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劉劭鏞安頓好魏澤蘭已是精疲力竭,這一次她要對抗的不僅是劉劭鏞的病魔,更是自己悸動不已的芳心。他明明什麼也沒做,甚至對她出言不遜,但是她看得出自己是在排拒他。因為動了心,所以排拒。是因為悸動,也是因為害怕,害怕陷入萬劫不復的愛情漩渦。但是,這樣的排拒能排拒多久呢?
唉,她不該把他帶回來。她怕自己管不住心,更怕他的戲弄。對一個灌了他三天黃蓮水的平凡女子他沒有必要手下留情。即便他能手下留情、憐香惜玉,她又哪有資格和人爭那美名?
劉劭鏞不愧是名聲盛極一時的劉家少爺,即使得了瘋病,他還是讓她別不開眼。現在,華寧已經起了疑心,雖然她還能自圓其說,但是卻騙不了自己。否則如何解釋她對他莫名其妙的厭惡呢?
“算了,多想無益。”魏澤蘭暗自在心裏道。
如今最重要的是早點將劉劭鏞醫好,讓他早早迎娶洪家小姐。他走的越早,在她心中他越無足輕重。一直是這麼耀眼的他,她一個平凡女子真的要不起。而劉劭鏞又豈是池中之物?
“多說無益,不可能有交集的,不是嗎?人家可不是我這種平凡女子所能高攀得上的。”
魏澤蘭低語,徐徐脫下外袍和面紗,渾然不覺八尺高牆上探出的那對賊眼。
濕濡的水氣在木料房中瀰漫,連帶着將鬢旁的幾綹秀髮沾濕,一泄而下的長發在魏澤蘭身後圍起一道黑幕。隔阻外人入侵心房。
“啊……”探頭探腦的眼瞳倏地亮起一道火光,原本黯黑的眸子像是無底黑洞般看不到盡頭。
發聲之人正是劉劭鏞。
“華寧?”魏澤蘭隨手披上一旁的衣衫。
有人聲?
“華寧是你嗎?華寧?”嗯,不該是她,我已經吩咐她去睡了。
萬籟俱寂,沒有人答應魏澤蘭。
“太累了嗎!”魏澤蘭望了望八尺高用來透氣的小窗,而劉劭鏞早先一步彎下身,才沒被她發現。
那裏不會有人吧?
“好,不多想了。”魏澤蘭最後又望了一眼,以確定真的無人偷窺。
魏澤蘭除下衣衫,步入綴滿減壓、舒筋草藥的香木製澡盆。
月光照進浴間,在魏澤蘭帶水的肌膚上印下一層銀霜。濕發貼着清而不媚的容顏,自有一番靈秀之美。她的美不是濃桃艷李、牡丹花似地美,卻讓人越看越有味,越看越不捨得別開眼。說她不美是以凡俗的眼光來評斷,再妖艷嬌嗲的女子看久了不免會膩。
魏澤蘭就是這樣淡雅而不膩,自然而然散發足以擄獲人心的魅力,就連玩遍全國銷金窟的劉劭鏞也不自覺地痴傻。
即使不論一身皮囊表相,魏澤蘭那顆暗許的芳心也夠叫人愛憐。
劉劭鏞不是庸才,自然知道魏澤蘭口中“不可能有交集、高攀不上”的人是誰。那人指的可不就是他?雖然魏澤蘭透露出的並不多,但是他知道她說的極有可能是他。不是他自戀,儘管現在他已經瘋癲了,但若只是從皮相上着眼他還是有迷倒眾生的魅力。一向都是這樣,不是?
