要是敢說出昨天的事,我可是跟你沒完沒了。」
毓麒不理會她的警告,心想既然都確定了,那麼該如何告訴托羅,又該怎麼說服她跟他走。
「托羅,還不快請客人進來!」月梅從屋裏探出頭來叫道。
「是,月梅姊。」托羅回了一聲,然後又橫了毓麒一眼。「進去吧!」
在思索接下來的說辭中,毓麒跟着托羅跨進門坎,小小的廳堂里只有幾張舊桌椅,牆角放着擺場子要用的道具,確實很簡陋。
「趙叔,你怎麼起來了?快回床上躺着……」托羅來到滿臉病容的趙班主身邊,就要扶他進去。
趙班主雖然身子不舒坦,不過還是有力氣教訓她。「聽說妳在外頭得罪了人,我怎麼還躺得下去?咳咳……妳……」才說兩句話就快把五臟六腑給咳出來了。
「我……」托羅不敢再吭聲。
「說得罪是嚴重了點,只是有一些誤會。」毓麒見托羅方才說的都是真的,之所以扒走他的荷包全是為了救人,自然也就不再計較。「不過方才已經說開,這件事就算了。」
聞言,托羅委實鬆了一口氣,幸好這個男人還算有良心,沒有真的拆穿她。「趙叔,你可都聽見了,人家都說沒關係了,你就快進房裏歇着吧。」
「真的嗎?」趙班主看着眼前英俊挺拔的高大男子,即便站在這間陋室之中,也無損其尊貴氣質,不像是普通人。
「只不過……」毓麒沈吟着。
聽他這麼說,托羅又緊張起來,就怕他反悔了。
「只不過什麼?」趙班主一面咳一面問道。
「只不過有些事想要跟這位姑娘求證。」毓麒把黝黑的目光投向滿是困惑的小臉上。「妳叫托羅,今年十六歲,二月生,右手掌心上有一顆紅痣,母親是江南人氏,姓陳,閨名玉娘,親生父親是個滿人。」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托羅小嘴張得好大。
「艾老爺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趙嬸也驚訝不已。
「我是受人之託,幫他尋找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毓麒沒有直接道出果郡王的身分,因為還不確定這些人會不會起了貪念,乘機敲詐,或者背地裏還有其它底細是他所不知道的,這才語帶保留,謹慎行事一向是他的作風。「只要符合這些條件的,便是我想要找的對象。」
「是……我爹要找我?那他人呢?」托羅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親爹是誰,因為娘到死之前都不肯說,所以也不奢望這輩子能夠見到面,聽眼前的男人這麼說,不禁抱着一絲期待。
毓麒有些遺憾地告訴她。「他在三年前已經過世了,不過臨終之前還是覺得虧欠妳和妳娘,希望我能幫他找到妳們。」
「我爹……死了。」還以為終於可以見到面,托羅難過地喃道。
趙班主用力咳了幾聲,這才有力氣開口。「原來是這麼回事……托羅她娘生前也是在趙家班裏幫咱們煮飯洗衣,我問過她很多次,不過她始終不肯說出托羅的親爹到底是誰,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我打算帶她回北京城認祖歸宗,更何況她還有個大哥可以照顧她,讓她過好日子。」毓麒相信他們若真的疼愛托羅,一定也會這麼希望。
「這……」趙嬸心裏很捨不得。
「我不去!」托羅也一樣不想離開趙家班。
「為了答謝你們這些年來的照顧,這裏有兩張銀票,就當作報答。」毓麒看得出他們最需要的就是這個。
托羅睇着毓麒抓在手上的兩張銀票,覺得尊嚴被狠狠地刺傷了,如果趙叔沒有生病,她一定會丟回他的臉上,不讓這男人用這種方式來侮辱別人,可是現在要是有這筆銀子,就可以買很多補品,能請大夫開最好的葯,趙叔的病也會快點好起來,她只能把怒氣咽下去。
只要想到這些銀子對他們來說是很大一筆數目,只怕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攢到這筆錢,托羅咬了咬下唇。「你是說真的?」
「當然。」毓麒正色說道。
「好,我跟你走。」托羅咬了咬牙,改口了。
「托羅……」趙班主已經咳得說不出話來。
「有了這些銀兩不只能治好趙叔的病,還可以吃好一點的東西,也能安心地休養,這樣就值得了,何況等我認祖歸宗之後,還是可以回到趙家班來不是嗎?」托羅打着如意算盤,決定先拿到這筆錢再說。
「妳真的想要跟他回北京城去?」趙嬸心想就算這位艾老爺真的認識托羅的爹,可是也不曉得他的為人如何,總是不太放心。
托羅用力點頭。「妳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等見過我那位大哥之後,一定馬上回來找你們。」
站在一旁的毓麒沒有說破,等皇上確認過她的身分,承認了托羅就是果郡王的親生女兒,下旨封,她便是一位多羅格格,不再是普通老百姓,豈能再跟着趙家班的人四處為家,繼續賣藝維生。
趙嬸嘆了口氣。「既然妳這麼說,咱們也只好答應,至少要完成妳爹臨死之前的心愿。」
「我也是這麼想。」托羅伸出小手。「好了,我已經決定跟你走,這兩張銀票可以給我了吧!」
毓麒將兩張銀票親手交給她。「這是當然,你們隨時可以拿到錢莊兌現。」
「我去拿點東西馬上出來。」托羅把銀票交給趙嬸,不想讓他們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其實心裏很難受,很依依不捨,但是想到有了這些銀子可以解決不少問題,淚水就又吞了回去。
因為托羅的衣物很少,很快地便帶着簡單的細軟出來。「趙叔、趙嬸,你們要多多保重……還有月梅姊、馮大哥和周大哥,再見。」
大家只能依依不捨的看着托羅轉過身,跟着毓麒跨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