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十六個月後——

買了一整個推車的日常品,褚謙意抱着十個月大的兒子褚聿辰邊唱歌邊回三個公車站遠的家。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藍上市抄…走過大街穿過小巷,賣花賣花聲聲唱……”

褚聿辰肥胖的小身體不安分地扭動着,伸長了蓮藕般的小手想玩母親髮辮上的白兔飾品,語焉不詳的不停嚷道:“媽媽……媽媽……”

褚謙意沒好氣地輕咬下兒子紅通通的臉頰,“小皮蛋,你再亂動,媽媽抱不住你了。”

但畢竟褚聿辰才十個月大,怎麼能聽得懂母親的話呢?才安全不到五秒鐘的時間,他又拉着母親的長辮子玩,一臉得意的將母親的發當成馬鞭甩動揮舞,還愈玩愈興奮。

褚謙意苦笑了下,兒子還小,她能說什麼呢?小男生本來就比較好動的,褚聿辰更是個中翹楚,常常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在老舊公寓樓梯前,褚謙意停下了腳步,讓兒子坐在她的右骨盆上,右手緊緊的抱住他柔軟的胖腰,另一手使勁提起沉沉的推車,一步步艱難的努力向上走。

每周一次的大採購是褚謙意最艱巨的任務,光要抱愈來愈重的兒子就已夠吃力了,還得耗盡九牛二虎之力咬緊牙關硬把大包小抱的奶粉、食物、屎片……搬上五樓。

等終於進了家門,褚謙意迫不及等的讓兒子坐入學步車內,倒卧在兒子爬行的拼圖軟板上,揉捏酸痛不已的腰。

還沒喘過氣來,褚謙意瞥見兒子故意將玩具丟到地面,為了撿玩具而整個人倒栽過來,一腿仍卡在學步車裏,發出細尖的哭聲。

褚謙意一躍而起抱著兒子,身體的疲憊與經濟的沉重壓力讓她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輕打著兒子的屁股,“你怎麼這麼皮?你都只會欺負媽媽……媽媽已經很可憐了……你有媽媽愛你、疼你……可是媽媽都沒有人愛,都沒有人疼礙…連你也都不疼媽媽,媽媽不要喜歡你了……”

褚聿辰不明就裏的看着母親,自己反而不哭了,圓嘟嘟的手好奇的摸摸母親臉上的淚痕,再抓抓母親紅通通的鼻子。

褚謙意有絲惱怒,輕咬了咬兒子的手指頭,卻惹得他咯咯笑了出來。

見了兒子天真無邪的笑顏,褚謙意又好氣又好笑,先前的難過早丟到十萬八千裡外,捏捏兒子的小鼻子,“辰辰,你喔!你真是媽媽這輩子見過最麻煩的小東西”

褚聿辰靠在母親豐滿的胸口前撒嬌的磨蹭着,小小的手掌順勢罩上母親的乳峰。

褚謙意嘆口氣,“辰辰,沒有你,媽媽怎麼辦?”

她還記得那一天,午後的雷雨讓天空變得黯談,昏沉的天色下,她帶着一顆破碎的心走了好久好久,雨水沖濕了她全身,她卻不覺得冷,只覺得心痛。

當時,若不是腹中未滿四個月的孩子踢了踢她,提醒她肚裏還有個小生命,她只怕早跳了河……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自己了。

褚謙意決定好好活下去,背負重擔的她已死去,她不再為父親,而是只為自己、為了尚未出世的小生命活下去。

一通電話找到了剛返國的藍又囡,在藍又囡的幫助下,褚謙意展開了全新的生活。

挺着日益圓渾的肚子,他接下藍又囡找來的翻譯小說工作,租下僅十餘坪的兩房老公寓,天天敲着藍又囡不知從何弄來的舊電腦鍵盤,稿酬雖不高,但生活有了重心,也暫時毋需為了經濟問題而傷腦筋。

五個月後,藍又囡陪着因不留心絆了一跤而開始陣痛的褚謙意進醫院,足足痛了兩天兩夜,才剖腹生出胎位不正的褚聿辰。藍又囡丟了工作,努力的照着產後進補食譜幫褚謙意坐月子,看着《育兒大全》照顧瘦弱得讓人很怕一碰骨頭就會斷成兩截的褚聿辰。

褚謙意連忙甩甩頭克制自己去想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全都過去了,她也不再是當時軟弱的褚謙意了。

時間會改變一切。

褚聿辰的呼吸聲傳來,褚謙意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將兒子放置在嬰兒床內,溫柔地幫他蓋上毯子,輕聲關上門,走回客廳打開電腦,快速的敲打鍵盤,為了下個月的生活費而努力。

???

