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兆

不祥之兆

杭州城外,晴天書院。

“哎呀呀!真是貴人呀!”見來人,滿面堆笑的洛有思故作驚喜。

雲空暮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跟着雲空暮往內堂走的洛有思揮着手上的摺扇搖頭晃腦地問:“不知忙得新婚之夜也顧不上的雲大少爺大駕光臨有何要事?”

身着儒衫手持摺扇神情瀟洒的洛有思有杭州第一才子之稱,卻不赴京趕考,甘願在這杭州城外開個小小的書院當夫子。杭州城裏人人都知道他和雲家二公子私交甚佳,卻不知道雲空暮才是他的至交好友——很損的那種。

雲空暮聞言皺眉,“你怎麼知道?”

“嗯?知道什麼?”裝傻的洛有思“嘩啦啦”扇着扇子,“知道你忙嗎?這杭州城裏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杭州城裏的好事之徒甚至開始賭起雲大公子會不會休妻,這種有關好友的八卦他全都是知道的。

雲空暮自行在內堂坐下,白了損友一眼,“什麼時候你變得那麼八婆了,杭州第一才子?”

聽到這個稱號,洛有思的臉頓時垮了下來,“別提了可以嗎?你陷害得我還不夠嗎?”

“有嗎?”雲空暮反問。

“奸商!”洛有思瞪大了眼。

“承蒙誇獎。”雲空暮落落大方地道。

“你……”洛有思才說了一個字,猛然發現險些被岔開了話題,“你少顧左右而言他!別以為我是那麼好騙的!說!你為何見到你那娘子就逃?可是弟妹貌似無鹽嚇着咱們貌美如花的雲大公子了?”

雲空暮也不生氣,“文冠告訴你的?”

“不是。”洛有思否認得極快,手上摺扇微晃,顯得頗為悠閑自得。

雲空暮心裏有數暗地盤算着怎麼整治多嘴的小弟,明裡也不挑破,“你想知道什麼?”

“呵呵呵”,洛有思自然知道好友的心思,乾笑了幾聲,“那日你離開得早,大家都好奇新娘子的模樣,我只是問問,不為過吧?”有大批的好事傢伙正等着他這邊的消息呢!聽文冠說,不如聽新郎官說來得妙。

“華小姐的容貌不俗。”雲空暮也不為難洛有思,答得爽快。也知道好奇的不止他一個,只怕當日沒鬧成洞房的每個人都有此好奇。

“就這樣?”懷疑。

“就這樣。”淡然。

“聽人說,那華小姐待字閨中之時,下人們都不敢靠近她的閨閣,說是那裏煞氣重。”華家的下人雖不敢亂說,但總有些三姑六婆四處打聽得到。

“道聽途說,怎可取信?”不以為然。

“你……對她很滿意?”猜測。

“何謂滿意?”雲空暮揚眉反問,心下對他的試探只覺得好笑。

洛有思“哦”了一聲,明白雲空暮不想說就是說破了嘴也是問不出什麼的,只好失望地轉了轉手上的扇子。“有你師父的消息了嗎?”知道雲空暮在忙些什麼,順便也關心一下。

“沒有。”雲空暮嘆了口氣。

拍了拍他的肩膀,洛有思安慰道:“別急嘛,時間多得是。只要你師父還在世上,總會找到的。不是很多人都說見到過你師父嗎?”他總覺得那個姒飛絮不是在刻意躲人,反而是在找什麼東西。畢竟想要躲人想要掩人耳目多得是辦法,哪裏會留下那麼多的線索?

問題是他也許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了。雲空暮心中有一絲隱憂,但臉上神色如常,應道:“也是。”

“若有消息,我自然會通知你,不要一天到晚板著臉嘛!”洛有思拍胸脯保證。

晴空書院雖是個小小的私塾,雲家的大小消息卻都是在此轉送的。

“好的,那麼我先回去了。”雲空暮起身。

“知道啦!”

送他到門口,洛有思忍不住道:“你在娶妻之後分外用心找你師父用意何在?”

