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三確認過自己不是眼花、沒有看錯，紀漢武終於明白，為什麼方曉伊會如此堅持不要他接送上下班的原因。

只因為－－

陪她上演溫馨接送情的男主角早有人選，可那人卻不是他！

早晨的陽光透過車窗，照得他有些刺眼，但瞪着前方不遠處一輛黑色轎車內互動親昵的男女，他卻覺得這畫面更加椎心刺眼，幾乎在他一雙炯黑瞳眸中燃起熊熊烈焰。

看着黑色轎車內，陌生男人抬手想輕撫上她盤成髻的長發，卻被她嬌笑地一手推開，那親昵的動作與眼神，在在都顯示了兩人的關係匪淺，

那男人，究竟是曉伊的什麼人？

雙眸一刻也不鬆懈地緊盯着兩人瞧，紀漢武心頭猜疑不定，再也無法忍受心底翻騰的醋意，他失了理智地離開座車，大步邁向方曉伊和那個混帳陌生男人的黑色轎車。

叩叩叩！

儘力維持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風度，他極有自制力地抬手輕敲了幾下車窗玻璃，而非實踐腦海中的想望－－

狠狠擊爆這膽敢誘拐他女人的該死傢伙的車窗！

「總、總裁？你怎麼會在這兒？」

見着此時不應出現的男人，方曉伊神色有些訝然，更多的是慌張。

而她這樣的舉措看在紀漢武眼裏，更是成了偷情被男朋友當場活逮而心虛的如山鐵證。

「總裁？曉伊，這位就是妳的上司？」

相較於方曉伊的慌張，跟着她一道下車的男人，一雙銳利的黑眸毫不閃避地直直對上了紀漢武，眼底有着明顯的打量與挑釁。

「曉伊，這位是？」不爽到極點，紀漢武不怒反笑，優雅地揚起唇畔問向一旁忐忑不安的方曉伊。

「總裁，這位是我二哥……」

她這一聲叫喚聽進他耳中，頓時發現，自己誤會大了！

眼前這態度不佳的男人竟是她的兄長，未來他要喊聲舅子的男人？

「呃，不好意思，原來是曉伊的哥哥，不知該怎麼稱呼？」

以最快的速度換上一臉親切和藹的笑容，紀漢武一掃先前的騰騰殺氣，有禮地伸出手想與對方交握，未料對方卻不領情。

只見方驍善－－也就是方曉伊的二哥大人－－慢條斯理地取下臉上的金框眼鏡，並從上衣口袋拿出拭鏡布緩緩擦拭着，對他伸出的那隻手視而不見。

久等不到對方回應，紀漢武也只能尷尬地斂着笑，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這傢伙不好對付！

這是他心底對她兄長的初步評量。

「二哥，你別這樣……」扯扯兄長的衣袖，方曉伊低聲道。

「我什麼都還沒開始做。」方驍善不滿地哼了聲，隔着金框眼鏡睨向紀漢武的眼神依舊。

「還沒」開始做？

紀漢武的俊臉上勉強維持着苦笑。他現在可以肯定，這位方家二哥果真是看他很不順眼，至於原因為何，他還得再琢磨琢磨，應該不是他剛不爽的表現太明顯了吧？

「不知方先生在哪兒高就？」尷尬氣氛中，他努力營造話題，也希望藉此更進一步了解方曉伊的親人。

「公務員。」朝他瞄了一眼，方驍善冷冷吐出三個字。

「公務員？是警察或是軍人嗎？」對方渾身散發出的冷冽氣息，一看就是極注重紀律的人，紀漢武因此猜道。

「老師。」方驍善再次開了金口，只是這回字數更少了。

老師？

這一臉冷酷的男人？

紀漢武開始有點擔心國家幼苗的教育問題……

「呃，總裁，我哥目前受聘來台北工作，所以早上順道就送我上班。啊，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快進公司吧！二哥你也快去上班了，拜拜！」急急忙忙想將兩個男人分開，方曉伊快速說道，未料兩個男人卻都不領情。

逮着了機會，紀漢武開口提議，「方二哥每天上班前還要順道送曉伊來公司，真是辛苦了！不如這樣吧，以後這工作就由我來代勞，不知－－」

「不必。」他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方驍善冷冷地開口回絕。「我想紀先生公務繁忙，曉伊不過是貴公司一名小小職員，怎麼好勞駕總裁親自接送？會引人非議的。」

