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哇!這裏有牧場耶!”一名年輕女子快樂地喊道。
看起來似乎是她情人的男孩笑着拉住她。“別興奮、過頭了,當心踩到糞!”
“你真是掃興!”女孩捶了男孩一拳。
現在正值暑假,不少青年學子都會來山中尋幽訪勝,此處牧場因為盛產牛乳,所以也吸引不少遊客。
這一對大學生裝束的小情侶,到溪邊戲水,玩得忘我之際,不免耳鬢廝磨起來,親熱的互吻着。
在渾然之際,女孩子眼睛睜開,突然從眼角瞥到上方有張臉正在注視他們,她嚇得立刻推開男孩,並尖叫大喊!一有人在偷看!”
男孩立刻跳起來。“誰?是哪個不要臉的躲在一旁偷窺別人?”
一陣樹葉窸窣聲后,一個拿着釣桿和桶子的男人從樹叢後走出來。
那個女孩子見到那男人的臉之後,立刻像是被定住一般,整個視線緊緊黏在那人的臉上,完全拔不開。
太帥了,從沒見過那麼英俊而且充滿魅力的男人,尤其當那雙眼睛望向她時,整顆心跳快得有若要爆炸一般。
那個男孩在經過一番錯愕后,終於意識到情形不對勁,眼前這個男人,論長相和體格,他都不是對手,他不自覺往女友身邊靠過去,卻發現她沒反應,轉頭一看,差點沒讓他氣得七竅生煙,因為她正一臉白痴相地直盯着那個男人看,臉上的表情則是相當明顯的痴迷。
頓時一股醋火往上升,他向那個男人踏近一步。“你這個不要臉的偷窺狂,想要幹什麼?”
偷窺狂?什麼是偷窺狂?原本臉上還帶着微笑的齊維,笑容隱沒,努力在腦中的詞庫搜尋這個詞彙的意思。
平常這個時候,他都會來這個地方釣魚,今天也不例外。誰知他來時,卻發現他慣常待的心天地,已被陌生人捷足先登,而且是一對男女,本來他想將這個地方讓給他們,可是卻不自覺被他們的動作吸引住。
那個男孩將那個女孩壓在草地上,然後開始舔她的臉,他的嘴更像吸盤一樣,緊緊吸住她的嘴巴,手更是毫不客氣的在女孩子身上到處遊走。
他從沒見過有人這樣做,也不曉得男女之間有這樣的相處方式,因為韓湄沒有教過他這個,所以他忍不住好奇地看下去,並情不自禁被吸引住。
那些親吻和動作,撩起自他記憶喪失后所產生的一股陌生騷動感,讓他覺得全身有陣暖流緩緩流過。
“對不起。”他向那個男孩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
他客氣的語調,讓那個男孩安心不少,看樣子,對方是可以講理,那男孩清清喉嚨。“沒事不要鬼鬼祟祟地在旁邊看人,很不禮貌的。”他故意老氣橫秋地說道,因為和對方比起來,他就像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夥子。
齊維再次道歉,然後轉身離開,不過像想起什麼似約又轉過頭。“對不起,我能不能問你們一件事?”
“請問,只要我們知道的,一定都會跟你說。”這次那個女孩搶先回答,因為她已從震撼當中恢復正常,以相當熱誠的態度回應他。
看她一臉熱烈的樣子,她男朋友相當不以為然地瞪着她。
不過當他們聽到那個男人的問題后,全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們兩人剛剛在做什麼呀?”
“那個男人是白痴!”稍後,剩下那對男女獨處時,那男孩掩不住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說道。
那個女孩則戀戀不捨地望着他離去的方向。“你少胡說八道,他才不是白痴!他簡直是一個奇葩。”她語氣透露濃濃愛慕之情。
那男孩嗤哼一聲。“什麼奇葩,分明是個笨蛋,都三十歲的人,居然不懂什麼叫作接吻和愛撫,裝傻也不是這種裝法。”他輕視地道。
那個女孩扭頭瞪他。“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懂得應付女人、是接吻的高手?他不是笨蛋,只是單純,純真得不懂你們這些壞男生勾引女生的手法。”
那男孩作夢也沒想到,女朋友居然會莫名其妙的為一個陌生男人對他發脾氣。
“你吃錯藥了,那人是不是白痴,居然看不出來。”
“是喔!他是白痴,但你又是什麼?你連他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她愈說愈氣,拿眼前這個男孩和剛剛的男人比,簡直不能比,不禁覺得遺憾,為什麼上天不讓她早點碰到那個男人呢?一個隱居在深山,絕色俊美純真的男子!
