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即時在戰場之外能夠使盡千般手段,然而置身戰場之中卻只有真刀真槍的廝殺。

陰謀算計都輾轉隔世一般,眼前血肉橫飛,有的只是遍野哀鴻!計劃脫離了軌道,變得兇險異常,再難預知。誰能想到本該是爭州的地界裏竟然真的冒出了和戎騎兵?

戚緒沒有想到木嵐會如此明目張胆,也沒想到他會如此迅速動手,然而木嵐卻一樣不曾想到和戎竟然當真出現!

戚瀾殺紅了眼,他只覺得自己在不斷地揮舞手中的兵器,武功的作用降低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人人都在近身肉搏,更有不知多少人被鐵蹄踏骨為泥慘呼連天,利器摩擦骨頭的聲音和穿刺內髒的觸感蔓延在每個人的周圍。

和戎部的騎兵幾乎是在進行毫不費力的屠殺。戚緒的部隊早已被木嵐派出的人相殺得難以開解,此刻真正的和戎騎兵卻突然出現,雙方的人馬都猝不及防之下遭到從天而降的真正敵人毫不留情的抹殺。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戚瀾的腦中。

也許——爭州雖然沒有失陷,卻的確是岌岌可危了。戚緒那日亦是恰好得知消息,他手中摸的玉牌,只怕便是鐫刻了暗記的信物!

所以戚緒才會對於自己的人被調去押運糧草一事一再忍讓,因為他知道爭州失陷並非全然就是虛報,很有可能是事實。

他一向謹慎,情知糧草事關重大,捏住這一項就等於捏住木嵐的命門,因此絕對不可交給旁人,所以一直將計就計,只可惜他也一樣太會算,太能忍,卻因此失去了運用這個籌碼的機會!

誰也沒想到的是木嵐派人偽裝和戎部的步兵前來襲擊時,卻恰恰也有一隊真正的和戎部騎兵埋伏在附近,兩方的準備都計劃進了對方的動向,卻萬萬沒有料到第三方的加入。木嵐企圖剷除戚緒的計策,卻便宜了和戎騎兵!

戚瀾被三名騎兵圍住亂戰,忽然胸前一陣燒痛如烙,剎那間叫他冷汗盈額,餘光卻見到魏紫從馬上墜落而下,胸前的燒燙漸漸減弱,那痛卻滲透到了肺腑五內,一點一點扼住他的咽喉,把空氣自肺中抽干。

不能呼吸,不能出聲,如此混亂的戰場,被挑下馬意味着什麼他比誰都清楚。他幾乎是麻木不仁地砍殺,手腳在激烈的運動,思維卻變得無比的遲鈍。

人聲鼎沸,血肉橫飛。

魏紫幾乎是一步一步地在挪動着。每動一步,就要殺生!他身上的軟甲已被砍斷,有些拖沓地虛蓋在身上,紫袍盡染血色,妖異無倫。

和戎人馬戰少用強弓,卻好用短弩,此刻他的背脊上已經深深沒入數只白羽弩箭,黑色的液體凝固在身體各處,散發著古怪強烈的葯腥。

他得到的命令是保護戚緒,所以自始至終他都緊緊地護在了戚家大公子的身邊。可是他卻忍不住地去尋找戚瀾。本是緩慢搏動的心臟狂跳不止,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那一晚,五年前被人圍攻的那一晚,他在最後的掙扎中血流如柱、神思恍惚,也是這般在刀光劍影里本能地尋找戚瀾的身影。可是無論怎樣焦急地尋找,怎樣迫切地掃視,卻始終找不到,始終只有無窮無盡的尋找。

「三哥——」他忽然有些混亂,蠱蟲似乎因為宿主神智動搖而感到同樣的燥動,不顧一切地開始在魏紫的身體中四處衝突,似乎想要找到一個缺口奔逃而出。

「你在哪裏?」心神分散之間正正被一柄長矛穿肩而過,生生把他挑下馬去,和戎兵勇久經殺場配合默契,數柄長矛立刻如同閃電般緊隨而下,刺進了他的身軀,又立刻紛紛撥出。

其中有一人力怯了,一柄長矛就此釘在魏紫胸膛,牢牢插在地上!