“這是我的私事。”雲空暮淡淡地回答,懶得說是因為他娘非要他成親后才能出門。找不找得到師父他本不放在心上,近來卻多了份急切。

“那麼——”張口欲言,洛有思說了兩個字又打住,臉上有點兒猶豫之色。

“怎麼?”雲空暮在門口回過頭,想聽他到底要講什麼。

“你是不是有——‘隱疾’?”半晌,洛有思為了朋友還是問了,但是“隱疾”兩字說得甚輕。

“什麼?”

“呃!就是,聽說你沒有同夫人同房——關於,那個……”目光不自覺地就往下瞄,“你的……”揮來揮去的摺扇突然自手上消失,下一刻被重重地擲在洛有思茫然的臉上,“好痛!”

驟然明白洛有思所指為何的雲空暮在洛有思的呼痛聲中憤然離開,難得地運上了不輕易顯露的絕頂輕功,足不點地地瞬間消失在書院外的密林中。

蘊含內勁的那一擲正中洛有思的面門。要知道雲空暮的內力修為江湖上已是少有對手,這隨手一擲稱不上蘊含什麼高深內勁,但惱怒中手勁哪裏會輕?

兀自留在原地,洛有思半蹲在地上,捂着面孔哀號:“又不是我要問的!還不是薛鴻映那臭小子要我問的嘛!還說什麼是為你好!嗚……交友不慎交友不慎……”他早該想到那小子要他問這個沒安好心!薛鴻映,這次他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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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趟晴天書院,待得雲空暮回到杭州城裏,自然也不早了。

六年來,在人面前他總是扮演着一個好兒子、好大哥的角色,這是他第一次違背父母之命——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吧?

暮色下,雲府硃紅色的大門顯得凝重。站在台階之上看着進出六年的大門,他發現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看它。這大門是極老了,大宅幾經翻修,幾經擴建,只有這門是從不曾改變過的。它被雲家的後人們保存得極好,只是新上的漆掩不去歲月的留痕,這幾代前所建的雲家大門至今屹立在這裏,看着雲家的後人是怎樣走出自己的路。而如今,他,雲空暮又該如何走下去呢?他如今做的,是對是錯?不經意間,他又想起了朝夕院裏那抹沉靜的身影,記憶模糊了面容,記得的只是那雙黑眸,極亮,若夜空中的璀璨星子。曾幾何時,那匆匆一面,幾句對話,竟讓他不能忘懷?

正在雲空暮怔怔發愣的時候,側門“吱呀”一聲,開了。

“大少爺?”雲清有點兒詫異的聲音讓雲空暮回過頭來。

“您回來啦?怎地站在門前?”雲清一連串的問題讓雲空暮露出了極淺的笑意,“要入夜了,外面冷得很,快些進屋吧!”也不管雲空暮答不答,直扯着他的衣袖往門裏走。

“雲管家,你可是有事出門?”雲清乃是管家,哪裏需要在這時候到門口來?既要出門,自是有事了。

“哎呀!”已到了正廳門口,經他一提醒,老管家這才想到所為何事,“少夫人,正要老奴去請大夫。這可忘了!”說完便要走,這次卻被雲空暮拉了下來。

“少夫人病了?怎麼不差別的下人去請?”雲清雖然身子硬朗,總是年事已高,家裏人對他也是以禮相待,哪裏會要他在這個時候出門?想着,不禁皺眉。

“不是少夫人,是春芯那丫頭病了。”

春芯?好像是那個被派到他朝夕院照顧她的那個丫頭吧?昨晚見到的時候還好好的,沒想到才隔了一晚就病了。聽初九說過,那丫頭是雲清十幾年前撿回來的,雲清把她當做女兒般疼愛着,難怪要親自去了。“外面冷,還是叫別人去吧!”雲空暮仍舊不放心老管家。

雲清卻搖了搖頭,“春芯算是老奴的閨女,少夫人替春芯出了診費,老奴出點兒力也是應該的。”

雲空暮呆了呆,雲清便已急急地走了。

又想到日間城裏的流言,說什麼華家小姐嫁入雲府即被嫌棄,定是品貌不端云云,心下卻是覺得自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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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黑,早過了雲府晚餐的時辰。雲空暮隨便讓下人送上點兒飯菜胡亂吃了,這才喊上初九到朝夕院的書房裏去。本來想把文冠也找來的,但初九說文冠一大早便去處理九江一處出了問題的商鋪了——兄弟倆前後腳出門,卻沒有碰到。