“你瘋啦!”那個男孩忍不住大叫起來。
“你才是!”
齊維默默提着空魚桶,慢慢往回走去,全然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一點都不知道剛剛自己無心的介入,居然造成另一對情侶的分手。
男女之間在相戀時,便可以做那些動作,那他和韓湄……他們兩個算什麼?
他們一起生活,一起分享喜怒哀樂,但他們之間卻沒有這些動作,所以他們不是情侶啰?
韓湄是他最信任,也是最喜歡的人,若是沒有她的話,他一個人一定不知道該怎樣活下去,但是,韓湄和他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
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如今一想,卻發現找不到答案。
打從他自黑暗中蘇醒時,第一眼見到的人就是韓湄,看到她時,整個人像是會發光似,當時什麼都不記得的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抓住這個光明,免得再度陷入那虛無黑暗的地方中。
後來雖然見到了許多人,有爺爺、還有一堆自稱是他以前的“朋友”,但是不知怎地,就是沒辦法讓他對他們產生出像對韓湄那種感覺。
她是唯一的光。
她總是那樣有耐心、溫柔地對待他、教導他一切。
他喜歡聽她的聲音——那段在黑暗中的日子,都是這個聲音一直陪着他。
他很喜歡、很喜歡她,勝過聽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去溪邊釣魚、和那頭叫“小維”的牛,還有一切、一切……但他們是什麼關係?
回到家時,韓湄正蹲在地上,清理不小心翻倒下來的東西。
他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然後走到她身後,跪下來擁抱住她,韓湄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僵住身子。
“齊維?”
“嗯!”
確定是他后,她整個人才鬆懈下來,但是沒一會兒,心便不規則地跳動起來,因為她很少和他有如此親密的肉體接觸,他的體溫和重量,透過衣服清楚傳來,帶給她極為異樣的感受。
“你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抱着我?”雖然她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但她的心裏相當清楚,他還只是一個大男孩!
他一吸氣,便可以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熟悉的香味,他將臉貼靠在她的頭上。
“韓湄,我們是不是情侶?”
老天!他怎麼會突然這樣問?這個問題就像一顆炸彈般,讓韓湄完全傻掉,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她想要扳開他環住她的手,好讓她能夠看清他的臉。可是他卻不放,反而更緊的抱住她。
“是不是?”他再一次問道。
該怎麼回答他?她整個心亂成一團,原本極為理智的頭腦,像被塞了一團棉花似,完全失去運作功能。
兩人也不知道跪在地上多久,齊維才緩緩放開她,將她身子轉過來面對,表情極為複雜。“這個問題真有那麼難以回答嗎?我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
她垂下眼。“你怎麼會突然問我這個問題?而且,你懂‘情侶’的意思嗎?”
“我只是突然想到,因為已經習慣有你在身邊,所以才沒有想過我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
原來如此。“你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她柔柔地反問他。
“我希望……”他咬咬唇。“我希望我們能一直在一起,也希望和他們一樣是情侶。”他雖不知道情侶的定義為何,但他突然有個渴望,希望能像那個男孩一樣,用那種方式觸碰韓湄。
他們?誰是他們?如今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讓齊維知道“情侶”這個名詞。“你知道“情侶”是什麼嗎?”她再一次問道。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決定用行動來解釋,他傾身,臉靠近她,然後嘴輕輕覆上她的,頓時一股電極般的感覺流到他的四肢百骸,使他整個人都震動了,這個感覺是如此的好,如此特別,讓他不捨得放開她,他伸手將她攬進懷中,改變姿勢,好更方便吻她。
這個吻彷彿不會停止,直到他發覺懷中的韓湄抖得厲害,才抬起頭,見她酡紅的臉,以及眼角的淚水。“韓湄,我做錯了嗎?”他突然感到驚慌起來,以為自己做錯事。
她整個心都亂了,覺得整個人好像要被分裂成兩個,睜開眼睛,看到他驚慌擔憂表情,她搖搖頭。“沒有,你沒有做錯什麼。”
是的,他沒有錯,相反的,是該死的對!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渴望柀人擁進懷中,被親密愛戀的親吻着,尤其是被他……但隨即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湧上來,她在占他的便宜!在他失去記憶、最無助的情況下偷取他的信任和情感。
然後那股原本平息的一份強烈的自責和虧欠感,更以前所未有的兇猛席捲她的全身。
“那你喜歡嗎?”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感覺,因為他喜歡極了。
她低下頭,是的,她喜歡,但她無法承認。“下次……別再這樣了。”她有些困難地開口道。
“為什麼?”它的話像針,刺得他畏縮一下。
“因為,因為我們不是情侶。”她輕輕說完這句話后,便從他懷中掙開,一直往外走去。而齊維一臉困惑、傷心的表情,她當然也沒看見。
從那一天開始,齊維和韓湄之間變得怪異起來。
常和他們相處的人,全都可以感受到其間的轉變,但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經常掛在齊維臉上純真燦爛的笑容不見了,而韓湄也像在迴避什麼,雖然對齊維的態度和善溫柔依舊,但仍感覺保留了一些什麼,至少不像以前那樣。
他變得沉默寡言,她變得退縮保留。
他用探詢迫人的眼神,緊緊抓住她的一舉一動。
她儘可能巧妙地避開一切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躲開他的眼神。
他困惑,他想將她緊緊擁進懷中,不想讓她離他那麼遠,但她說他們不是情侶,所以不可以那樣做,那他們是什麼?
