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你一定得吃點東西啊。”
“為什麽?”
哈金憂心仲仲地看着蜷縮在床上的女郎,她眼眶深陷,臉色蒼白。自從二度被俘上船以來,她不吃不喝,不沐浴更衣,也不準任何人碰她。哈金花費不少心思改善艙房內的環境。他設法找來一張舒適的床墊,每天為她換上潔凈的絲質被單,並為她配上同樣花色的枕巾。艙房一角放着一隻銅質的澡盆,以及幾塊芳香撲鼻的肥皂。然而,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哈金眼看着一盆盆的熱水轉涼,那女郎就是不肯踏進澡盆中。
“小姐,你何苦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這樣做,對你能有什麽好處?!”
“至少有一樣,”倩黛冷冷地說道,“我使得柏家的一分子,免於遭受成為奴隸的命運。”
哈金輕嘆一聲,“以男人而言,為奴確實不是好事。但是女奴的情形大不相同。我告訴過你——”
“那並不重要!”倩黛忿然地打斷他的話,“不論待遇是好是壞,奴隸還是奴隸!”
哈金看一眼銀盤中動都沒動的食物,心中決定,無論如何要讓她肯吃東西才行。
“小姐,你這是白費力氣。再這樣堅持下去,就算我想救你,恐怕都無能為力。”
“怎麽說?”
“梅芮斯若是知道你反正不會活着抵達巴瑞克,你在他眼中將立刻變成一項毫無價值的東西。他將會把你交給手下,任他們在你身上盡情發泄,直到你死為止。”
倩黛以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驚呼聲。她憤怒地瞪着面前這位矮小的土耳其人,“我一上船就已經被人強暴過!再多來幾次,也沒有什麽關係。”
“強暴?小姐,你瘋了不成,由於你是處子之身,所以才身價百倍。梅芮斯會活剝——”
“你們那位該死的船長還是幫凶呢!”
哈金沈吟半晌,接着他幾乎忍不住想笑出來。莫非她對這方面的事,真是一無所知?哈金連忙暗罵自己,傻瓜,那是當然。否則,她也不至於會以為自己已被強暴。
“小姐,你仍是一位處女。”哈金溫和地說道。
“我又不是白痴,才不會上你的當!”
“不,不,你當然不是。但是,你還年輕,而且——很容易便有可能誤會他們對你所做的事。那個,嗯,碰你的人他不能……我是說,他不能人道……他是閹人。你明白這個名詞的意思嗎?”
倩黛兩頰頓時羞得一片艷紅,“明白。”
“他只是來檢查你是否仍為完璧。小姐,這是例行而必要的程序,以便決定你的身價。每一位被擄上船來的女性,都要經過這一道檢驗。”
“哈金,結果仍是一樣,我還是會被賣到奴隸市場。”
見她如此冥頑不靈,哈金不禁略有慍意,“這麽說,你並不介意被十二名大漢輪暴羅?”
倩黛先是一愣,隨即一狠心,將頭用力一搖。現在被十二個人糟蹋,和以後被同樣一個人不斷蹂躪,其間又有多大區別?
“那麽,你也不在乎在被輪暴之前,先忍受一點痛苦,對不對?”
倩黛神色一變,眯起雙眼盯着他,“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真以為梅芮斯會大發善心,完全不設法改變你的心意?小姐,你的舒服日子已經到了盡頭。過了今天,你便會面對我們東方特有的笞蹠刑。它能教你痛不欲生,但卻不會傷及你臉上及身上的肌膚,因此並不會減損你的價值。所謂的笞蹠刑,便是用細竹抽打你的足心。如果你的腳底肌膚很細嫩,這種刑罰會讓你疼得呼天喊地。就算你腳底很粗糙,那也將是一種很不好受的經驗。難道,為求一死,你甘願忍受這許多痛苦?”
倩黛以行動代替回答,她迅速地坐到餐盤前,但眼光仍憤怒地瞪着對方,“貝哈金,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她以冰冷的口氣說道,“有關笞蹠刑的事,你為什麽不早說?”
