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天後。

美善坐在咖啡廳里，面對着王綉晶，有些緊張的以吸管攪拌着杯內的柳橙汁。

她不知道王綉晶約她出來要做什麼？接到她的電話時，她很訝異，原本不想出來，但王綉晶的語氣很誠懇，還說有事情想找她幫忙，她不知道怎麼拒絕，所以就出來了。

今天的王綉晶依然打扮得很漂亮，橄欖綠的連身洋裝將她襯托得亮眼迷人，肩上混搭着一件白色披風，臉上戴着時髦的太陽眼鏡。

「我知道妳現在一定很疑惑我約妳出來的目的。」王綉晶率先開了口。

美善沒有響應，只是靜靜等待她的下文。

「有件事我希望妳能幫我，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我真的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聽見王綉晶聲音中的哽咽，美善嚇了一大跳。

如果王綉晶盛氣凌人的對她，她還比較知道怎麼處理，現在這個樣子真是讓她手足無措。

「我知道自己不好，對不起厲雍。前一陣子在百貨公司打了妳，還有前幾天說話讓妳難堪都不是我的本意。」她吸吸鼻子，「我只是太煩躁了，我現在真的走投無路了。」

「妳……妳先別哭……」美善結結巴巴的說。

王綉晶拿出皮包內的面紙，擦了下鼻子，「我這樣真的很丟臉，先是打了人、罵了人才來道歉，妳一定覺得我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我沒這麼想。」美善說道。

「我……」王綉晶又吸吸鼻子，「其實我今天找妳出來，也是掙扎了一番，我不想在妳面前示弱，可是……我真的不行了……」

她突然拿下太陽眼鏡，美善訝異的瞧見她的右眼下有一團青紫痕迹。

「怎麼了？」美善嚇了一大跳。

王綉晶苦笑一聲，「被田源豐那個豬打的。」

美善驚訝的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的肩也被他弄得都瘀清了。」她拉開披肩讓美善看了下。

「他為什麼打妳？」美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肩上的瘀痕。

「因為我不想跟他上床，他就打我。」王綉晶忽然落下淚來，「他……強暴我。」

美善瞪大雙眼，「那妳應該報警，對了，還要去醫院驗傷，拿驗傷單。」

「我丟不起這個臉。」王綉晶哭着戴上太陽眼鏡，「我是他的情婦，他說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胡說。」美善皺下眉頭，「這件事一定要處理。」

「我……」王綉晶吸吸鼻子，「我本來想去找厲雍，但……我沒這個臉，弄成這樣，我真的覺得很丟臉。」

「妳別這樣想。」美善出聲安慰。

「我只是想……」王綉晶抹去淚水，「現在厲雍喜歡妳，妳可不可以幫我說幾句話，要他幫我一下？」

「這……」

「妳不肯？我知道這是我應得的──」

「不是。」美善急忙打斷她的話，「我是擔心厲雍不會聽我的。」

「妳放心，只要妳開口，他一定會考慮的，厲雍對於喜歡的女人都很大方，也很疼愛，他以前就是這樣對我……可是我……我不懂得珍惜……」王綉晶再次低泣。

「妳別哭。」美善趕緊道，顯得有些心慌。

「求妳幫幫我。」王綉晶說道。

「這……好……好吧！」美善實在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答應。

「真的嗎？」王綉晶抓緊她的手。

「我試試看，可是我不能保證……」

「沒關係，妳肯幫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我想，妳還是不要再跟田源豐有什麼關係比較好，聽說會打人的男人是很難改的，會一犯再犯。」美善提出建議。

「我知道、我知道。」王綉晶急促的說。「那就麻煩妳了。」

「嗯！」美善蹙緊眉心，「我盡量。」

唉！事情怎會發展成這樣？美善在心裏想着。

王綉晶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忍不住心裏得意高興。只要美善出面，厲雍總該買她的帳了吧！只要他肯買帳，那贏的就是她，因為這表示他會出面幫她，但如果他不買帳也無所謂，美善一看就是個軟心腸的女人，她相信她會為自己說話，到時他們免不了一陣口角，她再想辦法介入就行了。

