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宮杼是被熟悉的手機鈴聲吵醒的。
怕驚擾到身旁的佳人,他睜著猶帶睡意的眸子四處梭巡自己的手機,因睡意濃厚而顯得有些遲鈍的腦袋在幾秒后才想起,他的手機和衣物早在兩人第一回合纏綿時便被拋在客廳了。
“是誰三更半夜還打電話來啊?”瞥了眼床頭的電子鐘,他不悅地咕噥了聲。
依戀不舍地親吻了下弓巧月恬靜的睡顏,他在心中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才認命地光裸著身子躡手躡腳爬下床,趕到客廳找尋自己的衣物,和三更半夜響個不停的惱人手機。
才剛接起電話,那頭便傳來兄長一連串呼天搶地的鬼叫聲──
“我說親愛的小弟,你終於肯接電話了,哥哥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都快嚇出心臟病來,血壓也差點飆升到一八○啦!”
“哥,你知不知道台灣這邊現在是幾點?”沒好氣地開口,南宮杼無奈地撫額嘆息。
美好的甜蜜時光就這麼被人給打斷,任自己有再好的脾氣都無法忍受。
他這群護弟心切的兄姊什麼都好,唯有過度關愛這點老教他喘不過氣,就連自己好不容易能幸福享受與心上人相依偎的重要時刻,他們也要冒出頭充當電燈泡,還是六十萬瓦燭光的那種!
“欸,寶貝小弟啊,姊姊們聽說你今天遇上飛車追撞是真的嗎?你有沒有怎樣?有沒有受傷?有沒有……”
“喂,你們這兩個女人搶什麼電話,我排行老大,應該讓我先說!”
“走開啦!女士優先你沒聽過嗎?別以為當了總裁就可以囂張!”
聽著話筒那頭為了爭奪通話權像小孩般吵起來的兄姊,他很想直接斷線了事,但為了避免兄姊們再度打來抱怨哭訴自己的無情,他只能閉上眼深深吸口氣……然後忍!
“別鬧了,都幾歲的人了還吵個不停,當心讓員工看笑話啊。”捏了捏隱隱作痛的眉心,南宮杼沉着聲訓斥年齡加起來早超過一百歲的兄姊們。
“對、對不起,哥哥姊姊們是關心你嘛!”他那一票兄姊好委屈地說道。
“對了,你們是怎麼知道我今天碰上的意外?”警覺地眯起黑眸,他挑明重點厲聲質問。
“呃,那個……因為你五哥……”
只聞電話那頭的回應唯唯諾諾的很是心虛,教南宮杼氣得額上青筋隱隱浮現。
“可惡!我不是說了不准你們打擾巧月的生活嗎?你們還敢叫五哥來攪局!”他壓低了聲音老大不爽地罵道。
難怪前陣子巧月老說感覺有人在背後偷窺她,原來真是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兄姊們擅自出的餿主意!
他那不務正業的五哥是南宮家族的異類,原本是人人稱羨的白領精英,卻在三十歲那年毅然拋下高階職位跑回台灣開起徵信社,專接一些奇奇怪怪的案子,幾年下來居然弄得有聲有色,跌破一群人的眼鏡。
可這回五哥居然跟着兄姊們瞎起鬨,不但利用職務之便偷偷摸摸調查他的戀人,還干擾到巧月的生活,這點讓他無法容忍!
“唉,你五哥也是關心你啊!像今天發生這種飛車追撞的意外多危險,哥哥姊姊光是看照片都嚇出一身冷汗了……”
“等等、慢著!五哥他有拍到照片?!”他急忙開口詢問。
“呃,是啊。”不明白親親小弟怎麼變得如此激動,南宮長兄還是一五一十地回道。
“快!事不宜遲,快叫他把照片送來給我!”懷抱着一線希望,他緊急下達指令。
也許,專愛跟監偷拍的五哥這回將會幫上大忙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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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忘不掉那個獨特的氣味。
透過破碎車窗飄散出的氣息,混雜著一股熟悉的味道,除卻一般汽車常用的廉價芳香劑外,隱隱融入某種特殊的氣味,他曾經聞過卻一時間想不起來那是什麼東西。
“快呀,這很重要,一定要想起來才行!”
煩躁地抓亂一頭黑髮,南宮杼緊盯着手中五哥剛才十萬火急趁夜送來的照片。但很顯然歹徒是有備而來,以黑膠遮蓋住車牌讓人無從辨認車號,頂多只能看出是何種廠牌款式的車型,就算捕捉到了畫面功用也不大。
現在就連警方都束手無策,不知該從何尋找被綁男孩的下落,只能被動地等待綁匪主動聯絡要求贖金。
可錢不是重點,怕就怕綁匪拿到了贖金,卻不打算放人!
年幼時的記憶再度闖入腦海,他驚訝地發現,雖然心中仍有陰影存在,但生理上的反應卻和緩許多,不再有頭暈目眩、喘不過氣或是冒冷汗的急迫癥狀發生。
是因為她嗎?