「引人非議？曉伊目前正和我交往中，不過是接送上下班，相信沒有人能多說什麼。」

也沒有人「敢」多說什麼！

紀漢武也不滿地開口爭取自己的權益。

「交往？哼，我以為紀生先目前的交往對象是林氏財團的千金、富豪王家的小姐，還是女星花佩佩或名模莉莉亞？不好意思，關於紀先生的花邊新聞在下『沒什麼研究』，實在記不太清楚你今天又和誰交往了。」方驍善說得一派雲淡風清，聽在紀漢武耳中卻成了句句挑釁。

這男人簡直是在跟他翻舊帳吧？

但是，自己過去的確是太過火了，才會搞出這麼多緋聞落人口實。他沉着臉靜靜與方驍善對峙，明白想要追方曉伊，就得先過她兄長這關。

「我明白了！我保證未來不會再出現這類消息－－」

「不需要。」方驍善再次冷冷打斷他未竟的話。「紀先生只要記住，以後離我妹妹遠一點。」

最好是別再來招惹他們家曉伊，靠邊閃吧！

「二哥，別鬧了！再不走，我要生氣了啦！」用力推着保護欲過度的兄長，方曉伊羞惱道。

丟人現眼吶！

居然在她頂頭上司面前說這種惡霸的話！

只要想到自己從小到大心儀的追求者，都是這樣被哥哥恐嚇趕跑的，她心裏就有氣！

直到看着方驍善的黑色轎車緩緩駛離，她才重重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總裁，讓你看笑話了。」

她的哥哥們只要一遇上和她有關的事，就會變成一群任性霸道的流氓，囂張狂妄的作風真是讓她頭疼！

這也是她為何拚了命也要離家北上找工作的原因，就是為了能避開這群保護欲過度的哥哥們。

「不，妳哥哥很愛護妳。」紀漢武苦笑了下，能體會對方的心情。

「是喔，換你被這樣愛護個二十幾年試看看，保證你會抓狂。」

一把拉住了紀漢武的手臂，方曉伊不自覺地牽着他往公司內走去，讓他頗感欣喜與意外。

沒有察覺到自己無意識的舉動多麼挑動人心，她繼續頭疼地抱怨，「對了，你剛剛是怎麼回事？一臉殺氣騰騰地衝過來，我還以為你想砸我哥車窗找他單挑呢！害我捏了一把冷汗！」

「妳在為我擔心？」聽到她的話，紀漢武十分感動。

她還是很在乎他的，不是嗎？

不然怎麼會不擔心自己兄長安危，反而挂念起他！

這是不是代表在她心中，他是佔有一席之地的？

「我當然為你擔心啊！真怕你一衝動起來被我哥打進醫院就不好了！」她很苦惱地瞥了他一眼，回想起歷屆男友的下場。

可方曉伊言談間那種「他絕對會慘敗在她二哥手下」的斷定，讓他頗為不快。

「說不定會受傷的會是妳哥。」他沒好氣地低喃，卻換來她不客氣的哼笑。

「那是不可能的！」她很篤定地說道，旋即又望向他，「你下回還是別那麼衝動，連對方是什麼來頭都不清楚就找上門去，很危險的耶！」

一個當老師的會有什麼危險？

他在心底不甚在意地哼了哼，臉上卻沒表現出來。

「還不是因為我看妳跟他有說有笑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我和他有曖昧？」她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看起來就是很曖昧啊！」紀漢武理直氣壯地指控。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啊？」停下腳步，方曉伊雙手環胸望着眼前的男人。

明明是他的花邊新聞比較多吧？這男人居然還好意思懷疑她，究竟懂不懂什麼是自我反省？

「因為，妳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承諾。」回望向她清澈的眼眸，他沉聲道。

這場戀情從一開始，他就註定要處在弱勢。

雖然從外人的眼光看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還有他過去傳過的緋聞，似乎樣樣都勝過年輕的曉伊，但他心裏明白，真正愛得比較多、情放比較重的，卻是他自己。

因為幾乎是從一開始，他就對她傾心了，還打破了恪守多年的戒律，主動出擊追求她，這一切的一切，她卻始終不曾給予他任何正面的回應，也讓他生平第一次嘗到戀愛時那種患得患失、緊張不確定的微妙心情。

