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像是怕她不夠痛似地，尹顥竟在她面前拿起手機，想也不想按了幾個號碼，像是那些數字早就刻在他的心坎上。
電話接通了，在等待的幾秒鐘，佑寧看見他緊張地清了清喉嚨，一次又一次。
輕輕的勾起笑痕，佑寧笑得很無奈，第一次看到他這麼緊張，握住電話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要有多少的在乎，才會累積這樣的情緒？
她又想哭了，真糟糕。
佑寧咬了咬唇，轉過頭，隨手擦去不小心落下的水痕，沒讓他看見她的心酸在眼裏發酵，讓她直掉淚。
“美貞，是我……”
背過身，佑寧聽見尹顥開口，聲音依舊低沉性感，讓她心醉。
“近來好嗎？”
尹顥將所有的思念，換為淡淡的一句問候，將想念的情緒包裝在問句里。
佑寧緊閉着眼，慢慢走開，留給兩人私密的空間，專心於講話的尹顥，並沒有察覺她的離去，俊朗的臉上緊繃，慢慢轉為愉快。
隔着不遠的距離，她看着他臉上的笑容，看不到自己滴血的心，聽不見他們之間的談話，只聽得見自己心底疼痛的喧囂聲。
不懂自己為什麼心這麼沉？也不明白為什麼心情會如此黯然？
尹顥聽從了她的建議，不再對自己苛刻，從他臉上的笑容不難猜出，這是一通令人愉快的通話，這是最好的結局了，而她，可是大功臣。
為了感謝他這陣子的寬容與照顧，這也算是一種報答，盡了她的責任與義務，她做了理當該做的事，而結果很令人欣慰。
他的快樂回來了，真好！
是朋友，就該替他快樂，這個道理她懂，但是她做不到。
此刻的她，一雙大眼裏堆滿慌亂與心痛，他的笑容在她的心裏劃下一道道的傷口。
要是被他瞧見這樣的自己，她無法說出合理的解釋……
那為什麼還不走？為什麼要留在這裏折磨自己？
暗戀的滋味像罌粟，明知道有毒，卻還是無法自拔。
他的笑，是她給不起的幸福。
佑寧戀上那抹發酵過的酸，那種劃上心口的疼，一切因為見到他的笑，讓她感到相當值得。
隔着一段距離，佑寧確定他看不到她臉上的淚，她努力撐起最美的笑容，用掌心在嘴邊圍個圓，對着他喊。
“如果不是膽小鬼，約她出來吃飯，我回家等你的好消息。”
聽到她的叫喊，尹顥回過頭，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揚起手對她無聲說再見。
那個笑容點亮了他的臉，卻炙痛她的眸……
她的眷戀、她的愛情，已經全軍覆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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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外，尹顥不安地看着手錶，等着美貞的出現。
曾經，他以為美貞已經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再也不會出現，直到佑寧一句話驚醒夢中人，將他推出僵局。
想起那張小臉，尹顥的薄唇揚起淡淡的笑痕。
原來，好心真的有好報，至少他對她的寬容，替他開啟了另一片天。
“嗨……”
不知何時，美貞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他竟然想佑寧想到出神了。
“好久不見。”尹顥扯出笑容，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孩，他心目中的女神。
兩人並肩走進餐廳，替她點了七分熟的菲力牛排，與自己最愛的紅酒，一切都與以前一樣，不同的是，她一坐下來，眼淚就奪眶而出。
“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美貞情不自禁地垂淚。
“別哭了，沒事。”尹顥趕忙遞過手帕，見不得她流淚。“我說過沒關係，你別哭，真的。”
原來，在剛才的電話里，美貞哭着跟他道歉，說她在離開他之後後悔了，卻鼓不起勇氣找他；她不贊同父母親的決定，卻不敢反抗，讓兩人的愛情差點劃上休止符，她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