劉劭鏞忽然君子起來,困難地別開眼。如果無意於成家,又何必恣意撥動一池春水?劉劭鏞不否認自己的悸動,但是他還不想定下來,不想過早成家,為家所累。何況,劉劭鏞自知是個多情人。誰又能保證這一次的心動能維持多久!說不定他只是大魚大肉吃多了,想換換清粥小菜嘗嘗。又或許他的悸動只是從外貌的觀點上着眼。他想吃清粥小菜,而她又正好符合了這一點,如此而已。
反常地,劉劭鏞無意沾惹,憐惜地又看了一眼。
他得先確定自己對她究竟是……
“小姐,小姐快着衣。”華寧的聲音遠遠傳來,驚慌之餘連檐間的幾隻鵲鳥都給驚飛。
“華寧?你還沒睡?”泡在溫熱藥水裏的魏澤蘭已成半酥軟狀態,話語間透着几絲慵懶。
“小姐,有人偷看呀。”
魏澤蘭聞言,迅速地起身披袍,微濕的長發草草用白布條紮成一束。
“下來,你這死小子、無賴淫魔。給我下來,誰准你在這東看西看!”華寧舉腳踢了下劉劭鏞腳底的圓桶。
誰知華寧一踢,劉劭鏞仍穩穩地站在桶上。
“你……下來吧你。原來你這小子鬧瘋是假的,淫邪、下賤是真的。”
劉劭鏞一凜,現在他仍得裝瘋,否則就得順老頭子的意定下來。心念一動,劉劭鏞晃了幾下踩着圓桶前進,並伸出雙手,故做搖搖擺擺的蠢相。
“華……”魏澤蘭尋聲前來,被熱水薰得發紅的雙頰上紅暈未退,即使隔着薄紗依然掩蓋不住。
砰的一聲,劉劭鏞狼狽至極地跌在泥地上。
“起來,你以為這樣我們就會善罷甘休?”華寧擰着劉劭鏞的耳朵,硬是要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我……”不虧是劉家少爺,不等華寧力量用實,劉邵鏑便不着痕迹地自地上貌似狼狽地起身,當然,他不會忘了在俊顏上添加一副痴獃樣。“我……我不……”
“不怎麼樣?你給我說清楚,今天不說清楚你這小淫魔就別想好過。”可惡,他欺負的可是她最崇拜的主子。一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不明不白地被看光了身子,這可怎麼是好?
“我……想娘子……”劉劭鏞將自己的理智逼到渙散,隨口吐出自己想都不曾想過的話。
“想娘子?好呀,你看光了不認帳,還想娘子?告訴你,今天你若是……若是……”ㄟ,若是什麼?等等,讓我定下心來想想。
若是逼白痴的劉家少爺娶小姐,苦的人可是小姐呀。但若不逼他娶,小姐的清譽……如果有人知道這件事,只怕小姐就要乏人問津。唉、唉、唉,這嫁是不能嫁,但消息也得封鎖。
“小娘子……小娘子……”這凶丫頭誤會了?也好,將計就計。
“小你的頭!你也不照照鏡子,憑你也想娶我家小姐。告訴你,我呢,挖下你一對眼,割下你的舌頭,斬了你雙手,看你能將這件事向誰說去?”華寧兇巴巴地摸出匕首,銀光在劉劭鏞眼前晃動。
即使不想娶妻,也犯不着成了個廢人。
心念一動,劉劭鏞正想澄清。
“華寧,放下匕首吧。我不想你和魏炎聚一樣習了醫卻只想到傷人。”魏澤蘭的聲音傳來,有點事不關己的淡漠。“小姐我……”
“學醫不是用來欺負人的。況且這樣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可憐人並沒有必要,不是?”魏澤蘭看了眼滿臉泥濘的劉劭鏞。
華寧縮了手,讓劉劭鏞跌回地上。
“可是他偷看小姐……”
“若是如此,就要他一對眼睛,他豈不冤死了。我自知沒有什麼傾入城國的姿容,清譽對我也沒什麼意義。承繼魏炎聚‘鬼醫’的名號多年,我不會錯看病人眼中的畏懼和鄙夷。既然承了‘鬼醫’這個名頭,我就沒想到要嫁人。你以為我能判斷他們是因為我的醫術才娶我,還是單純的為了想娶我而娶我呢?”魏澤蘭蓮步輕移,站在劉劭鏞面前,讓他盯着她一雙白底黃花的繡鞋。