眼前一片茫白,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點點吞噬着理智,環繞周身幾欲破體而出。絲絲縷縷濃稠的液體自身上噴漸四散。身體被胸膛上的貫穿拘束更叫那股爆烈變得清晰異常。

全心全意,唯余求生。此念一起,便是狂洪泄堤不可遏止。手探出,早已不知快慢輕重,只是准准地捏住了一條向自己顱腦踏來的馬腿,狠狠一扯!

那騎手一聲慘呼,被跌下馬來,而那馬卻被生生撕裂!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強烈葯腥的黑色液體從背部的傷口滲透而出,那腥膻攀着着地面上的死體不斷擴張,終於在悲號不斷的站場上引發了新的騷亂!

魏紫艱難地呼吸,每一口都如同滾水在咽喉輾轉,身體漸漸重新站立,卻再也不受控制,手中的牙刀高高舉起如同令旗,忽然一刀劈中身前一人,這一刀叫那人魂斷立時,也如一個幽冥的口令,頓時叫一切開始失去控制,滿地的死屍竟然都活了過來。

與其說是活了過來,不如說是——站了起來。

無論怎樣的情狀,他們只是一個接一個地似乎被再次賦予了生命,面部的肌肉依然維持着死前的猙獰扭曲,有些還在流淌着血液,然而他們的眼卻無比地亮,深夜明燈般叫人毛骨悚然的亮。森白的牙齒混合著鮮艷的紅色,在一片焦土血海的棧道上如同一隻只饑渴的野獸。

無論是戚緒的親兵還是木嵐的兵勇,抑或是和戎人的騎兵,但凡死亡和垂死的似乎全都被某個惡意的神明控制,宛如被附身的偶人一樣肆無忌憚地砍殺攻擊,缺手斷腳而無法攻擊的甚至直接用牙齒撕咬。他們的攻擊沒有確定的目標,只要是活人,他們就全不放過。

魏紫有些恍惚地向前走動,身後的活死人們自顧自地追逐着各自的目標,拉扯出他身後無邊的修羅獄場。

隨着他步伐的移動,他身後有越來越多的活人變成死屍,然後被黑色的液體侵蝕之後再度站立,開始屠殺那些永遠不能擺脫痛覺的凡人。

每個人都還在廝殺,可是誰也不知道應該殺些什麼人。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分不清會被什麼樣的對手攻擊,只能崩潰一樣地殺和被殺。

在這沙場之上,死人和活人的分別本來就在於會不會動,而如今死人卻動了,這一切叫本來就混亂的局面更是亂得可怕!所有人都只能憑直覺不斷衝殺,甚至完全不能再去判斷這些行為是否正確。每個人似乎都變成了活死人,只要向著自己來的,無論敵我,都只有殺!

戚瀾已經被人逼到棧道邊緣,可是他手起刀落,就把數人的生命乾淨利落地了斷在劍下。一片血光中,他忽然看見了那個在戰場上獨自穿行的身影。

看見那人帶着一臉茫然的困惑向自己慢慢走來。麻木的神經忽然一陣鬆弛,怔怔地放下了手中的利器,看着那個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並不是想放鬆戒備,卻依然剋制不住。並不是願意犧牲他,卻依然殘酷以待。

也許他爭取的東西從來沒有存在。那個所謂要擺脫一切騙局得到完整自由的夢想,叫他失去太多。

為什麼要認識這個人呢?不過是萍水相逢,不過是機關謀算,未曾放鬆過一步,未曾忘記過一日。

然則何以這份情愛竟而能夠不知不覺中滲透骨髓,甚至壓磨理智,破體而出?為何當年明知他身死無疑,那愛卻沒有鬆懈,反而在心中慢慢發酵,以至於愈演愈烈?!

