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真的很神耶!」安霓興奮地纏着德叔,一次又一次毫不厭煩地說:「所有的人都還在緊張,為什麼防爆小組還不來,時間就只剩下三分鐘,結果他就這樣站起來……」
「好啦、好啦,我很清楚後面怎麼了,安霓,你可不可以先把蛋餅煎好,然後再……」
「哎呀,先聽我說嘛!當時的情況很緊急,就跟拍電影一樣……」
她手舞足蹈、情緒激動,鍋子上的餅已露出焦黑的顏色,燒焦的味道很快就在廚房中散開來。
德叔趕緊捏着鼻子,指着鍋子。
反應慢了半拍的安霓,這才真正感覺到,原本應該是金黃色的蛋餅,現在成了「黑餅」。
「啊!完了完了!」
向來無法忍受失敗品的安霓,心一急,竟然忘了鍋鏟的存在,她火速伸出手想把這失敗的蛋餅丟掉。
「啊!」熱鍋上的蛋餅卻如炙熱的木炭,安霓幾乎可以聽見手指的燒焦滋滋聲,當她的大腦感應到疼痛,蛋餅早被她的反射動作扔到遠遠的地方,就連鍋子也被牽連,摔得老遠。
她的雙手被燙得發紅。德叔見狀立刻拉着安霓的手放至水龍頭下,讓冰冷的水減輕她的疼痛。
「下次少耍嘴皮子,小心自己手下的東西吧。」
「是、是、是……哎喲,還可真痛。」安霓咬着牙:「這要是被我們鄉下傳開來,我的天才廚師美名就毀於一旦了。德叔,你可要替我保密,不可以說出去,就連寶珠姑媽都不可以。」
「我才不管你呢!真是笨,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你又不是老人,要我怎樣聽老人言,『德叔哥哥』。」
德叔被她的話逗笑了。「真是的!拿你沒有辦法。」
兩個人在廚房裏一言來一言去的,完全忘了時間,根本沒有注意到廚房門口的腳步聲。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安霓一轉頭,看見皺着眉頭的丁衛鋼站在廚房門口,身上已經披上黑色風衣,手提計算機在他的右手,右腋還夾了份報紙,只差穿上鞋子就準備外出。
原本想替他準備一份豐富的早餐,沒想到現在卻泡了湯,安霓失望地看着他:「早餐……沒了……因為……」
丁衛鋼表情冷淡,彷佛原本並無任何期待。「無所謂,我到外面去吃,我要走了,等會兒記得把廚房收拾乾淨。」
他好象在躲避着什麼,安霓沒有注意到,但德叔發現到了。
「安霓的手指被燙傷了,麻煩你送她到醫院包紮。」說完,德叔幾乎是以「丟」的方式,把安霓甩向丁衛鋼的懷裏。「可是我要上班……」
「啊,我還有事!」
德叔很快地溜走,廚房裏只剩下他和手指紅得像蝦子的安霓。
丁衛鋼擺出一副遇上燙手山芋的表情:「唉,你還真是個麻煩!走到哪裏都是,這些鍋碗可都泡湯了。」
「還不都是為了想煎餅給你……」見他滿臉不領情的模樣,安霓甩甩頭把話又吞回去。「算了、算了,不想帶我去就說嘛,反正手指頭燙傷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拿條牙膏敷一敷,反正就命一條,隨便長隨便大……」
「真是的……」
安霓好象聽見丁衛鋼嘟嚷了一聲,又好象是咒罵的聲音,然後一聲不響地拎起她的衣領。
「喂喂,要幹嘛?」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管拉着她走,直到坐上了車,才對身旁的安霓丟了句話:「喂,小鬼,把安全帶繫上吧。」
???雖然丁衛剛一副嫌她麻煩的表情,但是動作一直都很溫柔。所以一踏出診所,安霓仍忍不住向他撒嬌抱怨。
「哎喲,好痛喔!不知道護士給我上的是什麼葯,這十隻手指頭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又痛又辣,都麻掉了。」