佑寧說的沒錯，美貞真的在等待他回頭，還好他真的這麼做了，要不然兩人會懊悔一輩子。
想到此，他真想馬上沖回去，給那多事的小丫頭一個大擁抱。
“你今天出來，伯母知道嗎？”尹顥輕問，知道美貞一向以父母的意見為重。
美貞哀怨的揚起眸，然後慢慢的搖頭。
“她還是不改初衷，可是……我一接到你的電話，我就……”她就忍不住應允他的邀約，她是那麼想念他的呵護。
尹顥的濃眉先是一皺，因為長輩的執意未改；但隨即露出笑容，因為佳人的積極赴約，讓他一掃昔日所有陰霾。
“放心，我會做給他們看，只要你肯留在我身邊，我一定會讓他們改變心意。”尹顥有充分的自信。
“顥……”美貞欲言又止。
“怎麼了？”尹顥看出她臉上的為難。
“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只是……你可以給我多一點時間嗎？我會慢慢說服他們的。”美貞淚眼婆娑地要求着。
“你不怕他們再次限制你的行動，讓你再也看不到我？”尹顥的笑容消失。
“他們沒有限制我的行動……”美貞替父母辯解。
“是，他們沒有，他們只是威脅要與你斷絕關係，你就自動奔回他們身邊。”尹顥不曾忘記這件事。
她是個很聽話、很溫柔的女孩，但這個優點在發生衝突時，卻成了他們愛情的致命傷。
“不會的，這一次，我一定會為了你跟他們爭取，我不會輕易認輸的。”美貞心急地握住他的手，親情與愛情，她不想失去其中一項。“顥，求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不要逼我……”
看着她的淚眼迷濛，任憑他有再冰冷的心，都要被她的淚融了。
“我就是沒辦法看着你哭泣。”尹顥輕輕擦去她的淚痕，答應她的要求。
時間，他給得起，只要她肯留在他的身邊，他什麼都給得起。
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終於露出笑容，而那個笑容，安慰了尹顥孤寂許久的心，讓他再一次的想到了佑寧。
他真的該好好謝謝她，或許，待會兒就替她買個宵夜回去吧！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佑寧的身影不時在他腦中徘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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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空曠的客廳里，佑寧窩在沙發上，蜷着身子吃泡麵。
泡麵是剛泡好的，熱得冒煙，熱到讓她得直哈氣吹涼，才敢把麵條放進嘴裏。
只是……這麼熱的麵條，為什麼暖不了她的心，她冷得直發抖，連個碗都端不住，只能頹然將泡麵擺到桌上，放棄最後一點的溫暖。
尹顥現在應該很開心了吧？
那種落寞的神情，應該不會再出現在他的臉上吧？
想到他開心揮手，揚起愉快笑臉的那個表情，她既心酸又愉悅。
多矛盾的一種心情啊！
她的心痛着、扯着，像是有密密麻麻的細針扎得她體無完膚，傷痛無所不在。
真是自找的。她怎麼也不該放任自己在愛情里沉淪，怎能如此不認分？
認不清分際的下場，就是一再重演的痛，她活該。
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佑寧不是笨女孩，她知道接下來應該要怎麼做。
債權人與債務人，是他們該有的身分，連“朋友”兩個字都覺得奢侈。
但她還是走不開，她告訴自己，她只是想關心他們的狀況，只是想確定尹顥真的能得到他的幸福。
就這樣而已，真的。
她想得出神，沒注意到尹顥已經走進門來，手裏捉着香噴噴的牛肉麵，站在一旁看着她好一會了。
尹顥有些用力地把麵條摔在桌上，讓佑寧嚇了一跳。
“要不是我知道你沒交男朋友，我一定會以為你想他想瘋了。”那樣專註的神情，竟讓他有些不是滋味，心口湧上說不出的悶。
佑寧按着胸口回過神，凝視着他看了一會兒，再看了看時間。
“怎麼回來的這麼早？”久別的情侶初見面，不是會難分難捨嗎？
