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 密
一大清早,杭州城裏雲家府邸中雲家大少爺的居所朝夕院已忙碌了起來。
“大少爺,昨晚華家少爺派人來送了張帖子,說是希望少爺今天能撥冗過府一聚。”鬚髮花白的雲府管家雲清天剛微亮便趕着起床,就是為了見大少爺一面,否則不到天黑絕對見不到大少爺的面,更甚者等到半夜也見不着。有時起得晚了,他這個管家還會連着幾天見不着大少爺。
雲家有兩男一女,其中最像夫人的,就數這六年前才回府的大少爺了。除了外貌出色,更難得的是,大少爺回府翌年就接下了雲府里裡外外的生意,讓積勞成疾的老爺得以安心修養。
“哦?拿來我瞧瞧。”取過貼身小廝手中的茶漱了漱口,雲空暮面帶微笑地回過頭,露出那張俊逸雅然的臉孔來。其實他也知道,定是華家愛附庸風雅的少爺們又請了什麼文人雅士,美其名曰吟詩作對,互相切磋,教學相長,實則另有目的。雖不想管,但是老管家一大早就趕着送來,他實在不忍就這樣讓他下去。取來一看,果然是不出所料。
見雲空暮拿着帖子半晌不發話,也知道主子是不想去的,管家便道:“大少爺,您若有事,就讓下人梢個信給華家少爺就是了。”雲清自是知道華家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必是在大少爺的打理下,雲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反觀原本杭州首富的華家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巴結大少爺也只是想分些好處罷了。
雲空暮擺了擺手,“這倒不必。天大亮后,你同文冠說,讓他去華府走一趟。對華府就說,空暮公事繁忙,不克前去,兼之久不拿書本,恐會貽笑大方。文冠才氣過人,代我前去也就是了。”華家即使開始沒落了,畢竟也是大戶人家,在杭州城裏也有不小的影響。做生意的就得是八面玲瓏,沒必要得罪誰。而且,華家還有利用的價值。
老管家應了聲“是”就退下了。
雲清一出房門,雲空暮俊顏上浮起幾分譏諷之意,站起身緩緩踱到面向後院池塘的窗前。初秋的荷塘已無甚美景,斑駁的荷葉無荷花相襯,在半亮的晨光中獨添幾分凄清。
“初九,你覺得華家的目的為何?”雲空暮並未回頭,注視着荷花池,逕自問着身後始終不發一言的青衣小廝。
被喚做初九的小廝回道:“初九以為,華家是想與爺合作水運,好分一杯羹。”話語間頗有點兒侃侃而談的味道,顯然主僕倆常有這樣的對答。
雲空暮點了點頭,又問:“既然他們想分一杯羹,自然會給雲家一些好處,那麼你認為該與他們合作嗎?”
知道主子是在考他,初九沉吟了片刻才答道:“初九以為不妥。”
雲空暮“哦”了一聲,似乎有點兒詫異,“有何不妥?說來聽聽。”
初九不假思索地答道:“初九以為雲家近兩年來比得過華家,除了爺的經商手段出色外,就是因為爺主張棄陸運而改走河運、海運。兩年來爺更是花下大錢在運河、沿海設置運轉站,還與幾家最大的水運行定下契約,等於是控制了所有的水運路線。河運較之陸運的費用要低三四成,而海運更是要低七八成。咱們的貨到后比別家的價錢低,買的人自然也多了。此外運費低了,咱們還可以在進貨時不必過於壓低進價,貨源也得以有保證。就算咱們商行的貨進價高了,扣去運費,而實際上咱們商行不但沒虧,還較之別家商行賺得多上許多。這一切,都是爺兩年來努力的結果,絕不能讓華家白白占這個便宜!”初九一口氣把話說完,最後得出這樣的結論來。
“呵呵呵呵!”雲空暮輕笑着,贊道:“說得好!這兩年來你也學了不少了!”初九這幾年跟着他學文學商,習武練劍,數年下來也是已有小成。雲空暮很是喜歡這個聰明的書童,當然,盡心教導的其中也是有着他的私心。
“謝爺誇獎。”得到稱讚,仍舊是小孩心性的初九不免有幾分雀躍。
雲空暮回過身拍了拍初九的肩,“但是你想得還是太淺了。我還是會同華家合作的。”
看着初九臉上的不解,他又道:“兩年來,我為了設那些轉運站和購買商船已花費不少,當然,對於雲家來說可能還不算太大的數目,但也不能就一直這樣下去。我估算過,如果完全由雲家獨自經營,可能得要上十年才可以回本。但若有華家的介入,只要運營得當,好好利用他們的財力,不出兩年時間就可以回本且會小有盈餘。”
初九的神色有點兒茫然,“爺,您的意思是……”
雲空暮對着自己的貼身小廝露出一個比初升的朝陽更美的笑容,“就是咱們用華家的錢來替咱們賺錢啊!”