如往常一般,初九先說了這半個月來雲家商號的運營狀況,然後說了些只有雲空暮才有權力處理的事務。交待完了,便開始說華家的事。

“……除了方才說的那些華家暗地裏的小動作外,華老爺乘爺不在,二少爺又是初涉商場,便想掌握雲家河海運的主控權。”說到這些天來華家想乘機搶些好處的舉動,初九覺得憤憤不平。

雲空暮覺得胸口有點兒悶,思緒有幾分遊離,聞言笑道:“這我早就料到了。有這麼好的機會,我那岳父大人怎麼會毫無動靜?倒是他沒動作我才擔心呢!”如他所料,視短的華家不足為懼。說著,咳了兩聲。

“爺?”初九這才發現雲空暮的臉色不佳,“爺,您可覺得不適?”

雲空暮笑着揮了揮手,“沒事,你繼續說吧!”大概是適才在晴天書院一怒之下運輕功離開時跑得急了,內息沒有調勻,此刻只覺得胸口微涼。

初九心下擔心,聽主子這麼說,也就只得接道:“華老爺說了,爺是他的女婿,本就該聽他的。現在,雲家的貨物非得在華家貨物載滿之後才得以裝船。聽隨船的夥計說有好幾次雲家的貨物運到的時候都晚了好幾天,那邊的買家都極為不悅。這對咱們雲家的商譽大大有損。”

雲空暮本來是微笑着聽的,這時卻微微鎖起了眉頭,“華家當真這麼做?”沒想到華家比他想像中的更加過分。

“是的。”想到華家那些狐假虎威的下人們氣焰囂張跋扈的模樣,初九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文冠到九江去就是為了這件事吧?”轉念一想,雲空暮很快就明白了。

“是的,九江的一家商鋪里有人訂了一隻青花藍釉花瓶,但晚了五日才到,買家極為不悅,說那隻花瓶是用來賀壽用的,遲了兩天,誤了壽辰,在那裏鬧事。”

雲暮空點點頭,“這也難怪了。”看來他高估了華家,“文冠若能藉此學到不少東西,也算是因禍得福。”淡淡然的樣子,似不甚在意華家的蠻橫。

“爺……”見少爺像是要作罷的樣子,初九隻覺焦急萬分。

雲空暮打斷了初九的話,取過紙筆示意初九磨墨,“無妨。我本就是要利用華家的財力,這小小的氣暫且受下了,就當是咱們利用華家的代價也就是了。”

聽主子這麼說了,初九隻咕噥了一下,也就專心地磨起墨來。

雲空暮是不太在乎華家的跋扈,只是雲家商號的商譽是不能被華家給敗了。心中思緒一轉,就有了應對之策。

雲空暮提起筆來,狀似無意地突然問了句:“聽說春芯病了?”

初九一呆,“好像是的。”有點兒奇怪整天不在家的少爺怎麼會知道,他也是聽廚娘提起煎藥之事才知道的。

“那麼少夫人呢?”斟酌了半晌,他才下了第一筆。

初九又是一呆,“夫人很好,下午我還見到少夫人捧着書從書房出去。”爺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他不是連夫人都沒見過嗎?初九隻知道昨晚爺回來晚了就睡在書房裏,卻不知道他已經見過了含溪。

“嗯。”他點點頭。

方寫得幾行字,雲空暮只覺得胸口竄起一股極寒之氣來,直往上逼,手上寫字的手自然就停了下來。

初九覺得奇怪,“爺?”

