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你真的打算一直這樣躺着?」遍尋不着,菲菲頹喪地放棄了尋燈,繼而將全副心神移轉到他身上。「你的臉色真是糟糕透了,難道你都不覺得冷?」

「你呀,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傻瓜。」少年撐肘慵懶的支起上身,一雙深邃的眼眸如月光映在海浪上,蕩漾着藍色的光華。「你朝那裏直直的往回走就能看到出口。」

「那你呢?你不走嗎?」她的表情明白的顯露出,他若是不走,她也不打算獨自離去。

「既然你並不打算用你的體溫溫暖我,留下又有何用?」他露骨的暗示不再隱諱,直接以灼熱的眼神挑逗她的感官知覺。

心涌熱潮,煨暖了茫然的意識,菲菲對於他言語中的曖昧挑逗渾然未覺,只是蹙起眉心深深凝望着他,她迷惘的眼神忽爾凝聚着莫名的哀憐,因他而起。

「原來這裏真的是天使放逐之地呀。」她忽然解開了盤據心頭的一個謎。

「果真是個蠢瓜。」對談始終沒有交集,少年耐性耗盡,眉眼間流露出些許輕蔑,拿起伏特加抵唇啜飲。

忽然間,他感到莫名的挫敗。

明明是戰無不勝的誘惑戲碼,卻無故失了靈。偏偏是今晚,他最痛恨的日子,他不想見到任何一張與他曾有過肉體交纏的臉,那令他徹底作惡。

上一刻,他還幻想着自己能夠成為其中一具躺在這座墓園裏的屍體,靜靜聆聽脈搏跳動的微弱聲響,等候蒼雪一寸寸將他掩埋;下一秒,這個一臉固執的蠢蛋踩着笨拙的步伐靠近了他。

「你不知道這座墓園鬧鬼嗎?瞧你這模樣,肯定是不知道吧。」少年抿嘴冷譏,瞟向灰濛濛的夜空,神情流露幾許悲涼。「只有不知道前方有爛泥的人,才會毅然決然的往前踏。」

「不對,還有別種可能。」菲菲及時捕捉到他含在唇里的嘲弄,霍然彎身湊近他鼻前,在他皺眉回睨之下微笑說道:「也許這個人聽見了爛泥的呼叫聲,所以十萬火急地趕來了。」

這個蠢蛋……原來並不是真的蠢。少年勾起一抹美麗的微笑,不置可否的揚起眉梢作為回應,並在她短暫失神的一瞬間,猝然扣住她圓巧的下巴,俊秀的臉龐迅即覆來。

他的唇覆上她的唇。

菲菲瞠着眸子,愣愣瞅着他的金髮藍眸,以及比雪更蒼白的肌膚,來自唇上柔軟敏感的揉蹭令她益發迷糊。

他的挑逗富含規律與節奏,並非盲目的嬉戲,而是漸進式的撩撥探索,任對方再強悍驕蠻,終究得繳械投降,沉淪耽溺。

但是……不,這不是吻。

菲菲緩慢地推開少年的胸膛,平靜淡然地抽離了他帶來的熱度,表情猶帶几絲恍惚,小嘴鮮艷如莓果,點綴了灰濛濛的雪景。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執起袖子抹了抹嘴唇,率真的眼神浮現狀似惱怒的情緒。

「難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做?」他支肘撐額,冰藍的眸子勾睨着她,毫無愧意的戲謔問道。

「不喜歡。」擺在唇上的毛料衣袖來回抹擦,她的回答模糊難辨,但不再友善的眼神清楚寫滿她氣憤的訴求,拒絕遭受這般不尊重的對待。

他玩世不恭的態度以及任性妄為的睥睨神態,說明了這不是一個吻,只是一個捉弄,一個興之所至隨機行動的玩笑,或許帶點他獨處時被人驚擾的泄憤意圖,他的怒氣並不顯露於表情,而是透過親密的肢體接觸迂迴地傳達。

她感受到了,毫無遺漏地感受到了;不需要言語,一記預料之外的輕吻便能切實感受到他隱藏得很深的真實性格。

「小蠢蛋,你分得清楚什麼是喜歡,什麼是不喜歡嗎?」少年直接將她的反應歸納為幼稚的抵抗。

「我不是小蠢蛋,我叫菲菲。」她一臉認真的糾正道。

「小蠢蛋。」他逕自咕噥道,仰頸灌了一口伏特加,灼燙的液體滑過冷澀的咽喉,溫暖了一整天尚未進食的空胃,得到短暫的假性飽足感。

「菲菲。」她含糊地低喃道,語氣里有着挫敗,因為她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叫什麼名字。

