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平無大志，大概就是像她這樣吧！

雲美善打個呵欠，揉了揉雙眼，將土司放進烤箱，然後自冷凍庫拿出刈包放到電鍋里蒸，再順手拿出昨天鹵好的豬肉放到瓦斯爐上溫熱。

她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又打個呵欠。

「昨天看漫畫看得太晚了。」她啜口泡好的熱茶提神，「等一下再去睡個回籠覺。」

她瞄了眼手錶，六點十分。大少爺快起床了，她得在十五分鐘后把熱騰騰的早餐，端到他書房裏去。

然後是二少爺，再來是小姐，等到他們一一出門后，她就可以繼續夢周公了。

二少爺和小姐並不是天天住在這兒，所以她平常只需準備大少爺的早餐，這份工作真的很輕鬆。

雖然這是她頭一次當女傭，而且到目前為止只做了半個月，不過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二十年那麼久，套句媽媽以前說過的話：「美善真是適合一成不變的工作。」

那是她在七歲那年，幫媽媽做家庭手工時說的話。

當時她坐在小椅子上整整五個小時，機械似的將聖誕小燈裝好，就連在半睡半醒間，她都能精確而毫無錯誤的進行着。

一想到母親，她哀傷的嘆口氣，兩個月前，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去世，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整天惶惶，只能以淚洗臉。

於是，姑婆建議她搬來與她一起同住。

從小到大，她與姑婆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一來是距離遠，二來他們是遠親，所以自然不常來往。

若不是她出現在父母的喪禮上，美善早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姑婆。

而她會答應姑婆暫時與她一起住，便是希望能換個環境。

這就是命運吧！突然的一個變化球，讓她完全沒有處理的能力。

想起父母，她忍不住心中的哀痛，再次嘆息出聲。

不過，就像姑婆說的，日子還是要過。雖然才在這兒住了半個月，但她覺得自己好像又有了新活力，每天光是打掃這間大屋子，就佔據了她不少心思。

美善起身，打開電子鍋，將五穀飯盛出，開始做飯糰，她熟練的將菜脯、九層塔蛋、培根平鋪在飯上，雙眼則望着窗外綠油油的草地。

「等一下來除草好了。」她喃喃自語。

忽然瞧見一隻米色花貓慵懶的躺在盆栽旁，她欣慰的露出笑。

上個禮拜，她第一次見到這隻流浪貓時，牠一跛一跛的，右腳受了點傷，她本來想帶牠去看獸醫，但每次只要她一靠近，牠就一溜煙的跑走。

後來她開始準備貓食給牠，但牠碰也不碰，直到昨天，牠終於嘗試的吃了一小口，她非常高興。

看了貓咪一會兒后，美善將飯糰、三明治和豆漿放在托盤上，端入書房，放置在沉木的大辦公桌上。

這時，電話剛好響了，她順手接起，「喂！」

「妳是美善？」

「是。」她疑惑道：「妳是？」

「我是王綉晶。」

美善喔了一聲，「妳要找大少爺嗎？他應該起床了，我去……」

她的話未說完，便聽見有人開門而入，她轉過頭，正好瞧見厲雍進入書房。

「大少爺，你的電話，是王小姐。」

厲雍點個頭，接過電話。

美善立即退出書房。

說真的，每次接到王綉晶的電話，她都有些膽戰心驚。

王綉晶是大少爺的前妻，人很精明。

她沒見過王綉晶，卻接過王綉晶幾次電話。第一次接到王綉晶的電話時，王綉晶問了她許多事，有點盤問她身家背景的味道，當時她就能感受到王綉晶的犀利與氣勢。

「什麼事？」

美善在掩上房門之際，聽見厲雍低沉的聲音說著。

「下班后我去找你，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他重複的問，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我們見面再談。掰！」

不等他回話，王綉晶已率先掛上電話。

他皺下眉頭，將話筒放回原位。

他的前妻是個麻煩人物，說真的，他寧可他們老死不相往來。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豆漿，將惱人的事先放在一旁，開始吃起早餐。

飯糰下肚后，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剛開始雲婆說，有個什麼親戚來時，他可是萬分不快，他不喜歡家裏多個陌生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不過雲婆這幾年身體有些狀況，需要幫手，他只好點頭應允。