“小姐,我原本希望你不會這麽固執。對女性而言,固執算不得是一種美德。如果你出於自願面對現實,我幫助你的過程,也相對會輕鬆不少。”
“你幫助我的唯一辦法,便是趁著目前尚未為時已晚,把我弄下這條船。”
他黯然地緩緩一搖頭,“很抱歉,這一點恕我無能為力。我能做的,便是儘力教導你——包括東方的習俗及語言。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着你學習如何適應新的生活。與其盲目地走進一個陌生環境,還不如讓自己準備充分,胸有成竹地去面對這一份新的挑戰。你說對不對?”
倩黛注視着他。有好久的一段時間,她既不說話,也沒有轉移視線。接着,她伸手去取盤中的麵包,同時以幾乎不易察覺的動作,微微一點頭。儘管動作相當輕微,但它畢竟是一種同意的表示。她也許很固執,但是,她並不笨。
***
哈歐瑪正在內堂接見賓客,一名小官進來告訴他,有一位沙漠中的部落酋長,親自送來兩匹駿馬做為貢禮,此刻正在天井處等候。歐瑪頗不耐煩地表示,第二天再接見這位酋長也不遲。那名官員卻一再堅持,要歐瑪快去看看這兩匹難得一見的良駒。
歐瑪起先有些不悅,繼而一想,沙漠中的部落向大君呈獻禮物,本是常見的事,但卻絕少由酋長親自出馬。可想而知,這位首長一定是有求於大君。傑穆的策略一向便是,儘可能於合理範圍內滿足沙漠部落的所需,以便維持彼此間的和睦共處。
想到這裏,歐瑪壓下心中的不耐,走進鄰室從窗戶向外望去。天井中早已站滿了圍觀的人群,但他們都謹慎地與那兩匹馬保持一段距離。因為那兩名阿拉伯馬僮,似乎很難控制場中那兩匹嘶鳴不已的馬兒。
一瞥之間,歐瑪頓時對那兩匹馬留下深刻印象。它們通體雪白、肌膚髮亮,一看便知是純種的上等馬。在巴瑞克城內,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座名貴的馬匹。接着,歐瑪兩眼一亮,頓時醒悟到它們靜不下來的原因。兩匹馬當中,一匹是雄的,一匹是雌的。老天啊!這是一對種馬!
他搖搖頭,折回辦公室交代小官去請送禮的人進來。這位酋長莫非瘋了不成?他難道不明白,這一對種馬名貴非凡,做為奉獻給蘇丹國王的禮物都不會顯得寒傖?據歐瑪的判斷,它們絕非來自沙漠地帶的阿拉伯馬。它們究竟來自何方?
另一個念頭卻令歐瑪心中冒起一把無名火。傑穆若是見到這兩匹馬,一定會欣喜若狂。但是,基於安全上的考慮,他勢必不能騎馬出宮,到原野上痛快地馳騁一番。對傑穆而言,這無異於火上加油,將使他的情緒更加惡劣。
那名身材高大的沙漠酋長進入辦公室時,歐瑪仍在兀自生著悶氣。那人自稱是蓋亞麥;歐瑪卻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那人低着頭,一張瞼全被寬大的頭巾遮住,令歐瑪無從辨認他的長相。歐瑪本來就有一肚子的不高興,這下子火更大了。他省去繁瑣的寒暄與客套,直截了當地對那人說道,“我沒聽過閣下的大名,請問你是那一個部落的人?”
“是你嗎,歐瑪?”
首相大人全身一僵。這個聲音,他立刻便已認出來,“傑穆?你在搞什麽鬼?”
回答他的,卻是一長串爽朗的笑聲。皇宮裏有太久、太久的時間,沒有聽見大君縱聲開懷大笑過。
然而,那人向後一仰,頭巾隨之向肩後滑去,露出一片光滑平整的下巴。
“你是誰?”歐瑪以充滿警告的口氣問道。
“少來了,老傢伙,只不過十九年未見,你不可能忘記我的。”
歐瑪驚愕萬分,張口結舌地看着對方。沒有人能用如此不敬的口吻對他說話。任何人都不行!他憤怒地站起身,準備喝令武士將此人轟出去。就在這時,他看見那人一對明亮的綠眸,正以毫不畏懼的目光盯着自己,神情中有掩不住的愉悅。歐瑪跌坐回椅子上,以不敢置信的日吻問道,“凱辛?真的是你?”