她緊蹙着眉,甩着頭,搖晃着包紮着薄薄紗布的十指。唉,皮也沒破,血也沒流,不過就是腫了起來,干麻這樣大費周章?她要的只是一罐可以止疼的藥膏。
一直跟隨在她身後的丁衛鋼,丟了個大袋子過來。「拿去。」
大袋子裏面裝的是醫生開的葯,安霓一看就搖頭:「不過只是燙傷,藥丸還給一大袋,真是浪費資源,為什麼不研發只要一顆藥丸就萬事OK。喂,你拿回去還給醫生吧,我真的不需要。」
她將葯袋又推回給丁衛鋼,但身旁的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從剛剛她踏進醫生的診療室前,就是這個樣子,好討厭。
「喂,拿着啊,你腦袋瓜在想什麼呀,從剛才就……」
安霓還沒把話說完,手臂被丁衛鋼如鷹爪的手指緊緊掐住,一把拉進走廊旁的一間房間裏。深怕安霓過於緊張而大呼小叫,他另一隻手摀住了她的嘴,在她的耳旁低聲說:「噓!」
她不敢呼氣。經歷過那場辦公室炸彈烏龍案,安霓知道丁衛鋼的四周充滿了危險,相對的,對於任何可能發生的事也不足為奇。
安霓注意到他把手放在腰間的手槍上。她輕聲地問:「有什麼奇怪的事嗎?」
兩人躲在醫院放清潔用品的工具間,丁衛鋼透過大門上的小小玻璃窗,小心翼翼地盯着來往的人潮。
他神秘兮兮地行動,並不打算把被跟蹤的事告訴安霓。
安霓好奇地扯着他的衣袖:「到底是怎麼了?」
丁衛鋼把她的問話當成空氣,只是當走廊外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后又消失,他才抓起她的手腕,猛然推開門,以百米競賽的速度向醫院大門外跑去,直奔停車場。
她根本沒有機會說話。丁衛鋼才將車子急速地從停車場倒車開出,安霓還沒來得及坐穩,透過窗戶看見突然冒出了一輛黑色轎車,朝他們的方向衝過來。
「啊!」
他高明的駕駛技巧閃過這輛黑色的轎車,安霓聽見後面一陣急促的煞車聲,但很快地,黑色轎車掉轉頭后隨即又追了上來。
「完了!他們又追上來了!」她既興奮又緊張。
臨危不亂的丁衛鋼,絲毫沒有害怕的神色,反而冷靜地一面瞄着後視鏡,一面將油門踩到底加快馬力。
他對安霓說:「安全帶快繫上,等會腦袋撞傷我可不負責!」
現在並不是交通顛峰時間,雖然馬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但仍然有穿梭的空間,只見車子的方向盤在丁衛鋼的手上靈活的轉動,他們越過一輛又一輛的車子。
但對方似乎也不是簡單的角色。幾經甩開,黑色轎車很快又追上來,緊咬着他們的車子不放。當兩輛車的距離越來越近,對方竟然朝他們開槍。
「哇!」
「把頭低下!」他大喊。
子彈飛快的掃射,好險,都只擦過車身。
「喂,你乾脆把槍給我……」
「不行!」
「我們不反擊怎麼可以!」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這裏人多,很容易傷到無辜!」
丁衛鋼始終沒有反擊,只顧專心一意地開車。兩輛追逐的車子很快地越過都會區,在高架橋上快速橫越,不一會兒的時間,他們來到人煙較稀少的郊區。
安霓反而開始緊張起來。「喂,這裏人比較少耶,萬一……他們人很多,我們會寡不敵眾的,你怎麼不叫你的弟兄來支持呢?」
「哼,不需要!」
「真是的,這都是什麼時候了,還要驕傲地顧面子,命都快沒了,哪還管面子啊!」
「安靜一點!」丁衛鋼嫌她唆,一手按着她的頭,硬是將她從椅子上壓下去,強迫她身子伏低。
「可是我……」安霓的話還沒說完,槍聲便響起。後方追趕上來的車子又開槍了,這一回丁衛鋼不再忍讓,或許是到了人少之地,顧忌也少,他拔出腰間的手槍,展開反擊,另一隻手也沒有閑着,仍靈活地轉動方向盤。
哇,好個神勇的男人!安霓簡直對他崇拜到了極點。