「妳怎麼來了？」厲雍在美善走進辦公室時，起身朝她露出一抹笑容。

美善揚起一抹心虛的笑容，「沒有……我跟……朋友見面，所以順便來找你。」

他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下，「那好，等一下我們去吃飯，吃完飯再回去。」

「好。」

「妳等我一下，我把這幾件公文處理完……」

「沒關係。」她搖頭，「那……我……先到附近逛一逛……我……」

「怎麼了？」

「啊！沒有……我……」

「什麼事？」他摸了下她的臉，「妳說謊的技術很差。」他微笑的說。

她的神色飄怱不定，又一直吞吞吐吐的，一看就知道有事想跟他說。

美善嘆口氣，決定還是直接說出來得好。

「剛剛我去跟王綉晶見面。」

一聽見她的話，他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妳跟她見面做什麼？」

「是她約我的……」

「她真是太過分……」

「你先聽我講完嘛！」她拉住想去打電話罵人的厲雍。

「有什麼好講的？她找妳絕沒好事。她是不是找妳麻煩？」他立刻搜尋她臉上有沒有被打的痕迹。

「不是，她是找我幫忙。」

她的話讓厲雍愣住。

「她很可憐……」

「她要妳當說客，想要我幫她解決財務問題？」他立刻就猜到王綉晶想做什麼。

「嗯！」她頷首。

「我不可能也沒理由幫她。」

「可是她很可憐……」

「她哪裏可憐？」他冷哼一聲。

「她……」

「好了，別說了。」

「等一下，你聽我說完，她……她被田源豐打。」

厲雍錯愕的看着她。

美善點點頭，「我看到了，她的眼睛下面還有肩膀都是瘀青。」

厲雍沒說話。

美善只得繼續說道：「你幫幫她吧！」

「她有可能只是在演戲。」他很清楚她有多會演戲。

「你怎麼這麼說？她總不可能自己打自己吧！」美善皺眉。

他聳肩，「說不定。」

美善被他的態度惹毛，「你怎麼這麼說！」

「不然妳要我怎麼做？幫她解決債務？還是帶她去警局？去驗傷？」

「她……她希望你能幫她。」

「怎麼幫？」他尖銳的問。

她嘆氣，「我想，她是希望你能幫她解決錢的問題。」

「不可能。」他無情的說。

「難道你要看她這樣繼續下去？」她悶聲問。

他再次聳肩，「她可以去警局告田源豐傷害，就看她想怎麼做。」

「她說她覺得很丟臉。」她嘆氣。

「美善，不需要管她！」

「可是她有點可憐。」

「這是妳要我幫她的理由？因為她可憐？」他盯着她，「我寧可捐錢給慈善機構、給孤兒院，那裏可憐的人更多。」

她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他低頭在她嘴上親了下，「不要為她的事煩心。」

「嗯！」美善在心裏嘆口氣，「你去忙吧！我想到附近的書店逛一逛，晚一點再來找你。」

「好。」他放開她，見她垂頭喪氣的走出辦公室。

美善一踏出辦公室，忍不住又大吐一口氣。

這下要怎麼跟王綉晶說呢？

「美善，妳怎麼在這裏？」

是厲揚！美善抬頭看向他，「你怎麼也在這裏？」

工作的事一向都是厲雍在打理，厲揚則專心發展他喜歡的計算機電玩，自己還組了一個工作室。

厲揚笑着揚了下手上的資料夾，「我有個企畫案，要找老大讚助一下。」

「喔！」美善應了一聲。

「妳呢？怎麼在這兒？該不會是太思念大哥，所以跑來看他？」厲揚取笑道：「還真是一刻都不能分離。」

「不是，你別胡說。」美善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見她一臉困窘，厲揚笑得更開心，「妳可要好好謝謝我。」

