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抹玉色身影躍下往來於主屋與水榭的小舟,無息的步伐靈巧地往書房疾行而去。慕容恕俊傲的面容罩上一層寒霜,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沒料到看來柔弱的她竟有勇氣尋死,還好力道不夠,只撞出了皮外傷,否則他定會追至地獄將她揪出繼續折磨!
她以為他會那麼輕易放了她嗎?絕不!他要她看着親人在眼前被欺壓至死的滋味,還要她活着去嘗嘗被人凌辱身心、被人指責失節的滋味!十八年前因她而種下的仇,他要現在的她來償!
憤怒地走進書房,裏頭的人影讓他一怔,怒意瞬間褪去。“師父!”邪俊的臉龐上難得有了真誠的笑意,他驚喜地迎了上去。“您怎麼來了?”
一名髮鬢霜白的老者回身看他,斯文慈祥的臉上有着一雙炯然犀透的眼。“路經杭州,正好過來看看。”慕容淵微微一笑。飄泊不定的他,從未在一個地方多做過停留。
“杭州有事?”若非如此,師父對這種繁榮的地方向來是敬謝不敏。
慕容淵笑笑,緩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頭的景色淡道:“前些日子我在江蘇聽聞曲衡要嫁女兒,所以回來看看。沒想到,今日才踏上杭州,就聽到那位姑娘在送嫁途中失蹤的消息。”他雙手背在身後,回身看向慕容恕。“剛剛這裏好象起了陣小小的騷動,有幾艘小舟往水榭那兒去,是不?”睿智的眸中帶着瞭然。
慕容恕面色沉凝,已明白慕容淵所為何來。“師父,別阻止我。”
對於他的堅決,慕容淵只是沉默不語地看着他,溫和依然的表情中看不出是失望或是接受。他是個雲遊四方的居士,詩畫、醫學、武功皆各有涉獵,十八年前因為上山採藥而救了崖下奄奄一息的慕容恕。經過幾天的醫治后,慕容淵在他的指引下,帶他回家。
在接近那幢小小的木屋時,原本走路還一拐一拐的慕容恕不顧疼痛地奔跑起來,迫不及待地朝家門奔去。
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奔進門,迎接他的卻是雙親躺在榻上死去多天的屍首!
那情景,慕容淵永遠也忘不了。一個原本滿面笑容的孩子在瞬間消失,變成一個沒有生魂的軀殼,面如死灰地看着辭世的雙親。
“老天爺!”
身後傳來一陣驚呼,不等對方行動,慕容淵立刻搶到那人身旁擋下他的去路。“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那人是聽到動靜過來探究竟的鄰坊,慕容淵從他口中問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有鄰人深怕得罪兇殘的曲衡會惹來牽連之禍,只能對傷重的兩人狠心的見死不救,甚至在兩人氣竭身亡時,也不敢過來收屍,任由兩人陳屍家中多日。
慕容淵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自保是這些弱勢百姓唯一能做的。“別把這孩子還活着的事說出去,否則你也會被人當成共犯,知道嗎?”他恐嚇道,那人忙不迭地點頭,跑了出去。
他將兩人的屍首埋了,走回到慕容恕身旁,沉重地看着他。從進門后,這孩子就一直呆立原地,連他將屍首拖到屋后埋葬時,他依然呆立原地,怔怔地望着已空無一物的床榻,像尊呆立的臘像,面無表情。
“我只是個四方遊走的人,你願意跟着我嗎?如果你繼續待在這裏,你還是難逃一死。”慕容淵低道,見了此事,他無法丟下這個孩子不管。
他的心冰僵了,可耳卻敞開着,方才鄰人的話,全都毫無保留地聽進了耳里。曲衡!慕容恕在腦海中烙下這個名字。死?他不能死,他要替雙親和自己復仇!槁木死灰的臉上有了生氣,卻是沉濃的殺氣。
“我跟你走。”他握拳,背負着深仇大恨的他絕不允許自己在這裏喪命。
從那一刻,他不知道什麼叫歡樂,不知道什麼叫喜悅,他的心中只有無盡的恨意,就如那日在深野林間的無垠黑暗,將他的心緊緊包圍。七歲,一個聰明活潑的孩童在一夕之間成長,成長的代價卻是如此高!