丟下手中的照片,陸知莘半眯起眼,聆聽偵探社的報告。

“褚謙意目前從事翻譯小說的工作,幾乎整天都待在屋子裏,每個星期只外出一次購買日常用品,生活很簡單。”陸知莘懶洋洋地拿起一張照片,照片中的褚謙意綁着長辮子,身着輕便的牛仔褲及T恤,一手推着菜車,另一手抱着個小孩子。

“她丈夫在做什麼?”他不由自主地問道。

褚謙意變得好瘦,她都沒照顧好自己嗎?孩子的爸爸怎麼把她折磨成這副樣子?他有些惱火。

“她沒有結婚,小孩跟着她姓褚,也沒見過男人去找他們。”偵探社人員說明着。

陸知莘愣了愣,“沒結婚”?

“是,褚謙意唯一的朋友是一個叫藍又囡的女性,她是褚謙意的大學室友,目前就住在樓下。”偵訊社人員補充道。

“小孩的爸爸呢?都沒去看過他們嗎?”

陸知莘生着悶氣,小孩的爸爸也太不負責任了,把她肚子搞大了竟不見人影。

偵探社男子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們查到的只有這些,孩子的爸爸是誰,我們不清楚,能確定的是褚謙意目前並未與年齡符合的男性有所接觸,她生活中唯一的異性就是她的兒子。”

陸知莘擺擺手,“走走走,再去查,沒查到不要來見我。”

“是是是……”偵探社男子唯唯諾諾地應聲,接過支票,快速地離去。

陸知莘目光停留在放大的照片上,冰冷的眼神略略和緩下來,他摸摸照片中褚謙意的臉。“為什麼要騙我?”

世上果然有現世報的。

褚謙意騙了他,又被孩子的父親欺騙,活該!這是她的報應!

指尖在照片上掐劃出痕迹,他憤慨地將照片揉成一團。“我會讓你知道,你做了多少愚蠢的事!”

???

一連打了三個小時的電腦,褚謙意雙眼發酸,長期抱小孩而頻頻發疼的手腕也不聽使喚地僵硬起來,就連腰骨都一塊兒造反。

褚謙意站起,動了動身體,剛想再坐下,房內便傳出褚聿辰哇哇大哭吵着要喝奶的聲音。

褚謙意快速地關上電腦,拿着剛泡好的牛奶進入房間,抱起褚聿辰,奶嘴一塞進,他的哭聲也停止了,滿足地吸吮着奶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眨呀眨的,還滲出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顯得既可憐又無辜。

“辰辰乖乖喝喔,媽咪幫你換臭臭。”

褚謙意迅捷地幫褚聿辰換掉濕透的尿片,再包上乾爽的新尿片,褚聿辰一罐奶也喝得差不多了,咬着奶嘴玩耍。

她提出奶瓶,以免褚聿辰把未喝完的奶撒在床上,順手捏捏兒子的小鼻頭,“你喔,真是皮得要命,連ㄋㄟㄋㄟ都要玩。”

“叮咚——?

褚謙意抱起兒子走出房間,邊開門邊問是誰在按門鈴:“來了來了!誰啊?是不是囡囡姨姨啊?”

“好久不見。”陸知莘扯着嘴譏諷地說。

她永遠別想在背叛他后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褚謙意當場愣住,等回過神要關門,陸知莘已搶先一步擋住門板。

“怎麼?我長得很可怕嗎?”

褚謙意拉下臉,“這裏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陸知莘冷哼一聲,大剌剌地走進,坐在客廳僅有的一張椅子上,環顧着簡陋的傢具,“沒再找到一個像我一樣的金主供你花用了?怎麼不回來找我?也許……我會念着舊情,給你一筆錢也說不定。”

褚謙意刷白了臉,緊抱着褚聿辰,“你來做什麼?”

陸知莘不會是來討回兒子認祖歸宗的吧!

不!兒子是比她性命還重要的心肝寶貝,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把兒子帶走的!

陸知莘哈哈大笑,“你以為我來做什麼?”