她害怕,她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他,但她不能利用這種情形,讓他愛上她,因為她很清楚,以前的齊維是不會變上她的,現在會這樣,是因為他喪失了記憶。
事情為什麼會演變至此?
下一步該怎麼做,她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誰能幫她解開這一團亂?
振君望着被四個極為漂亮的女人包圍住的齊維,他轉頭看着面無表情的韓湄。
“你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她心痛地注視着一臉歡笑的齊維,對那些女人,從剛開始的陌生,到打成一片,他所花費的時間,可遠比預期的少很多,或許他的本性就是如此,她不禁有些憤恨難平。
她掩飾住心頭那股痛,聳聳肩以無所謂的態度說道:“沒有什麼目的,或許只是想要讓他多認識一些人。”
“他已經‘成熟’到可以應付這些人際關係嗎?”他意有所指地問道。
“不知道。但試了不就知道答案?”
“那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反而像是要拿掃把將那些女人趕出去的模樣。”他眯眼望着她。自從她打電話要他帶一些女孩來山上“探望”齊維后.他就一直在納悶,是什麼原因會讓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她向來就像母雞護着小雞般的保護着齊維,不讓外在的“俗事”來打擾,所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她轉過頭,不再望向齊維。“現在他懂得差不多,也該是他面對外面世界的時候。”
“用這種方式?”
這時其中一個女孩不知道說了什麼,齊維仰頭大笑,愉悅的笑聲,清晰地在山中迴響着。
她再也看不下去。“這只是起頭。”韓湄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現在的心好痛、好痛,痛得讓地想哭。
突然,她看向振君,露出一個極不自然的微笑。“我好久沒下山,可以載我下去一趟嗎?”
振君盯着她一會兒。“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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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上的住處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
韓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弄到這麼晚回來,其實已經好久沒接觸人群,陡然接觸到,在短暫的驚喜和適應后,她突然掛心起在山上的齊維來,而且也非常想念山上的寧靜與平和,但偏偏像是跟誰賭氣似的,硬是拖到這時才回來。
房子客廳燈火通明,依稀還能聽到笑鬧聲。
“怎麼回事,這麼晚了還沒休息?”她皺起眉頭,平常這個時候,齊維早就上床休息了。
振君好笑地睨着她。“你這語氣聽起來好像是他媽一樣,他已經是‘成年人’,可以處理自己的行為,何況在你特意安排下,有這麼多的客人來訪,你總不能讓他一個人早早上床休息,不理人家吧!”
她嘴巴張了張,隨即台上,是呀,這些不都是她安排的,她又有什麼話好說?