取代了腦海中黑暗記憶的,是今夜自己珍惜地擁在懷中,細細品嘗又萬般回味的香馥柔暖,帶著暖意的身子不但熨燙了他的胸膛,也燃燒了他的靈魂,焚盡了他的理智。
強烈渴求的意念頓時從四肢百骸緩緩匯聚到他熾熱的下腹,讓他猛地深吸了口氣,努力驅趕心底不純凈的念頭。
在這個重要危急的時刻,任何細微的線索都有可能是救命的關鍵,自己不專心一致地思考,反倒滿腦子不純潔的妄想,像什麼話?!
“實在太不應該了!”對於今夜的狂肆失控,他懊惱地逸出一聲低吟。
心情煩悶地坐在客廳沙發上,陷入沉思中的南宮杼完全沒有察覺房內沉睡的佳人早已清醒,此刻正披了件薄衫悄悄來到他身後。
纏綿后醒來,卻發現陪伴自己的男人早已不在身邊,幾乎是立即地,弓巧月腦袋裏的瞌睡蟲全都跑光光。
匆匆忙忙起身來到客廳,正心安於見着他的身影,準備上前探問他為何深夜獨自一人坐在這裏時,就著昏暗的燈光,她看見滿桌散落的照片,裏頭的主角正是她本人!
可這些照片很明顯是在她不知情的狀況下偷拍的,這教她猛然僵住了身子,一時間只覺得有股寒意蔓延上來,佔據了心頭。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又為什麼要從暗處偷拍自己?!
“南宮杼,這是什麼?”她指著滿桌照片,不敢置信地冷聲開口,突來的問話驚醒了陷入沉思的男人。
“你醒了,巧月!”
下意識地將手中照片藏至身後,可他卻忘了還有更多的證據攤在桌面上,教他想藏也藏不住。
“你派人跟蹤、偷拍我?原來那根本不是錯覺,而是你找人來調查我?!”弓巧月的眼裏有着濃濃的受傷情緒,讓南宮杼胸口為之擰痛。
“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他急着為自己辯駁,卻發現無論他怎麼解釋,這件事似乎都與自己脫不了干係。
該死!兄姊們捅出的樓子,這下全都要由他一個人承擔後果,他要怎麼跟巧月解釋這一桌子的偷拍照片啊?他的一世英名就這麼毀於一旦了啦!
“你說,為什麼要找人調查我?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不明白像自己這樣出身再平凡不過的人,哪裏值得他這般勞師動眾請徵信社跟蹤偷拍、甚至是調查來歷,這男人如此大費周章為的究竟是什麼?
一種不被信任的感覺襲上心頭,讓她氣憤得紅了眼眶。
“可惡,虧我還這麼相信你,南宮杼你這個混蛋!”
“別!別這樣,巧月,你聽我解釋……”
見愛人強忍着眼眶的淚,氣憤地撕碎滿桌照片,他怕她被相紙割傷手趕忙出聲制止,卻反被丟了一身紙屑。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傷心,泫然欲泣的模樣著實讓他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尤其惹她傷心難過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這項事實簡直令他心情盪到了谷底。
“走開,不要靠近我!”
弓巧月丟完了紙屑改丟桌巾杯墊,然後是衛生紙盒和小妹的絨毛玩偶……邊丟邊罵還能樣樣砸得神准,而且勁道十足讓南宮杼吃痛之餘只能狼狽地左躲右閃,一時之間難以接近她。
“等等,巧月你冷靜點!”南宮杼只得出聲求饒。
他該慶幸她在氣憤之餘還能保有理智,凈拿些不具殺傷力的小東西丟他,而不是直接抄起桌子或沙發朝他當頭砸下,或再以一記過肩摔把他給丟飛出去嗎?
“冷靜?我還不夠冷靜嗎?我要是不冷靜你早被我打扁了!”
她隨手又拿起一隻裝滿玻璃彈珠的壓克力罐朝南宮杼丟去,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卻讓整罐玻璃彈珠撒了一地。
嘩啦一聲,彈珠墜落的聲響回蕩在寂靜的深夜,聽來格外令人心驚。
他們倆都因這突來的聲響靜止了動作,沉默地隔着桌子對望。
就在這氣氛凝結沉重的一刻,某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南宮杼腦海,讓他激動地擊掌大喊──
“是了,我想起來那是什麼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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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南宮杼來說,一樣東西只要讓他嗅過味道,就很難從記憶中抹去。
那天,從綁匪駕駛的廂型車內傳出的特殊氣味他的確聞過,正是之前為了查出弓巧月身上香氣來源時曾聞過的某品牌藥皂!