他想不透猜不出,只是伸出了雙手。

隔着那把在血痕中寒光閃爍的兇器他緊緊地抱住了魏紫的身軀。可是被擁抱的人卻似乎毫無知覺,只是橫刀胸前,不斷地向棧道的邊緣走去,帶動他的身體也步步後退。

胸膛有被那狹長銳刃嵌進的觸感,身體幾乎全然沒有縫隙,戚瀾覺得似乎回到總角兒童之時,被師傅抱在懷中,只覺得天地之間再無缺憾。

束縛了多年的慾望忽然崩騰而出,為了夢想所做的一切理智之行似乎全然變成了一個笑話,只有眼前的放肆貪婪才是真實存在,只有那個有些僵硬低溫的軀體才是心之所歸。

「紫!你怎麼了?!撐着點!」戚瀾一聲低吼,唇角瞬間便有鮮血崩漏,只是他卻牢牢地拽住了那人,再也不讓他向險地多走半步。「你撐着,我們立刻就能離開!你信我!」

魏紫的眼睛似乎忽然變得清亮,在戚瀾的瞳孔中折射出兩點青霜。僵硬的身體終於開始慢慢放鬆,不需更多言語已經瞭然對方的心意。

魏紫怔怔地看着這個男人,他只是消耗過大,無法再自如地壓制蠱蟲控制地身體,並非神智不清。

那溫暖血腥的懷抱將自己緊緊困住,彷彿自己是他離體的血肉一般。

他不知道戚瀾曾經想過什麼,他忘卻了戚瀾曾經做過什麼。

他只有一個念頭——原來這個人,並非不愛。

原來他還是愛自己。

還是和自己一樣想要解脫,卻最後依然如同飛蛾撲火。

他忍不住鬆開了刀,由着它掉落塵埃。雙手猛地施力,緊緊地握住了戚瀾的脊樑。忽然背部一道裂痛,原來是一個恐慌的親兵砍傷了他的後背,大約是本能地想要援救自己人。

戰甲破裂垂落,背部的衣裳被拙劣的刀法拉開一道巨口,背上一道狹長的傷口蟄伏在魏紫的背脊之上。一株冶艷的牡丹在火光中似乎在張牙舞爪如有生命。暗色的液體交錯流淌,卻襯托得更加詭麗。

魏紫一個踉蹌向前跌去,兩人緊緊擁在一處,滾落在地。此刻木嵐接應戚瀾離開的三百騎兵堪堪抵達,剎那間那混亂的戰鬥又更加慘烈幾分!

戚瀾拉着魏紫縱身上了一匹黑馬,終於帶着五十個來增援的騎兵脫出了那無窮無盡的修羅道場!

「離此不遠就是鬼王峽,我們快走,從那處離開爭州只要三天,還能追上元帥的隊伍,快!」戚瀾一聲厲喝,順手將一隻扎入肩膀的冷箭拔起扔開。

這五十騎便似脫籠的飛鳥一般衝殺了出去!

魏紫在他身後默默閉上了眼,只是額際向他的背脊輕輕貼了上去。

斜陽緩緩沉沒,徹底消失。

殘霞仍在,殷紅如血。

***

戚瀾覺得渾身的傷口都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鬼王峽有五六十里長短,眾人行至半路,忽然便遇到了全無預兆的暴風!一時間人仰馬翻,飛砂走石!

風勢太大,人仰馬翻。不是被飛走的沙石殘枝打死,便是被那可怕的風暴卷得無影無蹤。這一帶人人都知道鬼王峽的厲害。可是不到臘月,這裏絕不會有如斯狂烈的風暴。往年此時,這個地方反而是離開爭州地界最快的方式。這般難得一遇的例外,卻恰好給他們撞了個正着。

戚瀾此刻幾乎是滿面鮮血。即使是貼在山壁上行進,依然有許多石塊樹枝,甚至是盔甲,兵器,和已經支離破碎的屍體,都如同雨點一般劈頭蓋臉地向他們飛了過來。哪怕手上握有鐵盾,依然覺得雙手被震得痛楚無力。

「啊!」身後傳來一聲慘呼,隨即又是一聲。

戚瀾回頭,卻見其中一名親兵被飛來的石塊擊中了腿骨。當他彎下腰時,卻又被一塊尖石擊中,生生爆開了頭顱。

另一名親兵和死去的戰友顯然甚為親厚,蹲下身死死地抱住了那個血肉模糊的身軀,發出一聲悲呼。

戚瀾一咬牙,拽起那個親兵吼道:「走!走!他已是死了!」那親兵被他拽起,手中撒了盾牌,依然抱着那血肉模糊的死人。

戚瀾驚怒之下猛得抬頭,卻見魏紫的鐵盾已經變形,他心裏一驚,心道:「眼看離那山洞不過二十餘步,可是這樣下去只怕沒有一人能活着。」

「紫!你帶一個,我帶一個!」戚瀾心知此刻絕不是這樣施善的時候,可是要叫魏紫繞開那個痛哭的親兵卻危險之極。他當機立斷,順手拽起那親兵就向前衝去。魏紫略一呆,也拽起了那具屍體跟了上去。

