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房間門再次被開啟的時候,佟少華像是彈簧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
「西澤爾,有父親的——你還好吧?」一看到西澤爾,佟少華立刻脫口問出最在意的問題,但隨即看到西澤爾一臉疲倦的神情,於是硬生生將原先的問題吞了回去。
向來儀錶整齊的西澤爾,此刻的衣服不但臟而且亂,白色的襯衫沾染了無數的灰塵,像是在泥土堆里打滾似的。除了衣服磨損嚴重之外,原本服貼的頭髮也散了開來,凌亂地垂在額前。
「沒什麼,到處都是詢問災情與尋訪親友的人,所以多耽擱了一點時間。」西澤爾輕描淡寫地帶過。
「那……有父親的消息嗎?」佟少華起身,自動地倒了一杯水遞給西澤爾,讓他有喘口氣休息的時間。
西澤爾搖搖頭,黯淡的表情讓佟少華一顆心瞬間掉到了谷底,他只覺得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跌坐回床上。
「不會的……」佟少華喃喃自語。這一定是騙人的!他和父親還沒見上一面,不可能就這樣永別了!
「少爺,現在還不是絕望的時候。」西澤爾望着佟少華蒼白的臉說道。「我回去的時候,火勢已經逐漸控制住了,我打聽道他們將及時逃出的人先送到醫院去安置,所以又走了一趟醫院,那裏擠滿了人、亂成一團,我逐一地尋找,都沒有發現老爺的下落。」
西澤爾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跟着,我又到了放置罹難者的地方……大部分的屍體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但我覺得老爺並不在其中。」
「你為什麼這麼確定?!」佟少華尖銳地嚷出聲。明明知道西澤爾這麼說只是安慰之辭,不想讓他現在就絕望,但是……他真的很害怕!
「雖然這麼說有點荒謬,但以我對老爺的了解,還有多年來的默契,我知道他會沒事的。」西澤爾以平靜的語氣開口。在醫院太平間時,他已毛巾蒙住口鼻、強忍住情緒,一具一具地檢視那些焦屍,可就是沒有一具屍體讓他覺得是老爺的。
西澤爾的話並沒有讓佟少華恢複信心,他沉默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跳起來,略為激動地說道:「對了!如果父親有逃出來,他不一定會往醫院去,佟少華應該會直接找母親療傷去了!對!一定是這樣,西澤爾,快點,我們現在就去找我母親,她一定和父親在一起!」
佟少華興奮地一拍掌,心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少爺……」綠色眼瞳清楚看見佟少華重新振奮的表情,臉上泛起淡淡的悲傷,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怎麼啦?你應該知道我母親住的地方吧!」佟少華奇怪地看着西澤爾欲言又止的表情。在這十一年間簡短的家書里,父親在信末都會加上「母親安好」這四個字,這表示他們始終有聯繫才是。
「少爺,你的母親在你到英國的一年後就和老爺離婚了,八年前已經改嫁、和她的丈夫一起離開杭州了。」西澤爾試着以平靜的聲音告訴佟少華這個消息。
『離婚?!改嫁?!』佟少華目瞪口呆,像是看妖怪一樣瞪視着西澤爾。
「這件事我原本想等你和老爺見了面以後,由他親口告訴你最為恰當,但是……」西澤爾十分遺憾地開口。「我很抱歉必須在這種情況下告訴你這個消息,如果——」
「你不要說了!」佟少華抬起手,粗魯地打斷西澤爾,當他再次抬頭望向西澤爾時,黑瞳里充滿了一種從來不曾出現的悲涼情緒:憤怒、失落、被背叛,還有濃濃的自我嫌惡。
他坐回床上、微仰起頭,擠出一抹扭曲難看的笑容。「哈!現在我終於明白,自己在佟少華心中的地位了,在他心裏我什麼也不是……」
父親佟宣懷根本不在乎佟少華,所以才會將他流放英國十一年,也因為心裏根本沒有這個兒子,所以有關父親的任何事情,他一件都不知道。和母親離婚,在上海呼風喚雨,甚至和日本人秘密合作走私軍火,一切的一切……他都得從西澤爾——這個外人口中得知父親的消息。
身上流有父親一半血緣的自己,卻遠遠不如一個外人!