“下去吧,這裏有我。你下去歇息,這裏不需要你伺候了。這件事我自有打算。”
“小姐小心,這好賊狡猾得很。”
“嗯。”魏澤蘭下令,華寧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華寧一走,劉劭鏞索性趴在地上仰頭看魏澤蘭,隔着面紗他彷彿能看見她慈祥、仁厚的一面。
這丫頭不傻,還挺有自之知明。
“還不起來?”魏澤蘭緩緩蹲下身子,和劉劭鏞相望。“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不要……這樣舒服……不想起……起來……”沐浴后的甜香撲面而來,挾着青草的香氣,劉劭鏞不禁心神恍惚。恍惚之餘他可也沒忘了繼續裝呆,隨手一揮衣袖就要朝臉上的泥濘抹去。
魏澤蘭先一步掏出白巾,將劉助繼臉上的髒東西抹去。“這件事下次別再犯了,否則華寧會討厭你的。知道嗎?”劉劭鏞不正面回答,只是衝著魏澤蘭傻笑。她說華寧會討厭,卻沒說她也不喜歡。
“我就當你知道了。”魏澤蘭輕拍劉劭鏞的臉頰,盈盈起身。
“小娘子。”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她這麼早走。
“別亂叫,早點睡吧。”
魏澤蘭整了整自己險些混亂的心緒,不再理會跌在地上的劉劭鏞。
“不要走嘛。”劉劭鏞手一伸,捉着魏澤蘭纖細雪白的腳踝。“留下來陪人家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放手。”魏澤蘭輕輕一顫。這人怎麼這樣無禮?女孩家的腳踝可是大男人要碰就碰的?
“不放、不放。”他又不是獃子,要留住她除了腳踝他還能捉哪裏?他現在可是趴在地上,等他爬起來她人早走遠了。
“放手。”如果他只是無心,她就不能讓自己心湖激起任何一個漣漪。
“不要啦。”劉劭鏞還是賴在地上耍賴。方才明明說好要君子的,怎麼現在又情難自禁地凈做些小人的舉動?不過,她肌膚的觸感還真是好;滑滑膩膩,香香暖暖地讓人不想罷手。
“你可知道冒犯我的下場是什麼?如果……”
劉劭鏞當然知道,黃蓮水嘛。或是,或是她有更厲害的東西?吃過苦頭的他忍着火速放手的衝動,以免裝瘋賣傻的事露餡。
“邱大娘,您早呀。”不等魏澤蘭說完,又胡扯八扯起來。“來買肉呀?要多少?一斤?好您等等……”趴在地上的劉劭鏞隨手挖了些塵土,雙手往前一遞。“吶,您要的一斤肉在這。嗯,黃叔叔……”就這樣,劉劭鏞不着痕迹地放開魏澤蘭的腳踝。
“天寒,早點睡。”魏澤蘭瞥了劉劭鏞一眼,後者仍林大叔,陳家姐姐的沒完。“我先走了。別再趴在地上,濕氣對身體不好。”
直到魏澤蘭走遠,劉劭鏞自言自語道:“這姑娘人不壞,如果能拉我一把那就更好了。不過,動不動威脅人的性子可要改。”
***
“小娘子……”劉劭鏞又拉長尾音在房內鬼叫,而“小娘子”叫的自然是魏澤蘭。
從到“澤園”后,劉劭鏞將重心放在魏澤蘭身上。不論是何人,寂寞的時候總想找人相伴。華寧常常一晃眼就自個兒忙自己的事,無暇理會劉劭鏞。是故,和他朝夕相對的反倒是灌了他三天黃蓮水的魏澤蘭。
“小娘子……”加大音量,就怕魏澤蘭一時忙忘了,不肯過來陪他。
隔壁的房間裏,魏澤蘭忙着搗葯,華寧隨侍在側。
“小姐,劉家的好色少爺在叫您呢。您沒聽到嗎?”
“聽到了。”聽是聽到了,但是嘴長在他身上,他要胡言亂語她又能奈他何?毒啞他嗎?