「謝什麼？」

「幫了妳的忙啊！如果不是我在中間攪和，大哥也不會醋勁大發。我這招不錯吧？」他開心的直笑。

美善恍然大悟。難怪二少爺當時要跟她去看電影，還買衣服給她。

「這個計謀很有效吧？」他邀功的說：「要讓大哥表露心跡，就要刺激他，妳看，你們不是在一起了嗎？所以我說妳要犒賞我一下。」

「你想要什麼犒賞？」

「我要……」厲揚的話忽然停止。不對，這個聲音不是美善的聲音，是大哥。

他一抬眼，就瞧見大哥不知何時已站在美善背後，而且臉色非常難看。

「原來我被自己的弟弟擺了一道。」厲雍冷冷的說。

「那個我……」

「這個計謀還挺高明的嘛！」厲雍冷冽的視線移向美善，「你們倒是合作無間。」

他的話讓美善心中一冷。他是什麼意思？他以為這是她和厲揚串通的嗎？

「看來我又被女人欺騙了一次，我還真是學不乖。」厲雍譏誚的說。

愣在一旁的厲揚這時也聽出不對勁，立刻說道：「不是這樣的，美善不知道，是我自己……」

「好了，我沒興趣聽這些解釋。」他冷酷的看着美善。

厲雍有如刀劍的眼光，讓美善一時間難以招架，他眼中的不屑與蔑視更讓她整個心抽痛起來，他鄙視的表情則像鞭子般抽打過她的身體。

當厲雍轉身回到辦公室時，美善覺得寒意從腳底竄升，幾乎快站不住。

他方才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王綉晶……

是如此的不屑與怨恨。

他就這樣判了她的罪，連詢問她，讓她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她的心整個都寒透了。

「等一下，大哥，你誤會了。」厲揚衝進辦公室。

美善麻木的轉頭走出去，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潸然落下。

她知道這次完了，她早就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的，他們兩個完了……

回到家后，美善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直落淚。當天晚上，厲雍沒有回來，她坐在院子裏，靜靜的看着夜空。

這天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她在黑暗中沉坐着，一夜無眠。

第二天，她離開了厲家。

一回到台中，她疲憊的連睡了兩天，醒來后開始整理屋子，盡量讓自己保持忙碌，不去想厲雍。

一個禮拜后，她找到了工作，在一家貿易公司當職員，做了二天後，她已能上手，趁着午休時間，她打了一通電話給姑婆。

電話一接通，姑婆熟悉的聲音在另一端響起，卻差點讓她落淚。

「是我，姑婆，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那就好。」

「妳怎麼樣？身體好嗎？」美善問道。

「我很好。妳呢？有沒有按時吃飯？身體要照顧好。」

「我知道。」美善微微一笑，「我是要問妳，妳想過來跟我一起住嗎？我現在已經找到工作，我們兩個生活絕對沒有問題。」

「我在這裏已經住習慣了。」雲蘭說道。「不過我會考慮一下的，最近大少爺實在讓我太生氣了，再跟他住在一起，我會提早歸西。」

聽到姑婆提及厲雍，美善的心抽了下，「我……我要忙了，晚一點再打電話給妳。」

再說下去，她擔心自己會冒出淚來。

「怎麼了？還生大少爺的氣啊？別理他，他最近到處惹人嫌。」

明知不該關心，但美善還是忍不住衝口問道：「他怎麼了嗎？」

「他像鬥牛一樣，脾氣暴躁得不得了，見到人就刺，整天發脾氣，誰遇到他誰倒霉。」

美善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沉默。

「他再這樣，我就要罷工了。」

美善微笑道：「妳來我這兒吧！」

「好，我會認真考慮。」雲蘭微笑的說。

掛上電話后，美善失神了好一會兒，想着姑婆所說的話。

厲雍整天發脾氣，為什麼？

她甩甩頭，這些已經不關她的事了，她不能再想了，她要忘了他。

渾渾噩噩的等到下班時間，美善忽然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下班后，她回家洗個澡，休息一下，就開始準備晚餐。秀蘭昨天跟她約好，要到她這兒吃飯。