初九的臉上露出的恍然大悟讓那朵微笑更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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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文冠,雲家年方十五的次子。
原本此刻他應當在近郊的晴天書院讀書,而如今卻沐浴在秋天的淡淡陽光下。俊美秀氣的臉上明眸半合,另一隻手緩緩放到嘴邊以袖掩去了半張臉,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好無聊啊!
雲文冠坐在華家花廳的窗邊百般無聊地看着眼前一群他全然不識的“文人雅士”們吃喝玩樂。
這不是文人小聚嗎?原以為會聽見一些不堪入耳或令他悶笑到抽筋的詩句或對子,誰知道面對的情形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大哥真是好,一大早就出門巡視鋪子去了,卻讓他來這邊受罪。啊……又一個哈欠,第五十八個了。
換作平時,他早就找借口開溜,回晴天書院找他的夫子洛有思鬥嘴都好過在這裏打哈欠、數螞蟻。但是,大哥卻在他出門前派了他身邊的書童初九交待他,要他待到華家提出要與雲家合作的要求后才能離開。
真不知道大哥在想些什麼。向來很佩服大哥的他有時候不太懂這個他九歲時突然出現的大哥。可能是不在一起長大的關係,大哥對家人雖然關心,卻不太親近。他和妹妹文月從小就知道大哥的存在,只是為什麼大哥被送到別處去父母是從來不提。大哥回到家裏后,也從來沒對別人提過在外的十四年是怎麼過的。
大哥最先回到家裏的一年裏,他不知道怎麼面對大哥,見到那個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大哥他往往就遠遠避開。後來爹爹突然倒下,大哥面對這樣的情況不發一言就挑起了雲家的擔子。第一次,他開始認真去看大哥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過,有時候他還是覺得大哥離他好遠。
“雲二公子,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邊呢?可是下人們招呼不周?”不知何時有人坐到了他左手邊的位子上。
雲文冠一看,是華家的大少爺華離,暗吐了口氣,“華少爺言重了。”面對華離別有含意的笑容,自認沒有大哥長袖善舞本領的文冠有點兒頭痛。
“那麼二公子怎不與諸位少爺們聊聊呢?久聞二公子才氣過人,毫不遜色於有杭州第一才子之稱的洛有思。若得聞二公子一席話想必吾等定會受益匪淺啊!”華離“啪”的一聲打開手中的摺扇,狀似悠閑地扇了幾下。
“哪裏哪裏,這都是大家抬舉文冠了。文冠才淺,才會坐在這邊聆聽諸位少爺的高見啊!”笑得謙虛的文冠心裏直打嘀咕。什麼呀!他們的談話他的確是一點兒都插不進去喲!不過不是內容太過深奧,相反,他們的談話只在最近流行什麼衣着、佩飾,哪家酒樓又有什麼新菜肴點心,哪家花樓的姑娘最美等等,居然還有說姑娘家們最近最愛哪種胭脂水粉的!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的文冠只想敬而遠之,哪裏還會湊上去呢!