雲空暮覺得突然的寒氣來勢洶洶決非是受涼所致,雖一縷,卻令他這個身懷武功之人凍得手腳冰冷。一時間沒空去理會這寒氣從何而來,強運內息想把寒氣壓下。誰知,他那至剛至陽的內力一動非但沒能制住寒氣,反而被那抹寒氣乘虛直入丹田。一驚之下,真氣運岔了,一口鮮血頓時自口中狂噴而出。

“噗”的一聲,滿桌都是鮮紅的斑斑血跡,血色微暗,兩人卻都沒發現。

“爺!”初九驚叫一聲,驟變之下沒聽到書架后的一聲輕呼。

神志一晃的雲空暮馬上深深吸了口氣,調順內息,發現那驟然出現的寒氣已不見蹤影。

“爺!我去請大夫!”初九回過神來,就想往外沖。

“別告訴老爺夫人!”雲空暮不忘交待,失血而氣虛的聲音里,不失威嚴。

怔了怔,初九馬上應了聲“是”就離開了。

兀自喘息的雲空暮歇了好一會兒,突然道:“你出來吧!”初九沒聽見的那聲輕呼,但他即使在神志不清的瞬間也是聽得到的。

書架后緩步走出一抹淺黃色的纖弱身影,“呃……雲……你沒事吧?”有點兒尷尬,又有點兒擔心的清麗容貌,不是華含溪卻又是誰?

“果然……是你……”雲空暮微微一笑,忽覺眼前一黑,耳邊傳來一聲驚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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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醒來時天已大亮。進入眼帘的是有點兒眼熟,又極陌生的床帳。

這是哪裏?

他想要動一下,才發現身上蓋着極厚的棉被,掀開棉被想要起身,突來的頭暈目眩令他幾欲作嘔,一時僵在那裏動彈不得。

“你醒啦?可覺得哪裏不適?”柔軟的女子聲音帶着些未睡醒的倦意。

雲空暮閉目忍過一陣昏眩才側過頭看向窗邊,只見窗邊的軟榻之上一名黃衫女子正揉着眼睛坐起來,一怔之下啞然失笑。

這原來是他那住了六年的卧房,被他那新婚夫人收拾得全然變了樣。房內擺設淡雅別緻,雖然他昨夜來過,可片刻他就走了沒有細看,莫怪他一時沒能認出來。

見他不答話,華含溪晃了晃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大夫說,你沒什麼大礙,只是失血,難免有點兒血氣不足,若是頭暈也是無妨的。”說著便下榻吹熄了桌上燃了大半的蠟燭。

“你去哪裏?”看她搖搖晃晃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只着了件單衣還向外走,雲空暮不禁問,語氣里有點兒自己沒察覺到的抑鬱。

“啊?”踢到一張凳子的華含溪終於清醒了一點,“取葯。你的葯。大夫說了,你醒了就讓你喝。”

是了!初九請了大夫,自然會開藥方。不過,她也算是雲家少夫人,怎地自個兒替他拿葯?“讓丫鬟去取就是了,你再歇會兒吧!”話出口才想到,她那個貼身丫鬟春芯生病了。

果然,已經到了門口的華含溪手搭在門上回過頭,聲音如在夢中:“春芯?她得了風寒,我讓她多歇息幾日。”反正她不像別的千金小姐,自己也會動手,少了個丫鬟也不會動彈不得。卻不知道自己忘了加件外衫,單薄的衣裳雖然寬大,卻也讓雲空暮忍不住臉上微微泛紅。

見她出去了,雲空暮腦子裏又有了個疑問,有錢人家的小姐出嫁少不了陪嫁丫鬟,怎麼她堂堂杭州華家惟一的千金卻沒有?而且嫁過來后也只有一個春芯。現在春芯病了,她也不提多要個丫鬟,只是親自動手?

雲空暮疑惑間,含溪已自朝夕院后的廚房裏端出了早就煎好熱在灶上的葯,進門時的步履因為端着葯的關係,只是時不時碰到桌子、凳子以及一些花架花瓶的樣子還是讓雲空暮捏了把冷汗。

“還有些燙,小心點兒。”一手端着葯,一手持着調羹,含溪坐到床沿,很習慣地舀起一勺褐色的葯汁來。

雲空暮見狀連忙伸手接過,“我自己來!”終於確定看似清醒的含溪只是眼睛睜着,神志只怕是仍舊在夢裏,哪裏還敢要她喂葯?只怕這碗葯一大半是要餵了他身上的衣服。想到這裏,他發現自己身上的單衣也已經換了一套,當是初九換的,也不在意,只道:“你若想睡,就去睡吧!”