慕容淵清楚看見,那雙童稚未脫的眼中燃起了灼灼的恨意,復仇,是那張木然臉上唯一殘留的意識。
思緒回到十八年後的今天,看着眼前這雙恨意依然強烈的眼眸,慕容淵嘆了口氣。“恕兒,知道我為何幫你取了這個名字嗎?”慕容恕這個名字,是他後來替他更名換姓,以應付旁人的好奇疑問。
“我明白。”鷹眸微眯,慕容恕低道。他眼中過重的仇恨和殺意,必須用寬恕來化解,這些年來,慕容淵不斷用這些話開導他。
“明白和實踐之間還是有着差距。”慕容淵又嘆了口氣。他從不曾強硬地要他放棄復仇念頭,因為弒親的血海深仇不是他這個外人所能置喙,他只能用言語不斷開導,但如今看來,依然無用。“曲衡冷血殘民,他是罪有應得,但這件事那女孩根本完全不知情。她何嘗願意造成這一切?就如你何嘗願意和她同時辰出生?”慕容淵還想說服他。
“可她卻是一切罪行的肇因。”慕容恕眯眼,否決了他的說詞。若沒有她,任曲衡再殘暴,又怎麼會犯到他們家?她是因,曲衡造成了果,不管是無心也罷,是刻意也罷,他絕對要追究到底,要他們曲家父女都付出代價!
想起了之前自己的失控,他悄悄地握緊了拳。
雖然他告訴自己,在她出嫁之日奪去她的身子,才是辱她至極的方式。但他很明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法而已。他忘了原先的計劃,一心只想埋入她的體內,擷取她的盈香這是不爭的事實。步驟亂了,雖不致影響整個復仇計劃的環節,但這個錯誤已不在他所能容許的範圍之內。他要彌補錯誤,要更加地折磨她,讓她嘗到生不如死的感覺!慕容恕下了這個決心。
見他依然執着,慕容淵搖了搖頭。“罷了,多說無益。我要走了。”
“不多留一會兒?”慕容恕擰眉。
“我只是路經杭州,生命短暫,我不想在此浪費。別送了,我自己會來,就自己會走。”慕容淵往門口走去,在跨出門檻時,突然回頭。“恕兒,她只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家,你用任何方式都足以將她折磨得生不如死,仁慈些……”他輕輕搖頭,然後步出書房。
慕容恕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沉下了瞳神。
不知為何,此時浮上心頭的,竟是她盈滿了歉疚的翦翦水瞳。冷峻的眉目瞬間沉鬱,幽深的黑眸夾雜着難以解讀的思緒。
***
陣陣的痛楚讓她從昏沉中醒來。曲無瑕撫着抽痛的額,觸到額上的紗布,想起了一切。淚,再次無聲滑落。
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好污穢,她的存在毀了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若能讓她選,她寧願當初真的夭折死去,也不要造成這樁悲劇。她知道自己不管再做什麼舉動都於事無補,但她除了生命之外,真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償還了……
“醒了?”一名少女聽到動靜探過頭來,清秀的臉上帶着冷淡的表情。
沒料得有人,曲無瑕慌亂地抹去頰上的淚痕。“你是……”
“派來侍侯你的丫環。”她冷冷應道。“你昏了一天了。”
一天了嗎?曲無瑕看着外頭,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她想坐起身,但腦中的昏眩讓她努力半晌后,依然躺回床上。她喘了口氣,額上已香汗淋漓。
對她的狼狽,少女只是袖手旁觀,並未做到一個丫環該做的職責。
曲無瑕虛弱地喘息,只得稍作歇息,她朝少女微微一笑,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書兒。”簡短兩字,語氣無禮又輕蔑。
“書兒?這名字很好聽。”她由衷讚美。
“再怎麼好聽還不是賤命一條?哪有姓曲的人家那麼有福氣?”書兒嘲諷道,冷冽的口氣裏帶着強烈的憎惡感。
曲無瑕一怔,一抬頭。正好對上書兒那充滿厭惡的眼神。