「承諾？」側了側螓首，方曉伊突然笑了，「你是希望聽我說『我喜歡你』嗎？」

「呃，類似這樣的吧！」他遲疑地點頭。

「好，那我剛剛說啦！這樣你放心了？」她像是解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輕鬆說道。

「耶？但是……不應該這麼隨便吧？」他抗議。

「厚，不然你想怎麼樣？」

她沒好氣地瞪向他，突然發現男人也挺啰唆的！

「至少、至少該一起約會、吃個飯，在燈光美、氣氛佳的時候說出這些話，才算慎重吧？」紀漢武努力回想着過去曾在電影、電視上看過的情境，遲疑道。

「你想和我約會？」

望着一臉嚴肅的他，方曉伊甜甜地笑了，眼底閃着精光。

「妳願意？」

紀漢武有些興奮，畢竟他已經提出好幾次邀請，偏偏佳人遲遲不肯賞光，害他每回挫敗心情都低落了許久，

「好啊，有何不可？不過－－時間地點由我決定？」她緩緩提出條件。

「沒問題，妳想上哪兒都成！」他拍胸脯保證。

無論這小女人想上高級餐館、逛名牌精品店，甚至是去五星級飯店開房間，他都義不容辭地奉陪到底！

他滿心的期待在想到最後一個地點時，幾乎興奮得竊笑出聲。

啊糟！不能太激動，不然鼻血又要噴出來了！

紀漢武小心翼翼地收斂起高漲情緒，努力維持一個堂堂總裁該有的端正形象，只不過欣喜若狂的他，絲毫沒有察覺身旁的方曉伊，向來靈轉的美眸中，正閃着無限得意的光芒……

在方曉伊的精心策劃下，他與她別開生面的「初次約會」即將展開！

星期六的假日，打從一早紀漢武就滿懷期待地準備迎接這重要的日子，穿着要得體、髮型要帥氣、打扮要時宜，最重要的是能在任何場合中都完美展現出他的翩翩風采，好讓心上人一見傾心、再見鍾情，翦水雙瞳如着了迷般，再也無法從他俊逸超凡的身上移開。

可當他穿着一身率性又不減莊重、年輕又不失沉穩的亞曼尼休閑裝，站在兩人初次約會的目的地時，他的神情是有些怔愕的。

「曉伊……這裏是？」

望着眼前色彩繽紛的遊樂器材，和一群瘋狗似的小鬼頭尖叫地跑來滾去，紀漢武俊容上的翩翩笑意差點掛不住了。

「很棒吧！這家新開幕的星光遊樂園我早就想來了，可是一直找不到機會，今天就讓我們盡興地玩個過癮吧！」開心地說著，方曉伊一臉甜美無敵的笑容立刻讓他拋開原本的怔愕情緒。

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曉伊喜歡就好！

看着身旁的小女人像個孩子一般歡喜地蹦蹦跳跳，紀漢武沒轍地搖搖頭，唇畔揚起一抹寵溺的笑，決定就好好地陪她玩一場。

反正自從十歲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踏進遊樂園一步，就當是重溫兒時舊夢，還能和心愛的小女人手牽手坐坐情人咖啡杯、騎着夢幻般的旋轉木馬，或是甜蜜依偎在巨型摩天輪中，隨着車廂高度漸漸升高，彼此的戀情也瞬間增溫，共享浪漫心動的美好時光……

「紀少，快快快，我們去坐那個！」

瞧！眼下曉伊對他的稱呼，不就從拘謹的「總裁」改為「紀少」了嗎？

星光遊樂園果真是戀人約會的好地點，這趟真是來對了啊……啊？

才在心底百般證嘆遊樂園的好，他美夢成真微微帶笑的俊眸順着她的纖纖玉指望去，倏然瞪大了眼睛，一口氣險些換不過來！

「曉、曉伊，妳要玩……那個？」他不太確定地開口。

「當然啊！這裏最有名的就是那座『極速星光飛車』了，號稱全長亞洲排名第一、時速高達120公里、全程有數個360度大翻騰與180度迴轉的終極雲霄飛車，快感媲美駕駛戰鬥機空中對決，這是一定要玩的！另外那個從60公尺、將近加層樓高垂直墜落的『尖叫慧星』也不能錯過！哇……還有好多刺激的項目，我今天一定全都要玩到！走，紀少，我們快去排隊吧！」

