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下來的旅程中,兩個人都盡量避免談起艾迪必須回國的事,有時不小心碰觸到這個問題的邊緣,另一個人就會趕緊的岔開話題。
對他們而言,離別似乎是一個兩人都不願面對的禁忌,即使他們知道,不去面對不代表不會來臨,但他們仍是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消極的逃避,對兩人而言,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畢竟,這是他們相識後頭一次兩人一起出外旅行,沒有人願意讓不愉快的氣氛成為將來永遠的遺憾。
走過北海岸那一片廣闊的海洋后,艾迪就恢復正常了,他開始唱歌,說一些他聽來的笑話,逗得童瑾也綻開了歡顏。
然而,另一個難題卻在夜幕低垂時降臨了。
首先發現這個問題的是童瑾。
“艾迪,你開了一天的車,累了吧?待會兒是不是該找地方休息了?”
“我還好,如果你累了我們就休息。”艾迪當然是以她的意見為意見。
他們找了一家看起來還滿新的汽車旅館,艾迪才剛停好車,童瑾突然臉紅了,坐在位子上沒有下車。
艾迪拿着行李,看到她還賴在車上,不解的問:“Baby,你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快下車去洗個澡就可以睡了。”
“艾迪……我們……”她囁嚅了一陣子,“我們今晚是不是要睡在這裏?”
“是啊,怎麼了?這家汽車旅館好像剛開不久,看起來還滿乾淨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今晚要睡這裏嗎?”
艾迪越聽越胡塗,不睡旅館難道要睡車上?
“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另外再找。”他還是很習慣的以她為重。
童瑾有點急了,但這個問題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出口,咬着唇掙扎了許久,垂下頭不敢看艾迪的眼睛,細聲地說:“我是說……我們……我們要睡在……睡在同一個房間嗎?”她聲音越說越小聲,艾迪幾乎要把耳朵貼近她的嘴才聽得見。
她話才說完,艾迪才發現是自己疏忽了,怕她誤會,他連忙解釋,“對不起,我忘了,我沒那個意思……我再去訂一間房。”他急得語無倫次。
他之前根本沒想到這個問題,過去開車在台灣到處遊歷,不是自己一個人,就是跟一些志同道合的同性朋友,要睡覺時不是席地而卧,就是兩三個好友擠在一起,哪裏有什麼顧忌。
“不不……不用了……”童瑾很心疼那些錢,她一直覺得艾迪很窮。“那太麻煩了,反正……就睡一個晚上而已。”
“沒關係,如果你覺得不好,我再去訂一間房。”
“不要緊的,我……我相信你。”她終於抬起頭看着他。
艾迪被她那純真無邪又帶了點勉強裝出來的勇氣搞得有點啼笑皆非,但也覺得很感動,他故意湊到童瑾眼前,“謝謝你相信我,可是我有點不太相信自己呢!”
“呃?”童瑾愣了一下。
“呵呵,騙你的啦。”他乘機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快下車吧,看你都快睡著了。”
到了房間,一開門,童瑾又傻眼了,房間裏只有一張雙人床。
“怎麼會只有一張床?”她直接提出她的疑問。“這不是雙人房嗎?應該是兩張床才對啊?”
艾迪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她單純到連一般雙人房裏是一張大床這種事都不清楚。
“我睡地上好了。”他很直覺的反應。
“不行,你明天還要開車,我睡地上。”
“真的沒關係,我以前有時還睡車上,第二天精神一樣很好。”
“不行啦!我睡地上,你睡床。”
兩人爭執了半天,到最後還是決定,兩人都睡床上,反正床很大,這是童瑾的理由。
但當她頭一回和一個男人躺在同一張床上時,她卻失眠了,儘管艾迪很紳士的讓出一大部分的空間給她,自己縮在一角,但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和顫動沿着床單向她蔓延而來。
她有點怕,也有點期待,怕他忽然的失控,也期待着他溫柔的擁抱;可艾迪像是真的很累了,躺下來不久后就發出微微的鼾聲。
他也真是累了,早上睡不到兩個小時就起床,又開了一天的車,柔軟的床鋪讓他鬆弛了全身疲累的神經。
童瑾則是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獃獃地望着天花板,但最後終究敵不過睡神的召喚,抱着毛毯沉沉地進入夢鄉。
接下來的六個夜晚,兩個人很有默契的沿用第一個晚上的模式,睡同一間房,躺同一張床,在一夜無事後的清晨中醒來。
只是,童瑾不知是該欣賞艾迪的紳士風度?還是該怨嘆自己的缺乏魅力?