“小姐,您就這樣讓他胡說八道的亂叫?小姐還沒出閣,這樣恐怕有損小姐的清譽。”華寧還記着前一陣子劉劭鏞偷窺魏澤蘭洗澡的事。不管劉劭鏞是不是瘋子,華寧已經將淫蟲的標籤往他頭上貼。
“算了吧。他顯然沒忘記劉家老太爺為他定的那門親事。現在碰巧他想起來,而圍着他忙東忙西的就只有我,是故他錯把我當成他未過門的媳婦。他只是有口無心,我們又何必強他所難,硬要他改口?”面對一個瘋癲之人,既然改變不了,惟一的辦法就是容忍。
華寧當然知道魏澤蘭的考量。劉劭鏞還是一樣不愛洗澡,一樣愛在地上打滾。不過,每當魏澤蘭願意讓他叫她聲“小娘子”時,他的個性便溫馴許多。雖然依然黏人,卻不再賣弄他潑皮、無賴、使蠻的那一面。這一點,對她們來說已是謝天謝地。拼比蠻力,她們永遠不會是他的對手。
“況且誰會相信一個瘋癲之人說的話?就算劉劭鏞不瘋了,他堂堂一個劉家少爺是不會看上我這種尋常女子。所以,你的擔心只是多慮。況且,就算沒這些瘋言瘋語,依然不會有人敢娶我這煞星,不是?”
“小娘子……我要我的小娘子。”劉劭鏞再次加大音量,溫厚的音嗓頓時顯得刺耳。
“我過去一下,這裏你接手處理。”
“鬼叫什麼?”魏澤蘭一靠近,劉劭鏞立刻讓出床邊的位子。
“坐坐。”劉出爐拍了拍身側,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貪戀她,貪戀她的體溫,她的氣息。
“我不坐,你好臭,我不要坐你身邊。”
“ㄟ,我的小娘子當然應該坐在這裏。”劉劭鏞傾身摟了她。“我昨天又被你弄昏了,不臭不臭。”劉劭鏞說的是讓華寧最尷尬的事。劉劭鏞裝得恐水以取信於劉老爺子,即使現下離開劉家,恐水的這場戲也得演下去。是故,惟有弄昏他她才能為他凈身,當然這一切必須由她動手。
“放手。”雖然是由她替他沐浴的,但是她對陌生人的擁抱還不習慣,特別是一個叫她心動不已的男人。她怕自己會把持不住,破壞別人的姻緣;更怕他獨留她下來舔傷。
“不放……我不放我的小娘子。”
“好了。告訴我你鬼叫什麼?”魏澤蘭邊說,一邊為他把脈。脈象正常,但是那顆腦子的問題卻不是把把脈就能診得出來的。
“不叫你怎麼會過來?”劉劭鏞說得理直氣壯。手不住地梳弄頭上不規矩的髮絲。
“你要我過來做什麼?”
“過來……我要你過來……”劉劭鏞想了半天,咧嘴一笑。“我忘記了……不過你別緊張,我好得很……沒生病……我會記得你是我的小娘子。記得你是我的小娘子的我……沒病…真的沒病……”劉劭鏞又胡言亂語起來。一面美人在抱溫香暖玉,一面又得裝痴裝傻,可真是折煞他了。
魏澤蘭眉頭一皺,不言不語。
“我還知道,我叫……叫……噯,叫什麼不要緊,只要知道你是我的小娘子就好。我不要再喝了黑水水了,水臭臭,有一個難聞的怪味。小娘子能不能讓你的小兒子不要喝黑水水?”劉劭鏞瘋是假的,不想喝“苦口”的“良藥”倒是真的。
劉劭鏞說的黑水水就是魏澤蘭調製的葯汁。雖然,魏澤蘭努力診治,但是他的病不是有形的,再多的藥石也是無用。明知無用,但她卻又不想放棄,只盼能有奇迹。
“你不是我的小兒子。”魏澤蘭苦笑,素手一伸替他整好頂上散亂的髮絲。
“對,我不是你的小兒子,我是你的小娘子嘛,就像你是我的小娘子一樣。”劉劭鏞驕傲地揚起頭,彷彿全天下只有他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其實,只要裝裝傻,他可以輕易地誘拐她的同情,讓她安安穩穩地靠在自己身側。這就是劉劭鏞“病情”變本加厲的原因。
“胡……”魏澤蘭止住話。這種情況下,她怎忍再讓他沮喪?