「好吧,那你想不想陪我玩個遊戲?」少年百無聊賴地擱下已空的酒瓶,再度枕臂躺了下來,醉意迷濛的目光迷失在灰暗的空氣中。

他孤寂的側容牽引着她柔軟的心,淡淡的情愫不斷擴散,但觸及他眸內戲謔的浪放不羈,急奔失速的脈搏便暫且緩下,停止受制。

她不喜歡他那樣過於輕率的態度,彷佛整個世界都已淪為他獨有的遊戲場,他眸中僅剩空洞的歡愉,探測不到屬於真心的溫度。

「不想。」她毫不思索的拒絕。

她的回答立時惹來少年的一記側目。

「那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麼?」他的眼神極為陰鬱、深沉。

「我想知道贖罪的果實是什麼。」菲菲全副的心思仍羈絆在雕像的銘文上,一臉單純的固執讓少年笑了,見狀,她忍不住又問:「有什麼好笑的?」

「蠢蛋就是蠢蛋,連那種騙小孩的童謠也信,傻瓜。」

「童謠?」菲菲詫異的問。

少年揚起眉,帶有几絲邪氣的淡瞟她一眼。

片刻后,他忽爾潤了潤朱紅的唇,輕聲吟詠。

「此地禁止扔棄真我。這裏是華麗惡獸棲息之所,這座偌大的獸籠,美麗的褻瀆是最佳糧食,佐以絢麗的偽善與妄想的貪痴,牠咀嚼着並茁壯成一隻披着人皮的美獸,埋葬了自己碩果僅存的良善與道德,亦在此地遺落了最後的美……」

音律拙樸的童謠流動在凍結的氛圍中,伴隨遠方不知名處的彌撒曲,管風琴嗚咽的低吟,奇異的與童謠誦唱的音律如此相近,如此契合。

菲菲聽得出神,意識恍惚,透過他起伏有致的吟唱,產生了一幕幕幻覺,童謠里的那隻美獸伏在她的面前,目光如星辰般閃耀,金髮如晨曦般璀亮,唇色猶如鮮紅的果實,美麗得遙不可及,卻使人渴望靠近。

「小蠢瓜,你從沒聽過這首童謠嗎?」見她聽得陶醉,少年霍地停下吟唱,朝她勾勾指頭。

菲菲迷惘地搖搖頭,緩慢地走向前,誤以為他是示意她靠近些聆聽,豈料他忽然一把扯過她頸子上的紅絨圍巾。

「不行──」她錯愕的驚呼,但為時已晚,他連同紅圍巾,一塊兒將嬌小柔軟的身子扯向他的胸膛。

齊眉劉海底下的額心砰一聲撞上軍裝胸口的金屬扣飾,意識越發迷糊,她平舉着雙臂,不想與他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我從剛才就在想,這是什麼氣味。」少年扯着圍巾,湊近鼻端,深深一聞,那份清雅的香氣充滿了肺葉,稍微驅逐了麻痹感官的酒精氣味。「看不出來你蠢歸蠢,挑香水的品味還不賴。」

「這不是香水,是乳液的味道。」她認真地糾正。

「這是什麼味道?」他親昵的將俊美的臉龐埋進她及肩的烏黑頭髮中,狀似眷戀不舍的來回徘徊。

「野薑花。」她獃獃的睜大雙眼,僵着冰冷的四肢不能動彈,只能靠吹拂過腮旁的酒氣確認他薄唇挪移的親昵角度。

「挺好聞的。」他嗅得認真,彷佛對她身上的恬雅香味徹底上癮。「如果可以天天聞到這香味該有多好……」

菲菲驀然愣住,感覺一陣羞澀的溫暖從胸口泉涌,自頸肩擴及頷頰,最後來到兩頰上,霎時,象是白嫩蒸糕的圓潤臉蛋成了覆盆莓慕斯蛋糕。

「菲菲?菲菲?」不遠處忽然飄來一道焦急的呼喚,驚醒了彷佛被困在朦朧幻境裏的人兒。

「……是安娜。」過了片刻,菲菲認出來者的身分后旁徨地抽身,沒料到一綹髮絲揪疼了她的頭皮,她側身回眸,發現耳後的髮捲鉤起他耳上的一隻銀飾,複雜的纏繞在上頭。

她猶豫了幾秒,怯怯的探手解開糾結,拉扯之間,呼吸逐漸急促。

明知她戴着禦寒的厚手套,笨拙得解不開,少年仍好整以暇地挑眉旁觀,直到白潤圓臉上的一雙核桃狀大眼裏浮現央求之意,他才斂起唇邊的笑。

「笨蛋,你只會越弄越糟。」他拍開她慌於解結的雙手,垂下雙眼瞥過左頰,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瑞士刀,在她的瞠瞪之中割下一截金髮。

原來糾結的主因一半是來自於耳飾,一半來自於他鬢邊的一綹燦金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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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華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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