然而美善來了之後，倒真的幫了不少忙，尤其是吃的方面，她很會做菜，常變菜色，光這一點他就給她滿分。

用完早餐后，他開始看財經報紙，約莫過了五分鐘后，美善走進來端餐盤。

「大少爺，我想買一些盆栽可以嗎？」

她突然的問話讓他蹙起眉頭。

「盆栽？」

「我覺得屋子有一點單調，所以想買一些盆栽擺放。」她解釋。

他無所謂的聳了下肩，「隨便妳，別弄得像在植物園就行了。」他的目光移回報紙上。

她嚴肅的點點頭，「弄得像叢林可以嗎？」

他愣了下，詫異的抬起頭，「什麼？」

「沒有，我是說今天天氣很好。」她朝他點個頭，「我出去了。」

「等等。」他不高興的皺下眉頭，「妳剛剛說要弄得像叢林嗎？」

她淺淺一笑，「怎麼可能？我是說今天天氣很好。」

他瞪着她，「前一句。」

她擰着眉心，「我忘了。」

他繼續瞪她，「妳剛剛明明說——」

「要弄得像叢林。」她接話。

「對。」他不悅的看着她。

她想了下，「大少爺說是就是，我忘了。」

他不知道她是在裝蒜還是得了失憶症，令他更不解的是，這半個月來，她幾乎像隱形人一樣，怎麼今天突然說了這麼多話？

「我出去了。」她端着餐盤走出去。

他一直皺着眉頭看她走出書房，不明白她在搞什麼？

一走出書房，美善吐了下舌頭，竊笑的走回廚房。

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剛來到厲家時，她不太講話，只是默默觀察。

姑婆常在閑暇之際跟她說厲家三兄妹的大小事，小至三人小時候的糗事，大至厲雍的婚姻。

三兄妹中，就數厲雍最難以親近，剛開始她甚至有些怕他，因為他不說話時，看起來很兇。

最好親近的是二少爺厲揚，說話誇張，言語間還有些輕浮，像個花花公子，但還不致讓人反感。

雖然她起初不知道怎麼跟厲雍相處，不過在姑婆說了他一些事後，她漸漸覺得他似乎沒那麼可怕了。

剛剛一試，她發現他真的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心情頓時無比快樂。

她愉快的哼着歌兒，打開收音機，一邊擦擦洗洗。十分鐘后，雲蘭走了進來。

「姑婆，妳怎麼不多睡一會兒？」美善說道。

「妳要問周公啊！他不喜歡我這個老婆子，就把我踢出來了。」雲蘭的聲音有些沙啞，削着一頭俐落的短髮，髮絲黑亮。

她今年已近八十歲，人看起來還很精神，只是一直有高血壓的毛病，所以這幾年也比較容易疲勞，體力不濟。

美善因她的話而微笑，「我打杯果菜汁給妳喝。」

「好。」雲蘭在餐桌邊坐下。

這張餐桌是三年前厲雍結婚、王綉晶在裝潢屋子時找人做的，說是什麼歐美風格。

餐桌是長方形的大理石，上面貼着一些五顏六色的小瓷磚，叫馬賽克的樣子，反正她聽不懂，不過廚房弄得又大又明亮，這點她倒是挺感激的。

她吸口氣，「好香，給我一塊滷肉。」

「醫生說妳的膽固醇太高，不要一早就吃肉。」美善將小麥土司放進烤箱，「我做三明治給妳吃。」

「不要，都是菜，難吃死了，而且我吃不慣西式的東西。」

「那飯糰？」

「裏面要包一塊肉。」雲蘭叮囑着。

「姑婆……」

「哎呀！別吵，我都幾歲了，再活也沒幾年，我寧願死之前吃個痛快。」

「妳別說這些。」美善皺下眉頭，「妳活到一百二十歲都沒問題。」

「我活那麼久幹嘛？找罪受……」

「誰敢給妳罪受？」

突然插進的男聲讓兩人同時望向廚房口，發現厲雍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

「當然是你們。」雲蘭哼了一聲，「鬼鬼祟祟的站在那裏，想嚇人啊？」

厲雍挑了下眉毛，「誰敢嚇妳？我可不想討打。」

雲蘭在這個家已經待了快五十年，名義上是管家，可實際上她就像太上皇一樣。

雲蘭露出笑，「知道就好。」

見到他手上拿着杯子，美善立刻上前說道：「大少爺不用特地拿過來，我會進去收。」

平常他都是擱在書房，怎麼今天卻特地拿出來？

「我想活動一下。」他在美善接過杯子時，特意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低聲問道：「大少爺想洗碗嗎？」