“對不對?對不對?我說的對嗎?”劉劭鏞將頭靠在她的頸窩,並一股勁地往她身上鑽。嗯,草藥的香氣比那些鶯鶯燕燕膩死人不償命的胭脂味要好聞得多。
“對。”
“嗯。”劉劭鏞放鬆肌肉,整個人虛軟地靠在她身上。
“你太重了,起來好不好?我撐不住。”劉助爐的信任讓她無法招架,讓芳心一寸寸失守。她可曾被人如此信任過?沒有。從來沒有。
未成為“鬼醫”之前,師兄師姐的猜忌,讓她無法交心。成為“鬼醫”之後,為了“鬼醫”那早該廢的規定和臭名,她必須背棄良心。她不能先說她究竟要什麼。哪怕她要的不過是一粒沙、一滴水,在病人被醫好之前,家屬所想的全是如何在事後除掉她。她不過想救人,卻一步一步走入害人害己的死胡同—掙脫不出。他給的不過是一個胸無城府的傻笑,和全然的放心交付。但這些卻是她夢寐以求的。
“小姐,用膳了。小……”門沒關,華寧在屋外看見這一切,輕輕合上門。
隔着白紗魏澤蘭貞靜的麗容被遮去,但那樣相擁的姿勢,有讓人無法錯看的溫柔。她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她應該為她高興!因為長久無人觸碰的心終於綻開,像梅花展顏。還是為她難過?畢竟這場交心,終將會走到盡頭……
“華寧?”門先一步被推開。
“小姐用膳了。不知小姐想在哪裏用膳?”
“吃吃,我也要一起吃。有我的嗎?”劉劭鏞從後面衝出,撞了魏澤蘭。
“嘖,沒規沒矩的。這樣的人哪裏像風流倜儻、遊戲花間的劉少爺。”華寧尖酸地說。只要還有防免的機會,她都不會放棄。
其實,她也不想落井下石,說風涼話。不過,眼見小姐越陷越深,她不能不阻止。她們都知道,這場付出只會得到傷心的結果。魏澤蘭雖不至於長得羞於見人,但卻也不是劉劭鏞喜歡的那一型。她是耐看,越看越有韻味。不過如果沒有投下心思,她的美無人能領會。
“我也要。”劉劭鏞擺明了沒把華寧放在眼裏,黑白分明而顯得天真的眼眸從未在她身上停留。
魏澤蘭看了一下膳食的成分。
“你想吃這?”
“想,我想。”一邊說,劉劭鏞還一邊擦着口水。
“會規規矩矩的吃?”魏澤蘭對他伸手抓飯亂擲的功力簡直不敢領教。一間間好好的廂房,就在他的摧殘下壽終正寢。
“會。”當然會,因為他沒打算要吃,所以當然無法“沒規沒矩的吃”。
“好,你等着。我為你下碗面。”魏澤蘭沒忘記自己曾說過什麼。華寧只需伺候她一個人就行,他的事,由她處理。“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劉助爐扯着魏澤蘭的衣袖左搖右擺。
“劉劭鏞。”魏澤蘭叫他的名字。
她不想讓華寧看見他對她的依賴,和她的偏私。她讓他入園不是為了伺候他,而是為了教訓他的輕視和利如刀劍的嘴。
“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小姐,我來吧。”華寧雖然打定主意破壞他們的關係。但如果做的太過分等於是讓魏澤蘭難過,替自己找麻煩。“下碗面不礙事。”她得趁劉劭鏞發起狂來前,將這件事搞定。
“放手。”她將自己的衣袖拉回。
“不放,我不放我的小娘子。你得跟我在一起。”這一次,劉劭鏞將她擁緊。他自恃蠻力,讓她動彈不得。
魏澤蘭臉上一熱,所幸隔着面紗,否則她的窘境將一露無遺。“華寧,去吧。”既然如此,她犯不着讓華寧在這裏看笑話。
“嗯。”華寧瞥了劉劭鏞一眼。
華寧的腳步聲傳來到屋內,魏澤蘭替她開門。
“小姐要在這裏用嗎?”