結束了花東之旅后,艾迪因工作不得不飛回美國了。
童瑾沒去送他,她不願他在美國工作時想起她臨別的淚。
不過,雖然見不到人,但艾迪的電話可沒停過,只要他的工作告一段落,即使只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他也會打給童瑾,就甭說他每天固定的一日行程與心情的詳細報告了。
童瑾隨時隨地守在出版社專用的電話前,只要鈴聲一響她便急忙接起,期待艾迪的聲音自話筒傳出,數度被編輯又好氣又好笑的問她不寫稿,為何還每天自動來接電話讓她念。
電話費帳單數目可觀,可為了她,艾迪一點也不心疼。
倒是童瑾,擔心他這個窮攝影師會破產,自己荷包大出血的忍痛換了台她本來預計要一年後才考慮買的新電腦。
儘管網上視訊因傳輸速度問題,動作和聲音常連不上,還會延遲個幾秒,艾迪也不是那麼方便隨時隨地有設備上網,但至少可為他省下一大筆國際電話費,也可讓她別再因編輯催稿電話里軟軟的聲音嚇得全身發軟。
但是,換了最新的電腦設備,她還是半個字也沒寫,從每天守着電話,變成每天守着電腦,傻傻的盯着一旁的好友名單,等待艾迪的名字出現。
直到一個月後,艾迪回來了,童瑾天天醒來就往他家跑,直到晚上要睡之前才會回來。
更神奇的是,艾迪不在,她整天守着電話或電腦,一個字也寫不出來;艾迪回來了,兩人也沒跑出去玩,他整天窩在暗房中工作,她就在客廳打稿,卻可以在五天內寫完一本。
但第二本只寫了不到一半,艾迪又走了,童瑾繼續回到盯着好友名單的日子。
艾迪這麼來來回回的飛來飛去,童瑾的寫稿速度也就這麼前前後後相差十萬倍,不斷地重複着相同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當他坐上了飛機,一向沒什麼個性的她有多麼強烈的衝動想要叫他留下來別走。
衝動歸衝動,她還是沒說出口。
於是,她更加把握能見到他的每一秒,他每飛走一次再來,她就在他家停留的時間多了半小時。
次數一多,她幾乎是天一亮就報到,非得到晚上十二點左右才肯走。
艾迪怕她一個弱女子危險,每天一早便來接她吃早餐,每晚陪她吃過消夜才送她回冢。
他們的溫馨接送情,室友們光看就覺得累,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建議他們乾脆同居算了。
當然,童瑾是做不出這種事的,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很保守的滿足於現狀。
只要每天與艾迪手牽手走過這兩條街的距離,她便感到無比的幸福。
不過,所有人里最開心的,卻不是童瑾,而是再也不用催稿的編輯。
因為童瑾在艾迪家的時間太長了,而艾迪又總是在暗房中,她的工作時數相形之下拉長了近一倍,哪怕艾迪一個月才來台灣一個星期,也夠她由兩月一書變為一月兩書了。
這樣應該養得活他吧……
單純的童瑾從來沒想過,能讓艾迪台灣美國這麼來回的飛,這份工作的薪水絕對少不到哪兒去。
她只是想到,能多賺點錢為他們將來着想,寫稿再也不是件痛苦的事,反而是很快樂的,她一邊打着字,一邊覺得自己又接近幸福一小步。
笑眯眯的翻着打印好的稿件,厚厚的一疊紙就像是不再遙不可及的美麗人生,平整地躺在她的手上,如同她能掌握自己的幸福。
不過,她也真的累了,需要好好地休息一會兒。
童瑾全身放鬆的坐在沙發上,將稿子緊緊地抱在胸前,等待鑽進暗房便忘了一切的艾迪想起該是送她回家並吃消夜的時刻。
再過一陣子吧!