不過是二十七步,他們卻走的如同跋涉千里。

戚瀾和魏紫一步一蹭地走進了山洞。僅僅是二十餘步的路程,兩人已經又被沙石刮磨得皮開肉綻。

戚瀾將那親兵向地上一扔,自己也喘息着靠着山洞內粗糙不平的石壁。魏紫將那名死去的親兵放在了地上,輕輕退到一邊,和戚瀾恰恰好相對而立。

那活着的親兵被摔得有些發暈,見到同伴的屍身,卻忽然清醒了過來。

只聽他「嗷」地一聲撲了上去,就如同見到同伴被獵殺的野獸似的,緊緊地抱住那屍體吼道:「阿暢!你給我醒醒!我還在這兒呢!你、你……」他擰足了勁在那血蒙蒙的臉上一陣亂擦。

戚瀾和魏紫都怔怔地看着,心裏激靈靈地發抖,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阿暢!你沒死么?大人!大人!」他轉身就抓住了離他們最近的人的靴筒。

「大人,求你們救救阿暢!他的眼皮還在動,他還有救!」原來他剛剛擦拭鮮血的時候,竟然看見懷中的死屍眼皮微顫。

魏紫蹲下身,摸了摸屍體,搖頭道:「不對。人死透了,不過是肢體還有些顫。」

那親兵上過幾次戰場,這樣的事情也清楚。人死之後,往往生機已絕,可是身體卻還對外界有些反應。從前殺死敵人,偶爾踩到屍骸,甚至有的死體會忽然掙紮起來。

那親兵剎時間就傻了,抱着屍體不鬆手,只是坐着。

魏紫有些木然地低聲道:「你這樣做什麼,死了的人倘若太眷戀活人,會死不安寧。他的心離不開你,也難以往生。」

那親兵身上一顫,忽然怒罵道:「劉寶暢!你好膽便留下來!你化了厲鬼來纏我,你來纏我!我阮秋……我……」說道此時自己也已經精疲力竭,終於昏了過去。

魏紫怔怔地喃喃道:「倘若真的能夠回來找你。死人和活人,又怎麼能守在一塊?他若回來要吃多少苦?你們什麼也不知道,哪怕你什麼都不在乎,那也是沒用的。」

話說完,便再也一言不發,只是慢慢坐了下來。他此刻渾身都是傷口,本來流淌出的都是深黑色的古怪黏液,這時卻開始滲出了些暗紅色的血漿。

那阮秋的大腿上開了老長一條口子,哪怕是昏過去,依然血流不止。戚瀾勉強扯下一塊衣角,就着身上帶的葯籠中的少許傷葯,替他包紮起來。

行軍打仗,不同駐守。營妓之類的東西是絕不可能有的,是以官兵之間多有暖昧情事。上官不管,下面自然是如火如荼。有時情意深厚的,出雙入對,同眠同飲,也都不奇。此風傳至官吏貴族之間,后流入市井,庶民輩者甚至引為雅趣。

戚瀾看着緊緊抱着劉寶暢屍體的阮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本來為了將他們拉開而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這二人,想必也是這樣的關係。

阮秋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眼下無論是水也好,糧也好,都只夠三人支持兩日而已。而這風,要連刮五六日才有一歇。期間即使有停頓,也不能貿然出洞,否則徒送性命。

自己和魏紫又能活多久?