“正是。”一個愉快而輕鬆的聲音說道。
歐瑪再度跳起來,匆匆繞過長桌,“你來了!真主保佑,你真的來了!”他一把緊緊地抱住對方。
“難道你認為我不會來?”迪睿被他抱得幾乎無法呼吸。以一個六十齣頭的老人來說,歐瑪碓實有着驚人的臂力。
“我並不碓定。”歐瑪說著向後退一步,仔細地看着十九年未見的王子,“我們無知得知你是否會來。幾乎每一位被派出去的密使,最後都落得慘死的下場。”
“卡艾里也是這麽說。”
“這麽說,信是他送到的?那個賣果凍的小販?”
迪睿笑着點點頭,“他見過我的臉之後,堅持要我把他關起來。”
“這人真是聰明。你也一樣,居然會想到喬裝改扮混進來。我原本還一直擔心你不會想到這一點;但是,在短箋上又不便明說。”
“傑穆還好嗎?”
“上個月還有人試圖行刺,幸好他沒受傷。”
“幕後主謀可是賽林?”
“他的嫌疑最大。但是,老實說,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他在那裏?”
歐瑪一聳肩,“他最後一次被人瞧見,是在伊斯坦堡蘇丹的宮裏。我們已派出一隊人馬四處找尋他的下落,卻一直沒有結果。看來他確實藏得相當隱密。”
“有沒有想過,他說不定已經被人幹掉了?”迪睿問道,“後宮那些嬪妃呢?調查過嗎?”
“傑穆的妻妾?這一點,我們當然想到過,也因此特別加強後宮的警戒。不過,傑穆絕不會相信,她們之中有人想害死他。我個人也將那個地方,視為最後偵查的目標。原因很多,其一是,她們每一個人對傑穆都是又敬又愛。另外,唯有傑穆、賽林,與你們年僅十二的幼弟木拉都去世之後,她們的兒子才有機會登基。我們雖然找不到賽林,但木拉卻仍在城內,而且從未有人試圖刺殺他。”
“如果包括傑穆在內的每一位兄弟都去世之後,情形將會如何?”
“將由國務大臣集會決定是否擁護傑穆的長子為王。”
“以前也曾發生過太后干政的事啊。”
“可是,凱辛,他才只有六歲……在我看來,國務大臣會議很有可能會另立新君。”
“你的那一票卻可以影響他們的最後決定,對不對?”
歐瑪大笑起來,“好孩子,你提出的問題,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來,快坐下,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研究出這一切紛擾究竟出自何人之手。首先,快告訴我,你怎麽來的?我一直派人守着碼頭,並沒有注意到有任何陌生船隻入港呀。”
“透過一位朋友的安排,我搭乘皇家海軍的軍艦而來。昨天晚上抵達海岸邊,今晨騎馬進城。我必須有一個很好的理由才能見着你,因而想出酋長送禮這一計。”
“哈,那兩匹馬!”歐瑪咯咯地笑道,“你從那裏找來這兩匹名貴的種馬?”
“找?”迪睿以神聖不可侵犯的口吻說道,“那是我自己養的馬。”
***
經過重重的關卡與守衛,迪睿跟在歐瑪身後來到大君的寢宮外面。他微微一笑,朝房門方向望一眼,“我猜,你必須先通報,對不對?”
“那是明智之舉。除非你喜歡在進入門內時,被他的貼身侍衛撲倒在地上。”歐瑪看看迪睿猶罩在頭巾內的雙眸。對於它們所閃動的慧黠,歐瑪有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更何況,令大君意外,對你並沒有好處。不過呢,死了那麽多密使,大君早已不指望你會收到密函,凱辛。”
迪睿聽見對方提起自己幼年時的土耳其名字,不由得警覺地向四周望一眼,尤其是站在兩旁的宮廷武士。
歐瑪微微一搖頭,“為傑穆守門的,全是一群又聾又啞之人,他的貼身護衛也是一樣。”他說話的同時,已伸手在門上輕敲一下。經過整整十秒鐘之後,他才率先推開門進入室內。
“歐瑪,我們有約會?難道是我忘了?”傑穆問道。
“不是的。如果方便的話,我們想與你私下談談。就算是你的侍衛,也必須離開。”
傑穆一聽這話,隨即揚起一道眉。不過他沒有追問原因,只是輕輕一點頭,令眾人退下。屋內最後只剩下他們三人,傑穆這才開口問道,“怎麽樣?是不是終於有人找到欲加害我之人的線索?歐瑪,他對你說些什麽?”