「少爺……」佟少華悲傷的表情讓西澤爾有些不忍,明白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對佟少華有多嚴重,不可能一下子就恢復平靜的。「雖然我這麼說有點多餘,但還是請少爺儘快振作起來吧。」
佟少華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拉過棉被蒙住臉,鴕鳥似地避開西澤爾的關心。
西澤爾無奈地輕嘆一口氣,知道現在再說什麼也沒用,於是轉身到浴室打算先梳洗一番,至於佟少華,只能希望他自己慢慢想通、重新振作起來了。
「少爺?」梳洗后的西澤爾才踏出浴室,就發現房間裏空無一人,佟少華已經不見蹤影了!
西澤爾低咒一聲,隨手一扒濕淋淋的黑髮,迅速地在房間內巡視一遍,看佟少華是否有留下紙條之類的,但很顯然的,他什麼也沒留下,甚至連外套也沒穿就離開房間了。
「真是個任性的少爺。」西澤爾無奈,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套上外套,邁開大步準備去尋找佟少華了。
***
「哈啾!」西湖邊,僅穿一件單薄襯衫的佟少華打了一記噴嚏,這才注意到周遭的環境,夜已深,冷颼颼的寒風灌入衣服里,感覺好冷。
佟少華雙手環胸,試圖想保持一點體溫,但即便外面冷得讓人發抖,佟少華還是不想回去旅館。
此時此刻的自己,就是無法面對西澤爾,所以才會趁着他沖澡的時候離開,藉著散心的同時,試圖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
但,從旅館慢慢踱步來到西湖邊,從漫無目標的閑逛到坐下來望着天空發獃,即使冷風吹得他都快僵化成石頭了,腦袋還是一片空白,一點頭緒也沒有。
佟少華不得不承認,在自己這十九年的生命里,他從來沒有一天認真思考過什麼;從出生到六歲左右,都是在母親的呵護下成長,雖然曾經好奇過為何父親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但也全然接受父親為了事業必須留在上海這個事實。
六歲那年在上海與父親初次見面,雖然兩人不親,但至少,在他小小的心靈裏面,對自己有一位高大威嚴、英俊挺拔的父親而感到驕傲不已,就算後來父親以強勢的手段將他送到英國,他對父親的仰慕依舊不變。
縱使父子仍舊不親近,但每半年一次的優渥匯款,卻讓他在異鄉過得極為舒服,在其它人必須為生活與未來打算的時候,他卻理所當然的揮霍來自上海的生活費,輕鬆地念書、輕鬆地過着貴公子般奢華的生活。
就算是回到了上海,父親要他扛起洋行代理人這個職務時,他接手得也並不辛苦。一來,身邊有個熟悉一切的西澤爾從旁協助,二來,父親的洋行多年來都管理得很好,就算不是交給他,隨便一個張三李四也管理得來吧!
也就是說,從出生到現在,他佟少華在父親的安排下,一切都是這麼的理所當然,而他更是「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佟少華這個身分所帶來的富裕與尊貴,因為他知道,在自己的前面永遠有一個天崩頂天、地裂補地的父親存在,既然如此,他近乎是理直氣壯地享受現有的一切。
但他美好的世界、所有的所有,在今晚,全部都崩裂了。
杭州這場大火,燒出了父親下落不明的事實,同時也燒出了佟少華以往不曾想過的問題:如果父親不在了,他要怎麼辦?
「世界上一定找不出比我更倒霉的人了!」佟少華輕嘆一口氣。父親生死未卜,母親也不知道在哪裏,而自己,卻滿腦子空白、可憐兮兮地縮再西湖岸邊的石頭堆上吹着冷風。
『雖然我這麼說有點多餘,但還是請少爺儘快振作起來吧。』突如其來的,西澤爾剛才說過的話,在佟少華的腦海中迴響着。
「嘖!你不是當事者,說起來當然容易嘍!」佟少華自言自語地抱怨。
抱持着「我需要依個人好好想想」的念頭擅自離開旅館,正確來說,其實只是想暫時逃避西澤爾的借口。
不可否認的,不管是在上海,抑或是到杭州的這一路上,西澤爾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一個管家的範圍,他簡直是……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人在保護着;在火車上救了自己一命,在得知父親在杭州的住處着火后,西澤爾冷靜的判斷、並且迅速安排兩人下榻處,同時外出打探父親的消息,甚至,在大火發生以後,一向對自己尖酸刻薄的西澤爾全變了,不但對自己充滿了耐心,說話的語調也是充滿了溫柔與同情……
或許,就是西澤爾的「同情」讓自己不悅吧!他知道自己有這種想法太孩子氣,但就是無法不這麼認為。當自己遠在英國的這十一年之間,是他取代了自己在父親身邊的位置,變成了是他最熟悉上海、是他最熟悉父親的家、是他最熟悉父親的洋行,是他——最熟悉原本只屬於自己的父親!