等她再穩定一點,她就能告訴他,他其實不用再這樣奔波。
她要先幫他換輛新車,當然,駕駛座旁的位置是她專屬的寶座。
她可以帶着筆記型電腦陪着他上山下海,他就放心的去做喜歡的事,當她寫好一個段落便能遠遠地看他一眼,當她累了可以在車裏睡一會兒,蓋着他的大外套……
童瑾一邊規劃着美好的遠景,另一方面,與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話的男、女主角纏鬥了四天,她累壞了,閉目養神的同時,心底還想着,以後就算是拿槍威脅她,她也不要再寫那種主角折磨自己……
“Baby,再等一下,我把東西收一收,大約再半小時就好了。”自暗房裏傳出艾迪充滿歉意的聲音。
“沒關係。”這是一種無意識的自然反應回答。
她挪了挪身體,整個人幾乎躺在沙發上,一手仍緊緊抱着稿子,另一手抓來他的外套暫時充當棉被。
將來再也不寫悶葫蘆了……
當初她為什麼會想到這種爛點子的?
有人規定套書的四個主角個性要截然不同嗎?
不過這樣也好,她已經把最難搞的悶葫蘆解決了,後面的三本也就容易得多了,應該很快就會寫完了吧……
嗯……好想睡……艾迪到底幾點才會忙完呀……
她睡一下下好了……一下下就好……
幾乎是在這個想法出現的同時,她就進入深眠。
半個小時后,艾迪果然走出暗房,看見童瑾疲倦熟睡的模樣,一陣心疼油然而生。
情不自禁地,他的指腹劃過她的小臉,輕撫着她的黑眼圈。
不要這麼拚命,好嗎?
他希望寫故事只是她的興趣,而不是謀生的能力。
再說,他養她就好了嘛!
他這麼努力工作,就是希望她將來不必吃苦的啊!
美國台灣兩地跑,是為了多陪陪她,卻很無奈陷入一個無法掌握的輪迴——明明她就在身旁,但他卻撥不出時間給她,只能每天去接她的與她聊一聊,每天送她回家時看她吃着消夜時天真的笑容,如此而已。
伸了個懶腰,他抱着她回房,細心的幫她把稿子放到一旁以免折到,替她拿下眼鏡,再為她蓋好被子。
至於他的外套……
她抱得太緊了,拿不下來。
他忍不住地笑了,都快三十的女人了,還像只無尾熊一樣。
迅速的沖個澡,再回到床上,他很堅持的撥開她的手把外套取出,輕輕地吻了吻她,笑咪咪地說:“來吧!我當你的尤加利樹!”
只要有艾迪在身邊便如有神助的童瑾,明明前天才寫完稿,今日又很快樂的進展到了三分之二的後段。
她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幾乎是連想都不用想、看也不用看,在等待艾迪自暗房走出的時間裏,她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把書中男女主角唯一一場比較親密的戲給寫完了。
如同和艾迪初見那日她所說的,寫哈利波特的人不見得就懂魔法。
她書里的親密戲全是靠想像與讀了一堆別人的書後融會貫通寫出來的,以往她還能為自己的想像天分而暗暗自得,可如今……
一邊檢查錯字一念着句子是否通順,越看她就越是想掐死自己。
天啊!她怎麼會寫出這種東西啊?
邪肆的男主角霸王硬上弓,柔弱的女主角就會失了身也失了心?
不!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即使還沒經歷過,但她卻很篤定絕對與她寫的那些不同。
心中不禁假想:邪肆的艾迪霸王硬上弓后,柔弱的童瑾就會失了身也失了心?
不,她知道艾迪絕對不是那種人,否則兩人同床共枕了這麼多次,她早就非完璧之身了。
再說,艾迪根本就不用霸王硬上弓,她就愛慘他了。
但若他真的霸王硬上弓,她失了身之後會不會更愛他?
雖然溫和的艾迪與邪肆的男主角是兩個極端,他們也還沒進展到上床的地步,可莫名的,她就是曉得,不管有沒有發生,她都再也放不下了。
想着想着,思緒不由得飛到昨天一早發現自己窩在他懷裏睡,還很自動的摟着他的腰時的驚嚇。
驚嚇完了,晚上還是縮在他的懷裏,似乎她心裏也不排斥這樣的感覺,甚至是有些期待。
只是,加上之前一塊旅行的那七天,兩人同床共枕了好多回,可是、可是……也不該什麼也沒發生啊!
於是,她不禁有了這樣的疑問。
童瑾睜着水汪汪的風眼,有點委屈、有點怨尤,又有點害羞的望着他,“艾迪……你不想要我嗎?”