魏澤蘭的白紗可不是帶着好玩的。“鬼醫”的面目一暴露,必定會惹來無窮的禍患。畢竟,覬覦她的醫術的人太多了。“鬼醫”雖在醫界享有盛名,但是亦正亦邪的身份還是無端為她招來危險。這一點,華寧比誰都清楚。
“我想,我還是到別的地方用好了。”魏澤蘭端起較冷的那一碗,起身要走。
“不要走嘛。”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我就在一旁。如果有事的話,你一叫我就過來。”
“那你就不要走嘛。”
“華寧,你先出去,我一會兒就來。”不行,她得和他溝通溝通。否則,吃飯、睡覺她都得和他在一起,她不發了瘋,真成了他的小娘子才怪。
“快走,快走。”劉劭鏞等不及了。連連對華寧揮手。
他就是和她看不對眼,還記着她擰他耳朵的仇。反倒是隔着面紗,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魏澤蘭和他比較投緣。不看着她,他就覺得怪怪地,渾身不自在。
“哼,乞丐趕廟公。”華寧賺惡地看了劉劭鏞一眼。沒有他來,她們生活得可愜意。起碼,不會有好幾間還留着飯菜酸味的廂房。
“我一定得走。”
“不準,我不準。”劉助爐扣着魏澤藺的手腕,力道控得恰到好處,不會傷她,也不容許她逃了。
“放手。”魏澤蘭試圖掙脫。
如剛似鐵的五爪一抓,魏澤蘭哪裏掙得開?越掙,劉劭鏞束得越緊。
“不要走嘛。你走了我吃不下飯。”劉劭鏞沒說幾句,豆大了淚珠滾下來了。
“那是你不夠餓。”不料魏澤蘭心狠地說完,劉劭鏞的肚子發出好大的咕嚕聲。
“好餓,我……快餓死了。”劉劭鏞在心裏悶笑。他不相信這個小妮子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魏澤蘭真想捶他肚子兩拳,他的肚子就這麼不給她面子。“餓就快吃,我又沒封着你的嘴。”
“你不在……我吃……不下。”劉劭鏞嘴一扁,手揉着肚子。
其實她只要再拿出迷藥,往他鼻前一送,等他一昏迷就可以脫身。肚子是他的,他不吃,她也不會餓了。等他醒了,面也糊了。那碗“麵糊”是他的,要吃不吃,一切由他。不過……不過她就是狠不下心。
“我在這裏等你一吃完就走。”魏澤蘭的意思是,他吃他的,她在一旁看。不過,他得吃快些,否則要吃“麵糊”的人就是她了。
“好好。”劉劭鏞飛快地抹凈眼淚,臉上猶帶淚痕。
“吃吃……”劉劭鏞捧了面,低頭要扒,卻見魏澤蘭一動不動。
咦,她不是要和他一起吃嗎?
“吃吃,一起吃吃。”劉劭鏞硬將另一碗往她手上塞。
“我不能。”他是瞎子呀?沒看見她臉上的白紗?
“怎麼不行?啊,張嘴。”劉劭鏞夾起麵條,往魏澤蘭面前送。
“我臉上覆著紗。”
魏澤蘭全臉包得只剩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瞳。眼睛不大,但卻溫和寧靜地像觀音娘娘下視人間。面對只露出一雙眼的她,他的面要往哪裏送?往她眼皮上糊嗎?