“只提到航程很愉快——如果整整一個月待在船上,而且完全沒有女色的享受,也能被稱之為是愉快的經驗。”
傑穆瞪一眼自己這位一向以莊重著稱的首相,“老朋友,這算那門子笑話?”
歐瑪實在忍不住,他朗聲大笑起來,幾乎連淚水都要笑了出來。接着,他轉身對迪睿說,“在他認為我發瘋之前,快讓他見見真正的你。”
迪睿一面舉步向前,一面伸手將頭巾向後推。
傑穆先是坐直身子,接着又站起來,走向階梯一步。此時,迪睿已來到他面前。兩人相互對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雙綠眸中全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另一雙則充滿了激動的淚水。
“傑穆。”迪睿一句簡單的輕喚,其間卻包含了萬千的思緒。
傑穆瞼上漸漸綻放出欣喜的笑意。接着,他大吼一聲,一把抱住迪睿,“真主保佑,凱辛!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我也是一樣。”
說到這裏,兩人同時爆出一陣大笑。此時的他們,有如一面鏡子的兩邊。
“十九年了。”迪睿說道,雙眼仍緊盯着傑穆,“天啊,我好想你。”
“我更想你,凱辛。這一輩子,我都無法原諒母親當初硬生生地拆散你我。”
“不過,傑穆,有位老人卻因此得以享受一絲天倫之樂。”迪睿以溫和的口吻說道。
“但是,有誰想過,我幾乎因為悲傷過度而毀了自己?”傑穆多年以來積壓在胸中的委屈與傷痛,終於得到一抒為快的機會,“你知不知道,他們不僅騙了每一個人,甚至還想騙我,說你已經死了?我怎麽可能會看不出,這全是他們所玩的把戲。連我們的親生母親雲菡都堅稱,說你已不在人世。但是我知道,我這裏知道——”他用力一捶前胸———“那是不可能的。最後,她不得不坦白地說出她所做的事。”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傑穆沒有再叫過她一聲“媽”。
“你應讀早一點告訴我才對。”
傑穆揮揮手,“我十五歲時,她才告訴我如何與你取得聯繫。更何況當時事情已過了五年,我不願舊事重提。而且,我也不願讓別人由信件中得知我心裏的想法。”
“我一回到英國,便立刻寫信給你,可是你卻一直沒有回信。”
“我從來沒收到過那些信。這是父親的命令,而且,又是因為雲菡的要求,他才這麽做。”
“為什麽呢?”
“她不希望勾起回憶。”
迪睿轉開視線,“我還記得她送我登船時所說的話,『凱辛,我不能回去,』她說,『就算我回去了,也無法再生兒育女。你是這世上唯一能延續我娘家香火的人。傑穆是長子,你父親不會放他走。但是,你,你是我所能給我父親的一切。凱辛,我愛他。想到他有一天會孤獨地離開這個人間,我就心如刀割。在你身上,他便能找到我。你將是他的繼承人,是他歡樂的泉源,也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力量。我把你送到他身邊去,凱辛,希望你不會因此而恨我。”
“她沒有權力這麼做!”