「可惡!可惡!」佟少華用力搥了一下石頭,宣洩心中的悶氣。
在來到杭州之前,他可是打定主意,一等見到父親后就立刻和西澤爾劃清界限、分道揚鑣,誰讓他絲毫不把自己這個主子看在眼裏,而且……他還「抱過」吸了含有媚葯成分的鴉片煙,以致意識不清的自己。
過去的林林總總,再加上那恥辱的一夜,說什麼他也不想再和西澤爾有牽連,但命運之神卻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作對似的,對現在驟然失去親人的自己來說,唯一能依靠信賴的,就只剩下西澤爾一個人了。
這就像是在溺水而即將滅頂時,唯一相救的、卻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那種討厭的感覺,完全符合了自己對西澤爾複雜又難以解釋的感覺了!
「唉!」佟少華重重嘆了一口氣。果然,自己是個不適合思考的人,出來走了這麼多路、吹了這麼多冷風,除了身體變冷變僵硬之外,還是毫無頭緒,能想到的依舊是自己早已經知道的答案——不管是父親的下落、洋行的事情,還有許許多多未解的謎團,而西澤爾是唯一能幫助自己的人!
「想清楚了,可以回旅館睡覺了。」佟少華點點頭。若是再不走,只怕連一雙腳都凍僵了。
等會兒見到西澤爾以後,第一句話一定要說「謝謝」。
在走回旅館的路上,佟少華反覆在心裏練習等會兒要怎麼開口。畢竟,西澤爾為了尋查父親的下落忙進忙出的,所以自己理所當然得先道謝,接下來,他得和西澤爾商量未來該怎麼做,看是要留在杭州繼續找人,還是回上海碰運氣,如果父親真的沒死,說不定會回上海與他們會合。
另外,他還想詢問有關母親的消息,就算她已經再嫁離開杭州,但西澤爾一定知道它的所在地,如果父親真的遭遇不幸,那麼母親就是他在世上僅存的親人了,母子倆分別了十一年,他無論如何也得見她一面。
心理建設完成後,佟少華扭開房門,卻意外的發現門沒上鎖,輕易地就從外面打開了。「西澤——嗄?」
未鎖的房間內不是西澤爾,卻是兩、三張自己從來沒見過的生面孔,佟少華直覺地退回一步,疑惑地抬頭看向門上的號碼。奇怪!難道出去散個步,他連下榻的房間號碼都忘記了?
「抓住他!」房間內的其中一人低喝一聲,指着門外的佟少華命令道。
「搞什麼鬼?」佟少華雖然一頭霧水,但對方那一聲低喝卻是再清楚不過了,自己並不是走錯門,而是有人入侵了他的房間!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佟少華,一定無法立即反應,但畢竟他已經接二連三的遭受過莫名的攻擊,所以瞬間作出了反應,在用力甩上木門的下一秒,他以最快的速度拔腿逃命去也——
「追!他往樓梯間跑了!快追!」
從房間內追出的陌生人,看到佟少華消失在樓梯間的身影,一聲令下,帶着所有人立刻追了過去。
「達、達、達」的腳步聲緊追在身後,在樓梯間聽起來格外清楚,嚇得佟少華一顆心都快跳出胸口了,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只知道拚命地往前跑。
「砰」的一聲,佟少華用力推開了一樓的門,總算跑出了旅館。
就在佟少華猶豫着該往哪個方向逃命的時候,旁邊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同時以另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嗚……」這下死定了!佟少華暗叫不妙。
「少爺,是我,別出聲。」西澤爾低沉的嗓音在佟少華耳邊響起,也讓後者快要爆裂的心臟緩和了下來。
「跟我來。」西澤爾拉着佟少華迅速躲到旅館外的草叢裏,跟着,西澤爾吹了一聲口哨,從另一邊的樹叢內竄出了一條身影,筆直地往前面奔去。
『咦?!』佟少華疑惑地瞪大眼,那個人是誰?他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好熟悉啊……對了!是他的西裝嘛!
就在此時,追趕佟少華的那三個人也跑到了旅館外,四處張望了一番之後,其中一人指着前方正在奔跑的人影喊道:「在那裏!」
「追!」三個人異口同聲,一起又追了過去。
一直到那三個人影完全消失不見了之後,西澤爾謹慎地張望片刻后,這才從草叢裏站起來。
「剛才那個人……」佟少華疑問道。很顯然的,西澤爾是讓替身穿上了自己的西裝來混淆敵人,但他才來杭州不到半天,是怎麼認識肯幫助他們的人?