這一次怕是真的要和他同死了……只是他還肯不肯,還要不要?他心中一陣茫然,忽然覺得有些高興,可是卻又有些害怕。

再去看魏紫時,那人已經靠着牆壁一動不動。長長的黑髮凝結了血珠,把那青白的臉龐掩住了大半。只能瞧出他閉着眼,緊緊抿着嘴唇。

戚瀾喘了幾聲,忽然一驚。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躍起,跨過了阮秋,攥住了魏紫的手腕。脈象散弱無力,明明是將死之兆。他慌忙解開魏紫的皮甲,靠在他胸前閉住了氣息細聽。那心音卻也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跳着,彷彿隨時隨地就會斷了似的。

戚瀾心中急轉,忍不住把魏紫拉到懷中,撥開他的頭髮瞪着他。手在他大穴摸索,想要灌注內力,又怕他身子承受不住。

「我無事,別管我。」魏紫艱難地呻吟了一聲,他走在最後其實是蓄意而為,一路上打在他身上的東西比在前面的人身上的多了許多。哪怕是身上寄宿着會自行修復傷口的蠱蟲,這一遭也幾乎控制不住。暫時脫險后終於有些支持不付,意調散亂。

魏紫微微一動,眼皮一陣顫抖,卻始終也張不開眸子。戚瀾這才見到他雙睫沾滿了鮮血,血液黏稠將凝,壓住了眼皮。因此無論魏紫如何使勁也張不開,只是惱得要拿手去摸。

「別動。」戚瀾低聲喝住他,依然把他靠在了岩壁上。魏紫雙目不能視物,只覺得焦躁煩惡,忍不住就想掙開那人。誰知臉龐卻被輕輕托住,一股熱氣吹在額上,緊接着什麼東西又軟又濕地在眼睫之間輕輕蠕動。

他渾身一顫,不知所措地伸出手一捏——堪拽住了戚瀾的手臂。

「走開!否則我便扭斷了你的手!」他的身子發抖,聲線也在發抖,渾身上下就如同打穀場上的篩子似地沒斷了的發顫。

他知道定是戚瀾在用舌尖清理他眼上的血漿,那感覺彷彿當真被戚瀾看做心尖的一塊肉。又仔細,又溫和,纏綿糾結,不死不休。

他對自己再好,也不過是想利用。哪怕打定了主意要死死守護住他,可是這樣溫存的假像,還是叫他忍無可忍。彷彿凍得失去知覺之後,乍得一絲暖意,反而叫人覺得更是寒冷。

「你扭斷它好了。」戚瀾的語音含糊不清,兀自舔舐着他的眼睫。魏紫勉力張開一隻脫離了糾纏的眼,卻看見戚瀾的咽喉。他手上早已使力,可這人半點喘息也不見,還是慢悠悠地在他另外一隻眼上輾轉反覆。

眼光朝下,頓時驚得鬆開了手。他使力的地方固然皮肉完好,可是這一捏卻撕裂了一個老長的傷口。甲胄嵌進血肉模糊的傷口摩擦,想必是難熬得很。

戚瀾若無其事地離開了魏紫的眼,看着他吃力的張開眼睛,一雙瞳仁之中滿滿映照的都是自己。

他忍不住咽下口中的腥澀,輕輕挨近那雙眼,肌肉裂傷的痛還不曾湧上,只有一下下的博動感,彷彿心臟跳出腔外細細跳動。

他伸出舌尖,在那柔軟的瞳仁上輕輕一觸,繼而慢慢移動。手已抓住了魏紫的頭顱,穩穩地不讓這倔強的男子動彈分毫。

魏紫勉強維持着,睜開另一隻眼,只是那人靠得太近,舌尖輕輕軟潤地在瞳仁上舔過叫他覺得只要輕舉妄動便會被他銜出一隻眼來。

他不敢掙扎,臉龐被牢固地抓住,戚瀾手上的血,脖上的血,面上的血,一點點蹭在他身上。

魏紫慌忙間手便拽在身邊的尖石上,他動不了,咬着牙才能叫自己的身軀穩定着不顫抖。尖石陷入肉中他也全然不覺。

戚瀾卻不曾見着他握住尖石,只是着了魔似地從他瞳上抬起臉來,又輕輕去舔那另一隻瞳仁。

巍紫只覺得腦中空空如也,空置的手本能地在腰間摸索。冷不防觸到了冰冷的刀柄,那刀尖便立刻迅雷不及掩耳的指在了脆弱的咽喉之上。

戚瀾沒有退開,只是狠狠地瞪着那柄短刀。刀側鋒利的刃口貼在肌膚上微微下陷,彷彿要立刻咬出一道致命的開口。

喘息之下,咽喉隨時會被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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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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