溫柔善良的曲無瑕向來是曲府上下疼愛的對象,即使面對一名最卑下的僕役,她也是溫柔帶笑,在她身上絕對找不出任性驕縱和輕視他人的惡行。這樣的她,擄獲了所有人的心,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的態度對她。
她不懂為何書兒這麼討厭她,難道真是她驕矜自私而不自覺嗎?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力量坐起,忍不住淚又滑下臉龐。她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天真……
“哭什麼啊?果然是千金大小姐!”書兒撇撇嘴,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曲無瑕深吸口氣,平復心裏紛雜的情緒后,柔聲開口:“書兒,能不能請你幫我找件衣裳來?”她身上依然只着單衣,她怕屆時他再來時,她還是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
“沒衣裳。”裝模作樣!書兒心裏嗤哼一聲,把她有禮的請求當成刻意的討好,轉身逕自走到桌旁端來葯碗。“爺交代過水榭里不準放別的衣裳,你別求了,沒人會理你。把葯喝了吧!”她把濃稠的湯汁端到她面前。
他是存心想把她折磨得崩潰的……曲無瑕搖搖頭,咬緊唇,眼淚再度滑下。
她該怎麼辦?她現在已分不清自己是對他歉疚多些,還是迷戀多些?他一心只想傷害她,可她卻說什麼也恨不了他……
“書兒,你放我走吧!”她反拉住書兒的衣擺,哀求道。即使他已揚言他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復仇,她還是迷戀着他,她不能再待在這兒了,再這麼下去,她會將自己全然迷失的。
那雙美眸閃耀着動人的幽燦光芒,書兒一怔,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多麼討厭她,差點讓她眼中的哀戚給誘得點頭。書兒連忙甩頭,拉回自己的心緒。“那是不可能的,別妄想了。”
“求你帶我離開這裏,這塊玉佩就當成對你的謝禮,離開后我會再給你補償的,求求你吧!”曲無瑕拿出胸前的一塊貼身玉佩,那是去世的曲夫人給她的遺物。
那塊玉碧綠瑩翠,看得出來價值不菲。書兒伸手緩緩接過,盯着那塊玉佩,冷板的臉上沒有表情。
“書兒?”見她呆怔,曲無瑕輕喚,心裏着實着急,怕他會突然闖進。
“這又是你們曲家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換來的?”書兒低道,音量愈漸轉大,變為駭人的怒吼。“拿我們的錢財來買通我們,這不是太好笑了嗎?誰稀罕這鬼東西?把這骯髒的東西拿回去!”手用力一擲,將那塊玉佩扔回她腿上。
曲無瑕被書兒激烈的舉動震住了,怔怔地看着那塊玉佩在雪白的被褥映襯下更顯翠綠,心頭一片空白。在她面前之外的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何連書兒都這麼憎恨他們曲家?
書兒不悅地抿唇,把葯湊到她面前。“快把葯喝了,別浪費我的時間!”
“若是不能離開,傷治好了又有什麼意義?”她搖頭,她已身心俱創了啊!
“相信我,你若是不把傷治好,你爹會死得更難看。”一個冷冽的男聲在書兒背後響起。
曲無瑕一凜,麗容瞬間蒼白。書兒連忙回頭,屈膝一福。“爺。”
“把葯留着,下去吧。”他袖子一拂,書兒立刻退了出去,順手將房門帶上。
曲無瑕偏過頭不敢看他,一雙柔荑因緊張而絞得指關節全然泛白。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對他?歉疚?恐懼?抗拒?還是……迷戀?她真不知道啊……
“書兒也真傻,不會將玉佩據為己有后,再來跟我密告?”看到那塊玉佩,慕容恕譏嘲一笑。
曲無瑕一驚,連忙抓起玉佩往身後藏,怕連這自己身上唯一所存的事物都被他沒收。
看到她的舉動,慕容恕只微勾起唇角。“想買通下人在這裏是不可能的,這些人全是吃過你們曲家苦頭,你越用錢財來誘引他們,只會越替自己招來屈辱。”慕容恕端着葯碗坐上榻沿。“不喝葯,嗯?”