尹顥覷了她一眼，將她問出口的問題，歸類於是不想回答他的借口，不過……那又怎麼樣？他好像無權管那麼多。
“她背着父母出來跟我見面，不能出來太久。”尹顥沒好氣地說，沒來由的，他就是忘不了佑寧那一臉傷心挂念的神色。
她交男朋友了嗎？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她沒跟他提？
“她父母親還是不同意嗎？”佑寧皺起黛眉，替他覺得難過，但還是很努力的想提振他的信心。
“不過沒關係，她肯出來，表示她很喜歡你，沒放棄這段感情。”佑寧努力撐起笑臉。
聞言，尹顥瞅了她一眼，臉色還是不好看。
她果然有事瞞着他！瞧她撐起的笑容有多假，連他都騙不過。
難不成，她真的談戀愛了？
真的在愛情里跌倒了？
許多的疑問在心裏翻攪，他卻一個字也問不出口，與美貞重逢的好心情，這時卻被她影響了。他不愛看她的愁容，尤其是她強裝出來的笑臉。
“真丑。”尹顥突然伸出手，揉捏着她不甚豐腴的雙頰。
“噢，好痛。”佑寧壓住他的手背，將他溫熱的掌心穩穩貼在自己臉上，制止他繼續蹂躪自己臉頰的舉動。
掌心疊着掌心，溫度瞬間飆升，四目交纏里，有一抹曖昧突然的被挑開來，兩個人的心這時都多跳了幾下。
佑寧想收手，停止兩人的緊密接觸，只是他捏揉的力道真的很疼，好怕他又再施惡行，於是仍是按着他的手背，兩人僵持着。
“不準再捏我了。”佑寧警告着。
“做不到。”尹顥想也不想的回絕。
“很痛耶。”佑寧抗議道。
“那你就阻止我啊。”尹顥挑起眉下戰書，還作勢想再捏她，害佑寧緊張得用力將他的大手牢牢壓在掌心裏。
尹顥好心情的看了她一眼。
她的掌心小小的、冰冰的，貼在手背上的感覺……竟然還不錯，好到讓他刻意忽略那突然加快的心跳，延長兩人手心交疊的時間。
“你這恩將仇報的傢伙，你今天能夠去約會，我可是幕後的大功臣，竟然這麼對我？”佑寧邀起功來。
“我哪有恩將仇報？看，我還買了牛肉麵請你，那碗泡到糊掉的泡麵，可以丟到垃圾桶去了。”尹顥用眸角餘光掃了掃，讓她知道他的恩正“報”在桌上。
佑寧看了一眼，聞到香濃的牛肉香，肚子很給面子的咕嚕咕嚕發出哀鳴。
“哇！你有這麼餓啊？”那賞臉的咕嚕聲，真響。
“餓成這樣還能把泡麵放到糊掉，我算服了你了。”真不知道是哪個男人這麼有魅力，竟然讓她分神到忘了吃面。
想着想着，尹顥肚子裏那把無名火，又差點無邊燃燒起來。
“餓死你對我也沒好處，快去吃吧！”為了制止那莫名的思緒，尹顥收回手，給她暫時的自由。
得到大赦的佑寧，開始唏哩呼嚕地吃起牛肉麵來，眼睛又有莫名的氤氳。
是牛肉麵太好吃，讓她太感動？
還是他在約會之餘還想到她，讓她覺得意外？
無論是哪一個原因，他暖了她的心是不爭的事實。
愛情是個矛盾的東西，讓人輕易感到滿足，而後逐漸養大戀人的胃口，奢求愈多。
他與她不是戀人，但是她甘於這樣的滿足，並會時時提醒自己，奢求是不該出現的慾望。
如果這樣的話，她就不會繼續傷心下去了吧？
泡麵暖不了的心口，因為他的舉動而溫熱起來，佑寧用力眨了眨眼，將淚逼回眼眶裏，高興的時候，是不該流淚的。
沒有忽略那差點滾出來的淚珠，尹顥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更加確定了有“某人”的存在，竟然把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徐佑寧，這個愛鬧愛笑的徐佑寧，弄得多愁善感了起來。
尹顥沉默着，沉思的眸光注視着她，還是那種說不出的悶。
“你已經夠笨了，不要再每天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我又沒逼着你去賣娼，也沒打算斷你的手腳，你的錢慢慢還就好，不要把身體搞壞，小心到時候把小命丟了，看我到哪裏要錢去。”尹顥沒好氣的說，還附帶推了她的額頭一把。
“你這小豬腦袋，該急的不急，笨！”
尹顥把那股說不出的悶，全發泄在她無辜的小臉上，開始在她的臉上搓麵糰。
“你罵得很順口，捏得也很順手喔？”佑寧拍掉他的手，本來是想回嘴跟他頂個幾句，但是一想到包裝在那些粗魯咒罵下的，都是他的關懷，怒氣立刻消了一大半。
她咬着嫩嫩的紅唇，偏頭考慮了一會兒，還睨了他一眼。