較文冠年長的華離豈會不知道文冠心中所想,聽了文冠口不對心的誇讚之辭,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尷尬起來。
“呃……雲二少爺……”手上的摺扇因為尷尬而扇的頻率高了起來。
坐得不遠的文冠被陣陣涼風吹得雞皮疙瘩直起,都秋天了,還扇扇子裝風雅,也不怕得風寒?他的夫子洛有思也喜歡拿着把畫著水墨山水畫的扇子,不過卻是拿來當教鞭的,他的頭上也挨過不少當頭“扇”喝。“華少爺有事嗎?”明知故問的文冠再次佩服起大哥的神機妙算。
“是啊……”看了看花廳另一側邊吃喝邊高談闊論的公子哥們,華離答得含糊,“二公子既然想透透氣,不如在下陪二公子到花園走走。”
聞言,文冠很愉快地點頭答應:“好啊!”大哥的要求很快就可以完成了,他就可以回府了!想到這裏,覺得天變得更藍,空氣變得更美好的文冠在華離不明所以的目光下率先向廳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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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親?”
朝夕院的書房裏,雲空暮聽完小弟吞吞吐吐的敘述,不禁挑了挑眉。
“是啊!”一臉傻笑的文冠目光飄忽,不太敢看大哥的表情。大哥是讓他去應允華家合作的要求,可沒讓他去應允婚事。
偏偏華離在提出要求和雲家合作后,更提出想要把華家惟一的掌上明珠許配給雲家實際的掌管者雲空暮。當時他雖以身為弟弟無權過問大哥婚事為由想回家后讓大哥自行定奪,可沒想到,華離的積極出人意料,在他回府後不久就上門為自己妹子上門提親了,等到他知道的時候,娘親就已經答應下婚事了。
“娘說,大哥年滿二十了,是時候成親了,所以……”文冠盯着手上的茶碗,有點兒戰戰兢兢地等待大哥的反應。
“娘允了?”雲空暮的聲音如平日一般平靜溫和。
“是。”
“你很緊張。”雲空暮有點兒好笑地看着有點兒不知所措的小弟。
“不會……”否定的口氣有點兒虛,雲空暮雖沒什麼不怒而威的氣魄樣貌,偏偏所有人面對他那張過分俊美的臉蛋會生出莫名的敬畏來,文冠不知道這個讓他摸不透的大哥究竟會怎麼做。他不覺得大哥會任人擺佈,即使是娘。
“不要緊,娘允了就允了。”
呃?聞言抬頭的文冠詫異地望着一臉閑適的雲空暮。
大哥會那麼好說話嗎?
看出他的疑惑,雲空暮便又說:“這件事情我自會處理,倒是文冠你——”正在怔忡的文冠因突然被點到名而突然回神,“聽有思說,你不準備上京考取功名?”對於雲空暮而言,今天好友對他提起的事反而更讓他放在心上。
“是的。”文冠沒想到昨天才對洛有思說,雲空暮今天就知道了,“文冠讀書志不在功名。”
“你想從商嗎?”雲空暮笑了笑,又問。
“嗯。”文冠點了點頭,目光炯炯地道出自己的嚮往,“我想出海,到海外遊歷,想見見中原大地以外的地方是怎樣一番光景。”十五歲的少年面容猶帶稚氣,神情卻異常堅定,頗有大鵬欲展翅的滿腔鴻志,“大哥,可以嗎?”
雲空暮想了想,點點頭,“若是有這份心,不妨試試。”如果想讓文冠接手雲家,是時候讓他接觸雲家的商務了。也許他……
“可是爹娘那邊……”文冠自然是不知道雲空暮的打算,心下只擔心愛操心的娘不讓他出海。
見他臉露難色,雲空暮揚起安撫的笑容,“我會同他們說的。”見文冠雙眼一亮,他又道:“從下個月起,你可以開始隨雲家的商船熟悉一下船上的運作。想出海,起碼要有足夠的經驗才行,懂嗎?”
“懂了。”
雲空暮起身在一邊的書架上取下幾本書來,交給了文冠,“這些是關於河運航海的書,你自己回去好好讀讀。”
“謝大哥!”