他懷疑車內一定有人曾長時間載運過該商品,或是曾停放在存有大量原料香精的地點,例如工廠、倉庫等地,才會讓車內瀰漫著如此濃重的氣味。
“這個車主肯定是藥皂的愛用者,要不就與該製造商有來往,才會整車充滿那獨一無二的特殊氣味。”他大膽地加以推測。
憑著這點線索,他與弓巧月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上網查詢該廠商的相關資料,卻意外發現藥皂公司早在一個月前經營不善倒閉,還欠下了不少債務,聽說負責人因為地下錢莊及黑道上門討債而連夜跑路。
巧合的是,該公司負責人與小牛的父親在生意上曾有往來,網路上還有幾張藥皂公司辦活動時,負責人與小牛父親合照的照片。既然彼此認識、又清楚小牛富裕的家庭背景,這使得藥廠負責人涉案的可能性大幅提升。
兩人有默契地暫時將私人情感擺一邊,因為這時候救人最重要。
“就是這地方嗎?”望着三十公尺外的一間廢棄倉庫,弓巧月微蹙著眉遲疑地開口。
“請相信我引以為豪的靈敏嗅覺,那輛車從裏到外都沾滿了特殊的藥草味,只要聞過一次就忘不了,我不會認錯的!這家藥皂廠商在北部只有這個據點,位置既荒涼又偏僻,是最適合藏匿肉票的地點。”急着建功討好愛人,南宮杼詳細地分析道。
“雖然你聞得出車裏的氣味,但不代表綁匪就會回到這地方。”她凝著俏顏冷冷開口,毫不客氣地挫他銳氣。
昨夜的怒火尚未平熄,若非身旁男人像顆牛皮糖似地纏了自己一整天,她才不會讓拳腳功夫不靈光、手無縛雞之力的他跟自己一道前來冒險。
“他們一定會選擇自己熟悉的地方,再說如果真是藥皂公司負責人策劃整起綁票案,以他現在四處被黑道追討債務的窘況,也只有這個廢棄倉庫能躲了。”他對自己的判斷頗有自信。
小時的經歷,讓他曾對這類歹徒的犯案手法與習性做過一番研究,不料現在竟會派上用場。
“瞧,倉庫後方的樹林裏……看見沒?是那天犯案的車沒錯!”
指著遠處幽暗的樹林間,南宮杼認出了那輛車窗殘破的深色廂型車,而這項發現讓兩人士氣大振。
“太好了,這樣看來小牛被藏在這裏的可能性很高。”彷彿吃了顆定心丸,弓巧月眼中閃耀着熠亮的光芒,摩拳擦掌地說:“今晚歹徒與牛家約定交換贖金,警方几乎全到現場待命,綁匪應該也是吧?頂多留下一兩個人看守,說不定可以趁這個機會直接把孩子給救出來!”
“開什麼玩笑,你要親自上陣?那多危險!無論如何都該等警方來再行動……喂,巧月你想幹什麼?”他反對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見身旁的女人猛地自腰間抽出那把眼熟到不行的逆刃刀。
搞什麼,原來她帶的不是練習用的木劍啊?!
銀白刀身在月光照撫下閃著森冷光輝,讓他見了頭皮一陣發麻。唉,他這個情人什麼都好,就是崇尚武力這點令他心驚又頭疼。
“貿然行動是很危險的,我已經通知專業人士前來處理,你別輕舉妄動!”他緊張地低喊,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小孩嗚咽的哭泣聲。
怎麼回事?!
藉着幽暗的月光,他與她瞪着側門緩緩開啟的廢棄倉庫,兩名粗壯男人從裏頭步出,其中一人手臂挾著頭罩黑布、不停哭泣抽噎的小男孩。
“小牛?真的是小牛!”
“混帳傢伙,居然這麼對待小孩子!”
見到這個情景,弓巧月與南宮杼不約而同地低喊出聲,胸口燃起熊熊怒焰。
“干,死小孩吵什麼吵?信不信老子一個不爽把你給宰了!”隔着一段距離,年輕男子暴躁的怒罵清清楚楚在深夜中響起,嚇得小男孩連忙噤聲,卻也教弓巧月握著刀柄的指節用力得泛白。
“弘仔,沉着點,要動手也得等老大拿到錢再說。”另一名操著台語的男人開了口,嘴上叼著的香煙在黑夜中升起陣陣白霧。
“嗟,雄哥,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吧!要不我先挖個坑做準備?”嘿嘿詭笑幾聲,年輕男子一把將小男孩丟在泥地上,取過鐵鏟不住揮動著,在荒涼的土丘上來來回回踱步,躁動難耐的模樣活像嗑了葯的毒蟲,極具威脅性。
這些人,果真不打算留活口!
彷彿往日的惡夢重演,南宮杼聽著男人們冷酷無情的對話,只覺得背後一片冷汗,就連緊握的掌心都滿是濕意。
正當他在腦中紛亂地思考着對策時,身旁人兒早已難忍怒意,壓低了身形以長草做掩護,搶先一步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