“不錯。”迪睿說道,“但是,我仍記得船啟航時她所流下的淚水。”
兩人靜靜地互視良久後,傑穆才說道,“我知道。我常聽見她背着人偷偷哭泣。只是當時我還年輕,無法體會她的心情,更別提原諒她。我甚至硬起心腸,不去理會她和我一樣想念着你的這項事實。我拒絕相信,她在對你做了那種事之後,居然還說她是愛你的。我更恨父親,恨他為何那麽寵愛她,連這種事也依着她!父親年老時,身邊只剩下四個兒子,心裏難免後悔不該把你送走。每當遇到這種時候,他也只能向歐瑪發脾氣,怪他未曾勸阻自己對寵妃如此大方。”
講到這裏,兩人不約而同地向歐瑪望去。誰知,他早已悄悄退了出去,讓這對睽違十九載的孿生兄弟,能有機會一訴心中的話語。兄弟兩人相視一笑,攜手登上階梯,在傑穆床榻邊坐下。
“你原諒她了?”傑穆問道。
“真正認識辛若博之後,我開始比較能體會母親的心情,也因此更加敬愛我們的外公。傑穆,我愛他的心,和母親的沒有兩樣。”
“當時我好恨他,因為他,才使你從我身邊被帶走。”傑穆淡淡地說道。此時,他的語氣平靜,已無方才的急怒與激動。
兩兄弟見面之後,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從童年生活的種種,別離後的成長歲月,一直談到各人的婚姻大事。傑穆已有妻妾無數,因而對迪睿至今尚未成家感到十分詫異。
迪睿告訴他,若不是老侯爵一再催促,自己還真不想定下來呢。話鋒轉到傑穆的子女身上時,他以頗為自豪的口吻表示,“我有十六個孩子,不過,只有四個是兒子。”
“希望我在這裏停留的時間當中,能有機會見見他們。畢竟,我是他們的叔叔啊。”
“那是當然。”傑穆暗地裏有些吃驚。如果凱辛接受歐瑪的主意,他不僅會見到傑穆的子女,也會見到所有的後官嬪妃,“歐瑪有沒有告訴你——”他發現迪睿一臉茫然,立即大吼,“那隻該死的老狐狸!他沒有告訴你,為什麽要你回來的原因,對不對?他就會把這種難辦的事丟給我!”
迪睿咧嘴一笑,“事實上,他根本沒機會說。我們見面後,就一直在談育馬的事。”
“育馬!”
“對啊。因為,我特地帶了一對純種馬來送你。”
傑穆臉上頓時洋溢着一抹童稚的喜悅,“真的?”
迪睿忍不住咯咯發笑,“當然是真的。不過,既然你已提起,不妨止告訴我,叫我來有什麽事?”
“這是歐瑪的主意。剛開始我並不贊同,但他一直不放棄,最後我只好答應,至少問問你。凱辛,若不是因為碓信這一切都是賽林在搞鬼,我絕不會答應抱你下水。你應該很清楚,賽林從小就恨我,到現在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國家一旦落入他手中,勢必會弄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不錯,我記得他。你說說看歐瑪有什麽主意。”
“他要你取代我的位置。”
迪睿並未感到驚訝,因為他曾猜到,這正是大君需要他的唯一可能原因。但是,他已過慣英國紳士的優閑生活,根本不想擁有權勢、以及隨之而來的各種頭痛問題。
“傑穆,我不會代你為王。在其他人的腦海里,我早在十九年前便已死去。現在我們最好也不要讓這個秘密曝光。萬一你不幸真被賽林害死,我當然會暫時冒充你幾天,以便確保你妻小的安全。”
“凱辛,我看你是誤會了。歐瑪的意思是,要你在我發生事故之前假扮成我。”
“老天!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你說的不錯,這個要求是嫌過分,你必須冒着生命危險——”
“去他媽的——”
“不,我不該叫你來。不論是你、是我,危險都依然存在。歐瑪真是老糊塗了,才會想出這種點子。”
“傑穆——”
“他一心所想,只有巴瑞克,根本不在乎多少人命——”
“傑穆,不要再說下去!”迪睿只得大聲吼道,見傑穆安靜之後,他繼續說道,“我早已習慣與生命賽跑,從來沒把危險放在心上。所以傑穆,這話你不必再說。我所擔心的是,我們已分開十九年,彼此的生活習慣、言款舉止都不相同,你教我如何能長時期地冒充你呢?”
傑穆這才弄明白迪睿的真正意思,他輕鬆地咧嘴一笑,“你放心。我們可以花上一個星期、或者更長一點的時間,讓你在暗中觀察我的一舉一動。更何況,歐瑪會幫你,不會讓你出錯的。”
“但是,他不可能每一分鐘都陪在我身邊。如果有人問起一件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我該怎麽辦?”
“凱辛,你難道忘了?身為大君,你可以隨自己高興隨時遣退四周所有的人,沒有人會有膽子追問你為什麽這樣做。過去幾個月以來,我心情一直不太好,言行舉止早和以往大不相同,宮裏的人恐怕已經習慣了。”
“好吧。那麽你不妨告訴我,我應該如何治理你這個小王國?”