兩人一齊走進去,客廳里的四個女人立刻仰起頭向他們笑着打招呼,她們正在教齊維打橋牌。
“他好聰明,一下就學會了。”其中一個叫小惠的女孩笑着說道。
齊維只是抬頭對他們兩人笑一笑,又專心玩着手中的牌。
見他那麼冷淡,韓湄覺得整個人好像被重擊似,他從來不曾對她這樣。
她小心掩飾臉上的表情,不想讓人察覺,她客氣地對所有的人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歇息。”說完她就先行離開,讓振君加入他們。
一直到走進浴室,將衣服褪去,當蓮蓬頭洒水下來時,她的淚水頓時跟着決堤而下,她蹲下來,雙臂緊緊環住身子,嘴巴咬着毛巾,將聲音堵住,整個人則不住的顫抖,任憑水絲不斷地從它的頭、她的臉肆流,她的眼淚更是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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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想你出了什麼事?差點就要拿斧頭破門進去救美了。”振君懶洋洋地靠在浴室旁牆壁上。
她拿毛巾擦拭着濕淋淋的頭髮。“你難道不知道女孩子洗澡洗久一點是正常的。”
“對別的女孩是如此,對你則不然。”雖然她刻意背對他,但仍能清晰的看見她微紅的眼。“你哭了!”這是肯定句。
聽他這樣一說,原本止住淚水的眼,再度蒙眬。“不是,洗頭髮時,泡沫跑進眼中。”
“是嗎?”他抬起她的臉,她拒絕看他的眼。“你何苦要這樣虐待自己?”他為她感到心疼。
她一聽,淚水再度決堤而出,若能的話,她也不願意這樣。
振君再也忍不住,將她摟進懷中,用埋藏已久的情感,全心全意吻上她的唇。
韓湄沒有拒絕,只是緊緊閉着眼,任憑他親吻。
察覺懷中女人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滿腔熱情頓時消褪,失望地推開她,望着那張佈滿淚水的臉,他只有仰頭朝天喟嘆,然後鬆開環抱住她的手,退了一步,正要對她開口時,卻意外發現,齊維就站在他們身旁不遠處的樓梯口。
“齊維?”
聽到這聲呼喊,韓湄倏地睜開眼睛,她望向他,他何時來的?
齊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對不起,我可不可以用洗手間?”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禮貌語氣對他們說道。
韓湄沒說話,僵硬地點個頭,便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齊維不發一語,穿過振君走進浴室,門以超乎正常力道關上,一股異常的氣流隨之撲上振君的臉上。
振君默立良久,然後轉過身子,輕輕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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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麼聲音驚醒了她?
韓湄撐起身子,瞪着齊維的房間,慢慢轉動眼珠,房內沒有什麼異樣,不過空氣不知為何變得悶濕起來,還摻着濕泥土和草香的味道。
她站到窗口,天空灰黑一片,夾雜着几絲光電閃過,遠處傳來隆隆雷聲,看樣子好像要下雨,她將窗子關上,隨手拿件衣服披上,打算巡視屋中的每個窗戶有沒有關好,免得雨水打進來。
當她走到齊維房間前,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進去,但一思及他無論氣溫高低,都會開着窗戶的習慣,咬咬牙,便打開門走進去。
進去時,一道閃電突然照亮整個黑暗房間,床上沒人!
韓湄立刻將燈打開,整個房間空無一人,床單毫無動過的跡象。
一種念頭突如其來擊中她的胸口,她扶住床頭櫃,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會和今天來訪的任何一個女孩在一起,有個聲音拚命這樣告訴她。
但另一個聲音又響起,別忘了,以前的他是什麼德行,你怎麼會天真的以為失去記憶后的他,本性會改多少?
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和被背叛的感覺迅速襲向她全身,她有股衝動,她想衝進那些女孩的房間中——倘若他真在那兒的話,她會將他碎屍萬段!她發誓,她真的會!
在她衝出房門前,一項認知提醒了她,她有什麼立場?
她是他的誰?
她和他的關係是什麼?
她和他曾是上司和下屬!
她和他現在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恩情和愛情!她對他到底是什麼?是前者還是後者,或是兩者皆有之?
她已分辨不出。
頹然坐在床上,出神望向窗外,是的,振君說的沒錯,瞧自己把自己逼到什麼角落,既不肯承認自己對孟齊維的感情,也不肯真實面對自己,所以才能自欺欺人一直到現在。
他雖然失去記憶,但他仍是獨立自主的人,她沒有權利將他視為禁臠,視為自己的所有物!她沒有資格干涉他的行為!
一陣閃光再度亮起,將窗外的景色照得有若白天般的清晰。
她猛地站起來,跑向窗子,睜大眼睛往外瞧。
再來一道閃光,當她看清站在外面樓下的人影時,她差點鷘呼出聲,未及多想,她立刻轉身衝出房間。
空氣濕意愈來愈重,再過不久,雨就會落下,這麼晚,他為什麼一個人跑到外面來。
韓湄微喘地瞪着站立在前方樹下的齊維。
他整個人頭低低,不知在想什麼,一動也不動,彷彿睡着似。
“齊維?”她輕輕喊道,不知他是不是在外面打瞌睡,而忘了進屋去?