丁衛鋼一面開着車,一面回頭朝後方的車輛開槍。只聽見「咻、咻」幾聲,安霓聽見後方車輛輪胎急促摩擦地面的聲音,接着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撞擊聲,她緩緩地坐起身,透過後座破碎的玻璃縫中,看見後方的來車已被遠遠拋在腦後,只見揚起的塵埃。
「哇塞,你好神!」
輕鬆地把對手甩開,但丁衛鋼的臉上並沒有得意的神情,安霓的稱讚對他根本起不了半點作用,他仍然眉頭深鎖,一張撲克臉。
「剛剛那一幕簡直就像在拍電影,好過癮唷!」
丁衛鋼立刻潑她冷水:「你是純還是蠢啊?我可不希望自己是電影中的主角,像剛剛那樣的情況,一個不留神就會斃命。」
「呀,讓人家崇拜你一下也不行啊。」安霓高昂的興緻馬上銳減。「我是鄉下土包子,沒見過這檔事,早知道當警察可以遇到這樣驚險萬分的事情,我應該放棄學習廚藝,報考警察學校才對!」
「噢,老天,我得先向警察學校報備,如果有個叫安霓的想報考女警,得無條件拒絕入學,以免被她破壞設備器材。」
「嘿!別看不起我。今天只是個意外。」她嘟起嘴。
「我哪敢看不起你!好吧,就說是意外,不過意外未免也太多了一點。」丁衛鋼無奈地搖頭嘆氣:「今年也不知道犯了什麼沖,遇上你這個禍星,老讓人諸事不順。」
「我是禍星?」
「當然,不然還有誰?從你出現我就沒遇上好事,一下子是炸彈,一下子又被追殺,接下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怎麼會跟我有關,又不是我找人殺你,炸彈也不是我放的,你自己沒安太歲就說嘛,還扯到我身上。」
「當然和你有關,這些事都從你出現才開始,唉,真是倒八輩子的霉才會遇見你。」
丁衛鋼這麼一說,讓安霓覺得滿腹委屈。
「那些事又不是我惹出來的,只不過剛好被我遇見,若因為這樣就把所有的禍事都算在我頭上,太不公平了!」
「本來就沒有什麼公不公平的,一定是我們相剋,所以啊,喂,以後你離我遠一點,越遠越好。」
實在不喜歡女人家的婆婆媽媽,唆又吵雜,丁衛鋼原本並不准備說這些一話,只是自從那天她說了那些喜歡他的話,害得他有些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她,所以乾脆直截了當要她離他遠一點。
安霓覺得很難過,原以為經過炸彈事件,丁衛鋼會對她另眼看待,她可是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卻沒想到他反而想推開她、擺脫她。
一想到這,她不爭氣的眼淚又擠滿了眼眶。強忍住淚滴不要落下,但就是偏偏不聽使喚,安霓趕緊將臉別開,她不想讓丁衛鋼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
還好丁衛鋼的手機這個時候突然響了。安霓趁機偷偷拭去眼角落下的淚水,卻發現一面聽着手機的丁衛鋼,眼睛雖然目視前方,但卻遞了包面紙過來。
他還是注意到了。
安霓驚訝地轉過頭,注視着正專註着接電話的丁衛鋼,儘管他剛剛還說她是禍星、掃把星,老實說她現在卻一點也不介意了,剛剛和他的拌嘴,就像是老夫老妻吵架一樣。
安霓喜歡這種感覺。她越來越確定,丁衛鋼就是她想愛的那種男人,充滿自信與驕傲,渾身散發著危險的味道。表面上陰沉冷酷,但內心卻隱藏着一顆溫柔細緻的心。不像一般的男人,不是汲汲追求名利,就是滿腦子的漿糊,口袋裏不是計算器!就是保險套。
上天待她不薄,給了她一個接近他的機會。安霓記得寶珠姑媽曾對她說過,女人啊,是不該等待幸福追上來,而是該自己去創造。
一邊想着,她不自覺地勾起嘴角,上揚的唇型正好和圓滾滾的臉蛋相稱,滿心都是甜蜜的感覺。安霓知道自己不單單是眼睛,就連心裏都只能容下丁衛鋼一個人。
她戀愛了!