其實她回到台中當天，秀蘭就來找她，她很訝異秀蘭怎麼會知道她回來，後來才知道是姑婆打電話給她的。

姑婆放心不下她，所以要秀蘭多多照顧她。

當美善正在準備晚餐時，門鈴響了起來，她擦擦手，穿着圍裙去開門。

「妳怎麼這麼早就……」

她的話在瞧見來人時，全化為烏有。

是厲雍！他……他怎麼會……

「看到我很訝異嗎？」厲雍貪婪的注視着她。

她瘦了，看起來很憔悴。他的胸口一陣悶痛，拳頭不自覺的握緊。

「不請我進去嗎？」他沙啞的問。

美善回過神，退回屋內，讓他進來。

她覺得眼前一陣暈眩。他怎麼來了？

他看起來還是一樣挺拔，只是就像姑婆說的，瘦了不少，眉宇之間看來有些疲憊。

厲雍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看着她顫抖的倒了杯水給他。

「你……今天來……」美善緊張的捏緊膝上的裙子。

「我是來……」他清了下喉嚨，「聽聽妳的說法。」

「什麼？」她不解的看他一眼。

「我是說，那天厲揚在辦公室說的話，我想聽聽妳的說法。」他的目光從進門起就沒離開過她。

他的話讓她低頭沉默。

他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答，他立刻問道：「為什麼不說話？」

「我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她輕聲應道。

她的話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什麼？」

「我說，我沒有什麼可以講的。」她又重複一次。

這不是他要聽的話，「妳……」

電話突然在這時響起，讓兩人都嚇了一跳，美善急忙接起電話，「喂！」

「是我，美善，我今天要加一下班，會晚一點到。」洪秀蘭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

「好……好……我知道了。」

「妳沒事吧？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洪秀蘭關心的問道。

「沒事。」美善鎮定自己的情緒，「我等妳。」

「好。」

美善掛上電話后，厲雍立刻追問，「妳在等人？」

他想起剛剛在門口她說的話。

「嗯！」美善點了點頭。

在等誰？厲雍差點衝口而出，是男的還是女的？他死命克制自己，才沒將這些愚蠢的話說出來。

「我……我該去煮飯了。」

「等一下，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急迫的說道。

「我已經說了，我沒有什麼好講的。」她搖頭。

「怎麼會沒有？」她的態度讓他氣惱。

「真的沒有。」她起身，「我要去煮飯了。」

見她轉身要走，他再也忍受不住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進懷中，她一個不穩，整個人撲進他懷中。

一碰觸到她的身體，他再也剋制不住的將她緊抱在懷中。

「美善……」他激動的將臉埋進她的頸肩之中。

被他結實的摟在懷中，美善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敢哭出聲，淚水滴在他的衣服上。她抹去眼淚，力持鎮定。

「妳在怪我。」厲雍粗嗄的說。

她沒說話，拚命想忍住眼淚。

「為什麼一聲不響就走了？」他又問。

「你走吧！」她深吸口氣。

他抬起頭，黑眸在她臉上搜尋她說這句話的真實意義。

「為什麼這麼說？」

她再次深吸口氣，「我累了。」

她絕望的語氣讓他心臟一緊。

「你想要我說什麼？想聽什麼？那天你已經聽到你要的答案，不是嗎？」

「我只聽到後面一句。」他沙啞的說。「我聽到厲揚說計謀，說要刺激我，所以我以為……」

「以為我跟厲揚合作欺騙你，故意要讓你吃醋。」她平靜的接話，「既然你聽到了，那就是真的──」

這不是他要的答案。厲雍打斷她的話，「厲揚說我誤會了，這件事是他、姑婆還有妳的朋友秀蘭的主意。」

「他只是在為我說話。」美善深吸口氣，「我們……是串通的。」

她的話讓他驚訝到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她推開他，「整件事……都是串通的，你……你走吧！」

他覺得自己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狼狽的起身。

「原來如此。」他凄然一笑，「我還以為……還以為……」

美善沒有說話，她握緊粉拳，聽見他走出大門的聲音。

他一離開，她整個人崩潰的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