他沒有,他是清醒的。
當他轉過頭面對她,觸及到他的目光時,她整個人彷彿被催眠住,只能愣愣地望着他。
老天!在她眼中,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英俊迫人,他那眼神她過去曾看過無數次,不是喪失記憶后的那樣純真,而是那雙會讓所有女人不由自主陷入他情網的眼神。
兩人就這樣互相注視着,一動也不動……一動也不動……一聲響雷,從他們的頭上響起,震醒了韓湄,記起他們現在陷入什麼狀況。
她跑向他,直覺拉起他的手。“快點走,馬上就要下雨,不要站在樹下……”
她話沒有說完,拉他的手猛然被往後一拉,她整個人跌進他的懷中,他的胸膛緊緊靠着她的背。
“不!不走!”他的聲音從她的發中悶悶傳出。
“為什麼?一她輕輕問道。
他沒馬上回答,他的手臂縮緊,將她緊緊環住。
一道閃光從他們頭上亮起,轟隆一聲,豆大約雨點,開始打在他們的身上,刺得肌膚髮疼。
怕他淋濕着涼,韓湄轉頭。“我們先回屋裏去,好嗎?”她再次說道。
齊維將臉貼向它的。“不要,這樣就好。”
她不懂。“淋濕對身體不好。”
“我好熱,我想要淋雨。”
熱?她這才發現,齊維緊靠她的身體,就像暖爐般,正源源不斷的散發熱源出來。“你發燒了嗎?”她直覺想到第一種可能性。
轉出她語氣中的焦急和關心,他搖搖頭。“不是發燒……”是一種比發燒還難受的灼熱燒着他的心。
“那為什麼?”
“我的胸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燒,燒得我好難過,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把火?”他陡然鬆開韓湄,用力將她身子轉過來面對他。“告訴我為什麼會有?”他大聲地喊道。
她啞口無言地瞪着他,她被他嚇着了,從沒見過現在的齊維臉上這種表情,雨水滑落他的俊臉,刻滿痛苦和無奈,分不清他臉上是而還是淚,除此之外,在他眼底,更為著一股深鷙洶湧,令她難以名之的強烈情感。
他緊緊抓住她,望進她的眼中。“你為什麼讓他用這種方式碰你,你和他是情侶嗎?”
他痛苦的語氣,像把劍刺進她的心中,五臟六腑好似要翻了過來。“不!他不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吐出這一句話。
“不是?那你為什麼要讓他碰你?”憶起那一幕,他整個心又痛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他本來很喜歡振君的,但是當他看到他抱住韓湄做出只有情侶間才能做的動作時,他有種、有種想打人的衝動,而這種衝動是他所陌生的,那激烈的情緒,駭着他了。
“對不起……”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向他道歉,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心好酸,或許是該告訴他所有一切的時候,當他聽了之後,只怕會恨她——而這正是隱藏在她心中最深層的恐懼。
她面對着他,生了下來,眼睛看着地面良久。“我一直沒向你解釋……你為什麼會喪失記憶這件事……”
齊維沉默了一下。“不是因為鋼筋打到我的頭……”
“嗯!沒錯!但那是因為你要救我的關係。”她靜靜地說道,原本以為自己無法說出來,沒想到還是開了口。
“救你?”
“那天,我們到工地去巡視工程進度,突然——”她深吸一口氣后才又開口:“有些鋼筋突然從我頭上掉落,我來不及反應,是你、是你奮不顧身救了我,為我承受那一擊,結果害你的腦子受傷。”
“你救了我的命,齊維,若不是你,我恐怕無法再坐在這裏和你這樣說話。”
她哭了出來。
齊維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我很高興是我救了你。”
什麼?韓湄睜着盈滿淚水的眼睛望着他。
他捧住她的臉。“若是你有個萬一,我絕對不會原諒我自己。”
不!搞混了,是現在的你才會這樣想;以前的你不會那樣認為的!她閉上眼在心中大聲吶喊道。
再度睜開眼,她溫柔地握住他的手。“我要謝謝你,希望你能接受這遲來的謝意。”
像燙着般,他立刻縮回手,瘋狂搖着頭。“我不要你的謝謝。”他驚恐地瞪着她,儘管不懂人情世故,但他有種很強烈的感覺,他不要她的感謝,可是……“你陪着我、對我好,都是因為你要謝謝我,是嗎?”他抖着聲音問道。
她捂着嘴巴,老天!她好想嚎啕大哭。
見她不回笞,他覺得他的心好像破了個洞,那唯一的光明,似乎要從那個洞中流失,他突地轉向樹榦,大力地捶打着。“不!我不要你的謝謝!我不要你的謝謝!我不要!”