“所有的事,歐瑪都十分清楚。我不在的時候,國家大事都是他的責任。”
“這麽說,你不打算留在宮裏?”
“對。有人在蘇丹的皇宮中見過賽林。我手下的人,階級都沒高到有資格進入蘇丹的宮內。所以我必須親自前往伊斯坦堡,希望能從那裏找出賽林的藏身之地。行刺我的事件愈來愈多,上個月還有人下藥迷倒宮中衛士,揚長直入我的卧房行刺,幸虧被及時發現。我不能再躲在宮裏,任由賽林如此胡作非為。”
迪睿搖搖頭,輕嘆一聲,“傑穆,這整件事都差勁極了。我真希望自己能採取積極的行動,一舉擒獲幕後主謀。不過,如果你認為我暫代你的位置是條良策,我想我至少可以試試看。”
“你答應了?”
“我不是才說過嗎?”
“你確定,凱辛?我真的沒有權利要求你——”
“別說這種沒意義的話。你先告訴我,是要我蓄起和你一樣的大把鬍子呢,還是你準備刮掉你的?”
傑穆輕輕嘆息,“就算要你留鬍子,時間也已嫌不夠。真主垂憐,這種犧牲真是太大了——”
見到傑穆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迪睿忍不住大笑起來,“至少,在你未刮掉之前,便已經有機會看看自己沒有鬍鬚的模樣。”他一面說,一面揉着自己光潔的下巴,“可沒有小姐抱怨過我的下巴唷。”
“少了鬍子,你看上去確實比我年輕。”傑穆若有所思地說道。
“而且,女人都搶著要陪我呢。”
“又胡扯了。”傑穆哈哈地笑着說道,“我的後宮有四十七名佳麗,你的麻煩絕不會比我的多。”
“才四十七名?”迪睿打趣地說道,“父親過世前,後宮裏起碼有兩百多名嬪妃。”
“他並不關心有多少嬪妃遭受冷落。”
迪睿挑起一道濃眉,“傑穆,看不出你竟也有這種憐香惜玉的想法。”
“我們畢竟是兄弟,就算分別十九年,個性上的相同處仍是存在的。”
“也許吧。”迪睿笑着表示同意,“提起你的後官佳麗,我倒想起一個問題。你好長一段時間不臨幸任何一位嬪妃,她們難道不會起疑?”
傑穆垂下雙眼,以略帶乾澀的嗓音回答說,“她們會奉召入宮——由你臨幸。為了使這個計畫能夠成功,你的行事,必須和我往常的習慣相符。”
迪睿並未遲鈍到聽不出兄長話中的痛楚,“拜託你別說這種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在傑穆心裏,他又何嘗願意這樣做。不論受寵與否,那四十七名女子都是“他的”。如今,他卻要打開後宮大門,讓另一個男人登堂入室。如果對象是其他的人,他絕對無法勉強自己這樣做。但是此人是凱辛,是另一個自己。儘管兩人已分開達十九年之久,但傑穆仍覺得他是和自己最親的人。
“這是唯一的辦法。”傑穆以平靜的口吻說道,“我平素一向主張雨露均沾,從不令任何一位妃子有被打入冷言的感覺。即使是出外旅行,都會帶幾位比較喜歡的妃子同行。後宮裏太監為數甚多,他們來去自由,傳話也容易。若是有人發現我在這方面的習慣大變,只怕敵人會更加嚴密地監視我。說不定有人會記起我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他不僅神秘死亡,甚至連屍首也沒有人見到。現在,你明白了嗎,”
“看起來,我別無選擇。”迪睿微蹙雙眉,“為了讓你能夠自由行動,我不得不如此。但是,傑穆,告訴我,這真是你所要的嗎?”
“我們倆都別無選擇。”
“可以由我去找賽林呀。”
“話是不錯。可惜的是,凱辛,你不如我這般了解他,說不定需要花上兩倍的時間才能找到他。到時候,搞不好,我早已一命嗚呼了。更何況,”他無奈地一笑,“既然有你在此,我正好出去走走,否則我真會被逼瘋掉。坦白說,我甚至不想留下來教導你如何學習我。”
“老哥,你一定得試試,我可不想一無所知地坐上你的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