看着文冠捧着書高興地離去的背影,雲空暮嘆了口氣。
想着華家的親事,眉頭不禁皺了起來。華家的親事是推不得的。他也曾想過華家會利用什麼手段來牽制他,以確保華雲兩家的合作,只是沒想到他們甘願利用惟一的掌上明珠來做交換。不過,結親的手段雖然老套,卻最為有效,也難怪華老爺不惜以女兒為籌碼了。
也許,這也是個好機會。藉著這層關係,華家自然也不會懷疑他的用心。至於華家小姐——兩年以後,不論華家如何,他總是會補償她的——如果到時他還有能力。
燭光搖曳,書房內的光影隨之晃動。盯着案上的摺子,雲空暮卻想起了幼年在山上的生活。
回到爹娘身邊已有六年了,六年的時間讓年少單純的少年變成了人人羨慕的雲家當家的。六年裏,富裕的生活,關心他的爹,因愧疚而特別疼愛他的娘以及乖巧的弟妹,他幾乎沒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不懂的只是,當年把他送下山的師父不見了——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他的師父姒飛絮消失了。他也曾憑着記憶找到當年所居住的山上小屋,破損的屋子訴說著主人離去的事實。
為何師父會就此一別毫無音訊?當年他曾問過師父師徒能否再見,那時師父回答他的是“看你的緣法”,為何他會這麼說?是不是當年師父有什麼沒有說?那份不忍的神色到底包含着什麼秘密?
六年的時間讓存於心中的疑惑成了難以拋開的包袱,也成了雲空暮心中不安的源頭。尤其在這半年來,這份莫名的感覺變得異常清晰起來。
師父,你到底在憂心什麼?
沒了處理事務的心情,雲空暮起身緩緩踱到窗邊,打開窗子。秋風徐徐,月兒自層層雲中探出了臉,皎潔的月光鋪灑在秋末蕭瑟的庭院裏。仰首望月,平靜的面容上現出了某種決心的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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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府
華府里的落霞閣是華家惟一掌上明珠的閨閣,自五年前華小姐的一場重病之後,落霞閣成了華家的一處禁地。除了打掃的老媽子和一名專門服侍華家小姐的丫鬟,他人均不得入內,就連華家老爺也是難得才見自己女兒一面。
這是華家的秘密,是華大夫人的嚴令。
曾有名剛來不久的僕人無意間闖入過落霞閣,下場竟是被大夫人下令活活打死。自此後,落霞閣更成了下人眼中的死地,再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夜晚,被一片爬滿藤葛的圍牆與華府別處院落隔開的落霞閣顯得格外靜謐、詭異,下人們都不願靠近這座沒有生氣的院落。
院牆內,落霞閣上,惟有小姐的閨房裏透出些微的燭光。
華離踏入被層層鎖鏈鎖住的房門,房內陳設是旁人難以想像的富麗奢華,皇宮怕也不過如此,但是藉著昏暗的燭光,不難發現半合的窗上裝着若食指般粗細的鐵柵欄。
華離每見這情景胸口就有難言的心痛,站在門邊,幾乎無法踏入這華麗的牢籠。負責帶路開鎖的老媽子提着叮噹作響的鑰匙面無表情地退了下去。
正在這時,鐵鏈的相擊聲傳來,一名身着淺藍衣衫的少女自內堂走了出來。
“大哥,你來了?”
莫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容貌清麗可人,暈黃的燭光下,未上妝的臉蛋上眉眼分外的黑,雖不是什麼傾城之姿,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卓然氣韻。長長的裙擺沒能遮住那粗糙的鐵鏈,但臉上笑意盈然的少女似乎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如綢緞般柔順的長發上沒有佩戴多餘的飾物,只有一支青翠潤澤的玉釵斜斜地插在發上,玉釵繁複的牡丹花樣式,極盡奢靡的模樣,更有兩個相扣的小巧玉環扣在末端雕成枝條狀的小環之上。
華離心裏湧起一陣愧疚。外人都以為華家小姐生在富貴人家,自然是有若天之驕女,享盡榮華富貴,又有誰知道在這落霞閣里,她又是過着怎樣的非人生活呢?