興奮到極點地拖着猶處在驚愕情緒中、久久無法回神的紀漢武往目標走去，很顯然的，對於今天這場「約會」，方曉伊的計劃和他的幻想，兩者之間有着很大很大的差距。

「哇啊啊啊啊啊啊－－實在是太精彩了！」排了二十分鐘的隊伍，真正坐上遊樂器的時間卻只有短短四十秒，當兩人從極速星光飛車下來后，她興奮的情緒仍是高漲滿點，大呼過癮。

相較於她的興奮，紀漢武則顯得安靜了許多。

「紀少，你膽子很大耶！我都沒有聽到你的叫聲。」佩服地望着身旁的男人，方曉伊說道。

通常玩這種驚險刺激的遊樂項目，饒是平日看起來再粗勇強健的男人都會跟着哀鴻遍野慘叫連連，可他打從開始就安靜沉着地，只有她一個人又叫又笑，讓她覺得有點丟臉耶！

「還好，還可以。」臉色有些難以察覺的蒼白，腳步好像也有點虛浮，紀漢武沉聲應道。

其實，不能說他勇敢，而是當那台飛車一開始加速時，他就全身緊繃到發不出聲，全程幾乎都是心驚肉跳，驚駭莫名地渡過。

「真了不起！你比我哥哥厲害多了，別看他們平常一副很強的樣子，每次來遊樂園玩不到一、兩項遊戲就不行了，小哥有一次還很丟人的吐出來喔，搞得大家都在看，真是肉腳！」

方曉伊一雙翦水雙瞳中閃耀着無限崇拜與敬意，就這麼眨呀眨地直直望向身旁的男人，讓受到如此高級待遇的紀漢武心中飄飄然，男性自尊頓時以等比級數的速度瞬間膨脹，一時忘卻了剛才的痛苦。

「這小Case，不算什麼的！」

他緩緩揚起一抹俊帥絕倫極富男子氣概的微笑，換來心愛小女人興奮熱烈的掌聲與讚賞。

「那好，今天就讓我們倆玩個痛快！」雙手握拳，方曉伊快樂地發下豪語。

「嗄？」

好不容易才從虛榮與優越感中回過神來的紀漢武，立刻被她的話驚掉了下巴，他覺得背後有冷汗滑過。

「呃……曉、曉伊，妳還要玩？」

男子漢大丈夫，臉色卻開始有些發白了。

「是啊，好不容易遇到你這麼強的人陪我玩，今天一定要盡興，全都給它玩過幾遍！」

一把拉住其實很想很想落跑的他，方曉伊開心地朝下一個遊樂項目尖叫慧星直奔而去……

就這樣，在這短短一天的時間內，紀漢武捨命陪女子地一共搭乘極速星光飛車三趟、尖叫慧星兩次，另外林林總總諸如此類的驚魂遊戲不計其數，至於他一心想嘗試的情人甜蜜特選咖啡杯、夢幻旋轉木馬或是摩天輪……

拜託！

忙着顧慮自己的性命，他哪有時間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光是用盡辦法連哄帶騙誘拐身旁的小女人儘快遠離遊樂園，就快耗光他被驚嚇到所剩無幾的腦細胞了。

雖然過程驚險刺激、慘無人道，但他的確渡過生平最特別、也最難以忘懷－－害他在事發三個月後還常常作惡夢從高處墜落－－的約會！

但辛苦的付出，不是沒有收穫的。

他當天「英勇神武」的表現，不但讓他獲得佳人讚許的甜蜜蜜香吻一枚－－雖然只是吻在臉頰上，也夠讓他心花怒放了！也讓自己在曉伊心目中的地位，筆直竄升狠狠超越了她那幾個據說外強中乾的兄長們。

一想到這兒，紀漢武仍不免在心底得意地暢笑。對於這段有甜蜜也有痛苦的「初次約會回憶錄」，他會將它深深刻在心底，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當然，他也絕不會忘掉－－

下回千萬別再由曉伊選約會的地點了！

他再也不想到這種恐怖的遊樂園玩，再，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