嗚嗚……他一定是嫌她瘦又薄板,才會一點興趣也沒有的,嗚嗚嗚……
艾迪不禁莞爾,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沒有一個正常男人會不想要跟自己的女朋友更親密的。”
這是第一次自艾迪口中聽到他對她身分的界定,呵呵……她是他的女朋友耶……呵……女朋友……
“我哪裏說錯了嗎?”他只怕自己說錯了什麼,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在生氣,這……東方女子的心真是難以捉摸啊!
經他這一點醒,童瑾才發覺自己正在傻笑流口水,連忙收拾情緒,把話題回歸到最初。
可是……他們剛才是在說什麼啊?
被“女朋友”三字沖昏頭的童瑾抓了抓頭,好不容易才想起來。
礙…她問他為什麼不想要她,然後他說沒有一個男人不想跟女朋友更親密……
沒錯,就是這樣,好,繼續。
“那你為什麼……為什麼都……”紅着臉,她不好意思問得更仔細。
雖然那種場面,她早已寫過不下十次,但面對電腦默默打字是一回事,要當著他的面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回答,大手一勾,把她緊緊的摟在懷中,與她臉頰貼着臉頰,清新的氣息吹拂在她頸項間。
這一秒,她忘了呼吸、忘了心跳,他的擁抱太溫暖,讓她捨不得離開,眷戀着這樣的貼近。
不知道是不是被剛才的話語影響,她竟覺得這個擁抱溫暖中又隱隱含着一抹不同的意味。
就像她寫過的那十餘場床戲一般,總是用擁抱做為開頭,男女主角抱抱親親,然後情不自禁的撫摸對方,一時天雷勾動地火,天塌下來也擋不住了……
跟着,便可以打上幾顆星星,畫面直接跳到隔日清晨繼續。
那他現存的擁抱不就是……
一想到這裏,她的臉燒得熱呼呼的,連動也不敢動。
突然,她竟因自己沒有經驗而有些生起自己的氣來,甚至是有些懊惱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他一定會嫌她太笨拙。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臨陣磨槍來不來得及?
先請他暫停一小時,她回家多看幾本書,再弄幾卷A片錄影帶來研究研究,會不會好一點?
但她要怎麼讓他暫停一小時?
萬一他停不下來,就像言情小說中的男主角那樣,情不自禁的展開了動作,她又該做何反應才對呢?
轉瞬間,她的小腦袋瓜已經轉了五百圈,越想越是臉紅心跳。
“怎麼在發獃?”艾迪含着笑問道,箍在她腰間的手略用了用力。
她緊張的瞪大眼,睜眼說瞎話,還說得超級差勁,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沒沒沒……沒有呀……”
忍不住地,他輕吻了下她的臉頰,深吸了口氣,將她擁得更緊了。
哇哇哇!他親她了啦!
親完之後,是不是就開始充滿旖旎風光的一頁?
他會溫柔……不,也許是熱情,畢竟他是阿豆仔,照邏輯推演,應該是很熱情如火的……嗯……呃……好,他會熱情如火的撫遍她的每一寸肌膚,用他那迷死人的聲音低啞的輕訴說些“寶貝,你真美”,或是“寶貝,你好甜”之類的話。
跟着,他火熱的唇會在她的身上遊走,大手靈巧的解開她的衣衫,探進她的內衣里,罩上她……
藹—
不行!
她的身材這麼平坦,一點也不“料多味美”,絕對不能給他看!不然他看完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Baby,你今晚好奇怪。”
她的表情更怪異了,“呵……會嗎?嘿嘿……這個……沒事……”
可不可以讓她先去買件魔術胸罩撐撐場面?
不對,反正到最後都是光溜溜的,買一百件也沒用啊!
還是……給她一個月,等她做完豐胸手術、也消了腫看不出傷疤再來好不好?
嗚……為什麼她沒有像閔兒那種前突后翹的好身材啦?
從來沒有如此厭惡自己扁平的身材,她只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玲瓏有致的曲線,那她就能放心的投進他的懷抱……
好討厭這樣的感覺,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同時,艾迪卻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與意圖,驀地放開了手,起身拿了沖茶器去廚房加熱水。
童瑾有些窘,卻沒膽子問什麼。
然而,她卻因為緊張而不小心忽略了,艾迪並不是沒有任何反應的。
他知道她緊張,所以不勉強,等她準備好了再說吧。
反正,他有一輩子的時間等她調適。
不過,他可以等她調適,卻不能調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