“含溪……”
“你娘不在,還是喚我‘言兒’吧!”少女替華離斟了杯茶,打斷他的話的聲音雖柔,卻很堅持。
接過微溫茶杯的華離聞言神色更是黯然,“言兒,這些年來你恨華家吧?”
自稱“言兒”的少女淡淡地一笑,“都五年了。大哥對我很好。”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她,並不是華家的小姐。
真正的華家小姐華含溪早在五年前的一個冬日,與一名男子私奔了。
華大夫人育有一兒一女。華離雖是長子,卻並不討華老爺的歡心,華老爺更喜愛的是自幼便聰明伶俐的華家二公子,也曾對人提過要讓二公子華陵接下華家。反倒是因僅有一女的關係,華老爺對於女兒是百般呵護。為怕二夫人奪去自己在華府里的地位,大夫人對女兒的調教自是更加用心,只希望利用女兒抓住華老爺的心。但是面對娘親過分的嚴厲,不堪忍受的華含溪選擇了逃離。
痛失愛女的大夫人在怕被極愛面子的華老爺知道女兒私奔真相而大怒的恐懼中謊稱華含溪染了重病,未免傳染給他人,任何人都不得見小姐。
知道真相的華離雖覺得娘親有點兒異常,但又覺得可能是乍然不見了妹妹的一時之痛,原想過幾日等娘的心情平復便把真相告知爹,誰知道,沒幾天華夫人居然在上香歸來時帶回了一個同妹妹年齡、長相彷彿,卻昏睡不醒的少女,還瘋瘋癲癲地說是含溪回來了。非但如此,未免“女兒”再度私奔,大夫人還私下請來鐵匠,把落霞閣的門窗都用柵欄封上。華離為了娘親,不得不替她圓謊,沒想到就這樣過了五年。
“五年來,沒想到娘居然變本加厲。”這五年來,不好過的不只是被強關在落霞閣的樓言兒,他的良心也讓他幾乎夜不成寐。
“雖然你娘對我是不好,但是你卻對我很好。言兒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樓言兒初時是不明白為何雙眼寫滿愧疚的華離還會幫着明顯瘋癲的娘親把她關在這裏,時間久了,她也漸漸能理解這個常在夜裏怕她寂寞而來陪她的男人心中之苦。被爹忽略、被娘無視的華離還能這樣為愛面子的爹保全顏面,為娘留有希望,縱使這樣對她並不公平,也讓她願意為他做些什麼,且視他如兄。
“對你好?”華離苦笑了一下,“若真對你好,也不會把你關在這裏五年了。”
“大哥。”言兒輕喚了聲。
“幸好爹也同意了把你許給雲家大公子。我看得出娘並不甘願,只是迫於爹的面子只得點頭。”伸手撫了撫樓言兒的發,“雲家近來利用河運海運,幾乎把華家的生意都搶走了。早些時候爹不聽我的建議不去搶河道海運的路線,現在卻想同雲家合作。雲家的大少爺雲空暮我曾有過數面之緣,他的經商手段果然高明,難得的是他為人謙和待人寬厚,又是個俊逸非凡的人物,相信他會是你不錯的歸宿。”
要她嫁給雲家大少爺的消息,華夫人下午來的時候已經對她說了,此刻聽了也不覺得驚奇,只是從不曾見華離如此多言。樓言兒有些疑惑地問:“大哥,你在擔心些什麼?”