「小販的腳程快,同時也是最熟悉杭州城每一個角落的人,我想他很快就能甩掉那群人的。」西澤爾簡單地解釋了自己用銀元聘請來的替身。
「原來如此。」危機暫時解除了,佟少華這才有心思提出疑慮。「但……你怎麼知道要找替身,又怎麼知道那些人會來?而且他們是誰,和火車上那群人是一夥的嗎?還有——」
「現在不是回答問題的時候,我在附近暫時租了一間房,等會兒我再解釋。」西澤爾搖頭,表示現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
***
「我正要出去找你的時候,救看到幾個神情充滿戒備、不像是尋常百姓的傢伙在櫃枱問東問西,我懷疑他們是衝著我門而來,所以先到旅館附近找到一個小販,給了他一些錢,要他幫我引開來找麻煩的人。」在臨時租下的小房子裏,西澤爾將剛才大概的經過約略解釋了一下。「安排好一切后我們兩人躲在旅館外,果然派上用場了。」
「誘敵離開這個計劃是不錯,但你難道沒想過,要是本少爺來不及逃出旅館、就被他們抓走了要怎麼辦?」聽完西澤爾的話,佟少華挑高一道眉不客氣的問。如果西澤爾早就在旅館外了,幹麼不幹脆阻止自己上去,害他狼狽不堪,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但你還是逃出來了,不是嗎?」西澤爾微笑。
「哼!如果不是我反應快,此刻不是被五花大綁,就是被人亂槍打死了!」佟少華冷啐一聲,非常不高興西澤爾枉顧他的安全。
「如果少爺真的被抓走了,我會再想辦法救你的。」西澤爾假裝沒聽懂他的抱怨,依舊保持微笑。「再說,在他們沒有打探到想要的消息前,也不會真正傷害少爺的。」
「什麼意思?你知道他們是誰?也知道他們要什麼?」佟少華瞪大了一雙貓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西澤爾。
「從日本走私來的那批軍火。」西澤爾非常肯定地開口。關於這件事他原本以為提前出發到杭州找到老爺就可以解決,卻沒想到對方早已經將他們的行動摸得一清二楚,甚至從上海一路追到了杭州,這件事不太尋常,表示有人在暗地裏密切地注意佟少華的一舉一動。
「真的是為了那批軍火?」雖然心中早有答案,但佟少華還是長長吐了一口氣,至今依舊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這麼做,但在還沒得到答案以前,自己早被捲入這場風波里了。
「少爺,你也猜到了?」西澤爾雖然問得平淡,但綠色眼瞳卻有着隱藏不住的驚奇。
「怎麼?我看起來很像笨蛋嗎?這種簡單的事情我會猜不到?」佟少華怒瞪他一眼,又想起了在寧波的那一夜,他原本就想和西澤爾討論這件事,卻被對方以一句「別找麻煩快睡覺」的語氣敷衍過去。
「我沒這麼想。」西澤爾嘴角微揚,對於佟少華又恢復成愛挑釁的模樣,反而還覺得放心了許多。
「好了,廢話少說。這一切亂七八糟的事情現在都纏上我了,身為當事人的我,是最有資格知道一切真相的人!現在你立刻對本少爺坦白,把你所知道的有關我父親販賣軍火的每一件事情都說出來!」佟少華雙手環胸,臉上露出決不善罷干休的表情。「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有多久了?你是不是也參與其中,還有那批讓我們變成過街老鼠的軍火到底在哪裏?」
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父親無法提供答案,那麼唯一知道真相的,就只有西澤爾了,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所以一定得弄清楚。
「我不能說。」西澤爾搖頭。
「什麼?!」佟少華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貓,對西澤爾齜牙咧嘴、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現在是什麼情況你還不懂嗎?為什麼不能說?」
「我對老爺有過承諾,除非得到他的允許,任何有關老爺的事情我都會保持沉默、將所有的秘密帶到墳墓里去。」西澤爾以非常認真的語調開口。「這就是我當初帶少爺來杭州的本意,讓老爺和你面對面,由老爺決定要不要告訴你。」
「你……你真要氣死我!」佟少華雙手緊握成拳,氣得渾身發抖了。父親現在是聲是死都不知道,這傢伙還在堅持什麼承諾!「老爺現在不在,我就是你的主人,我現在命令你把這些事全都解釋清楚!」
「恕難從命。」
「西澤爾!」佟少華在也按捺不住,伸出拳頭想也不想地朝西澤爾的下腹揍了一拳。
西澤爾並沒有閃躲,只是悶哼一聲,但他依舊站得筆直,英俊淡漠的臉上盈滿了寧願死,也不會違背承諾的決心。
「氣死我了!你真的不說是不是?」西澤爾的頑固讓佟少華更憤怒了,他再次咬牙,右拳毫不留情地朝西澤爾的臉上揮了過去——
「砰」的一聲,佟少華的右拳並沒有碰到西澤爾,相反的,在他即將要觸碰到對方的時候,反而被西澤爾左手挌開右拳,同時間他身子一矮,朝佟少華的下腹揍了一拳!