感覺他的貼近,曲無瑕下意識地往榻內挪去,頭垂得更低,絲被直拉至下頷。
慕容恕低笑,以碗就口,倏地扣起她的下頜,覆上她的唇。曲無瑕還來不及抗拒,濃苦的湯藥已全數渡入口中。
“還想來一次嗎?”他將葯碗端至她面前,挑眉看她。
曲無瑕咬唇,見他又作勢將碗舉至唇邊,連忙雙手接過,仰首把裏頭的葯喝得涓滴不剩,湯藥的苦澀頓時讓她五官全都皺起。
突然,唇被濕潤的感覺覆住,清冽甘甜的液體哺入口中,殘留口內的苦澀感頓時滌清。原來慕容恕嘗到了葯汁的苦,見她一飲而盡,隨即用備置在旁的梅汁為她解苦。梅汁盡數渡入后,他的唇並沒有即刻離去,反倒將舌竄入,恣意品嘗。
梅汁的甜香和他靈動的舌形成一種奇異的誘人組合,曲無瑕覺得全身像要焚燒起來,不由自主地以生澀的技巧回應他的掠奪。隨着他的撤去,她的櫻唇也變得鮮艷豐潤。
曲無瑕抿抿唇,那上頭還殘留着他的溫度。發覺口中多了個東西,貝齒一咬,梅子的酸甜立刻在口中泛開,心,也不自禁地跟着染上一股甜味,只是緊隨而來的,是比葯汁更濃烈的愁苦。她神色一黯,垂首輕悄道:“你這體貼的舉動是想讓我……”她頓了下,深吸口氣,才有勇氣將接下來的問句問出口。“讓我……愛上你嗎?”然後,才能將她傷得更深……
“聰明。”慕容恕嗄聲低笑。
“白堤相遇、借傘,都是你為了報復而設下的預謀?”她顫抖低問。
“沒錯!我說過我會讓你愛上我!”他笑睨着她,勾起她的下頷。“成效如何?”
盈滿冷佞的黑眸中儘是自信,他將一切坦白,因為他要讓她嘗到比受騙更重的創傷,明知他的所作所為皆有目的、皆為手段,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愛上他,這樣的矛盾會更將她折磨得遍體鱗傷,痛不欲生。
他的回答冰冷,卻像火燙的鐵,烙疼了她的心。這才是他接近她的目的,她早知道了,可為何心還是這麼痛……曲無瑕側過螓首,不敢看他。在他如此傷她后,她都依然恨不了他,若他真用計謀誘引她,雖明知是假,可教她又如何能抵抗得了?戀上他只會使得待在他身邊變為一種折磨,她怕他會利用她的迷戀將她傷得更重,她更怕自己會走到寧願受重傷也不願離開他的地步……
“不用急着回答,目前我還會好好待你的。”他低啞輕笑,貼近她耳畔輕喃。“永遠都別再想尋死,否則在你斷氣的同時,你爹也會緊隨而去,不過,是在歷經怎樣的折磨之後,這我可就不敢保證了。如果你乖乖的,你爹就還能再多活一段時間。”
曲無瑕低頭避開他溫熱的吐息,因為那會讓她感到心動和心痛。“你要怎樣才肯放手?”