來到丁家之前,她已經喜歡上他,來到丁家之後,安霓發現自己更是以最快的速度愛上他。就像病毒分裂似的,從一開始的一個、兩個,不斷地繁衍,只要過一秒鐘,就更愛他一點。
啊,愛情真是神奇!安霓兩眼露出奇異的光芒,全都是針對他而來。
但是掛下電話的丁衛鋼完全不明了安霓的心事,他的心已被另一件剛從電話中得知的謀殺案牽絆。
丁衛鋼急速地將車子掉頭。
「怎麼了?」她問。
依舊是那句老話:「喂,小鬼,把安全帶系好!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辦。」
但這一次安霓回了他一句:「我才不是小鬼呢!」
???尚未到達前,丁衛鋼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根據上級長官在電話中的指示,這可能是他從未遇過的案件。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一件謀殺案,需要他到現場勘驗。
這是頭一回。
一心急於趕到命案現場的丁衛鋼,沒有多餘的時間送安霓回家,只好載着她一同前往。
「喂,在車子裏面等我。」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怎麼這麼唆!如果你不答應在車上乖乖等,我會找其它警員送你回去。」他嚴厲威脅說。
「好、好、好,依你的,不過,探頭出來看總可以吧。」
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和她窮蘑菇,匆忙下車的丁衛鋼隨即鑽進人群,進入已被封鎖的現場。
命案的現場是茂密竹林,平日人煙稀少,除了竹林地的主人清晨會到此整地、挖竹筍之外,不會有其它人經過。發現屍體的也正是這片竹林地的主人,他一早準備例行的工作,還未上工,便發現異樣。
屍體被扔在竹林的一角,沒有布袋、枯葉掩蓋,所以在整片綠意盎然的竹林中,很容易被察覺。
然而這件謀殺案卻和其它案件有着一個很大不同之處,那就是雖然屍體完整,沒有缺少任何一個部位,但是惟獨皮膚不見了。也就是說,屍體是以血肉模糊的殘忍方式,被丟棄在竹林里。
更詭異的是,兇手似乎沒有刻意隱瞞的打算。按正常的情況判斷,兇手既然有充裕的時間剝去死者的皮膚,當然就更應該有時間分解屍體,或是挖洞掩埋。
在現場搜查的每個警察,臉色不但凝重,臉色也相當難看,不是鐵青就是蒼白。
丁衛鋼第一眼見到,體內的五臟六腑幾乎全翻攪起來,他必須用非常大的剋制力,強忍住嘔吐的衝動。好殘忍的手法,兇手根本就是變態!
「有沒有什麼發現?」
比丁衛鋼早到的吳兩立,立刻向他簡單報告:「死者身高160,約50公斤,應該是名女性,按屍體腐敗的情形看來,死亡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但正確的時間仍由法醫鑒定后得知……全身上下的皮膚均遭剝除,但除了頭皮……屍體旁邊找到一塊應該是死者的頭皮,上面有紅色的血跡,寫着……」
說到這裏,吳兩立顯得有些猶豫。
丁衛鋼立刻追問:「寫什麼?」
吳兩立抬起頭凝視着他,輕輕、慢慢地說:「……是……一個丁字。」
丁衛鋼的全身打着哆嗦,不寒而慄的冰涼,自脊椎慢慢地延伸到頭頂。
「長官……」
他阻止吳兩立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了。等法醫的驗屍報告出來,立刻給我一份。」
丁衛鋼隱約可以感覺到某些事即將發生。那是出自動物的本能,當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前所未有的難題與危險,他的直覺感到異樣的變化。他彷佛被突如其來閃電擊中,久久無法言語。
安霓從大老遠就瞧見丁衛鋼,他的反常神情讓人覺得不對勁。
「還好吧?」
丁衛鋼沒有吭聲,他逕自坐上駕駛座,雙手擱在方向盤上,眼神卻仍然停留在命案現場。
她繼續問:「聽說很可怕是嗎?剛剛抓了一個經過的警察問的,嘖嘖,光是聽就覺得挺嚇人的,你該不會是被駭人的情景嚇住了?」
他仍然沉默不語。
安霓注意到他的額頭正冒着汗,臉色也變得蒼白,眼神有些游移和猶豫,呼吸也不太正常,變得有點急促。
「怎麼了?」安霓湊近他:「你的表情好象……難道你認識死者不成?」
丁衛鋼發動車子,將油門踩到底,很快就駛離竹林地。
一路上他始終一語不發,坐在他身旁的安霓對他來說就像個沒有實體的東西,像隱形人似的。無論她想盡辦法想逗他說話,但最後都是徒勞無功。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最後她感到發火。「喂喂,好歹也說句話呀?我還以為自己又哪裏得罪你了,你要我待在車上,我就坐着不離開,也沒有妨礙你辦事,干麻擺一張臭臉……喂喂,說句話吧,你這樣子看起來怪可怕的……」
滿腦子都是屍體,直覺他可能認識死者,還有那個「丁」字,丁衛鋼哪聽得進去安霓的話,他反覆地在腦海中搜索着任何可供利用的線索,但都只是片段、零落的,從來沒有一個案件令他如此感到棘手。
他知道,這絕對不會只是一宗謀殺案,而是第一起,接下來一定還會有類似的謀殺案,一宗又一宗接着發生,而且有八成以上的機率,自己和這件剝皮謀殺案脫離不了干係。
兇手絕不是普通的犯罪者,很可能是衝著他來的。一想到此,丁衛鋼渾身的寒毛不寒而慄。