「嗚!」佟少華根本沒料到西澤爾會突然出手,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吃了這麼一記鐵拳,他痛呼出聲,只覺得內臟都快被打碎了。
「你好大的膽——」話還沒說出口,佟少華的喉頭就被西澤爾以手掌扣住,一股強勁的力道攫住他用力向後退,「咚」的一聲將佟少華整個人抵在牆上。
「少爺……」西澤爾以單手扣住佟少華的喉頭,同時將他困在自己的胸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望着他,綠謀漾起一抹危險的光芒。「不管你落在誰的手上,他們的拳頭和狠勁都比現在的我強上十倍、百倍,你連我都制伏不了,要是落在他們手上,你要怎麼辦?」
「放……手……」佟少華脹紅了臉,依舊死死瞪着西澤爾。
「為了得到老爺的消息,為了得到那批軍火,他們會用盡所有的手段來拷問你,你不但任性,還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你以為你禁得起那些刑求?」西澤爾放開手,低沉的嗓音帶着揶揄。「你禁不起那些折騰的,只怕還沒開始用刑,你就把老爺的事情全盤托出了吧!」
「是啊!謝謝你……這麼看不起我。」佟少華捂住脖子不住喘氣,依舊怒瞪着西澤爾。
「砰」的一聲,西澤爾的拳頭擊向佟少華身後的牆,位置就在他頭上幾公分遠,雖然目標不是佟少華,卻也讓他嚇了一跳。
「幹麼?有本事就把整片牆用拳頭搥下來啊!」佟少華奚落。哼!不過就是力氣大、手腳俐落了點,有什麼了不起。
「如果你那個空白的腦袋有運轉的時候,就該明白我不說,只是為了你的安全。」西澤爾的綠眸不悅地眯起,聲音也因為總是遭受佟少華的曲解而增添了危險的氣息。「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就算被他們逮到,充其量只會被當成人質,不會有真正的性命危險。」
「嗄?」佟少華錯愕地眨眼,顯然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層。
「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老爺就越安全,你也是一樣。」
這麼說……西澤爾這傢伙全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不說的,並不是因為生性彆扭,更不是因為討厭自己、瞧不起自己所以才不說的。
「咳……咳咳……那個……」佟少華的臉微微脹紅,只不過這一次並不是因為怒氣,而是因為心虛、不好意思。「我好象誤會你了……對不起。」
「什麼?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西澤爾手覆到耳朵邊,做出完全聽不清楚的表情。
「對……對不起!」佟少華挺起肩膀,露出了「道歉就道歉,有什麼了不起」的表情。
西澤爾輕嘆一口氣,忍不住伸手往佟少華的額頭狠狠彈了一下。
「很痛耶!」佟少華立刻伸手護住額頭,跟着轉回正題問道:「好吧!那接下來要怎麼做?這我總可以知道吧!」
「我雇請的替身至少可以擋個一、兩天。」西澤爾也恢復認真的表情。「明天一大早我們立刻回上海。」
「為什麼?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第一點,可以讓對方誤以為我們人還在杭州,這樣能為我們的調查都爭取一點時間,第二點,那一批軍火是在上海弄丟的,要找線索一定得回上海,最後一點,敵人似乎把我們的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我懷疑我們認識的人之中有內賊,而這也得回到上海查清楚才行。」西澤爾先將目前的情勢分析一遍,跟着說出計劃。「總之杭州不宜久留,我相信如果老爺平安脫險后,一定會想辦法回到上海來找我們的。」
「西澤爾,你真的……很肯定我父親還活着?」佟少華認真地問。暫時撇開妒忌、吃味的心態,他現在確實需要與父親擁有長期默契的西澤爾的保證,至少,能讓他抱持着希望。
「是,以我對老爺的了解,我可以向少爺保證,他一定會沒事的。」西澤爾露出溫熟的笑,輕拍佟少華的肩膀打氣。
「好,我相信你。」佟少華用力點頭。「事情再麻煩,也得一件一件的解決,我們就回上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