“不!不是!”她急撲抱住他的身體。“不要!不要傷害自己,求求你。”她方寸大亂,心痛地喊道。
“我不要謝謝,我不要……”他沒理她,繼續捶打着,手開始流下血來。
看到血,韓湄嚇到了,她退開,狂亂地瞪着他。“為什麼你要這樣傷害自己,明知道傷害自己,也等於傷害了我。好!你要打,我陪你打。”她說完,也舉手大力地擊向樹榦,強烈的痛楚立刻襲向她,但這些都比不上她心中的痛。
沒想到,這舉動反而讓齊維傻住。“你幹麼?會傷到自己。”他趕緊抓住她。
“傷到自己?有比你傷自己更嚴重?”她用力掙扎着。“你已經為我傷成這樣,你還想怎樣?非要再加深我的歉疚嗎?最初會答應照顧你,的確是為了要‘謝謝你’,但是,我怎麼知道,愈到後來和你相處愈久,感覺就變了……”她邊哭邊說道。
她是什麼意思?齊維的心忍不住咚一下。
她投降,她徹底認輸,不再跟自己的心和理智爭戰,或許是出於恩情,才讓她到他身邊照顧,但是隨着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對他的感覺,早已經不是單單的恩情,現在喪失記憶又如何,真正擄獲住她的心的人,讓她想要一輩子共處的不就是現在這個人,即使未來是如此難以預知,但他們起碼還擁有現在,不是嗎?
她淚眼蒙眬注視眼前這張摯愛的臉,滿腔柔情,像開了柵門似,再也止不住的流瀉出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那麼、那麼地喜歡你,喜歡多到連我的心都不再是我的。”她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你知道我掙扎得有多苦?因為救我讓你變成這樣,而我卻愛上這樣的你,讓我自己覺得好差勁,好差勁……”
她說的話,他幾乎有大半都無法理解,但是唯有一點,她喜歡他!還有愛……愛是比喜歡多出好多倍的東西!
但這些都不是他最關切的事情,他只在意一點。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可以、不可以再讓他對你做出那些事。”他搜尋她的臉,尋求保證。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是我昏了頭,”她抬起手,撫上他的臉,輕柔按摸他的肩、眼、嘴,希望能將他臉上的傷痛抹平。“因為他也不是我的情人,只有你。”她捧住他的臉,用她全部的愛戀親吻他抿緊的唇。
他先是僵直不動,任她吻着,突然一記響雷從他們頭上響起,震醒了他,他低吼一聲,以更大的力道將她擁進懷中,用不亞於她的深情全心回吻她。
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這封渾然忘我的愛侶身上,但他們毫無知覺,一心一意藉者那個吻傳達彼此的情意。
突然,齊維鬆開她,抬起頭來,眼中溢着狂猛的熱情,他看着她,氣息不穩。
“你以後不可以再丟下我一個人。”
“不會了。”她柔柔地向他保證。
“也不可以不理我。”他想起她前幾天那種對他冷淡的態度,讓他整個人都亂了,以為自己做錯事,她生氣了,害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會了。”她笑。
“更不可以讓別人和你當情侶。”他絕對不要再看到她在另外一個男人懷中,因為他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
“不會,除了你,我誰也不要。”她輕輕地說道,現在的她,像是被解放似,整個人覺得輕鬆得不得了。
聽到她的保證,一直不安、痛苦的心才走了下來,他開心地低喊一聲,然後拉着她一起站起來,待站走後,他再次尋求保證。“我們是不是一對情侶?”
她嫣然而笑,笑容充滿溫柔和深情,她給他最深、最真的承諾。“對!我們是,我們是一對情侶。”
“大棒了!”他將她抱住,然後舉起她,快樂的轉圈圈,她的驚呼聲,他的開懷大笑聲,盡融進風中、雨中。
振君將窗戶關上,他轉過身子,瞪着滿室的黑暗,然後他低低笑出聲,笑聲充滿苦澀和無奈,然後他離開窗子,打開房門走下樓去,今晚,他需要藉酒來幫助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