“我不管你來做什麼,這裏不歡迎你,你再不走,我報警告你擅闖民宅。”褚謙意抱著兒子的手更加用力了,深怕一鬆手,就會失去相依為命的褚聿辰。

“真好笑!你都忘了你曾說過的話嗎?你這輩子到老死都供我使喚,你有什麼權利趕我走?”陸知莘挑高了眉,“要我走可以,我們把帳算個清楚……看在你以前床上的表現還不錯,嘖!你就不跟你討利息了,你拿的八百多萬還我,我馬上走。”

“你到底想怎麼樣?”褚謙意低下頭親親兒子圓胖的小臉龐,輕輕地問道。

“我是個生意人,不會做虧本的事。要是你拿不出錢來,那……”陸知莘瞄向褚謙意產後變得更高聳的胸線,微微一笑,“那……我不介意你拿你的身體來做補償。”

褚謙意氣紅了臉,“你……”抱着褚聿辰擋住她的胸部。

陸知莘失笑,“擋什麼?又不是沒看過!你全身上下哪個地方我沒看過、沒摸過的?”

她因此而更加惱火了,“那是以前的事!”

“不會只有‘以前’。”陸知莘似笑非笑地瞥向她。

他想要褚謙意的念頭在見到她之後變得益發堅強,不管從前或將來,褚謙意是別想離開了。

“當初是你要我走的,現在又要我回去,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心中的痛被勾起,她嘶聲喊叫。每次好不容易遠離苦楚,就又有事發生,以前是父親,現在是陸知莘,難道她永遠別想有平順的好日子過嗎?

陸知莘輕描淡寫地說:“我沒有強迫你,只要你把錢還我,你可以離開沒關係,我要女人容易得很。”

褚謙意抿抿嘴,“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還得出來這筆錢,這跟強迫我有什麼差別?”

丟下一串鑰匙,他撇嘴得意地一笑,“我給你兩天的時間搬家,兩天後我要在屋子裏看到你。”

“我不會搬的。”

褚謙意在心中盤算着,等陸知莘一走就要帶着褚聿辰落跑,讓他怎麼也找不到他們母子。

“你也別想跑。”陸知莘笑笑,“今天我能找得到你,明天一樣能找得到,這就是有錢的好處。”

褚謙意倒抽一口氣,她竟天真地忘了這一點,以他的能力,要找十個、八個偵探社日夜盯梢並不是件難事啊!

“你太過分了!”

陸知莘不置可否,站起來走向門口,忽然轉身回頭對着褚聿辰伸出手,“來,抱抱。”

“辰辰才不給你抱!”

褚聿辰彷彿跟褚謙意作對,又彷彿逃不脫血親的呼喚,肥嘟嘟的手竟搭上了陸知莘,小嘴咕噥着:“爸爸……”

褚謙意一張臉變得死白,“辰辰!”

陸知莘抱過他,示威意味濃厚地跟褚聿辰說話:“你叫辰辰啊!”

“辰辰過來,媽咪抱。”褚謙意惶惶然地說。

她暗暗禱告,陸知莘千萬別把她的心頭肉給帶走。

第一次近距離看褚聿辰,陸知莘竟覺得他與自己嬰孩時期的照片有絲神似,活脫脫是自己幼時的翻版。

“他是我兒子。”陸知莘如是說,等着看褚謙意的反應。

褚謙意將頭搖得像博浪鼓,“不是不是,辰辰不是你兒子,他是我兒子,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不是你兒子……”

她的慌亂證明了自己的猜想,辰辰真的是他的兒子。

“你讓我陸知莘的兒子跟着你吃苦!”陸知莘勃然大怒,褚謙意竟讓他的兒子過如此困頓的生活。

“辰辰不是你兒子!”褚謙意慌張地欲抱過褚聿辰卻被陸知莘推開,她急哭了,“辰辰不是你兒子……你不能把他帶走……”

“是不是我陸知莘的兒子,驗了DNA就知道,不容你爭辯。”陸知莘皺眉。

“不行!”褚謙意更倉皇了,胡亂說著不是理由的理由,“你……你不能無端端要刺辰辰一針,他會痛啊!”

陸知莘撫上她的下巴,“瞧你這副緊張的模樣!不過是爸爸來認回兒子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在緊張什麼?怕我吃了兒子不成?”