“哦!”含溪聞言也不堅持,應了聲就把碗往他手裏一塞,慢悠悠地盪回了床邊的軟榻上,拉過棉被一蓋就不動了。

雲空暮細聽之下,氣息微微,已然睡著了,不覺莞爾。為了他一醒就讓他喝葯,只怕她一晚都沒有好好睡吧?她剛才迷迷糊糊的模樣沒了初見時的沉靜婉然,少了反問時的犀利,多了份女兒家的嬌憨,這華含溪究竟還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兒家呢!

喝着苦澀的湯藥,他的心中卻湧起了一道很柔軟的情緒來。想到昨日聽到的流言,心下不禁有些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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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含溪真正醒來時,已經是過午了。冬日的陽光自微掩的窗里照到了含溪的臉上,水眸眨了眨,伸手擋開惱人的陽光,總算是清醒了。

“醒了?”

含溪看了看窗外,想下榻,聽到這個聲音,就僵在了榻上。目光微轉間就看到了她夫君那張可以顛倒眾生的俊顏。

“怎麼?還沒醒嗎?都過午時了。”劍眉微蹙,“不覺得餓嗎?”

華含溪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昨晚在書房裏的那幕情景,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尖叫出聲來,否則可就糗大了。“醒了……”意識到自己只穿了一襲單衣,不禁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你,相公今天無事嗎?”心裏只希望讓他快些離開,成親雖已月余,可她終是不習慣與他共處一室,或者該說沒機會習慣。

“無事。”頓了頓,“初九對爹娘說我得了風寒,娘要我留在府里歇息。”初九雖然按他說的沒有向他爹娘說他吐血的事,不過不敢瞞他們他病了的消息。

風寒?也是,昨天他吐了那麼多的血,說沒事自是沒人會信的。結果大夫居然說根本沒什麼病,只是血氣不足,就開了些補血養氣的藥方。這不是廢話嗎?吐了那麼多的血,血氣哪裏會足了?若不是初九說那是杭州城裏最有名的大夫,她還真當那是騙錢的庸醫。

“相公可否出去一下?”才說出口,就覺得很是怪異,但他不出去,她如何能更衣?

雲空暮倒是沒說什麼,笑了笑,就走了出去。反是含溪莫名其妙地紅了臉。

等含溪換好衣衫出了內室,就看到雲空暮等在了外廳的桌邊上,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含溪覺得他笑得古怪,皺了皺眉,以為自己衣服沒有穿好,可低頭左看右看也沒瞧出哪裏不對。

“衣裳穿好了?去用膳吧。”說著就起身走到外堂。

桌子上已經放着四菜一湯。

含溪發現桌上的菜還是熱的,想來送來沒多久,雲空暮自己不先用,是在等她?怎麼可能?搖了搖頭,暗罵自己胡思亂想。應該是他還不想吃,又不能出府辦事,正好踱到榻邊被她看到了,嗯,應該是這樣的。

“昨晚,你怎麼在書房?”端着碗,雲空暮隨口問。

含溪心中輕哼了聲,大概是怕她聽了雲家的機密去告訴華家吧?嘴上答得恭順:“妾身在書房看書,不想就睡著了。沒想到夫君和初九也來了。”

聽出她大概是想偏了,以為他在懷疑她,雲空暮也不辯駁,免得越描越黑,“昨晚辛苦你了。”

“妾身應該做的。”

嘴裏吃着飯菜,心下暗笑。越恭順就是越不滿,他這個夫人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什麼沉靜,只不過是看起來像罷了。他卻不知道,含溪本性安靜,但卻是在華家受大夫人的壓制才有了這樣的不符年齡的氣韻,本該是十三四歲女孩的任性彆扭都被壓抑了,眼下到了雲家,婆婆待她如親兒,又有個愛笑愛鬧的小姑,被壓抑的天性自然就顯出來了。

“少夫人……”匆匆跑到門口的雲清待看到坐在桌邊吃飯的雲空暮時才想起來,今日大少爺也在府,“大少爺。”

“雲管家,有事?”看雲清跑得急,雲空暮有點兒好奇。

“是……是少夫人的信。”站在門邊的雲清也不知道是進是退。老夫人吩咐過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大少爺和少夫人獨處,目的就是為了讓從新婚到現在幾乎沒見過面的兩人好好培養培養感情。現下兩人正吃着飯,他這一打攪可費了老夫人的苦心了。

一聽雲清的話,含溪立刻站了起來,險些碰翻了自己的碗,“是大哥的嗎?可來了!等得我心焦呢!”她一臉的欣喜。

“是的,是華離少爺的。”

自雲清乾枯的手上接過信來,興奮異常的含溪飯也不吃了,兀自打開信看了起來。

“華離少爺?”雲空暮自語,“華家的人?”