「啊？」他愣了下。

美善微笑的說道：「大少爺不是想活動嗎？」

他挑眉，「改天吧！」

她果然有點不一樣，竟然還會跟他說笑。厲雍在心裏暗想着。

「他只會說空話。」雲蘭哼了一聲，「我在這裏工作了這麼久，從沒看他洗過一個杯子。」

「我去上班了。」厲雍避開炮口。反正雲婆最大，跟她鬥嘴討不到便宜。

他一走，雲蘭立刻笑道：「怎麼樣？跟妳說的沒錯吧？不用怕他，他是外表長得嚴肅，人也正經了一點，其實一點也不可怕。」

美善點點頭，「是啊！」

看來就像姑婆說的，大少爺並不可怕，除了不苟言笑外，他沒找過她什麼麻煩。

她微微一笑，心中非常高興。

老實說，這半個月來，她常偷偷的看着大少爺，因為他長得很像她大學時暗戀的學長。

她知道這是移情作用，可就算是移情作用，又有什麼關係？她並不想奢求什麼，只想這樣偷偷的看着他，在他身邊，與他說上幾句話，她就心滿意足了。

下班后一回到家，厲雍發現客廳里果然多了一些盆栽，有開花植物，也有觀景植物，看起來變得很有朝氣。

「你回來啦！」正在替盆栽噴水的美善一見到他，立刻露出笑容。

「看起來還不錯。」他順口稱讚一句。

「真的嗎？」她高興地面頰微紅。

「嗯！」他點了下頭，「至少不像叢林。」

他的話再次讓她露出笑容。沒想到他也會開玩笑。

「要喝點什麼嗎？」她問道。

「給我一杯水就行了。對了，綉晶晚一點會過來。」

美善從廚房裏端了一杯水出來，「她要留下來吃晚飯嗎？」

「不會。」他一點都不想跟前妻一起用晚餐，他怕會消化不良，「她應該待一會兒就會走了。」

「好。你餓了嗎？要開飯了嗎？」

「其他人呢？」他問道。

「都不在。」

「雲婆也不在？」

「她到隔壁費奶奶家跟她聊天，順便在那裏吃晚飯。」

費奶奶的兒子與媳婦到美國去玩，她因為身體不適，所以留在家中不想出遠門，雲蘭怕她一個人無聊，所以這幾天常去陪她。

「那過二十分鐘再開飯吧！」他頓了下，「既然只有我們兩個，妳就跟我一起吃吧！」

「不行，姑婆說……」

「不用管雲婆說什麼，反正她不在。」雲婆雖然敢對他們大小聲，但很奇怪的，就是不跟他們一起同桌吃飯，說什麼這樣會壞了規矩。

「可是……」

「就這樣吧！」他起身往樓上走。

美善瞄他一眼，說了聲，「是。」

反正他是老闆，他說了算。

二十分鐘后，當厲雍下樓時，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擺在桌上。門鈴突然響了，美善急忙跑去開門。

王綉晶見着她后，只是冷淡的瞧了她一眼，就直接走進屋裏。

厲雍一見到她，立刻道：「找我什麼事？」

「我有些話想跟你講。」她逕自往書房而去。

厲雍捺着性子，跟着走入書房。

一進書房，王綉晶立刻道：「屋子的擺設全變了。」

「是嗎？我沒注意。找我什麼事？」

「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靜心的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搬回來住一段時間。」

他吃驚的看着她，「為什麼？」

「我的房子現在在裝修，大概要花一個月的時間，所以我想——」

「我覺得不太好。」他立刻打斷她的話。

她看着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小氣？擔心我在這兒不方便？」

「妳為什麼不去住傑森那兒？」他挑眉問道。

她盯着指甲，「我跟他分手了。」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才開口，「妳可以去住飯店或是其他朋友家。」

她靠近他，摸了下他的襯衫，「怎麼，離了婚就不是朋友嗎？你也是我的朋友。」

「我沒心情跟妳玩遊戲。」他拉下她的手。

她咬住下唇，「我沒跟你玩遊戲，離婚後這一年來我想了很多，當初我下的決定是倉卒了些。」

他沒說話，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你別這樣看我。」她皺着眉頭，「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沒興趣知道妳說的是真是假。」他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會跟妳再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她的表情閃過一絲羞惱，但隨即恢復正常，「看來我真的傷你很深。」

「如果妳的話說完了，那妳可以走了。」

「我……」

「我真的沒心情再聽妳說下去。」

她咬住下唇，「好吧！不過我希望你可以再考慮考慮，我真的很後悔。」

見他不吭聲，她輕嘆口氣，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