她這個動作,露出了一段優美的頸線。慕容恕用指尖在上頭輕畫而過,眼中閃過一抹炙熱的焰苗,倏地起身將她打橫抱起。“還久呢!”他邁步往房外走去。
“你……要去哪?”曲無瑕驚道,不知該掙扎他的懷抱,還是該遮掩少了絲被覆蓋的自己,轉瞬間,他已繞過庭園來到一個水塘旁。
這個水塘飄着一股藥草的清香,塘沿用檜木圍起,還築了個下水的短階,才剛到池邊,就已感受到池水的熱度。
慕容恕蹲踞在池邊,將她環置腿上,勾起一抹邪笑,“嘶”地一聲,她身上的單衣化為裂帛飄落地面。
雙頰瞬間染上嫣紅,她急忙用雙手環臂,遮掩那裸露在肚兜之外的肌膚。“你做……”話來不及說完,就因被推入水池而淹沒了聲音。
溫熱的水灌入口鼻,毫無心理準備的她慌亂地喝了好幾口水。她手腳慌忙地亂抓,好不容易找到支撐物,一站起,卻猛然發現自己緊密攀附的居然是他結實的赤裸胸膛……
***
她身上僅余的衣物就只剩下肚兜和褻褲了。
曲無瑕包裹着絲被蜷曲榻上,看着窗外的黑影幢幢,唇緊緊咬着,翦翦秋瞳中儘是恐懼。
在送來晚膳后,書兒就坐着小舟離開了,留下她在這個水榭之中,被孤寂的碧水環繞着。她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知道這裏離外界多遠,她只知道失節悖禮的自己已被人世拋棄、孤立。
風吹枝椏撞上窗欞,發出一聲巨響,曲無瑕倏地一驚,麗容變得慘白,更加環緊了雙臂。
這裏雖然悄然無人,雖然屋外一片漆黑,但依然還有明亮的燭火和遮風的屋宇保護着她的安全,她明知如此,卻還是忍不住強烈的懼意泛上心頭。那當時的他呢?一個七歲的孩子被丟在安危難卜的深山野林中,那種恐懼感會比她現在面臨的害怕還要強上多少倍?一思及此,她的心忍不住揪疼,凄然地掉下淚。
為了江湖術士的一句話,為了讓她活着,爹真的狠心毀了三條人命?這教她怎能怪罪他的殘忍?是他們曲家先毀了他的啊!曲無瑕將臉埋入曲起的雙膝之中,哀楚地啜泣起來。
“你怕得哭了?”一隻大手輕柔地撫上她的背。
曲無瑕陡然抬頭,在淚光閃動間看到他那張勾着笑意的邪俊臉龐。“你……來了……”她怔怔低道。
“是的,我來了。”慕容恕坐上榻,將她圈在環抱之間柔聲低道。
他的懷抱好溫暖……曲無瑕忍不住熱淚盈眶,朝他結實的胸膛偎去。
即使明知他這個舉動可能藏着傷她更重的一步暗棋,她也不願去想,現在的她只想抓緊這一刻,抓緊這一刻他用心機營造出來的溫柔,因為,很可能她以後就再也不會嘗到這種滋味了……她垂下眼睫,唇邊浮現一抹凄美的笑容。她分不清這樣的義無反顧是贖罪多些還是愛戀多些,唯一清晰的是,今後不管他再如何對她,她都只會默默承受,就算心痛,就算身心重創,她,亦無悔。
他以指為梳順過她黑亮的秀髮,感覺絲絹般的觸感自指縫中流瀉而過。“這幾天城裏尋人尋得緊,回主屋危險。等風頭過了,你就不用再住這兒了。”語調柔滑,但瞬過眸中的光芒卻是邪惡的。
尋人……是呵,爹和子熙表哥定會焦急尋她的。
為子熙表哥披上嫁裳才是昨天的事而已,可如今回想,卻彷彿已過了一生一世。她已不可能再為子熙表哥坐上花轎了,在得知這一切、經歷這一切之後,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純潔的她。她的身子給了他,更重要的,她的心已被他緊緊俘虜……
“我能問你的名字嗎?”頓了會兒,她問道。
名字?他怔了下,眸色轉凝,由他深恨的仇家來提醒要他寬恕,這不是太諷刺了些嗎?“慕容恕。”良久,他終於開口。
恕……她在心中再三低回這個名字,像要烙進心坎般地摯誠。
“傷口疼嗎?”他輕觸她額上的紗布。
憶起在水塘發生的事,她赧紅了臉,連忙搖了搖頭,深怕被他瞧見。
“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沒好處的。”他的手在她的腰間輕緩滑動,感覺她曼妙的玲瓏腰身。
她仰頭看他,眼中透着祈求。“請你放了我爹好嗎?他是因為愛女心切才會釀下錯事……”“別說這些,我不想聽。”他手指輕覆上她的唇,深邃的黑眸中讀不出思緒,微揚的唇畔也分不出是笑意抑或譏誚。
她看不透他,可她依然愛上了他……曲無瑕沉默下來,明白不管是哀求還是以死要脅,她都不可能對他造成影響,頂多只是讓他復仇的樂趣少了那麼一些些而已……
她能感動他嗎?望進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一股哀戚竄上心頭。
或許吧,可能性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