五年來,在這個宅子裏,在大夫人的施壓下,下人見到她如見鬼魅;華離口中的二夫人從不曾出現過;華老爺常派人送來補品,人卻極少露面;能以平常心待她的只有華離一人。很是了解個性含蓄的華離甚少對自己的作為做什麼解釋,但現在卻……
嘆了口氣,明白心細如髮的樓言兒看出了他的異樣,自知再瞞也瞞不了多久了,“華家同雲家合作后,自需要人到河運的重要城鎮去做接應。不出數月,我便要去淮水和運河交界處的淮安,而且近幾年也都不會回杭州了。現在我惟一擔心的是你。娘在我走後也不知道會做出些什麼事來,我會儘快讓雲家迎你過門,這樣我才走得安心。”對於“華含溪”有着某種執念的娘,他也是無法可想。他雖然覺得娘是很清醒地知道現在在落霞閣的不是親兒,但是總不放手甚至把人關起來的瘋狂舉動又讓人覺得並非如此。娘已經為了名為“華含溪”的這個心魔折磨了言兒五年,為了言兒的幸福,他只有在離開前把言兒送走。
“淮安?”言兒倒吸了口氣,很快猜出緣由,“你爹是明裡讓你打理淮安的事務,暗裏是放逐你呀!”他怎麼可以待親兒這麼狠!“就算他偏愛你二弟,怎麼就只把你一人……”突然想到些什麼的言兒立刻住了口。
華離苦笑了一下,“三弟同是二娘所出,爹怎麼會把他送走?”
“難道他至今看不透你那兩個弟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嗎?”明白華離的無奈,言兒有點兒忿忿然,“經商之能又豈是只能熟讀經書的書獃子所能有的!”
對此已經毫不在乎的華離反倒是說:“華家是爹說了算,他想把這個家給誰就給誰。此次雲家同意合作,我豈會不知道他們想利用華家的財力好為他們雲家提供財源?雲家的大公子乃是經商奇才,我這華家大少爺也不是什麼庸才,他這點兒心思我豈會看不出來?但即便我說了,爹也是不會信的。華家如何我早就不在乎了,倒不如讓我利用這個機會讓爹開口同意把你嫁過去,好助你離開這個牢籠。而我這個無用的長子,自然也到了可以自立門戶的時候了,爹又豈會留我?”
華離的語氣滿不在乎,言兒卻聽出其中的辛酸,心中湧起的是滿滿的不平,“真不知道這個華家是怎麼了,在我看來,華家除了你,沒一個人是正常的。把我莫名其妙關在這裏五年的你娘,不識蒙塵明珠卻把爛泥當寶的你爹,離家私奔的華含溪,還有你那個謀奪家財的二娘和兩個書獃子弟弟。我看華家的氣數是盡了!”
“有你這番話,我已經很高興了。”擺弄着手上茶杯的華離只是笑了笑,“只可惜一旦我離開杭州,你我恐怕再無相見之期。到了雲家后,你若覺得雲空暮是個值得託付終生之人,不妨把你的身世告訴他,也好了了他的後顧之憂,保了你的未來。”
“後顧之憂?”
“對,後顧之憂。不出三年,雲家就不會再需要華家的財源。那時,定會想方設法擺脫華家這個附在身上的吸血之蛭。到時候,華家敗落指日可待。”早已預見同雲家合作後果的華離目光幽冷,神情漠然,“與其讓華家拿你當借口讓雲家有了休你之心,倒不如你先讓雲空暮解了華家這個累贅,華家名聲你就不必顧慮了。”
“若雲空暮會憑着這個緣由不顧夫妻情分想辦法休了我,我寧可被他休了也好過在雲家看人臉色。”明白華離這麼說是為了讓她下半生生活無慮,但言兒卻不願如此,“與無情之人共度一生,讓人想着就心寒。”
華離皺起眉,“言兒,商人本就不能兒女情長。若雲空暮顧慮太多,雲家不可能做到現在的地步。”想了想,又道:“待你到了雲家,只要你不告訴雲空暮你的身份,你就當是華家的小姐華含溪。你可記得了?”既然是騙局,只要不捅破這層紙,當然就要做得像。
撇了撇嘴角,知道華離沒說錯,心有不甘的言兒並不接話。
半晌,她才問了句:“那你娘怎麼辦?”看得出對爹已心寒的他,對娘仍有感情。雖然他的娘把她關在這裏,不過五年來對她噓寒問暖,也算待她不錯的。
聞言,華離的嘴角露出自負的微笑來,“三年的時間,足夠讓我在淮安安身立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