“要我留着小命也可以，只要你每次出門約會，就給我帶些吃的回來，別只是牛肉麵，你也可以外帶一些牛排、雞腿的，多補一點，我自然就活得長。”佑寧擠層弄眼地對着他做怪表情。
“哈！”尹顥白了她一眼。“又在做白日夢了，餓死你活該。”
“喂！”佑寧放下筷子瞪着他。
“有意見？”尹顥抬高下巴，用鼻孔輕視她。
這人簡直就是無言的笑她的腿短，竟然擺出這種動作，壓根就知道她手長不過他，腿也長不過他。
“你、你、你……”佑寧真想跳起來打他，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將所有的憤怒，全化在一雙怒眸里。
“小心，彆氣得中風，你欠的錢已經夠多了，我可不想再幫你出醫藥費。”尹顥才不理會她。
吹鬍子瞪眼睛的氣了半天，佑寧決定要改變對策。
想到他提及那個女朋友，是個既溫柔又善良的女孩，那要不……她也來演演既溫柔又善良的女孩，看能不能博得一些同情。
心念一定，佑寧隨即變了臉色，小臉無限委屈，依依不捨的離開牛肉麵，站起來踱步走到他身旁。
“人家已經很努力還錢了，白天在飯店上班，晚上又去擺攤，順利就算了，不順利還得跟警察跑百米……那些東西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你難道看不出我的努力嗎？還要這樣挑我的毛病。”她很無辜地道。
“你又搞什麼？”尹顥挑起眉頭，環起手臂，看着這態度突變的小妮子，心裏猜想着，她又在要什麼花樣了。
“我哪有？”小嘴嘟的更高，沒想到她的溫柔不但沒有說服力，還讓他起疑。
這可不行，她得再加把勁才可以。她可不想每天只面對他的臭脾氣，她也想得到他只用在他女朋友身上的溫柔，還有那深邃的眼神。
於是，嬌小的身子朝尹顥靠了過來，恰好撞進他懷裏。
“人家真的很努力了，你都感覺不到嗎？”佑寧耍賴道，本來只是鬧着玩，卻沒想到他懷裏的溫度竟如此愜意，就這麼抱着、抱着，那壓在心裏深處的眷戀，又突地佔領她的心。
少女軟嫩的肌膚緊緊的貼上來，不留半分空隙，軟得美妙而不可思議。
尹顥的雙手停在半空中，顯然對這突然的狀況有些意外，他的眸色更深，猜想這鬼靈精的她，不知道又想做啥了。
無論是什麼，他都只打算讓她演獨角戲，他絕對不會陪着她起舞，絕對不會！
只是停在半空中的手，很酸……
尹顥吞了吞口水，低頭看着仍將自己緊緊抱住的她。
或許……他可以把手輕輕放下來，放在她肩上，或是她腰間？
她的身子輕盈，有着少女淡淡的香氣，緩緩地，他伸出堅實的手臂，攬抱着她纖細的腰，汲取着她身上的清香，之後不知不覺的收緊。
察覺到腰間上的力量，佑寧陡然抬起頭來，瞪大眼睛望着尹顥，而他也正回視着她，臉上沒有表情，但眸色卻變深。
他的動作嚇到她了！
那不是害怕，而是訝異，只因為她也不討厭他，甚至在最初的一眼，就被他所吸引，只是她完全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兩人無語凝望，時間像是停止流動。
佑寧屏住氣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
如果她夠誠實的話，她可能願意承認，在心中最不為人知的角落，還悄悄浮現了一丁點兒的期待。
被他這樣盯着，她感覺有些酥酥麻麻的，他的目光望得她心中有如小鹿亂撞，不知所措。
他的呼吸變得濃濁，逐漸靠近她，一雙黑眸鎖住她，催眠着她。
不知不覺的，佑寧在他的目光下輕顫，無法逃開，甚至也……不想逃開。
她期待他的吻，好期待、好期待……
兩人的距離不斷的接近、再接近，近到可以在彼此的眼裏看到對方的倒影，尹顥這時出聲了。
“如果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拖延繳款期限，那你這如意算盤是白打了。”尹顥沉着聲音說。
轟！有朵煙花在她腦袋裏炸開，炸得她頭昏腦又脹，外加心血管擴充，差點真的腦中風。
“笨蛋！”說不出是怎麼樣的挫敗情緒，佑寧覺得被傷害了。
她用力推開他，瞪了他一眼后，在最短時間裏奔回自己房間，然後，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一顆顆地滾出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