“是的,是華家的大公子,少夫人同父同母的哥哥。”雲清當是少爺在問他。

“聽說華老爺把大公子送到了淮安?”

“確有此事。華離少爺這兩個月來時常寄信來,有時候還會送些物事,每次少夫人都很高興,所以……”雲清沒有說下去。

“你去忙吧!”雲空暮微笑着沖老管家說。

華離的信向來不長,反倒是含溪的回信里絮絮叨叨說著雲家的種種,只為了讓遠在淮安的華離安心。

這次華離卻在信里問雲空暮待她好不好,顯然還是在她的信里看出了端倪。其實在信中除了關於夫君的事,都是真的,沒想到大哥那麼敏銳呢!暗自吐了吐舌頭,含溪看着華離工整的字跡,開始想着怎麼繼續矇騙這個看似文雅敦厚實則心思細膩的大哥。

“在想什麼?”

沒想到雲空暮也跟着入了內堂,含溪手上的信自然地一收。信里大哥始終都稱她為“言兒”,所以絕不能讓他也見着了。

“很想你大哥?”

含溪也不隱瞞,點了點頭。

“聽說回門那日後,你就沒有回過娘家,這幾日為夫左右無事,不如陪你回一趟娘家,一解你思念家人之苦可好?”所謂聽說自然是“聽”初九“說”的。

“不要!”一驚之下,含溪急忙回身,裙發皆飄,看到雲空暮奇怪的表情,才驚覺糟了,她反應太過了。

“怎麼了?你不想回娘家看看父母?”

“不……不是不想。只是……”全身僵硬的含溪好不容易把一句“不想”拗了回來,卻再也接不下去了。

雲空暮眨眨眼,看含溪的臉色就知道事有蹊蹺,見她不願意也就不勉強。“你若嫌天冷也就算了,改日天暖和了再去不遲。”

“是啊……天冷得很……”含溪不敢看他,明白雲空暮是在幫她找台階下,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那麼,吃飯吧!”雲空暮坐回了桌邊。

等了好一會兒,含溪才在另一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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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雲空暮又回了書房睡。春芯風寒未愈,房裏只剩下含溪獨自對着閃爍不定的蠟燭發獃。

華離的信早就被她扔到火盆里化成了灰,只有信封被好好地收了起來——含溪一直是這麼處理華離的來信的——既然她不準備告訴雲府里任何人她的真實身份,未免去許多麻煩,燒了自然是最好的。

她只是不懂雲空暮今天為什麼會替她找台階下。她說漏嘴的時候,明明他已經看出了什麼,卻為什麼不問下去呢?可以說,這是他的溫柔體貼嗎?若追問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會說出多少實情來。還有他那雙若有所思,又像是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總是在看着她,幾乎讓她手足無措。

想得有點兒胸悶,含溪索性起身打開窗戶。冷冷的空氣湧入溫暖的房間,她的精神頓時一振。

月圓,天空很清,月兒周圍繞上了淡淡氤氳的一道光環。

窗外是一片花園。冬天的花園裏落了葉的梅樹桃樹在冷風裏微微搖曳,也不過幾棵冬青還帶着葉子,在這月光明亮的夜裏看來卻似是幾隻怪物蜇伏在地上。透過光禿禿的樹枝,倒是很容易看到對面仍舊亮着燈光的書房。

似乎,他每天都要忙到很晚的。含溪軟軟地趴在窗台上,想到了在書房裏聽到他問初九的話,胸口有種暖暖的感覺,覺得也許他也並不是那麼傲氣、討厭了。

天氣很冷呢!也許,書房裏也該有個火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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