“紗?”劉劭鏞傻呼呼地覆誦魏澤蘭的話。似乎不了解“紗”和她吃不吃飯有什麼關係。嘿嘿,他一定要除下那層礙眼的東西,事關他的福利。
“紗,我臉上的白紗。”魏澤蘭輕扯臉上的白紗,恰到好處的力道,不會讓白紗落下一分一毫。
“拿下來嘛,黏在臉上又不會比較好看。”
總算,劉劭鏞沒瘋得太徹底,知道他挾起的面不能往她眼皮送。筷子只有一雙,即使往她眼皮送,註定有另一隻眼吃不飽。不過,從他的用語還是能聽見一些不尋常。“黏”在臉上引有人把面紗黏在臉上的嗎?
“不。我有我的用意。”
“拿下來呀,我也有我的用意。”
“我情況特殊。”
“我也情況特殊。”劉劭鏞哪裏不知道魏澤蘭不拿下白紗的用意,不過他不會害她,不是?
“拿不拿下來是我的事。”
“你拿不拿下來也是我的事。”ㄟ,事關他的福利耶。他依然記得那一夜她清麗的面容,現在他不要隔着白紗想像。
“這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相關?你是我的小娘子,當然得跟我一樣。”喔,他的小娘子很不聽話喔。
“我不。”
不想跟他一樣,他的小娘子居然不想跟他一樣。
“不要就算了。”山不轉,路轉。“我會跟你一樣。”
劉劭鏞的話才剛落,大手一攔,端起面碗往自己頭上一扣。
“你……”他是來找麻煩的?他難道不知道她最受不了這種髒亂。可、可……他又毀了一間廂房。
“看吧,我很聰明吧。現在我和你一樣了。”縱使頭上湯水淋漓,劉劭鏞依然不以為狼狽,驕傲自得的臉笑得燦爛。
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做什麼?就為了和她一樣?魏澤蘭幾乎氣炸。
多年來她一向是沒有什麼情緒的,即使有她也能控制得很好,讓人察覺不出孤冷以外的氣息。他讓她忍無可忍。但是面對那張好看的俊顏和孩童般誠摯的笑容,她怎忍心苛責?
“我很聰明吧?既然,你臉上黏的麵條已經變成紗了,想拿也拿不下來。那我也可以等我的麵條硬化成紗,到時候我和我的小娘子就一模一樣了。”劉劭鏞手臂一抹,用衣袖抹去滴下的殘湯。呵呵,就不信她不就範。
“怎麼樣?我的紗不錯吧?”劉劭鏞得意洋洋地往魏澤蘭身上靠,嚇得魏澤蘭連連後退。她才不要一整天身上都是菜肴的味道。若是讓他碰上,她換幾間房都沒用。
“看看嘛,如果還不夠……”劉劭鏞四下張望,假裝不解於魏澤蘭對他保持距離。“這面你還要不要?”劉劭鏞捧起她的那碗,在手上把玩。
她猜得出他要做什麼好事,不過要她靠近並阻止他,她可不幹。
“我……”
“多謝。”說時遲那時快,她的面已經扣在他頭上。衣服來不及吸收的湯湯水水全往地下流竄。
“你……”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做了。
“這樣夠不夠?”劉劭鏞步向魏澤蘭。
“離我遠一點。”
“噯,你怕什麼?你幫我看看嘛,我又沒做過‘面’紗。”劉劭鏞又跨近一步。
“你不需要……”他真的不需要在頭上連扣兩碗面。他要面紗頂多她分他一塊帕子便是。
“不行,我要跟你一樣,跟我的小娘子一樣。我還要一碗面,這樣……”
雖然,百般無奈,但是魏澤蘭還是取下了戴了五年的白紗。
“現在,去把自己弄乾凈。”
劉劭鏞要清洗的部分不多。除了頭、臉、四肢外,其它只要換下便成。天冷,劉劭鏞穿得不少。湯水又流得快,還來不及滲入中衣。
“好,我很快就會和你一樣。等我喔。”劉劭鏞興匆匆地奔出門,裝作沒看見魏澤蘭的一臉無奈。
嘿嘿,傻瓜力量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