褚謙意別開臉,“他不是你兒子,辰辰是我一個人的兒子。”

“喔!你當自己是瑪麗亞,能借天種生下小孩嗎?”

她的態度讓陸知莘更確定褚聿辰是他的骨肉。

“不用你管!”褚謙意賭氣地叫嚷,“你以為我們上過床,辰辰就一定是你兒子嗎?你錯了,我愛跟誰生就跟誰生,愛跟誰上床就跟誰上床,與你何干?你不是說過幾千塊就可以做出個處女嗎?你又怎麼能確定辰辰不是我勾搭別的男人生的孩子?”

陸知莘拉下臉,寒着掃向褚謙意,“好一句愛跟誰上床就跟誰上床,蕩婦!我真慶幸沒娶你。”

她被陸知莘的話刺傷了,倏地伸手搶過兒子,褚聿辰卻很不給面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嚇着我兒子了!”陸知莘皺眉,瞪了褚謙意一眼。

憑着看過關牧言抱女兒印象,陸知莘不熟稔的搖晃兩下,褚韋辰立刻不要哭了,還笑得咯咯作響,撒嬌的貼在陸知莘的肩上,嘰嘰喳喳說著沒人聽得懂的童言童語。

褚謙意嘆氣,父子天性是斬不斷的,才第一次見面,一向怕生又討厭同性的褚聿辰都肯讓他抱了,她還能說什麼自欺欺人的話呢?

“你把東西整理整理,後天早上我會叫人過來搬。”他讓褚聿辰回到褚謙意懷中。

緊緊抱着失而復得的兒子,褚謙意忍不住輕吻褚聿辰圓滾滾的小臉,臉貼着臉不肯移開。

走了幾步,陸知莘又回過頭來,“對了,辰辰的東西我會準備,他那些亂七八糟菜市場買的衣服別拿來,我家不缺抹布。”

褚謙意連辯駁都懶了,她給褚聿辰用的,穿的、吃的從未不捨得過,寧可自己拮据花用,也不會省到兒子身上去。她之所以每個月都寅支卯糧,也會都是因為隨着褚聿辰日漸長大,光基本的奶粉、屎片、維他命、鈣粉……等雜七雜八的就得花上整萬元,還沒算他的置裝費呢!

一個月下來,結算記帳本,她收入的一半幾乎都花在育兒上,而且隨着褚聿辰的成長呈現正比的攀升。

“辰辰,爸爸要走了,拜拜!”

褚聿辰圓滾滾的眼骨碌碌地轉動着,“爸爸……”

陸知莘再摸摸他的小手,“過兩天就能天天看到爸爸了!”

褚謙意一臉木然,無奈地抱着心肝寶貝兒子,看着陸知莘揚長而去。

???

陸知莘走後,褚謙意忙得不可開交,既要照顧褚聿辰,又要洗衣、燒飯、整理家裏,忙得連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

等到晚上九點,好不容易哄睡生龍活虎般的褚聿辰,褚謙意也全身酸痛不堪,倒在一旁稍作歇息。

陸知莘的出現太突然,她一下子很難承受這個事實。

她知道台灣的法律還是以男性為主的,絕大部分的判決小孩都歸父親所有,真鬧上了法庭,她是絕無可能有贏面的,沒辦法一再上訴耗個幾年與財大勢大的陸知莘爭奪監護權。

她該怎麼辦?

想到一直以來與她相依維命的褚聿辰,褚謙意真的很害怕失去,兒子是她生活的重心,若失去了,只怕她也活不了。

想着想着,她無聲的啜泣起來。

陸知莘怎麼可能把兒子給她?

他光看到褚聿辰,態度就變得如此的硬,真相處過後,他怎麼可能會把兒子交給她?

緊咬着下唇,褚謙意噙着淚,小心翼翼地放輕腳直步走出房間,以免吵醒了一向淺眠的褚聿辰。

回到廳中,跪倒在拼圖軟板上,褚謙意捂着臉,強忍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

她真的不能再失去兒子啊!

近兩年來,若不是有褚聿辰的陪伴,失去一切的她必然活不下去。

是老天憐憫她,才給了她個孩子,給了她人生的一線曙光。

既然給了她,為什麼還要殘忍的從她身邊奪走?

她已經沒有家人憐惜、沒有愛人憐惜,她真的不能再沒有唯一的兒子啊!

她到底怎麼辦才好?

然而這個問題沒有人能替她解答,只有老天才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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